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梅比烏斯之城 第十三章β線
還是小孩的時候,男孩總希望趕快長大;當成為大人時,又希望能回到小時候。現在,
那願望實現了嗎?
「……這小孩傷得很重,快把他救起來吧。」
「這、這很困難,瑪蒂達。情況非常不樂觀──」
對著有些慌忙的同伴,炎髮灼眼的女子露出寶劍般絕美又霸氣無敵的笑容。
「沙提1*,還記的我對伙伴的那兩個小不隆冬的要求嗎?」
「啊,第一條是"跟隨汝"。」
「是的,妳真是好記性。我也記得第二條──"無條件的跟隨我"。所以妳什麼都不用想
,妳要做的只是相信自己,順便把結果展現出來就好了!」
炎髮灼眼的女子神威般的自信感染了沙提,她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說道:
「嘖!某知道、某知道了啦!真是的,就讓汝見識一下某"輝光之創手"的自在法吧!」
昏厥的時候,想起某個男人平淡無奇的故事,某個捨棄自身之名,自願走上絕路的男人
以槍枝為畫筆,用鮮血做顏料、他的故事。
火是憤怒。
是的,火一向是憤怒的。然而,紅蓮與燦白的火焰卻分別燃燒著聖潔與溫柔。少年聽著
身邊少根筋似的安然鼾聲,集中意識注視著火爐,努力抗拒著不望向床邊,同時試圖從纏
著脖子的纖細手腕中脫身。而鼾聲的主人則像與自己無關似的打著呼嚕,赤裸的琥珀色柔
膚和濕潤發亮的黑髮在火光下呈現亮麗的色澤。近在咫尺的香甜睡臉似乎與世間的疾苦與
煩惱無緣,如果在醒著的時候還可以看到無憂無慮的呆然笑意在黑眼珠裡流轉。均勻的呼
吸從調皮的粉紅唇瓣吹拂到少年臉上,讓他感心裡癢酥酥的複雜起來。
對不知該定位為母親或是姊姊、還是朋友的女性有生理反應,讓他倍感難堪。右腦混亂尷
尬,左腦卻依然清晰。
暖爐旁的椅子呈三角固定,跟據畢達格拉斯定理,設兩直角邊為a、b,斜邊為c,則a2
+ b2 = c2……
老師現在是怎樣是對我沒有戒心呢還是認為我不構成威脅唉該怎麼辦……
被那名有著炎髮灼眼的女子自惡夢裡救醒已過了十多年。炎髮灼眼的女子在之後沒有多
停留的離開,但為了履行一個近乎耍賴的單方契約,沙提帶著小少年展開旅行。兩人走過
很多地方,但總會回到一座位於小山丘的腹地裡的聚落。抱著小少年在另一座山巔俯視著
胭脂色的小山,沙提老是輕撫著小少年的臉頰一邊嘆息。
「某說吶,人說不定會走上與原本不同的道路,但總有一天會走回來的。」
望著獻出過去及未來前曾是故鄉的聚落,她深邃的黑眸反射著淒迷的夕陽,帶著一點惆
悵的說道:
「或許,某該走的路就是保護某出生的這個地方、某出生的這個世界。某的在這裡,汝
的呢?小傢伙?」
想到對未滿十歲的小少年談及這些話題未免過於沈重,沙提將小少年的臉轉過來,正視
著小少年的黑眸裡帶著無盡的溫柔。
「談這個對汝還太早呢。不過沒關係,記住喔,任何答案都等在路的盡頭,只要汝堅持
著自己的路就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小少年恐怕還沒辦法瞭解這些話的含意,更不用說去體會語言
背後深刻的期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這輩子,絕對不會遺忘那個笑容。而那笑容,也將
烙印在少年的未來裡,成為照亮無盡血路中的唯一光芒。
比起火霧戰士,更像鍊金術士。比起刀劍,更適合試管與燒瓶。沙提就是這麼個有些脫
線的存在。
「喂!小傢伙!起來,快給某起來!」
少年對這種情況已經處之泰然。因為這時候如果不適時的附和,只會在不久的將來釀成
更恐怖的惡果,並遭到比強迫吃光沙提的親製料理還殘酷無情的惡弄。於是他起身,睜著
惺忪的睡眼望著床前那個無視於他人睡眠的女人。
沙提興奮的像剛見到聖誕老人的小女孩似的雀躍著,並發出效果十足的效果音,遞出手裡
的超大燒瓶,燒瓶裡裝滿半流質、看似頗具黏性的瑩綠液體。少年將視線從燒杯轉向那連
眼睛都笑得很開心的女人,一邊試圖在口氣裡增添歡欣愉悅的期待氛圍。
「那麼…呃,這個神奇的、看似非常nice的全新發明有什麼驚世絕倫的神效呢?」
明顯的言不由衷,但沙提已非常滿意。她得意的用鼻子噴噴氣,挺起不算傲人的胸膛。
「哈!豈止"看似",這個道具的效果說出來可別驚訝的失禁喔!」
沙提戲劇效果十足的高舉雙手,少年知道此時他該擺出緊張的即將窒息的表情。
「想想!在大雪或大雨後的森林裡,需要生火但木料全被是潮濕的,那會怎樣呢!?」
「會、會怎麼樣呢????????」
少年驚訝的在問號後又加了七個問號,將疑惑推上頂點。
「那麼潮濕受凍的旅行者們就只能在刺骨的寒風中,面對著荒野中野獸們飢渴的血牙,抱
著挨餓的肚子在飢寒交迫中度過恐懼的夜晚。但這樣的惡夢在這個道具問世後將不再發生
!因為這東西只要用大火點燃後,不管用什麼方法都無法熄滅喔!」
如何?雖然對不起野獸們,但只要有這個,很多旅行者都會幸福吧?她開懷的笑著,就
像已經看到模擬情境裡可憐的旅行者已經脫離困境。少年立刻深明大體的開始鼓掌,沙提
相當受用的向看不見的支持者們一一回禮,彷彿正在接受夾道歡迎的國際巨星。
「對了,老師,妳說這東西要用大火才能引燃是嗎?」
等到沙提稍微冷靜後,少年這麼問了。沙提一個勁的點頭。
「是呀!這東西在燒完前絕對不會熄滅,如果燃點太高不是很危險嗎?小傢伙也不希望
有人在路上突然燒起來吧,只不過因為氣溫過高?」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了不起的構想,老師。不過這東西有個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妳想知道嗎?」
「嗯?如果做的更好,全世界都會更幸福的喲!所以快請說吧!」
「這東西要大火才能點燃?」
「嗯。」
「然後它的用途是當樹木潮濕的無法生火時使用?」
「嗯……咦?咦咦?」
少年一邊慶幸著對方也發覺了那"微不足道的小瑕疵",一邊又有些可惜。能操縱火焰的
火霧戰士怎麼可能擔心生火的問題,因此這個發明完全不為自己,只是出於最純粹的善意
,然而卻又遭到失敗,怎麼會不可惜?雖然如此,左腦還是近乎殘酷的宣布答案。
「既然都無法生火了,怎麼點燃這個道具?」
沙提就像灑上鹽的青菜一般,漸漸垂下頭來,明媚的黑眼珠黯淡失焦,懊惱的縮小到快
看不見的地步。即使深知在怒火波及下的明天可能又要面對一盆色澤詭異的餐點,少年還
是轉過頭裝睡。
雖然資質平庸,但或許是劫後重生、上天賜予的禮物,少年左右腦的交流在那場惡夢中
受到嚴重的影響而開始獨立運作,他能同步思考數件事而不會干擾其他想法。這特質讓他
也能在沙提的研究裡提供些幫助。雖然只是些簡單小事,但他也為能幫的上忙而感激不已
。相處模式就是如此,少年努力提醒她的失控,沙提則憑著單純的熱誠拼命猛衝。
除了她的故鄉外,同個地方幾乎不能去第二次。沙提並不受歡迎,不,不如說是被當成
怪物般的存在。甚至在行經歐洲時還被教會視為魔女追殺過──但恐怕沒有人會把一個老
是不小心轟掉自家屋頂、偶爾會醉臥街頭的女性抱有好感,而沙提絲毫不受歲月侵蝕的容
貌也成為嚴重的問題。疑惑形成恐懼,甚至在故鄉也是如此。即使以其醫術拯救了無數村
民的命,她所獲得的,也僅只是得以居住在聚落最偏僻一角的容忍──簡單來說,只是"
方便但又討厭的藥包"這一存在罷了。
「雖然說被討厭了,可是我們成功幫助了人,對吧?」
少年不止一次這麼鼓勵。沙提就會露出一貫無憂無慮的、傻呵呵的笑容。
「是呀,最重是眾人。沒辦法,某太喜歡大家了──」
眼裡泛著淚光,沙提滿足的笑了。
無知是幸福的,村人恐怕永遠無法理解沙提醉臥街頭的真相?十幾年裡,沙提也不知擊退
了多少襲擊聚落的紅世之徒。她的背影裡承擔了多少重量?但即使崇仰著這樣的她,少年
依舊是軟弱的,他能做的只有在工房裡顫抖,一遍又一遍的祈禱著;在黑夜過去後四下搜
尋沙提的身影,並將力戰昏迷的她帶回工房。儘管如此、儘管在各地不斷遭到污名,但 "
只憑善心就能拯救世界",在那段時間裡,少年確實如此單純相信著。
詭異的行徑,神經質似的言行。
忘了是從哪天起,沙提和另一個"住在戒指裡的姊姊"就像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總瞞著少
年、偷偷摸摸地進行著什麼。老是在交代完堆積如山的功課後便整天不在家、破例在胭胝
色山頭裡的聚落住了超過一個月……少年直覺有某種陰謀正在醞釀。
展開調查是兩個禮拜前。預計所有可能交付的工作,每天積少成多的偷渡進度,直到今天
,沙提前腳剛走,偷了八小時的少年便緊隨在後,躡手躡腳的追蹤遊戲正式展開。
「其他人一定會以為我只是普通的旅行者……」
少年滿懷希望的拉低斗蓬上的兜帽。墊高肩膀、黏上假鬚的他可是經過一翻變裝的。這全
是為了不引起村人,正確說來是村裡的同齡少年的注意──因為沙提的關係,少年也備受
排擠。奚落和冷眼還不成問題,但無情的拳打腳踢就太討厭了──下意識撫摸著上次遭到
踵落的部位,他這麼想著。
視線遠處的沙提還是笨笨呆呆、全沒察覺周遭的白眼似的,大咧咧的朝某個方向前進。趁
著墟期2*而湧進這座小鎮、服裝各異的少數民族為少年的裝扮提供可靠的保護,使她完全
沒有察覺少年的跟蹤。
無意聽到村民談論著與附近村落的嬰兒失竊有關的話題,他想起沙提幾天前 "希望能在到
期前解決" 的喃喃自語。她煩惱的事會不會和紅世之徒有關呢?少年無視自己尾行的行徑
,繼續在人群裡躲躲閃閃的前進。判斷沙提的動向,大概是往市場的方向。難道是要購買
對付紅世之徒的必需品嗎?不對,沒必要弄得神秘兮兮?但還未得到答案前,他就得知另
一個真理,就是自己學習了十幾年的走路技能尚未畢業。
到底自己是撞倒了男人、女人、貨品,還是三個都一起撞倒了?山崩般的混亂癱瘓了交通
,更慘的是,就在少年抬起頭時,視線就呆呆的和回頭過來的沙提四目相對了。
大腦在喊出"糟了"之前,背後跟著事故受害者的怒罵,少年火燒屁股似的展開行動。其實
那時便展現了日後的某些長才,即使驚慌,他的頭腦卻依然最快的運作時間出逃亡路線,
往工房的反方向逃竄──這是不讓沙提起疑的安全措施。託同村少年們平日"照顧"之福,
跑步這方面少年是很自傲的,可謂名動一方的逃命高腳。隨著背後喝罵聲的逐漸遠去,少
往工房折回。
回到工房時才發現自己白想藉口了。沙提根本還沒回來,是迷路到不知名的南國小島、還
是買了惡德商人的黑心貨品正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飲泣呢?處理完所有物證,少年任思緒
馳騁,一邊鑽入被窩。不過感覺才剛入眠,耳邊就傳來冒失的熟悉叫喚聲。
「起了囉!小傢伙!快起來!」
睡眼模糊的視線裡是那張褐色而傻呼呼的笑臉,正確來說,是只有眼睛在偷笑的臉,因為
那張臉正做作的擺出憤怒的樣子。
「快去看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被猛力搖撼著脖子,少年迅速的判斷情勢。即使不明白現況,但可以看得出沙提正期待著
什麼──這在藏不住情緒的那張明媚臉蛋上很明顯──有什麼值得那麼高興?如果說有特
別的日子……很快找出答案的他,嘴巴驚訝的大開。
緊繃著神經走到室外,少年的推斷立刻獲得證實──夜風下,野草間,棗紅的柔潤毛色上
浮現著汗水,月光皎潔了某個跑在風前的美麗物種。那匹揉合了力量與敏捷的美麗生物似
乎察覺的少年的出現而揚起高雅的頭顱,馬鬃隨著這個小動作而擺動,溫馴濕潤的黑眼睛
忠誠的迎上少年的視線,然後像對新主人致意似的點了點頭。
不會吧……也對喔,過了今晚,我就成年了啊……
想笑自己連生日都記不住,卻笑不出來。喉嚨好像被什麼塞住了。少年呼吸困難,更遑論
想起這種時候該說什麼才算妥當。這種胸口深處發熱、覺得想擁抱對方的時候?
「啊,某是不知道馬匹的素質要怎麼判斷啦,可是某覺得這匹看起來就很乖……呃,剛才
某和它跑了一圈感覺還不錯,應該是匹好馬吧?某的意思是……」
或許是誤會了少年沈默的原因,沙提笨拙而著急的表示。禮物之所成為禮物,端看被不被
接受。深明這個道理的她因為期待的著少年的反應而緊張不已。
「不,我……」
少年哽咽著,然後,世界突然就變色了。
晴天霹靂就是這麼回事嗎?以那樣的神速在剎那間劃破夜空的銀白色分支,在人類的語彙
裡除閃電外沒有其他了吧?
少年漫畫不是常在出招的一瞬,角色還可以霹哩啪啦的講一大串台詞,或演個幾話的黑頁
內心戲嗎?那就是時間感覺的延長。在這時間感覺延長、天空大白的瞬間,少年首先看到
與小馬迅疾碰撞的五道極光。
一閃,就那麼一閃。極光沒有持續,如露如電,轉眼之間而已──正如小馬的命。從屍骸
間無聲綻放的血霧甚至比由生到死的過程還長久。四周靜的出奇,在聽覺被剝奪的世界裡
,一切全在無聲中進行,聲音彷彿是出現在古舊文獻裡的史前遺跡。然後極光的軌道大大
轉彎──
「趴下──」
存在之力彈指間在核心融合,經自在式編織後呈現──經無聲詠唱、於零秒內投影在夜空
中的是九朵燦爛的七彩蓮華。此為冠上護持神毘濕奴3*之名、以"防護"為概念的自在法─
──這守護,恐怕可稱之為絕對的防禦吧?
「呃!」
瞳孔中映現鮮紅的雨露,空氣再次綻放血肉之花。
從一開始便不存在僥倖。擋下兩道極光,九枚光盾崩潰成七彩光影飛入夜氣。剩下三道直
接貫穿沙提的手腳,破碎的血與骨在接觸到少年之前就化為比粉末還小的分子。餘怒未消
的衝擊力道讓沙提與背後的少年如骨牌般摔倒在地。
即使如此,依舊擋下了。在被擊中的同時,沙提身前的土壤突然捲起了狂浪,突起的浪濤
有如大地之神的大手似的攫取極光──轉移再轉移,土塊瞬間改變為凌駕任何金屬的沈重
礦山,泰山壓頂似的將極光壓入地心。
「噯喲~竟能擋下好不容易找到的對人用神造兵裝.這可是在奴家的力量耗盡前都會不斷
追擊的自律型寶具呢~不愧是奴家欣賞的好姊妹的說~」
突然響起的聲音像水蛭的分泌物那樣黏稠。遠處的夜幕蠕動著,浮現了身影。那身影依人
類的標準可謂高大,但卻找不到任何與高大有關的、諸如強壯、威嚴等積極意義的特徵。
那身影給人的感覺只有低賤的、淫邪的…凡是這類陰濕方面的形容全都適用的齷齰之物。
就少年的感覺來說,是像某種噁心的、巨大無比的變體蝦蟆。
「是蛆聚之森──現世通稱摩拉克斯5*的怪物!」
派蒙的語氣裡帶著首度出現的厭惡與憤怒。沙提則一把抓起少年,轉身竄入工房。
要逃走應該不是往這個方向──才想這麼說,周圍的空氣就開始顫抖,無形的漣漪在沙提
身邊湧動,連非火霧戰士的少年都能明顯感受到的存在之力。
「自在法.死亡之丘6*(吾之陣壁結成疊壘)!」
飽含存在之力的氣體分子在火霧戰士的自在法下重整秩序與邏輯,工房內不到幾坪的空間
無限擴大,壁面與城牆自空間顯形。增值並亂界化的異空間延伸到地平線盡頭,轉眼之間
,兩人已被無數以高於現世的"理"所形成的鐵壁銅牆包覆守護。
「在我的力量消失前…轟之五星是…無法行動的……多少…可爭取點時間…嗚!」
口裡咳著鮮血,沙提軟弱的說了。外面傳來的聲音,愉悅的宣布貓捉老鼠的遊戲開始。
「請盡量逃吧~奴家也不喜歡殺生~如果能逃過的話~」
歷史,有三種。
抬面上的歷史、與抬面下的歷史。至於第三種,則隱藏在前兩種之間。
史書停留了過去,記載了一個傳奇,一個同時與72位紅世魔王定下契約的戰士──所羅門
王。
「是您認識的魔王嗎?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契約者死亡後,他就一直說著奇怪的話緊追不捨……可惡,上次不該放了他的…」
死亡如影隨行的貼在身後,血跡拖行過的路面不斷重整,少年攙扶著沙提拼命的跑。恐懼
就像鞭子似的抽打在他身上,肩膀發燙著往內擠壓,但他的腳不停,他跑著跑著突然倒下
,又掙扎著扶起沙提繼續前進。但,還能跑多遠?被追上的下場如何?心知肚明。
「小傢伙…放某下來…放某下來,汝先離開吧……」
回復神智的第一句話,令少年感到連背脊都戰慄了起來。這句話他聽過不止一次,游牧的
生活並不不優渥,大草原上總隱伏著兇險──這句話,他在面臨狼盜突襲時、負責斷後的
族人口中聽過太多次了。
「搭檔,確認…確認敵人方向。」
「…約十五尋7*,怎麼會…太快了……」
與紅世魔王焦急的聲音相比,沙提平靜的驚人,就像平時搞砸實驗露出的無奈表情。毫不
避嫌的將少年擁入胸前,她溫柔的重述道:
「快走吧……這裡交給老師某就可以了……」
正因為曾接觸過死亡,才會越益恐懼死亡。臉孔被流出的血濡濕,即使明知沙提在說謊,
少年還是無意識的移動了腳步。
接下來是屬於"戰士"與"徒"的戰爭,那不是人類可以插足的戰場。如果珍惜生命的話,逃
離是明智的選擇,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為什麼會有這種、彷彿將要失去某種凌駕於
生命價值的珍貴事物的反應?
弱小是一種罪。
視野模糊,在逃跑中,他發現自己在哭。
攻防戰在兩分五十二秒後宣告結束。
其間的過程根本稱不上戰鬥,只是單方面的施虐──如果不是出於這種惡趣味,早已筋疲
力竭的火霧戰士根本撐不上一分鐘。
即使明知敵人正玩弄著自己的抵抗,戰士依舊在勝率微渺的極限裡堅持著什麼、護衛著什
麼──能讓人在如此窮地裡採取如此行徑的,綜觀歷史,只有永遠能帶領無知懵昧的人類
渡過黑暗的、被稱為信念的神聖光輝。
「真美~太美了的說~~」
縱然持續放出的火彈完全無法衝破七彩蓮華構成的光之屏障,摩拉克斯依舊帶著彷彿聆聽
讚美歌的虔誠聖徒那至福的笑意,激動的顫抖不已。
「太美了~太美了~妳的確是能與"晨霧之星"匹配的人類~那聖潔的眼神~那氣概~喔喔
喔~」
隨著絕呻吟放出的火彈再度撞上光屏,沙提感到灼熱感在每一條神經燃燒。每次的衝擊都
貪婪的剝奪著意識,出血量變緩慢了,意味自己沒多少血可流,可是──
絕對不能,絕對不能讓這個危險的傢伙離開。
堅守著最後一絲意識,她繼續構築著自在法。
紅世使徒中擁有極大力量的存在被稱為紅世魔王。但所謂力量並非單指戰鬥能力,而是引
發奇蹟的能力──轉移的自在法足以顛覆一切物質界的現象,派蒙也是因此才被稱為魔王
。若論戰鬥能力,連一般使徒都能將幾乎沒有直接攻擊手段的她擊倒。
如果當初沒放過它……如果姊姊還在這裡……
弱小是一種罪。
真名為"晨霧之星"的紅世魔王痛恨自己的無力。
光盾在承受上千次攻擊後破碎,與其說是防禦能力不足,不如說是失去力量支援的自在法
無法繼續構築而自動消失。
「妳真的太棒了的說~」
摩拉克斯踏過一片狼籍的地面朝戰士走近。火光照亮了它本應粗獷的國字臉因為抹滿胭脂
而顯的不倫不類,與筋肉糾結的巨體不相稱的精緻女用首飾叮噹作響,濃眉下、畫上黃色
眼影的眼裡充滿露骨的淫慾,即使男人被那樣的目光看到,都會覺得自己恥辱的被視姦了
吧。它瀝青般的皮膚正瀝青般滾動,彷彿有東西正要的流出似的,身形在搖曳的光舌映照
下如同惡魔一般。
「妳唯一的缺點是血液不夠純淨~不過奴家會讓妳變的與初生嬰兒一樣潔淨的說~」
對方皮膚下的物體已完全暴露出來,即使因失去血液而乾枯,但從那外型一眼便可判斷出
那物體的原形──那是失蹤的嬰兒!劇烈的義憤衝擊著沙提,瞪著蠶食了無辜嬰兒血液的
禍首伸來的手掌,她狠很咬住牙齒。
「放、放開她!」
瞬間有什麼東西從體內湧出,而且連體內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能說出這樣的話,自己
也認為不可思議。大吼的同時,少年抓著的圓凳大大的敲在摩拉克斯頭上,敲的粉碎。可
能因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帶著殺意攻擊什麼吧?他的表情顯的複雜。
複雜的表情在下一秒變的扭曲,因為痛苦而扭曲。
最後接受的訊息是連自己都沒聽過的悽厲嚎叫,少年看見地面迅速延伸上來打在臉上。空
氣與自身意志無關地從肺中漏出,後腦杓傳來的刺激幾乎瞬間就讓他的意識消失無蹤,痛
苦而癱瘓的身體不斷抽動。
「唉喲~小相公這麼粗魯~把奴家的小心兒都敲痛了呢~對淑女用這種態度是不對的說喔
~」
摩拉克斯噯喲噯喲的嬌聲呻吟著,豎起蓮花指的手忙不迭地整理著被打亂的油髮。巨體蓮
步姍姍的走向倒地的少年,濃厚的香氣隨著威壓感緩緩逼近。痛苦與恐懼吞噬著少年的勇
氣,就像火苗在乾樹叢裡竄燒。
「奴家本該給你這樣粗魯的壞孩子一點小教訓的說~可這麼粗暴的事~奴家怎麼做的來呢
?所以奴家設計了一種只要受到攻擊就會自動生效的自在法~中了這個自在法的人只要對
外發動攻擊呢~傷害造成的痛苦便會加倍的作用於己身~而為了給人懺悔的機會~奴家的
自在法還能提升攻擊者自身的強韌性而不致死~無視體型、無視能力、這種幻痛8*現象般
的"自業自得" ~是不是超文明的說呢~」
暈眩是人體的自保機制,劇烈刺激下,如果在最短時間內昏過去反而是好現象。那能使神
經有鬆散的機會,避免受到過度的傷害。少年在承受自己全力一擊的疼痛後本來也該昏迷
的,但因為摩拉克斯的詛咒,即使每根神經都因恐懼而近乎麻痺,他依然完全清醒的體驗
著腦殼破碎的滋味。針扎感如無數的嗜血蟲類從內部吞食腦髓,疼痛化做淚水,淚水模糊
了逼近者長柄鐮刀般伸來的雙手,下一秒,腹部傳來的火熱感觸讓少年的身體瘋狂的亂彈
起來,迴光反照般回復行動能力。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洞開的腹部淅哩嘩啦的流出一團粉紅色的模糊血肉,還散發著熱氣、色澤鮮紅的肉塊果凍
似的跳動,粉紅色的腸腑在摩拉克斯手裡斷的亂七八糟,名符其實的肝腸寸斷。
「喔……哈啊…喔…」
摩拉克斯陶醉的雙眼吊白,猛力扭著粗腰,左手繼續將腸子一節節揉成爛糊糊的攪肉,右
手拼命套弄著興奮而顫抖不已的勃起陰莖,口裡愉快的呻吟:
「喔~奴家演奏過不少對象~但音質這麼棒的~喔~小相公你是第一個的說~~」
少年清醒而無抵抗力的的體驗常人應該昏死的劇痛,神經有如火燒,細胞狂叫著剝離,鼻
孔因為與淚水一同流下的鼻涕而堵塞。血水和失禁的尿液將褲子染成怪異的色澤,在腳邊
匯聚成滾燙的水窪。死亡在此刻已成為奢求,疼痛主宰了感官,恐懼無情的攫住他的心智
,除慘叫外再無法思考任何事情。此時因為兩人的距離過於接近,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在不
傷及少年的情況下帶他脫離危機吧?
就在這時,現代軍人相當熟悉的刺耳激音劃破大氣,響徹四周。少年淚水模糊的看見數以
萬計的燦白光影。發出刺的眼皮幾乎無法睜開的光熱,白焰再次燃燒著救贖與希望。
「……自在法.阿耆尼9*之舌(吾之憤怒燃燒如炎)!!」
好亮!頭腦剛做出這樣的結論,眼前突然像手震下拍出的照片景象般猛烈顫抖,視覺混亂
的瞬間,摩拉克斯與少年同時被一股巨力扔往前方,彷彿一座不可視的牆迎面壓來。隨後
的一刻,又一股反方向強烈的震盪將兩人往另一個方向拉扯──
「──臥倒!」
尚未解析臥倒的含意,少年已被一隻纖細卻有力的手臂壓倒,同時身上也被一個溫熱的身
體緊緊壓著。接下來耳邊響起爆音,因為空氣急速扭動而產生的旋風用力將兩人往後推開
,擠成一團的兩人像失控的陀螺打著轉飛出,直到撞擊到牆壁才勉強停下。什麼事都不知
道,知道的只有震撼地球的大氣震動,以及被沙提護住身體、壓在地面的事實。
在幾乎面貼面的距離裡,沙提究竟是如何安全的搶救下少年的呢?真相在於爆波(Blast
Wave)。所謂爆波,是指帶著高熱能量的氣體快速移動,爆心地外圍的空氣被擠壓的相當
稠密而被迫向外推擠的現象。而爆波產生的同時,爆心地內部會因為空氣向外推擠而產生
一個空白地帶,也就是所謂的真空,那將導致爆波在急遽擴張後又以反方向的風暴吹回原
處──阿耆尼之舌即是依此原理創造的二段式火焰攻擊。以首發火球產生的移動爆波使對
方為移阻撓其行動,再以次發火球發動攻擊的運用技。
實際上這波攻擊帶著點賭博的成分──即使有站在正面的摩拉克斯這成為少年盾牌的紅世
魔王存在,孱弱的少年依舊有在爆波初臨時便一命嗚呼的可能,而沙提賭的便是少年在自
在法.自業自得的詛咒下、被迫獲得的身體強韌性──不但在無意間成為敵方的盾牌、甚
至連詛咒都被利用,摩拉克斯知道事實後或許會爆跳如雷吧?
燃燒的油脂發出焦臭的妖氣,地面因為高熱呈現變質。這次的攻擊顯然大大出乎紅世魔王
的意料,他無還手餘地的被打成一坨漿糊,上半身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下半截身體則被
甩到五十公尺外的迴廊,斷折的傷口在地面拖行出黏稠的亮紫色液體。膠質狀的黏液在地
上蠕蠕而動,彷彿某種正邪惡的胎動著的未知生物──仔細一看,那是成群的大量水蛭。
在蠕動的水蛭間,透露出糜爛氣息的詭異之物正掙扎著。
「…噁……」
少年作嘔的聲音明確的為那東西的外型下了註腳。掙扎中的那東西,醜陋到令人難以相信
他是這個世界的生物。那東西的外型像是一坨濕溽的且像果凍般顫抖的、什麼昆蟲放大幾
百倍的蛹,不,更正確的形容,該說是一坨蠕動著的一堆不知所云、軟塌塌的肉塊,有種
黏呼呼的液體正不斷從肉塊的每個縐折裡滲出,持續污染著周遭的每吋土地。
「──快,攻擊那傢伙,它現在沒有任何防禦能力──」
傳來派蒙焦急的要哭出來的聲音。
「──在這樣下去,沙提會消失的,快呀,求你了!」
急忙回頭的少年立刻後悔正視事實的決定,發生在他傾注了尊敬與愛慕情緒的那位女性
身上的慘狀令人不忍卒睹──被轟之五星貫穿的傷口血如泉湧,為纖細的胴體穿上一襲鮮
紅嫁裳,淒絕裡卻帶有奇異的豔麗。重傷之餘勉強擊發火球後又受到"自業自得.因果反
轉"的反衝,沙提再度陷入昏迷。
大量失血並非最壞的狀況,憑著"轉移"這一自在法,就算傷口嚴重百倍對都不構成影響
,真正可怕的是造成無法治癒的主因──存在之力的劇烈削減。
貫雷之槍.轟之五星乃位於眾多寶具裡最高位階的神造兵裝之一,本身就具有破壞存在之
力的附加效果。照這個破壞功率判斷,沙提可能在失血死亡前就會力量耗盡而消失──當
然,前提是摩拉克斯真的已被打倒並且不插手的情況下。
操縱的使魔為水蛭,亦以此作為軀殼及動力。做為司令塔的渺小真身潛伏於以成群吸血蟲
堆砌而成的巨大身體裡,換言之,不破壞外部的蟲群便幾乎無法攻擊內部的主體。
紅世魔王.摩拉克斯的優勢不僅於此。紅世之徒獵食人類,理由無非必須以與其最為接近
、具有強烈深沉意志的存在為食,才有取得力量的意義,然而這並非絕對的真理。實際上
,紅世之徒裡還是存在著極少數的異數,而它便是這稀少族類的成員之一。
透過啃食水蛭的存在而獲得力量召喚更多蟲群,進而以蟲群編織生物鎧甲保護自身。摩拉
克斯不但獲得抵抗外部攻擊的防禦機能,更使本體的續行能力大幅提昇。即使是遭到連發
直接砲擊,也只是暫緩了他的行動。
稍微匯報戰場上的情況:火霧戰士這裡有無法直接干涉現世的紅世魔王一名、陷入昏迷的
戰士一名;反派則有需要時間再生、暫時戰鬥不能的紅世魔王一名。很諷刺的,火霧戰士
陣營裡那重傷且戰力幾乎可忽略的少年,竟成為戰局裡唯一尚有行動力的奇兵。
痛楚蒼白了嘴唇,少年驚慌無能的眼神簡直像虎口下畏怯的草食動物。他白的發紫的嘴唇
動了動,發出了令人難以聽清的、結結巴巴、帶著不自然尖亢的聲音:
「…我…我嗎?…可、可是好痛哪!我也會感到所有的疼痛啊!!」
「可是、可是這裡除了你,沒有人能行動了,一切都要靠你啊!」
肩負著一生一世也無力承載的巨大重量,身體抖的更嚴重的少年幾乎是在哭喊了:
「……但真的痛死了…我怕死……我怕痛…拜託、拜託讓更有能力的人做吧!…妳、妳沒
辦法嗎?妳不是紅世魔王嗎?想點方法吧?」
「在沈睡的狀況下,我最多只能做到製造高溫的程度……」
就在魔王隱藏自己厭惡的感情、試圖激勵無能的人類時,原本昏迷的戰士開口了。
「夠了,派蒙……」
沙提勉強睜開沈重無比的眼皮,輕聲的制止了老搭檔。痛苦的視線轉向少年,溫柔的綻開
笑容。眼神宛如看著自己雖不聰明,但卻無比可愛的學生的教師。
「……小傢伙…汝沒死呢…太…太好了……抱歉把汝…把汝捲進這麼可怕的事……」
即使重傷的現在,那隨著血沫、幾乎是用盡生命的每一分力量才能擠出口的聲音,依舊帶
著如恆河沙數的包容與愛憐。
「…快……快逃吧…這裡…這裡交給某……」
聲音到此斷絕,沙提再次昏迷。少年迷茫的愣住了,鼻涕與淚水糊成一團的臉龐閃過一絲
奇特的色彩,某種強烈的感情洶湧的從胸口奔湧上來。他強忍著這種感情的衝擊,沒有注
意到五十公尺外、僅剩下半身的、摩拉克斯的殘軀已成長出全新的腹部,而且那構成身體
的暗紫色黏液還不斷如黏土般往上堆積著。
「來、來不及了──」
派蒙發出呻吟的瞬間,少年像從大寐裡驚醒似的展開行動。胡亂地將斷裂的腸腑塞回腹部
的血洞,他的雙手不再顫抖,並將上衣撕下布條一圈圈的匝上傷口,狂暴的傷口處理恐怕
沒人有勇氣嘗試。少年抱起沙提,彷彿從沒受傷似的狂奔入另一條斜巷。
踏踏踏踏!疾行的腳步。少年在自在法形成的虛擬巷道裡狂奔,背後傳來巨大物體移動的
聲音,顯示迷宮正隨著他們的移動而重組。沒多久遠處就傳來了爆炸的聲響,代表著摩拉
克斯已經完成再生程序展開行動了。即使沒有受傷,少年也完全無法對付紅世魔王。而自
在法產生的平面空間亂數化又能為他們爭取多少時間呢?但少年不打算放棄。
造成現在的局面全是自己的責任,其意義過於深重──再怎麼道歉都於事無補,能贖罪的
方法只剩一個。
思考。
仔細思考。
是因為大量失血還是詛咒的效果到極限了?眼、耳、鼻、舌、意,五感開始模糊,逐步踏
上毀滅。
還能感覺的,只有沙提身上傳來的體溫,並且痛苦的感受到了她的堅強與勇敢。
站在那樣的戰場上要有多大的勇氣,他徹底的體會到了。
纖細的脖頸、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柔軟肩膀,微弱的宛如寂靜月夜裡,微風輕拂過最
纖細的蘆葦般的呼吸……懷裡的沙提是如此纖弱,絲毫看不出平常那多到簡直要滿出來似
的活力……可惡!可惡!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呢!為什麼我只能躲在她的背後瑟縮發抖呢
?腦部的某個開關被狠很敲下了,少年陡然收住腳步,停在空間迷宮化前熟悉的儲物庫前
。
「怎、怎麼了?我知道你很痛,求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派蒙完全是在哀求了。但她馬上察覺了有什麼不同,少年發出攝氏零度以下的冰冷氣息,
口裡發出的聲音彷彿凍結的鋼鐵。
「不對吧……情況,相反了吧?」
「什、什麼?」
少年眼中燃燒著憤怒和復仇的火焰。相較紅世居民是那麼軟弱、無力的生命,此時卻散
發出強韌的精光──這樣的生命派蒙不是首次目睹,那是在黑暗的荒野裡,劈出名為希望
的道路的尊貴勇氣,也是會把自身焚燒殆盡的地獄之焰。
「為什麼我們要逃?要驚慌逃竄的,不是我們,而是那個傷害老師的混蛋。所以我該在這
裡迎敵,把它在這裡討滅。」
「你──」
派蒙近乎哽咽了,但這與剛才的意義卻截然不相同。這並非為搭檔感到不值,而是為她沒
有選錯人而衷心歡喜。但紅世魔王很快從襲上眼角的熱氣裡清醒,她相當瞭解所謂殘酷的
現實──即使鬥志如何高昂,現況也不會改變,只是多賠上一條命──正準備勸諭少年獨
自逃走時,少年再度開口了。
「派蒙前輩,您剛才說過,可以製造高溫沒錯吧?」
派蒙本來不想回答,但少年說出的與其說是問句,不如說是純粹無比的完美命令句。這令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服從,做出肯定的回答。
「很好,那麼,等一下請您發動那個能力,」
沈著的,少年如此說道。
「這裡,將是那混蛋的結局。」
距離很近,非常近,而且停止了移動……放棄掙扎了嗎?這可不美的說……
能在亂界裡準確找到沙提,全仗因為嗜虐而衍生出的"追蹤血液"能力。撫摸著踏入陷阱的
代價、被雷射光束切開的傷口,摩拉克斯重新確認雙方的位置。
「在哪裡呢~在哪裡呢……抓到你啦!小親親!喔喔~那恐懼的眼神~那顫抖的呼吸~
會讓奴家很興奮的說~」
猶如撲入戀人懷抱的少女,摩拉克斯抓向畏縮在牆角的少年。如果它的腦海沒被皮鞭與木
馬的影像填滿的話,必定會注意到少年的異常──那近乎漠然的蒼白冷靜。
手臂沒有觸及實體,而是高溫下折射出的海市蜃樓──摩拉克斯幾乎是狼狽的撞在巨大
的木櫃上,櫃裡的水晶瓶雨點般砸落,綠色液體淋的它滿身。同時少年扔出暗藏的火摺,
綠色液體登時發火燃燒──這什麼啊?顧不得淑女形象的拿出手絹,它掩口狂笑道:
「用人類的火焰對付紅世魔王?用人類的火焰對付紅世魔王?你是白癡嗎?」
伴隨狂笑捲起了火炎,竄流的火焰綠如鼻膿,有如鎧甲般包覆住摩拉克斯,火光裡只能看
見模糊張狂的黑色身影。它伸手抓起少年的脖子將其拉離地面,肥潤有如爬蟲的嘴唇沾滿
貪婪的唾液。嘴角掛著嗜血的愉悅,摩拉克斯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問了:
「奴家最喜歡這種死不放棄的人了呦~該怎麼玩弄你好呢~小相公~」
「……」
少年蠕動著嘴唇,似乎試圖擠出些話卻徒勞無功。這也是當然,即使摩拉克斯為了折磨他
而消去了手上的火焰,但光憑那熱氣便足以崩潰任何硬漢。為了聽清楚少年的話,摩拉克
斯將耳朵湊近少年的嘴邊。
「…很高興……全都…在我的計算之中……」
堅定而得意的語氣。聲音裡包含的沈著讓即使喜愛玩弄獵物的摩拉克斯也不會以為少年與
它有共通的嗜好。
「……所…所謂自律……就是排除操縱者的意識而在符合條件時……獨立行動…老師和我
…都因為失血而……快要斷氣了……可是…可是你呼吸的……正大聲吶…」
「…現在…老師的存在之力也快要消失了…知道……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摩拉克斯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來自天際的雷聲。
劃破蒼穹的電光幾乎與雷聲同時降臨,不,根據光速比聲速快的定理,摩拉克斯該是先看
到致命的極光才聽到死神呼喚般的雷聲吧?但那對它來說都不重要了──速度等同光速,
對人用神造兵裝.轟之五星嘲笑似的撕裂重重虛擬牆壁,神譴般貫穿摩拉克斯。
如同拯救的順序一般,首先被粉碎的是四肢──那也是最早從痛苦中解脫的部位。那以稱
不上是造成傷害,而是單方面的凌遲。不過或許摩拉克斯根本感受不到──神之矛恍若時
間回溯的一擊瞬間剝奪了所有感受疼痛的受器,感知神經在千萬分之一秒內被燒毀──假
如它真的具有神經系統的話。
無數電光串刺肌膚並深深劃破大地,發出強烈而震耳的轟鳴。倒在地上的魔王如同被釘在
製作標本的巧拼板上的昆蟲般動彈不得。無限的驚慌化做失措的言語逃出喉嚨: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啊!?」
「…對人用自律寶具……不…該稱為"對生物自律"更為貼切……既然是"自律"…那在選擇
目標上一定有所憑依…你的寶具並非無的放矢…而是藉由著生物的特性……是的…正是以
生物呼出的"二氧化碳"為追蹤目標…這也就是當時它優先攻擊的不是因為感動而無法呼吸
的我…也不是緊張而摒息的老師……而是攻擊跑過一圈而氣喘不息的"馬"的原因……」
屹立不搖。在連擁有無比強大力量的紅世魔王都無法承受的痛苦裡,少年有如越過百萬年
時光再度出現在人類面前的遠古之神的偉大身影,依然屹立不搖。
「……接下來你會"熄滅火焰" …混蛋…你想的一定是"熄滅火焰"來停止二氧化碳排放 …
…但是在你身上的……可是老師特制的燃油啊!」
分裂又分裂。神之矛一遍又一遍的蹂躪著由摩拉克斯身上剝離的邪惡蟲類,宛如無間地獄
裡無盡輪迴的酷刑。摩拉克斯慘叫著扭動不斷碎裂的身軀:
「饒、饒了奴家吧!!你要知道你現在可是承受著奴家的疼痛!你──」
「有這麼可怕嗎?對於老是再生的你而言,應該很熟悉死亡才對。要說跟以往的經驗有什
麼不同,那應該只有一個────」
不僅皮膚,連體表深處的每根神經末端都苦痛的承受著焰舌的蹂躪,骨骼在爆雷直擊下
一次又一次體驗著毀滅,少年的黑色眼瞳卻發出前所未有的、鋼鑄般的鋒芒。灌注凌駕鋼
鐵的意志,少年擰開燃油的瓶口。
「───這一次!你!再也回不來了!」
隨著潑灑的燃油,爆裂的雷光!!
失去力量憑依的光之槍跌落地面,激起一地塵埃。
身體已經到達極限,視覺也喪失了。少年抵抗著逐漸渾沌的意識,緊握沙提的手,因為那
是比任何人都還重要的──究竟是家人或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記憶的溫暖越來越淡,但
他並沒有因此絕望。
還有方法,一個簡單至極的方法。存在之力不夠的話,那就由外界來補充吧?而我不就正
好是個力量源嗎?能操縱力量的戰士應該很輕易就能做到──然後少年感到虛弱的手指正
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尚未失去機能的聽覺也聽到近處傳來的聲音:
「啊啦…抱歉……想再陪汝多一點……想再等汝長高一點…真的…對不起呢……」
存在之力被抽乾是怎樣的感覺,懶得費心去思考了,就這樣帶著彷彿熟睡似的消失不是很
好嗎?疼痛消散了,現在終於──流著感激的淚,少年靜靜的閉上眼簾。
然而等待中的終末遲遲沒有降臨,他忍不住好奇的睜眼──這其實只是個下意識的行動,
等到眼皮確實撐開後才發覺不對勁。
首先感受到的是力量往體內的流入,不,並不是進入他的身體,而是被某個自異界呼應召
喚而來的存在吸收進去──
這東西是什麼時候進到我體內的?還沒發問,他就聽到一個聲音。
「…在此,契約成立,並將此契約轉移與此人……」
意識越來越清晰,少年感到腹部的灼熱感以完全消失,五感迅速回復。直到注意他到束縛
於手指上的、端莊而華美的戒指時,他才瞭解自己接受了一份承擔不起的禮物。
「為什麼…老師,我是那麼的懦弱、膽小、自私……我怎麼可以……」
渾身都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少年的淚水決提而出,倒臥在血泊裡、逐漸模糊的身影卻比
任何時候還要清晰、還要鮮明。
「小笨蛋……有的時候……做個結果論者也不錯……不論過程如何,汝在最後還是展現了
……高貴無比的"人類的勇氣" …這樣……這樣就夠了呢……」
沙提無憂無慮又肆無忌憚的取笑少年的眼淚,虛弱的手掌咕咚咕咚敲打著他的腦袋。
「好好活下去,火霧戰士什麼的,不做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要活的…」
聲音驟然中斷,沙提難以置信的盯著自己的傷口,就像看到什麼無比恐怖的東西──接
著全無徵兆的抓起散落在地的水晶瓶碎片,就朝手腕狠狠劃下。
「老師,妳幹什麼──」
少年連忙搶下沙提手裡的水晶碎片,就在這時,瞬間感受到的毛髮倒束。左腦迅速提出警
示,少年注意到潛伏在地的、神之矛奇特的變化。死寂的致命武器正在活化,它空洞的充
能槽再度浮現出點點燐火,逐步增加的力量醞釀著下一波神罰。
「怎麼可能,我不是已經打倒它了──」
聲音隱沒在絕望的哀嚎裡,因為他發現了,發現了貫雷之槍再度活化的原因。有如無止盡
的邪惡似的自沙提的傷口蔓延的東西──肥大的、不停蠕動著爬出血洞的水蛭群。
以水蛭作為磷子的紅世魔王即使死亡,使魔依舊忠實的轉換著由沙提身上吸取的存在之力
嗎!?即使死亡,依舊能發動"轟之五星"嗎?如果轟之五星飛出工房……聚落裡、隨著熟
睡的村人滿滿的二氧化碳……!?面對痛楚的感覺是"恐懼",面對摩拉克斯是"憤怒",而
面對現在則是"絕望"──少年感到無比的"絕望"!!
痛苦是崩潰的開端。
與她共處的時光一直是少年珍藏內心的寶物,宛如嘲笑他的努力一般,過去耀眼的一切成
了染血的殘骸。
更為絕望的是,那份掙扎說命令還過纖細,說情願又太強而有力,但少年卻清楚的從沙提
掙扎的手裡感到的那份使命感。他清晰而痛苦的感受到那纖弱手臂裡,為了守護所想守護
的人們,股盡殘存的力量散發的、無比火熱的使命感。
最重是眾人。
不對!
最重是眾人。
不對!
最重是眾人最重是眾人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
人眾人是最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
是眾人眾人是最重最重是眾人最重是眾人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最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
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眾人是最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
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眾人是最重最重是眾人最重是眾人不對不
對不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眾人是最重
最重是眾人最重是眾人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最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
對不對最重對不對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最重是眾人不對──
不,對。
最重是眾人。
少年看著沙提,看到自己該走的路。左腦與右腦首度找到共識,少年沙啞的笑了。只是,
那是苦笑。在那死亡亦無法玷污其半分清澈黑瞳前,少年許下永劫的誓言。
──世界的痛苦,我來承受。
他朝沙提纖細的脖頸伸出了手。
以火焰開始,亦以火焰終結。
碎裂的頸骨烙印著殺戮的原罪。粉碎生命的疼痛、和纖細身體不相稱的、似乎要把蘊涵的
剩餘生命全部迸發出來的顫抖……這些詭異的觸感依然殘留,少年看著自己的手,在終極
絕望裡開啟了救贖的印記。再度開口的已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自無盡深淵中刺出的漆黑
刀刃。
「這就是,殺人的重量。」
「啊,你…等一下!我先用淨化之火幫你解除詛咒……」
「不,請不要解除。」
比起紅世魔王驚慌的聲音,人類少年從口裡發出的更叫人恐懼。那不該稱為語言,而是
以痛苦與絕望為土壤開出的覺悟之花。
「雖然會痛苦,但罪惡意識總有一天會麻痺,那是多麼可怕的事……如果不忘記手上的
鮮血代表什麼意義,那,在找到答案之前,一定不會忘記。這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請不要告訴我您的真名,更不要告訴我老師的稱號。」
「啊,為什麼?」
選擇意味著犧牲。如果不想讓犧牲變的毫無意義,那未來的路便已決定。而且,只要堅
持著自己的路,答案肯定就等在終點。但那條光榮的光之道絕不容玷污,為此──
「我不想玷污了老師和您的名字,因為我的路將只是──血路!」
那是他少年時期的最後一日,也是身為人類的最後一日。而無名的火霧戰士充滿血腥與
煙硝的路才剛開始。
火焰憂傷的炙在深邃的記憶裡,將青年的過去與未來焚為一體。正如幼時那位老喇嘛的預
言,他,成為了名為人類的迷途羔羊的牧者。
血路漫漫,永無終點。
青年只能孤身上路。
不知何時,屋外已擠滿了拿著火把的村人,以及──
憎惡的視線。
輕蔑的視線。
憤怒的視線。
"不必滅火了,快滾吧!瘟神!"
不知是誰起頭的,對煩惱源頭的不滿爆發的村人們開始朝他丟擲手邊能撿到的任何東西。
飽含著惡念與辱罵的土石與泥塊無情的打在身上,青年卻木無反應地承受。血水流過眼角
,慢慢匯集在唇邊,就像滴淚。沒有流淚並非堅強,只是──淚已流乾。
罵吧。
這些辱罵,是我確實保護了什麼的證明。如果有多數的生命被拯救,那麼──
這,就是我該走的路。
村人們冷眼看著青年的離開,卻不知道在某處,有個金髮的紅世魔王正因為失去親人而流
下了淚。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這滴淚將以他們的鮮血來洗滌。
遠遠的傳來燃燒的聲音,黑夜裡,火光在天空切出一道鮮紅直立的細線。彷彿蒼天也為之
泣血的不吉。
就這樣,以殺戮救世的獵手,於焉誕生。
CENTURIA/完
1*沙提(Sati):印度神話中濕婆的妻子。神話中沙提去世後,悲傷逾恆的濕婆抱著沙提的
屍體遊走世界各處。毘師孥跟隨著祂,並將沙提的屍體一片片地割下來,直到濕婆發現他
的兩手空空才忘懷悲傷,並返回山裡冥想內觀。沙提屍體片片墜落的地點就成了諸女神的
聖地。在現代,這土地已被擬人化為印度母神(Bharat Mata)。
2*墟:週期性的商品交易地點,例如一個月一次,為期幾天、或某樣產品收成,開墟售賣
。墟漸漸式微才和固定的「市」混淆,統稱「墟市」。
3*毗濕奴(Vishnu):佛教稱為那羅延天。宇宙與生命的守護者。據說他曾以十種不同的
化身來到人世間,皮膚呈深藍色,四臂上分別持有輪、海螺、法杖和蓮花,或端坐於蓮座
,或臥於七頭巨蛇阿南塔身上,座騎則是金翅鳥Garuda。
4*轟之五星(Brionac):塞爾特神話的諸神之長‧盧烏所持有的光之槍。Brionac這個詞
本身有"雷霆貫穿"的意思,代表光之神的力量──太陽光以及天空的閃電。形狀是如同漁
夫的魚叉一般有著尖突。擲出此槍時,槍尖會化作五道光芒飛翔,分別攻擊不同的敵人。
只要盧烏視線所及,不管目標在多麼遙遠的地方,槍都會自動飛向敵方。(本來打算直接
用音譯"布里歐納克",可是『Fate/stay night』裡翻做"轟之五星"實在太酷,小弟就寡
廉鮮恥的抄襲了,如果版大們有意見,那就改回"布里歐納克"好了)
5*摩拉克斯(Morax):『雷蒙蓋頓』(Lemegeton)72名惡魔之一,擁有礦石、藥草、占
星術等知識。據說也可給予魔法師供人差遣的精靈。
6*死亡之丘(Mohenjo-Daro):巴基斯坦城市拉合爾(Lahore)西南發現的印度河流域文
明遺跡。遺址內的街道呈複雜的棋盤狀,以此命名這"迷宮的具現"的自在法。
7*尋:古印度長度單位,伸長兩臂的長度為一尋。
8*幻痛(phantom pain):要簡介幻痛現象該先瞭解何謂幻肢(phantom limb),幻肢是
某些失去四肢的人類所產生的一種幻覺,這些人感覺失去的四肢仍舊附著在軀幹上、並和
身體的其他部分一起移動。而作用在這現象上的疼痛就是幻痛。
9*阿耆尼(Agni):火光尊,印度神話中的火神,負責搬運諸神的貢品,十天鬥神之一。據
『梨俱吠陀』記載,他有黃金般的下顎及牙齒,還有好幾根舌頭。口與舌分別代表火焰之
口與火焰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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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趕在生日po這篇,代入感太重囉...話說,小弟真的一點都不擅長描寫感情戲阿...囧rz
不過總算把伏筆交代的差不多了,算是功德圓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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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67.57.230
推
05/01 22:59, , 1F
05/01 22:59,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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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1 23:00, , 2F
05/01 23:00, 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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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1 23:01, 3F
※ 編輯: poliman2 來自: 220.140.6.241 (07/03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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