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約束
【彩雲國物語】約束
※霄x茶
他曾和一個男人作了一個約定。
一個,考驗他耐性,也考驗這個國家運氣的約定。
於然是,已數不清、在這歲月流年中,他耗了多少光陰蹉跎而過。
* * *
夏季的熾熱,順著池塘綠葉,密麻陰了整色高臺,細柳垂風煙橋
蕩,黃鸝鳥潛伏在錯綜的枝枒間,囀囀低吟呢喃著屬於夏的歌唱,不
遠處、蟬聲自四面八方灑了開來,藉著光線,均勻迤落了一地面上。
他,便是在那樣的時節下第一次看著那個人。
對霄來說,人類的生命,不過是急盞燈芯,只要他把視線挪開一
會兒,回頭後、便什麼也不復存。初時,他還會覺得心痛,惋惜人命
怎會如斯早謝,可時間久了,經歷的次數多了,竟不覺把疼都磨出了
層寂寥。許是見的生死太多,他幾乎在時光滌刷下遺忘心跳的昨日。
擁有無限的生命,是件很無奈的事情。可他又偏偏不得不活下
去,只為了那句很久很久,已經久到成為傳說的承諾…
霄還記得自己每次是如何自沉眠中甦醒的。那是血的呼喚,是怨
恨的憎訴。從九州開始傳到王都,嗆得他睜眼觀看,天下已有多少敗
寇成王。傾聽著人們的哀鳴祈禱,他只覺得有些無聊,一如時光掩去
了他的疼,也不小心把他所有情緒都埋住。
看了太多,聽了太多,因此把那些哭泣、那些絕望,都作麻木。
眺望那時被血淹沒的天下,霄很明白,他在等待一個男人,一個
能夠引起他興趣的男人,或者、更正確點來說,是一個能夠讓他想看
看可以爬到哪種程度的男人出現。通常、人們是這樣稱呼那個男人的
──國王,這個彩雲之國的最高君王。
登上仙洞省中最高頂,他視線穿出了飄零花雨,揚了片平蕪春山
,意興闌珊地搜尋著哪裡有人可引起他的興趣,直到了他認定的君王
出現,才重渡人世。
似乎每次都一樣呢。
霄嘴角勾起了因過於熟稔而顯得有些虛偽的弧度。
都是因為那個約定,他才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
過去,不是沒有君王懷疑過他的來歷身分,但對那些『國王』來
說、最重要的,並非他的背景,而是他為他們打下江山的智謀。故以
,身分何妨?千古興亡事,萬仗霓虹志,那些煩人的惱,那些他身上
的謎,就給那些箇國王去自尋,總歸到底、他幫忙,也祇是為那酒裡
的一滴碧釀。
熱人的波濤,層層捲上了鞋履。
望著自己手裡的鳳蝶,霄慵懶地斜倚紅廊柱身。空氣裡,水意濃
厚,他思了忖,便明白夏日午後的雷雨怕是要提前了。他怡然朝著自
己指稍上的蝶吹口氣,決定招喚頓好料,來欣賞驟雨新菏之美。但這
種心情,很快的便褪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被人攙扶著送來的人。
軒眉而揚。
明明早上還好端端穿在身上的繡緞綾羅,已殘破不堪;素來總一
絲不茍挽起地烏黑,已凌亂糾葛,上頭還勾著些許凝血,把那青絲斷
成了碎碎片片。
「怎麼變成這樣?」霄偏頭,「這樣狼狽真不像你。」
伸手,他自然而然便要攙扶那人,卻被那人的眼神殺得滯了半步
。不禁暗自搖頭哂笑,真是、不過盡盡同殿之誼,怎麼連這也要在意
呢?看來、這人的對自己的態度,還真是數年如一日啊…
「我本來就不是正式的武將。」
茶鴛洵抬頭示意隨從離開,不輕不重地回了對方。
「有藥嗎?」
聞言,霄頗感有趣的挑了挑眉。「不能公開的傷?」要不是不能
公開,這個友人怕死也不會主動踏來他這裡半步,更不會向他討藥欠
人情。
茶鴛洵點了點頭,對於霄的精明以及智慧,他是很明白的,一如
他明白,縱然霄再怎麼披著和善外衣卻一點都不把心思放在人民身上
的事實。他不曉得霄是懷著怎樣的信念爬到這個位置,但他可以肯定
眼前這傢伙的心裡絕對沒有半點天下蒼生。每次君臣商討國事的時候
,霄總愛搬出套似是而非的理論,術上法下地拐著彎兒幫國王奠定威
勢,人民的安穩全被對方拿來權做裝點在國王冠冕上的飾品。
『我只效忠於國王。』
酒酣觴歌,林子裡,霄的臉畔,幾綹長髮散滿月華。
『我們之所以能顯示自身,都是因為國王的緣故喔。不然,早就
死了。』
戰爭是殘酷的。一個君王,不會因婦人之仁而鬆了手,他們能活
著,祇是因恰好選對了人。茶鴛洵曉得自己的君王是絕不會允許任何
人來阻撓國家的建立,畢竟願意拋棄過去的身分,斬斷家族血緣的牽
絆,光這份決心便足以顯示他對舊王朝的痛恨。
他還記得在大軍踏破了無數城牆時,他的君王選擇往往是殺──
殺了那些以才智計謀揚名天下的人。血色金階,他不知君王寶劍下多
少恨,他只知那位俊美國王臉上的神情,是如此肅穆莊嚴。沒有不捨
、沒有內疚。
他有些不懂,方今天下局勢正亂,君王莫不已納賢取材為重,偏
偏、他投效的這位,反是一路殺到底,這怎教他怎不奇怪。
似察覺他的心情,君王轉過了臉,淡漠地道:鴛洵,對聰明的人
來說,自己選擇的主子輸給了別人,即使活下去又如何?還不是雖生
猶死。你想想,要有一天,孤死了,你會怎樣?霄不提…依你心高氣
傲的脾氣,若非當場殉主,便會忍辱負重為孤的後嗣籌謀策劃吧?孤
已經拖累你半生,又怎能讓你連歇口氣的時候都沒。何況這些人,今
日不殺,終有天也是得殺的。
──權謀鬥爭,一步無盡。這道理、任誰都明白。
他垂下了頭無法反駁。發現他的行為,國王笑了。
鴛洵,如果有一天你的族人背離了你……未語之意,昭明若鏡。
而他則拒絕了他們的幫忙,漠視了這危害自身的毒瘤存在,為了種莫
名的自尊。
「想什麼?」察覺到鴛洵走神,取出藥來的霄開口拉回對方的神
志,「是茶家那些人弄的?」
看著傷口,他有點想笑。居然直接找鴛洵下手,這實在是最不智
的舉動。雖然鴛洵總默默不說、但他的性子可是他們這些人中最直拗
的,不然又怎麼成為國王最倚賴的左右手。
「看來你知道的比我想得多。」茶鴛洵略淡的眼眸深了深。
「不,只是推測。能讓你忍氣吞聲成這樣的事情,不多。」溫柔
的笑著,霄打開了藥膏。「所以,我那時候說了…茶家是因你而得以
倖存。」
彩七家中,紅藍兩家因身分最高,故能夠洞燭先機。而茶家、若
非鴛洵的多方牽制,只怕早成為國王寶座下的殷色點綴。可,這樣的
平衡、僅在鴛洵尚在的時候有效,一旦失去了鴛洵這個束縛,茶家…
恐怕離墮落之日不遠。
看了太多豪強迭起伏降,霄的心中很明白,茶家之運已如暮色,
全賴鴛洵一人苦撐。邊思索著,他邊把指尖點過藥膏,塗抹上鴛洵的
傷口,化淤淺了開,瞬間褪腫。茶鴛洵一愣,身子一挪,面色緋紅。
「我可以自己來。」
正色拒絕了霄,茶鴛洵伸手、打算把對方的藥膏取過來,卻被靈
巧地閃了開。
「唉、同樣身為一殿之臣,怎麼你對宋的態度跟我就差麼這麼
多?」
聽到霄似真似假的抱怨。茶鴛洵幾乎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喝了太多
梅子酒,才會說這些醉言胡語。冷眼一瞪,他回道:「你跟宋的內在
完全不一樣,對你這種惡劣到了極點的男人,小心一點是人的本能。」
就像看到蛇似。
與擁有武人自尊的宋不同,霄的行徑一直是他們三人中最毒辣的
。在霄的字典裡,似乎永遠不會有痛這個詞彙存在。印象中、霄總是
一直笑著,不斷笑著,翻手覆手間,隨意把人的生命玩弄鼓掌,他那
冷酷對待百姓的行徑,彷彿生命在他眼中僅僅是件玩具。本該是令人
感到厭惡的,偏偏、此種行徑在霄身上,竟然有種莫名的合洽。
可能、心中早感覺到了,霄的來歷。
並非是霄過於出色的外表,而是因為霄的智慧,像經過歲月錘鍊
出來的鑽石。當旁人還在為事情膠著毫無頭續時,霄已能信手拈來破
解之法。語氣自信,分析果斷,似過去早已經歷過無數次,渾身散發
著一股自信。瞧著一個個不是親身體驗的人絕對想不到的方法,從霄
的指點下浮出,他又不是笨蛋,自然明白眼前與自己年齡相若的人,
該會是個怎樣的怪物。
不是鬼,便是仙…又或許、是神。
輕輕一笑,略過了茶鴛洵的話,霄回答道:「我只是想起了還沒
遇到你們之前的事情。」
「……」茶鴛洵把臉別開,「那種事情我沒興趣知道。」
「為什麼?如果是你的話,我可是打從心底的想跟你說呢。」
「對我來說,你就是你。」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茶鴛洵明白。也因此、他更重視事物的本質,
霄是誰都沒關係,只要他還是他,還是那個會想讓自己追逐而過的人
,便足夠了。
「…不想知道嗎?這說不定是我唯一的一次,想要好好認真回答
你呢。」
霄挪過臉,長長的髮絲弗過了對方的肩膀,睫毛一閃一閃的,好
不清麗。
「不用。」果斷的回答,快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茶鴛洵道:
「你可以收起你那張騙吃騙喝的臉了,還有、霄˙瑤˙璇!你別靠我
那麼近,過去一點!」
「真的不要嗎?」似是遺憾,又似是歡喜的語氣,霄鄭重再次詢問。
「知道了又怎樣。」
他茶鴛洵可不是那種聽到前面有糖果吃就會跑過去的傢伙啊、更
別提,說這話語的人是眼前這人。況且即使對霄存有疑惑,也沒必要
急著解開。偶爾在心裡放點意,才能時時激勵他的志氣。
他一點都不覺得以人類的身分挑戰霄有什麼不平等。既然霄從來
不用鬼神之力去幫君王打勝仗,他自然也沒必要掛著『我是人類』的
高牌子,換取自我安慰。
「如果你是那樣說的話…我就不講了。」
「本來就沒有說的必要,不管是『哪一邊』的事情都一樣。」先
聲奪人地遏止了霄的話,茶鴛洵不否認自己的心。他或許能對霄作到
如此毫不在意,但不代表他可以對撫育自己長大的家族這樣。掩耳盜
鈴是很要不得的行為,可他仍在冀望奇蹟。祈禱、祈禱有一天…自己
遠方的親族能夠真正省悟。
霄笑了。有些溫涼的笑容躍出了唇。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霄的
意思。只是…「對於茶家還狠不下心的你,或許是人類……你溫柔的
證明呢。」
因為承受疼痛的次數太少,所以、心中依舊有著柔軟。不像自己
,那已經看過無數輪迴的心,怕已經硬得連石頭都自嘆弗如了。霄的
眼神中,光芒清淺淺閃爍著。或許、跟在這個人的身邊,陪著這個人
一起老,他多多少少也能體會到、人類那些些的溫柔跟柔軟吧?
「我可不像你一樣怕痛。」
瞄準時機,茶鴛洵立馬從霄手裡搶過藥膏,大塊塗抹在自己身上
。齜牙列嘴的鑽心感覺傳來,他卻沒什麼皺眉。為了早知道會痛的事
情喊痛,叫做白費工夫。何況、擁有七情六慾、會笑會哭,正是人類
…不,應該說是神對於有限生命最大的恩寵吧。
注視著茶鴛洵的臉,霄低下了眼睫,濃密的羽異把眼底的情緒掩
過後,又再次露出了適才的笑靨。
「那麼追過我的時候,請一定要對我溫柔一點唷。我很怕痛的。」
「……笨蛋、」啐了一句,茶鴛洵把藥擱到桌上,「下次說謊之前
學得像一點。」說什麼怕痛啊?那表情怎麼看都不像。
「我是真的怕痛。」看著對方的表情,霄快笑出了淚。
是啊,他很怕痛很怕痛,怕到不行了。他已經把痛的滋味遺忘
了太久,遺忘到,對痛只剩下恐懼。
恐懼本身往往比現實更加可怕。而他恐懼著,恐懼著一種莫名
的未來。
深深地看著眼前的人,霄仔細勾勒著對方的一切。他心裡雪亮
,若非自己的身分,他早被遠遠追過了。對方的努力早該超越眾人
,可他的存在,卻阻礙了他的道路,成為他上頭垂掛的幽月,誘惑
著他追月而行。他跟他,本就是不同線的人,縱然身處同一個國度
,終究不能相逢相疊,只有影子的倏忽地瞬間交會。
「那麼……等你痛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似被霄的表情稍稍撼動,茶鴛洵心中一動,不禁脫口而出這句
話。話落時分,他猛然一訝,想收口又不知該如何拗回,遂得把眼
睛撇到了外頭注視著庭院裡的小山流水,努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
虛象。
茶鴛洵很明白,他跟霄的距離。因為他比誰都還要熱衷霄,從
認識開始,他便一直追在霄的身後,一直注視著霄的一切,即使那
是件很殘忍很痛苦的事,也毫不退縮。
每當意識到自己要追逐過的、名之為『霄瑤璇』的牆壁有多麼高
仞時,他便覺得痛。可長久痛慣了下來,他竟然已習慣霄帶給他的痛
。因此,在聽見霄怕痛的話後,他便自然而然地這麼開口了。
「謝謝。」聞言,霄彎起了眼,把茶鴛洵的視線拉了過來,執起
對方的手,他微笑道:「一起看等等的景色吧。雨後的花、才是真正
的花唷。」
夏雨灑新荷。能夠熬過那暴雨似的花,才是真正的花。或許會選
擇在亂世中甦醒,跟那個男人承諾了那樣的約束,都是為了一個自己
聽了也覺得害羞的理由…吧。
──保護人類。
因為比誰都深愛著這與自身相似的形體,因為比誰都憐憫羨慕人
類的存在,所以才想會選擇在亂世中甦醒,才會選擇到了現任國王的
身邊。對於那個以全然純粹的心去深愛人類的國王,他替他打造了一
個國家,作為自己胸口遺憾的填補。
宛若感受到霄的心思,原先晴澈的天空頓時落下一顆顆豆大的
雨,把廊外的色彩全都粉刷了一次,稍早眷戀霄指尖的鳳蝶馳欄而
出,挾起綠翻新泥、殘紅鋪地。
驟雨洗清夏。
庭院幾許柳煙雅,枝頭黃鸝去。
朱簾櫻,紅豆想,歸帆落蕪斜。
唯見君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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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潛水員浮水。這是今年初寫的文章。
謬錯之處請多多包含。我愛老年人的感情(?)
老人們的故事真好///>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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