[同人/東西德/歷史]布.蘭.登.堡門的等待(12)
倉卒成為西.德.首都的波.昂.已逐漸有首都的架勢,路德維希在那裡有固定住
所,每個星期會到西柏.林的圍牆邊探望紀念門上的兄弟。
吉爾伯特常在布.蘭.登.堡.門上,偶爾靜靜地坐著喝啤酒哼歌,偶爾神經質地
荷著槍走來走去、拋著槍耍著玩、戲弄哨兵和隨扈。路德維希不存著吉爾伯特會開
的口希望,也不試圖開口,他們的妄動仍會引起干戈,只能悄悄地,讓彼此的行政
官員簽訂合作互惠、文化交流的協定,藉著圍牆邊的張望,確定各自的平安和最近
的消息,知道對方近況。直到探照燈取代了太陽照亮圍牆兩側,兄弟倆會一起沿著
圍牆往南同行一段路,聽著對面的踢石子聲知道對方的步伐,慢慢地走到波.茨.坦
廣場附近才分開。
吉爾伯特在東柏.林.沒有落腳處,他拒絕住共.和.國.宮.[1],寧可每天搭著地
鐵回波.茨.坦。而路德維希則往另邊而行,回到西柏.林.的故居。
威.廉.二世退位後,他們無法再住柏.林.的王宮,搬到靠近波.茨.坦廣場和蒂
.爾.加.滕.公園[2]、產權為霍.亨.索.倫家族所有的房子。波.茨.坦廣場原是舊柏
.林.城門所在地,大道直通波.茨.坦,據說許久之前的好幾個夏初午後,吉爾伯特
和腓.特.烈二世曾從那較量誰先抵達無.憂.宮。路德維希很難想像這條路可以旁若
無人的賽馬,他到柏.林.時,那條大道已是柏.林.最為繁忙的商業道路,附近的區
塊更是繁華的商業區。
搬到新家後,儘管感冒依舊,甚至可說身體虛弱,他們的生活有了轉變,路德
維希每天到國會大廈和總理府和輪番上陣的總理辦公,吉爾伯特則去國防部和參謀
總部晃蕩。
一九二○年代德.國.政府對經濟撒手不管使得德.國.馬克重貶,藉著幾乎逼死
德.國.本身的手段,迫使國際延遲催討賠款,也讓法蘭西不再叫囂著「讓德.意.志
賠出最後一分錢來」。美.國.察覺必須先協助德.國.經濟復甦以償還對英法的賠款
,英法才能償還對美.國.的借貸,於是投下大量資金協助德.國.經濟重建,支援金
額甚至超過德.國.需拿出的戰爭賠款。
在此情況下,德.國.經濟復甦,柏.林.發展迅速,新式建築林立,文藝流行發
展蓬勃,吉爾伯特經常到街上東張西望,在地鐵全面電氣化後,亞.歷.山.大.廣.
場.到波.茨.坦廣場一帶燈火通明,日夜笙歌,普.魯.士青年索性每天在大街上玩到
黎明、弟弟出門要去上班時才踏進家門。
一日路德維希在家門口攔住早晨方回的兄長,警告吉爾伯特再不收斂,他要請
總理下令限制商業時間了。
『本大爺可是幫你玩。』打了哈欠的吉爾伯特振振有詞,『你一個星期放幾天
假?說本大爺整天玩,你整天工作就叫做正常嗎?虧咱們也規定了三八制,自己不
守法還敢教訓本大爺?』
『哥不要牽托別的!整天在外頭......』
『你也不要牽托別的,工作狂。』
『腓.特.烈二世要知道這樣,會......』
『臭小鬼!』聽到弗里茨的名諱,吉爾伯特宛如燙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敢
拿弗里茨說嘴!太久沒被修理了是吧!』才抓住弟弟的領子,猝然頭一陣昏,重心
不穩往地上摔去。沒摔趴在地,是因為路德維希眼明手快接住他。
『你看,明明感冒還沒好。』他不敢想像若哥哥在車水馬龍的外頭也如此,會
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給本大爺住口!你還不是感冒沒好!大爺只是腳踩滑......』抓著弟弟的肩
膀,吉爾伯特不甘心地想站起來,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站穩,熬夜玩樂晃蕩本
來就傷身,加上感冒還沒好,平衡感大打折扣。掙扎了好陣,結果非常難看地、沙
袋似地被弟弟扛起來扔回床上。吉爾伯特順勢踢開腳上的鞋子,『正好,本大爺是
該睡覺。』
『等等。衣服。』穿著外出服是要怎麼睡?路德維希聞到哥哥身上有香菸雪茄
的味道,暗自反省該先把人塞進淋浴間而不是床鋪。現在矯正也不遲。『先去沖澡
。』
『本大爺要睡覺。』
『沖完澡再睡。』
『工作狂,去開你的會,少管本大爺。』
啪的聲緊繃的理智斷線。以前哥哥押著他去沖澡,還警告平民才會髒兮兮的、
儀容整潔是軍官的好習慣,路德維希覺得如今的吉爾伯特分明跟他鬥氣。懶得再動
嘴,架著吉爾伯特硬往浴室拖。
被押送浴室的人拼命掙扎,『威斯特,你鬧啥革命?』他是怎麼養出個怪力老
弟?力氣大到架不住。
『是遵循你之前的教導。』
『教導個鬼......』
『那你是鬼哥哥。』
『什麼?是威.廉.[3]教你忤逆我嗎?』
『爺爺說哥不講理的時候就要糾正。』
『威.廉.那死小鬼......』
『不准這樣說爺爺!』
『他就是死小鬼!』
一路扭打進浴室又跌進淋浴間,蓮蓬頭一開,頓時兩個人溼透。吉爾伯特無法
濕漉漉地爬上床睡覺,路德維希怕哥哥隨便沖個水就擦乾應付了事,兩個在淋浴間
裡大眼瞪小眼。最後,普.魯.士人無可奈何地脫掉襯衫長褲往外扔,準備盥洗,才
彎腰縮腿,後背就撞到弟弟。
『擠死了。』
攔卡在淋浴間門口監督的路德維希轉頭看打開蓮蓬頭胡亂往身上沖水的哥哥,
在心裡微嘆口氣。他不懂為什麼離開王宮,哥哥就愈發像個孩子,愈發毛躁任性,
難道是以前在柏.林.王宮裡總有人伺候?可是在戰場上,哥哥自行打理所有事情都
能井井有條啊。見哥哥活像因生氣而毛豎起來的大鳥,水怎麼衝都衝不順羽毛,讓
他想伸手安撫那股不平。『......哥,我幫你洗頭吧?』
『啊?』肥皂才要往頭上抹的吉爾伯特回頭。
『我幫你洗頭,好嗎?』
哼了聲算是同意,把肥皂放回盒子裡,洗了手。大剌剌地坐在弟弟拉進淋浴
間的板凳,抽過毛巾將臉上的水滴抹乾,算是同意了。
倒了些洗髮精在手上,混些水揉出泡沫,慢慢地將頭髮納入白色泡泡的範圍。
吉爾伯特的髮色偏金,在光線下的顏色淡,像是銀色,與他如俗稱的紅髮──在陽
光下是金黃色──不太相同。路德維希忘了何時開始兄弟倆不在一起沖澡,大概是
一戰爆發之後。在那之前,他記得小時候讓哥哥洗頭,被皂沫刺激眼睛而哭了好陣
子,還有幫忙哥哥洗頭髮時被抗議個子長高的印象。
用手指和泡沫把東翹西翹的頭毛杷順,像是順毛,讓對方的情緒慢慢地緩和沉
澱。感覺頭皮下的腦袋似乎不再冒著怒氣,路德維希才低聲開口:『哥,不要夜遊
了,那些對經濟是有幫助,但...你感冒沒好......』
『同樣的話還給你,臭小鬼,你感冒沒好還敢加班。』
『......抱歉。』路德維希忽然想起了一個月前,回家時還看得到哥哥拿著當
零嘴的脆黃瓜,邊啃邊看從外頭拿回來的大小政黨宣傳冊子和報紙,等著一起吃飯
,後來他連著加班一個星期後,哥哥就開始在外邊玩徹夜、過起日夜顛倒的生活。
哥哥一定抱怨過加班的事情,自己總是振振有詞的說事沒做完不能休息,所以哥哥
是在抗議吧。將落到耳邊的短髮拉回泡沫中。『如果我遵守三八制。哥
也會嗎?』
『不會,國防部和參謀本部無聊得要死人了。』
『文書作業是比較麻煩。』路德維希常看到總理和外交部長因為國防部的帳目
和要求頭痛不已。國防部要維持遵守凡.爾.賽.和.約的表面,又要暗中恢復軍備,
光檯面上的集團軍數和實際分到地方訓練的集團軍數,就要做兩個完全不同的報告
版本,更別提軍隊所需的花費是一點一丁地從預算中擠出零頭及使用不引人注意的
項目,國防部因應被限制軍備人數,在緩慢增加人數之外更積極發展出新的戰術戰
略,避免重蹈希利芬計畫[4]的覆轍。這些大多是吉爾伯特厭惡的辦公桌事務。『
最近在設計軍區和各地的指揮所,應該很多事......』
『多事個鬼,法蘭斯那個混蛋,成天鬼叫,國防部也拿不出個鬼方法整他。坐
在哪裡有個鳥用,無聊死了,還不如去波.茨.坦廣場玩。』
路德維希無言以對。
國防部也不是沒有其他事可做。前一陣子到義.大.利熱那亞要求修訂凡.爾.
賽.和.約未果,卻意外暗中與蘇.聯.簽訂的軍事協定:德方供蘇.聯.武器生產線,
協助紅軍建立現代化參謀指揮部和軍事訓練體系,蘇方則提供土地和基地讓德.國.
訓練軍事人員和生產武器,規避凡.爾.賽.和.約的軍武限制。路德維希本以為喜歡
戰鬥軍演的哥哥會很開心,卻忘記吉爾伯特排斥前往蘇.聯.領土,回柯.尼.斯.堡
掃墓已經是極限,要長期滯留蘇.聯.監督軍事演練和試驗簡直是踩到他的痛腳。吉
爾伯特聽說弟弟簽了德蘇軍事合作協定消息,僅僅牽動嘴角、拍拍肩膀說幹得好,
完全不如真心高興時的又蹦又跳地拖著他衝出門昭告天下、不是喝酒就是大肆宣揚
威斯特是世界第一的弟弟。
路德維希想著有沒有其他的消息可以稍微引起哥哥的興趣。『.....前陣子軍
事演習時,有位叫做古.德.里.安.[5]的軍官提出摩托車納入作戰部隊的想法,還
發表不少論文,哥有沒有興趣?』
『幹嘛看?摩托車不是就載麵粉?』
『和約規定萊因河地區不能防守,這樣類似當初普法戰爭時的問題。如果可以
快速的把士兵送到戰區,就能趕得上戰局。』
『所以?』
『古.德.里.安.的建議也是有點道理吧。』
『那騎兵師呢?』吉爾伯特不是沒看過古.德.里.安.的報告,但從許久之前的
條.頓.騎.士.團、三十年戰爭中出生入死的騎兵、七年戰爭中為腓.特.烈二世爭回
江山的騎兵團、在普法戰爭中的騎士貴族,長期以騎兵為政治軍事代表的普.魯.士
人,一聽說要以摩托車取代騎兵師就跳腳,轉過頭惡狠狠地看著弟弟:『你把本大
爺的騎兵師放哪裡?』
『不是的。』路德維希趕忙改口:『如果,修築快速道路讓騎兵師及早趕到戰
場,強化騎兵師的速度,這也很重要吧,這事情需要軍方積極向政府......』
『不會自己在國會那邊講啊?』悻悻然地重新坐好。
『軍方目前對共和政府只有口頭上的支持,並不積極往來,修築快速道路的事
情可以拉近兩邊的關係。』
『沒什麼用啦,現在窮的要死,給法蘭斯的債款還沒完呢,修什麼快速道路,
老闆最近不是因為預算頭痛?你就是在幫他弄這個,加班到三更半夜還不回家。』
順著弟弟的示意低下頭,讓蓮蓬頭的水沖掉泡泡。
因為哥哥說的一點也沒錯,路德維希默默地打消掉勸服哥哥的計畫。
一時浴室裡只聞水流打在磁磚地上的嘩啦嘩啦聲響,白色的泡沫旋轉地流入排
水孔。
吉爾伯特的頭髮短,很快地便沖乾淨了。在路德維希關掉蓮蓬頭水流、轉身拿
毛巾時,普.魯.士青年開口:『過幾天,本大爺要跟測量兵出去。』
『真的?』測量兵出門自然不是遊山玩水,是勘查地形做戰略地圖。
『在柏.林.待煩了,想看看弗里茨以前打仗的地方。』按住弟弟幫忙包在頭髮
上的毛巾,吉爾伯特坐直身體,看到預料中弟弟鬆了口氣的表情,換他臉上出現想
嘆氣的表情:『別忘了你也在感冒。本大爺把事情丟給你做不是教你當工作狂,天
塌下來都有本大爺幫你扛,聽到了沒?』
他笑了起來,『是是是。』
『回答這樣隨便啊。本大爺洗完澡要睡覺,你也是,今天放假在家一天好好睡
覺。聽到沒?』
第二次的回答加上了軍禮。『遵命,閣下。』
他們達成協議,吉爾伯特跟著國防軍勘查製作全德軍略地圖,偶爾去國會大廈
,邊打瞌睡邊陪弟弟旁聽國會開會,路德維希也按照時間不加班,一個月至少一個
週末到街上和兄弟遊晃。那時候的柏.林.媲美花都巴.黎.,軍事政治上故作平靜,
文藝生活卻熱鬧得令人目不暇給,柏.林.有一百二十家報社和四十家戲院,數不清
的言論酒吧和小劇場,足可一年不重複地玩樂。有段時間他們熱愛看電影,吉爾伯
特甚至會去片場玩,再拖著他去看新上映的作品。
與義.大.利締結同盟後,元首認為要跟義.大.利打好關係,交代路德維希好好
照顧來德.國.訪問的新朋友,路德維希便常被菲利奇亞諾拉出去逛街。每回菲利問
著德.國.哪裡好玩,路德維希能答出來的,都能想到吉爾伯特曾領著他,坐著馬車
或火車,一一點數每個經濟城鎮、觀光都市、傳統產業的發展、當年腓.特.烈二世
作戰的戰況、手工業商人的足跡。他很喜歡紐.倫.堡的袖珍藝品,吉爾伯特難得有
耐心地等了他一個下午看工匠製作,讓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小時鐘回柏.林.;他們爬
上科隆那座維修個沒完沒了的教堂[6],坐在上頭俯瞰萊因河;在慕.尼.黑度過啤
酒節;在邁.森.用著吉爾伯特本來要送毛.奇.的全套茶具喝茶。
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僅路德維希記著,吉爾伯特都會將之寫在日記上,每
當想吃大餐或者忽然想拉弟弟喝到爛醉,總是抽下一本日記,大聲唸著某年某月某
日他們幹了什麼帥得天地不容的好事,所以『威斯特快做大餐要不然出去喝酒吧』
,就連『這天是本大爺帶你去漢堡看造船廠的日子』也能拿出來當慶祝的主題。路
德維希真不曉得哥哥到底寫了多少事情在日記本上。
那一大櫃一大櫃的日記在戰時裝箱移到地下室,西柏.林.重建後,他特別要求
房子必須跟之前一模一樣,按著紀錄將一箱一箱的日記本放回哥哥房間的大書架。
他偶爾進來待著,卻不能改變這裡的風景:四面高大的書櫃、井然有序的檔案和日
記本,放著毯子的沙發床,兵器架、槍械櫃,大選.帝.侯腓.特.烈、腓.特.烈二世
、齊騰、威.廉.一世、俾.斯.麥的畫像,上鎖的布.蘭.登.堡協奏曲音樂盒。
此地的時間停佇在哥哥與他為了元首大吵、前往東普.魯.士的時刻,不再移動
。
西.德.的世界裡有一部分是完全屬於吉爾伯特,而路德維希只是過客。
「路德路德。」菲利奇亞諾探頭,吉爾伯特把西柏.林.家裡鑰匙給了他,他曉
得路德若不在樓下,一定是在吉爾伯特的房間裡坐著。「我帶了新釀的紅酒,很好
喝的,來喝吧來喝吧。」
示意到樓下的餐廳再說,路德維希帶上房間的門。
菲利奇亞諾常常跑來西.德.觀光,同時邀他去義.大.利。那是個陽光普照的地
方,每個人都熱情奔放地唱歌、開心地大笑,比起別號憂慮之國的德.國.,是片隨
和無憂無慮的土地。菲利奇亞諾曉得他喜歡喝啤酒,拉著路德維希逛過一間又一間
的酒吧,中途聽見酒吧老闆的提議,嚷著一定要帶路德去海邊看亞.德.里.亞.海日
出。
但喊著要看日出的人,東奔西跑玩了一整天,沒到半夜便與睡眠女神在床上糾
纏不清。
即便半小時前和菲利奇亞諾在酒吧裡與羅馬諾和安東尼奧大灌啤酒紅酒威士忌
,被教導且篤信「海邊看日出的好地方要早早攻佔」的德.國.人,在天還黑時拖著
菲利奇亞諾起床。邊走邊打瞌睡的菲利奇亞諾連連摔了好幾次,路德維希只好背著
他,到沙灘上找張空的海灘椅放下。
吉爾伯特第一回帶他到義.大.利海邊,他站在沙灘上,傍晚的天空是美麗的玫
瑰色,雲氣如畫,與海潮聲帶來莫名的熟悉感湧向他,一切是那般溫暖舒服,路德
維希直覺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曾站在這片沙灘上。
『大概是馬克西米安的記憶吧。』一旁迎著海風的吉爾伯特聳聳肩,『只是來
玩的,別管那啦。』
『爺爺說是來開會......』
『又不是整天開會。明天本大爺帶你來看日出,這裡的日出和柯.尼.斯.堡的
絕對不一樣。』
才半夜,吉爾伯特就把他搖醒,天色仍是深黑時到了海邊。路德維希披著哥哥
的外套,把哥哥脫下的背心、長靴、襪子疊好排整齊,抱著野餐籃坐在暖暖的沙地
上,看著哥哥拿著鏟子水桶忙碌。他不太清楚哥哥在做什麼,也沒開口問,因為週
遭的沙子緩緩地散發著白日陽光的溫暖,與微涼的海風,將氣溫調合成很舒服的溫
度,有如蓬鬆柔軟的棉絮鵝毛簇擁著他,睏意漸深,不知不覺中,男孩被與海潮聲
一起漫上的睡意淹沒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紅褐髮色的小女孩在掃地,自己抱著一大束的雛菊躲
在牆邊,苦思如何開口把花送出去。小女孩很專心地掃地,不經意抬頭與他四目相
望,隨即被嚇得哭叫起來。
──我只是要把花送給你,不要哭,不要哭啊。
路德維希慌慌張張地想解釋,卻發現女孩哭個不停。
──不要哭不要哭,正在煩的羅德里希聽到妳哭得這麼響,會出來罵妳的。我
只是想把花送給妳,不是要欺負妳,妳不要哭啊。妳聽,羅德里希真的從書房裡出
來罵人了。
『笨蛋先生!請問您是不知道海灘是公共場所?』
『原來你也知道海灘是公共場所啊,所以先搶先贏啊!』
醒過來的路德維希揉著眼睛張望四周,天空是深藍色,即將要日出了,坐在旁
邊的是敞開襯衫前襟、得意洋洋的吉爾伯特,而奧.地.利的羅德里希先生站在城牆
外......
城牆?
孩子此時才發現自己和哥哥在一座半人高的沙城中。吉爾伯特蓋起一座仿柏.
林.城的小沙城,不僅僅是水和沙的堆砌,建築者還將附近的鵝卵石、碎珊瑚石、
扇貝、螺貝、海藻海草、樹枝漂流木全部搬來裝飾,美輪美奐的精巧城堡週遭有
著漂亮豐麗的濱海花園,城牆上甚至有小小的德.意.志三色旗招展。
也因為附近的材料全部被搜刮一空,所以週遭的沙子也不夠,更遑論貝殼什麼
的,光禿禿的海岸綿延半里,後到的人除了海灘以外根本沒有任何沙子和貝殼可玩
賞。路德維希尷尬地看著不遠處提著野餐籃直冒青筋的伊莉莎白,還有眼前覺得普
.魯.士人侵佔太多公共財而發怒的奧.地.利人,不知所措。
『請問您是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工作嗎?』
『這是秘密!你們滾遠點,這城堡和海灘是本大爺和威斯特的,閃開閃開!太
陽要出來了,滾遠點,真礙眼。』
『哥......』
『本大爺蓋的沙堡超漂亮的吧!等一下就告訴你秘訣,還有要怎麼搶沙灘!絕
對不能搶輸!』
『笨蛋先生,請不要教壞他,無論如何,之前他可是神聖......』
『滾啦!要放閃光去別的地方!他是我弟。嬌滴滴少爺,叫你那惡婆娘幫你蓋
沙堡去。』
『你這傢伙......』
羅德里希拉住想把野餐籃武器化的伊莉莎白,推了推眼鏡。『路德維希先生,
這位笨蛋先生做了不好的示範,以後您別像他那般不受歡迎。』
『呸呸呸!先搶先贏啦。』
那天趕走了奧.匈.夫婦後,他們坐在美輪美奐的小城堡裡欣賞溫暖美麗的日出
,吉爾伯特教他怎麼掘沙堆土雕塑沙堡,更帶他去踢垮別人的沙堡,然後路德維希
見識到伊莉莎白的凶悍:長劍手槍都亮出來地追砍吉爾伯特。
羅德里希在海灘椅上寫著樂譜,見金髮男孩偷偷拆了一些自己城堡的貝殼放回
附近海灘時,問著:『那笨蛋先生沒餓壞你吧。』
搖頭。『哥哥對我很好。』路德維希不理解為什麼對方會認為吉爾伯特會『餓
壞』他,他們不是人類,吃東西不是必要,不會餓死,而且吉爾伯特是自己吃什麼
就把等份的食物往他眼前擺,還怕吃不夠,一頭熱地把盤中的馬鈴薯泥堆成山。
『......那就好,是我杞人憂天了。』貴族青年推了推眼鏡,彷彿話到了嘴
邊,因為不甚合宜而被削除,換了另一個說法:『請您記得,他是壞榜樣,別學他
。』
聽了弟弟的轉述,回沙堡休息的普.魯.士青年撇撇嘴。『啥壞榜樣!五十步笑
百步,那小少爺和莉莎若先佔領海灘,手段比本大爺還狠呢。』
思考著什麼是壞榜樣,回柏.林.後還問了爺爺,威.廉.一世僅笑了笑,回答道:
吉爾伯特不會是壞到哪裡的榜樣。
「啊啊!你這馬鈴薯肌肉混蛋!又來侵占我家的海灘!」
來看日出的人們到了海灘,德.國.人照例早已準備妥當、好整以暇地等著日出
,晚到的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被德.國.觀光客搶光了沙子的光禿海岸,暴跳如雷破口
大罵。
「你到底是幾點來的啊!不要把我家當你家!這沙灘是我們義.大.利的!安東
尼奧!你是不會開口說點什麼?啞巴了嗎?不要拉著我!菲利你是睡死是不!居然
帶這顆馬鈴薯來看日出還跟他一起堆沙堡?」
坐在沙碉堡裡,路德維希聽著南義.大.利-羅馬諾大吼大叫,看著一邊苦笑的
西.班.牙人,覺得無動於衷的自己頗像當時的吉爾伯特──除了碉堡不需要貝殼或
漂流木等等裝飾,在海灘椅上尚和睡眠女神糾纏的菲利......當年的自己還覺得有
點尷尬吧。之後和吉爾伯特到了海邊,自己有樣學樣的前兩晚先敲定了要攻佔的灘
頭,前一晚準備好鏟子水桶小國旗,很早就出發、堆沙堡圍起自己的地盤。吉爾伯
特讓他去堆碉堡,自己在海灘椅上喝啤酒或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對目瞪口呆的它
國人扮鬼臉,大肆炫耀自家弟弟迅速俐落搶下觀賞日出的最佳位置。
義.大.利男孩在手足的使勁推搖下終於醒來,呆呆地、恍若未聞地聽完哥哥的
大吼大叫。接過、喝完路德維希從保溫瓶倒出的濃縮咖啡,菲利奇亞諾才真正清醒
,吃著前一天準備好的早餐,發現週遭一夜之間出現的沙碉堡很是興奮。
「路德,這是你做的嗎?好厲害。」菲利奇亞諾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摸戳沙堡
材料的密度。德.國.人的手藝果然不是蓋的,水和沙的比例剛好,手指要稍微使勁
才能戳進沙堆中,沙堡上插著義.大.利和德.國.的小國旗,真是奇妙,昨天根本沒
在路德的行李裡頭發現這些啊,連水桶和鏟子都沒有見到,路德到底是從哪裡變出
這些東西的呢?可惜城堡太樸實了,一點裝飾也沒有。「我可以在沙堡上加些貝殼
或裝飾嗎?好單調喔。」
「先吃完你的早餐。」
「OK!啊,要日出了呢。」
「嗯。真難得你在日出前醒來。」
「Ve,如果是出來一起看日出的話,就要起來啊。看日出約會很棒呢。」
無論歲月流逝人事變遷,亞德里亞的海日出總是溫暖美麗,金色的朝陽隨著海
風拂開沙灘的微暗,帶來希望般耀眼的色彩,日夜交替那瞬間,沙灘附近向來吵嚷
的義.大.利人們都停止交談,屏息寧肅地看著屬於他們的神聖與恩惠降臨大地。
難得安靜的菲利奇亞諾深吸了口氣,像是把陽光的溫暖和活力吸進身體,嘆息
著,綻露出的笑臉如同映著朝陽金黃色沙灘那般燦爛。「Ve,這裡的日出最漂亮了
。吶吶,路德,跟波.羅.的.海.的日出不一樣吧!」
「這裡比較溫暖,沙品質很好,很容易堆砌。」
「路德怎麼會學堆沙堡?」他好難想像一板一眼的路德會有興趣在沙灘上建造
精巧的碉堡。
「我哥教我的。」
「真的嗎?好想看看吉爾堆的沙堡是什麼樣子,一定跟路德的很不一樣。」
「如果局勢改變,大概他就可以來威尼斯了,他也很喜歡堆沙堡。」
「什麼改變?哪種改變?」
「大概......像是蘇.伊.士.運.河危機那種事情發生吧。」有言「危機就是轉
機」,發生國際重大事件就有機會改變現狀,趁機削減圍牆的阻力,能與哥哥相聚
。「也許需要一場戰爭......」
「Ve!我不要我不要,那現在這樣就好了。」怕痛的菲利不喜歡打仗也不喜歡
戰爭,不但伴隨人民死傷,而國家也會生病。「維持現狀就好了,不要改變。」
「像你家外交部長上回的說法嗎?」
為了歐洲的穩定和平,兩個德.國.應該繼續維持下去。雖是事實,卻連法蘭西
斯或伊凡都不敢當著德.國.兄弟的面公開說出來,但義.大.利外長無意間就脫口而
出。
「是那個兩個德.國.,一個路德一個吉爾的事情嗎?他講的沒錯啊。」
菲利奇亞諾不認為有什麼不能講,路德是一個國家,吉爾是一個國家,這樣不
好嗎?現在路德常去布.蘭.登.堡.門去看吉爾,也常寄禮物去東.德.,看到吉爾穿
上寄去的衣物,路德都很開心,可以寫信寄禮物是好事情,維持現狀有什麼不好?
為什麼鄰居諸國都臉色僵硬?法蘭斯哥哥莫名其妙地說:『果然是枕邊人才能說實
話,真令人羨慕』。
「我喜歡路德也喜歡吉爾,維持現狀就好啦,不要出事啦!說不定我們寫邀請
函,吉爾也可以到這裡跟我們一起玩、一起吃義.大.利麵。」
「......是這樣就好了。」若非瞭解這小傢伙心直口快、沒惡意又沒神經,討
厭打架害怕吵架只想維持當下和平,路德維希恐怕會冷著一張臉嚴肅地糾正:東西
.德.合併才是統一的德.國.。
眼見德.國.人開始呈現「藍色」且沉默的狀態,義.大.利男孩才想著要怎麼安
慰同伴,遠遠看到哥哥和安東尼奧提著水桶正在撿拾海邊的漂流物,忽然想到剛剛
說要裝飾沙碉堡,急急地跳起來。「路德路德,我們去撿貝殼裝飾沙堡,還有海藻
和礁石,不快點,羅馬諾哥哥都搶走了......哇!」
「小心點。」為什麼連跨出沙堡都會跌倒呢?路德維希抓著菲利奇亞諾的胳膊
免得男孩臉朝地的摔下去,撈起擱在一邊的水桶,任自己被拉著在海灘上漫行,不
時將往危險礁石區跌去的菲利奇亞諾扯回來、將看得到、可以裝飾沙碉堡的海藻、
礁石、貝殼、漂流木等等裝進水桶......就像吉爾伯特帶他走過夏日才暖和的波.
羅.的.海.海邊、撿拾漂流物,有時候還會撿到琥珀。
現在是過去累積而來,一如現在,只要他回望,所走來的每一步都在沙灘上留
下足跡,也都伴隨著身旁人的腳印,現在所遭遇的開心的、難過的事情,都能讓他
聯想起與吉爾伯特共同的過往。
普.魯.士的精神深深地存在德.意.志的意識中。
他曾幾次詢問自己在遇到吉爾伯特前發生什麼事情,與他有著深刻關係的馬克
希米安究竟如何,之前身為選.帝.侯騎士的吉爾伯特總是打斷弟弟的問題。
『你是威斯特,就是從當本大爺的弟弟開始,之前什麼鬼扯蛋都不關你的事。』
雖說如此,但吉爾伯特沒有阻止他閱讀史書。路德維希從旁觀者的眼光綜觀那
段歷史:分封諸國、稱霸一方、權力分散、徒具虛名,希望能重現羅馬帝國未成的
虛幻無力國家,孤坐在陰暗王座上的黑衣小男孩,有著「我會回來見你」卻無法實
現的悲哀諾言。
路德維希對此感到難過但沒有悲傷,普.魯.士擋住那些黑暗的過去,推著他不
住地往前走。到了柏.林.後,他從未有悲哀孤獨的感觸,週遭一切都是爆裂的激情
的,吉爾伯特總是生氣勃勃帶著他東奔西跑,就連兄弟倆吵架冷戰,依舊能感覺到
平靜水流下的怒濤。
直到二戰後的分離。
昔日血氣方剛的吉爾伯特當下沉默地讓上司處理一切,避免任何紛爭,不發一
語地往來於布.蘭.登.堡.門與波.茨.坦,東.德.換了國家旗幟後,要求諸國承認國
際地位和國與國對等簽約放棄武力,在赫.爾.辛.基.會議之後,東西.德.在冷戰間
致力於貿易正常化、關係正常化,儘可能互通有無,阻止任何造成敵對的可能。
但如此的努力只是讓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像工作時間錯開而只能看到相互燈火聲
音的陌生鄰居,而不是曾親暱到會打架吵架更會不惜一切保住對方的兄弟,因為東.
德.是蘇.維.埃控制的國家,一舉一動都須經過莫.斯.科的審查,好不容易逐步改
善的郵電通信和旅遊協定,牆東沉默以對,對於兄弟的詢問,盡回予無關痛癢的答
案。
從互不承認到各自成為國際主體、充滿隔閡的國與國關係,完全看不出是昔日
同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也見不到統一的些微曙光,甚至有人預言不流血至萬人塚
的地步,兩德是不可能統一,而現在又有哪種情勢和危機會產生那樣劇烈的變革?
先不論菲利奇亞諾家的外長想法是否正確、是否周週遭所有國家都這樣想,在心理
堅持德.國.必須統一的路德維希自己也開始隱隱地懷疑。
也許維持原狀才是最好的?也許德.國.註定要分裂才能獲得平靜?也許吉爾伯
特自己也想自成一個國家?
路德維希抬頭望,布.蘭.登.堡.門上的吉爾伯特也回望,露出好看卻不真實的
笑容,那笑容已經染上伊凡那孩子氣卻殘忍、表情不對心的陰沉,失去以往的坦率
與飛揚跋扈。牆西的德.意.志青年也知道自己回應的笑容正努力隱藏不想讓哥哥擔
心的憂慮,而哥哥一定看在眼裡。
鎖鏈依舊綁在他們身上,他們沒有掙脫的力量;無論團聚或分開,他們沒有決
定權。
唯有時間能磨耗侵蝕看似無法斬斷的戰犯枷鎖與主義桎梏。
咫尺天涯,在無止境的等候與凝視裡,寸寸累積的思念成為單一的祈禱:
一八七一年,這片土地排除四鄰的干涉,揚起屬於自己的黑白紅三色旗,昭示
自己的獨立與驕傲。
他們曾經如此自由,未來有天仍會如此。
[1]共和國宮(德文Palast der Republik):東德人民議會的建築。
[2]蒂.爾.加.滕公園(德文Tiergarten)為柏.林市中心的公園,昔日位於西
柏.林東側邊緣,東南角為波.茨.坦廣場,公園東側的艾.伯.特大街(南
北向)沿路即為柏.林圍牆,公園被東西向的六月十七日大街貫穿,六月
十七日大街與艾.伯.特大街交匯口為三月十八日廣場,即為布.蘭.登.堡.
門所在地,六月十七日大街過三月十八日廣場、布.蘭.登.堡.門即為巴.
黎.廣場及椴.樹.下.大.道。
[3]指德.意.志第二帝國皇帝威.廉一世。
[4]德.國參謀總長希.利.芬伯爵(Alfred Graf von Schlieffen)於一九○
五年提出,對付兩鄰(法俄)宣戰的戰術:先對付法.國,軍隊逆時針方
向經過荷比盧三國兵臨巴.黎,以最快速度逼迫法.國投降,再轉而對付調
兵較慢的俄.國,避免同時兩面作戰。但一次大戰中此計畫失敗(是軍隊
不能貫徹此戰術而失敗或因為固執貫徹而失敗,存有爭議),戰間期德軍
不斷針對此計畫缺失檢討。
[5]古.德.里.安(Heinz Wilhelm Guderian):有譯為「古.德.林」。一戰
後主張摩托化兵種由勤務兵轉為戰鬥兵,之後衍生出裝甲部隊的建立、裝
備、編制及戰術。早期其理念遭到國防部蔑視,而後由希.特.勒支持下得
以實現,實戰於波蘭戰役。被尊為「閃擊戰的創始者」、「坦克戰之父」。
[6]指科.隆.主.教.座.堂(德文Hohe Domkirche St. Peter und Maria)十
三世紀中起建,斷斷續續地施工,至一八八○年由德皇.威.廉一世宣告完
工,耗時超過六百年,在十九世紀為歐洲最高建築,至今日仍不斷有修繕
工程。另一提:至今仍未完工的教堂是西.班.牙.巴.塞.隆.納.的聖.家.
堂(Expiatory Church of the Holy Fam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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