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 永月的檻歌─滿月童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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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平行的比翼
這是遠離光的地方,風也吹不到的地方。
除了完全漆黑的視野,眼前所及,只有散發微量銀光的地面;四周沒有任何聲音,閉上雙眼,就連空氣流動的聲響也無法感受。
在這個過於靜寂、無法判斷方向的恐怖世界裡,我一籌莫展,只能漫無目的地站在原地。
如此單調的景色,放眼望去,一片死寂。
『丁拎…』
突然間,從不知名的遠方冒出了細微且神秘的聲響。因為這個世界太過寧靜,使我毫不懷疑地確認這非幻聽,
而是確實的存在。為了找出聲音的源頭,也為了在這個世界裡稍微掙扎,我開始挪動自己的雙腳,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朝著那彷彿沒有盡頭的地平線,一步一步地走著。
『丁拎…』
聲音越來越清晰,應該是鈴聲吧。心中逐漸感到雀躍,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迷失了方向,只要稍微再努力一點,
也許就能發現這答案的所在。就在走路的此時,我的心中逐漸感到疑惑而看著四周的地面;仔細想想,
為什麼在這沒有日光的黑夜裡,地面卻是如此皎潔明亮,彷彿自己會發著光似。以常理而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丁拎…』
悅耳的鈴聲讓我停止這份思考,也把集中力重新放回前方。此時,我發現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前方不遠處。
那是一個留著長長細髮,看似驕弱又孤寂的少女背影。
我依舊信步走著,朝著她的方向慢慢移動,隨著兩人越來越靠近的距離,我可以逐漸看清楚少女全身的模樣。
少女全身的穿著十分高貴華麗,身上還圍著那仙女般的細絹羽衣;至今聽到的鈴聲,就是來自於她頭上玉釵附著的鈴鐺,
但從少女那罕見的穿著來看,似乎不是住在月都的居民,就連與過去先人的穿著也大相逕庭。
『丁拎…』
少女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靠近,依舊緩慢地、以沉穩的步伐向前走;她頭上玉釵的鈴鐺,也隨著她那緩慢的腳步而有節奏地響著。
就在我距離她不到五步的距離時,少女終於停下了。不曉得是她沒注意到我的存在,還是無心注意其他事物,她依舊沒有轉過頭來,
只是站在原地朝天上望去,而我也隨著她動作一同抬起頭。仔細一看,似乎有什麼發光的東西藏在漆黑的雲層中,
也許是天上的繁星,但是大小與顏色卻顯得有些不同,從雲層中看見的,是氾著些微淡藍色的光彩。
「一切…」
前方的聲音將我的集中力拉去。那細微而甜美的,似乎是少女的聲音,但是聲音中卻帶些哽咽。
「一切都…無所謂了…」
「人的生命…究竟為了什麼而存在?」
..........
「咕嗚…」
一覺清醒,發覺自己呼吸不順暢而難受;揉著眼睛仔細一看,原來是熟睡中的公主把手放在我的嘴上。
我坐起身後,把她的手稍微用自己的袖子擦拭一下,因為沾到了我睡覺時流出的口水。
公主本身的睡眠習慣並不安分,因為她半夜偷偷地爬進我棉被的關係,每次隔天清醒時,總是會發現她睡在我的身旁,
變成兩個人共睡同張棉被。明明公主自己也有專屬的床舖,但是我很少看到她在那裡清醒過;話雖如此,
對於習以為常的我,早已見怪不怪。雖然礙於身份,我不能輕易離開公主身邊,但是過於緊密的舉動仍顯得有些逾越。
上面的人也曾嚴格交代過,除了必要的場合外,絕對不能有與公主無禮的舉止、嚴守君臣之間的禮儀,
不論在言語上或是動作上都要注意。當然,我也曾把自己的這番立場告訴過公主不少次,但是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我早就知道啦。」
久而久之,當我知道怎麼勸阻公主也沒用時,我在私底下也漸漸地通融她那部份的任性想法。
不…應該說我知道,其實我自己也逐漸被公主給影響,很多地方都是。
「星餅…」
躺在身旁的公主突然喃喃自語著,睡夢中的表情變得有些哭喪著臉。
也許對於過去的我而言,很難想像公主也會有如此單純的一面,因為她過去那成穩的形象實在太令人深刻;
雖然對身為幼齡的孩子而言並不奇怪,只是一般人會因為年紀增長而越來越懂事,但是公主卻反其道而行。
與過去相比,公主性情上變得活潑許多,但相對也變得更加任性妄為;整體而言,這是徒增我煩憂與工作量的一大主因。
話說回來,公主平時睡眠很安靜,很少有說夢話或做惡夢而哭泣的情形,今天在睡夢中難得的表態算是十分罕見,
看來她對於昨天不能吃星餅一事仍無法忘懷。但公主這陣子才剛從風寒中痊癒,考量到她的身體尚未康復,
所以昨天由眾多官人奉上的新鮮糕點我都不讓她吃,只能讓她眼睜睜地看著下人,一份又一份地將奉品送還。
就算她因此哭鬧著,我也設法安撫或用其它補償來讓她打消念頭。我不在乎她對我會怎麼想,
但比起禮節與種種瑣事,公主身體的安康與變成了我更堅持而無法通融的事;只是究竟是基於自己的責任,
還是出於內心的關切,這樣的事情我沒有仔細想過,我唯一所知道的,是這樣的想法是一天比一天清楚。
「好。」
移開注視著公主臉龐的視線,我輕拍自己的雙頰兩下,走向房內的鏡子前開始打理自己的儀容。
用清水洗淨臉頰、去除剩餘的睡意後,我挽起後面貼背的長髮,繞過脖子放在自己的左胸上梳理著。
轉眼間四年又過去了,看著鏡中的自己,不僅外貌變得成熟,那銀白色的頭髮也變長了許多。
想起與頭髮相關的過去,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任何愉快的回憶;這是沒有人喜歡的顏色,詛咒的顏色。
就算直到現在,仍有一些人因為好奇而用特別的眼光看著我;不論對象是誰,從每個人的表情來看,
都可以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麼,一目了然。但是在這裡,只有一個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所有與詛咒、
禁忌牽扯到的流言,全部都被她一句可愛的言語給駁斥。
「永琳…這個大白痴…!」
…
不是這句話,雖然那個人就是公主沒錯,但她說夢話的時機也銜接的真巧。
我起身走往公主的方向,收拾起公主旁邊沒有使用的被褥後,再替公主蓋好棉被。
看著公主那過肩的長髮,依舊是如此細滑柔順、烏黑亮麗。不僅皇室,甚至整個月都裡,如此年幼的公主,
擁有美麗的秀髮已經成為遠近馳名的事情,全月都的人們總是景仰而讚美,甚至被奉為瑰寶般的評價。
與我的情況相較,不論在各方面,實在是一個正與反的對比,但擁有這些特質的她,卻又是唯一喜歡我的頭髮的人;
如此陰錯陽差下,想起來真是顯得怪異又有趣。
我撥開公主額頭上的頭髮,公主輕咬棉被的紅潤臉頰還是氣嘟嘟的,配合眼角露出稚氣淚水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愛;
雖然她擁有眾多與生俱來的美麗特質,但想起她那平時任性妄為的舉止,以及在夢中仍不改其風的態度,
讓我在一旁由衷地笑了起來。
「星…餅…」
我拿起一旁擰乾的毛巾,輕輕地將公主眼角的淚水拭去。
或許在不知不覺間,這些眾多小小的、不起眼的細節,就是讓我漸漸去接受公主以及被她吸引的原因。
擔任侍從的這些年來,我也逐漸了解到,由羅當時告訴我的話以及與我相處時的想法。這份在意而關心他人的感情,
雖不盡相同卻十分相似。都是自己最真心的感受,毫無保留…
「抱歉…等您康復後,我一定會讓您大快朵頤一番的。」
我悄悄地說出口,隨後將我的嘴唇湊近睡夢中的公主。輕輕地,吻著公主的臉頰。
..........
「其實妳長得很可愛呢。」
突然間,公主如此說道。此時是寧靜的午後時分,室內只有我與公主兩人在一張小圓桌前對坐著。窗外下著綿綿的細雨,
把白天時的暑氣一掃而空,清脆的落雨聲不絕於耳;我正在一旁誦詠著歌本的內容,而公主以兩手拖著頭的姿勢盯著我看,
似乎一點也不把心思放在書上。
「怎麼了?公主殿下,突然說這些話。」
公主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笑了笑,隨後伸出雙手摸著我披在胸前的頭髮。
「您…該不會又在嘲笑我吧?」
「呵呵,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啊?難怪妳都不綁以前那種髮型了。」公主把我的頭髮放在手中把玩著。
「不是的,公主殿下。」
說完話後,我繼續轉過頭來看著桌上的歌本;對於剛剛的話,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這大概又是公主的玩笑話吧。
話說今天因逢大雨,所以原先在外面的所有下午行程全部取消,只能留在室內替明天儀式的祝歌做複習。
雖然說是複習,但是公主一直以來,都沒有專心地照著進度來背誦歌詞,今天這場突然的大雨反而幫了我大忙,
所以即使用逼迫的方式,至少今天要讓公主在這剩下的時間內把祝歌完整地唱好,讓明天重要的儀式不會開天窗。
雖然唱歌較唸書而言輕鬆許多,但她對於待在室內整天仍感到有些難耐。公主的心情我很能體會,
看到她也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因為我過去也常做一樣的事情讓侍女頭痛著,甚至靜不下心而四處亂跑。
也許這也是一種報應吧,立場改變的今日,實在顯得有些諷刺。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公主再次說道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然而我仍不懂她有什麼用意,只是面帶疑惑地看著她。
「長長的白銀睫毛、圓潤的臉蛋、清澈的雙眼還有這櫻桃色的小嘴。雖然我不在意銀色的髮絲,但若少了這分因素,
我想就算以妳現在這個年紀,也會有不少男人為之傾心吧。」
「多謝您的讚賞,公主殿下。」
聽到公主這般話語,我不曉得該做什麼反應,只能對她的正面評價給予應有的回覆。
「我想除了妳父母,沒有人曾仔細地盯著妳的臉龐看過,不過妳這種對於自己事情遲鈍的模樣,也挺有趣的。」
「請繼續複習吧,公主殿下。現在已經晚了,今晚還得早早就寢呢。」
為了拉開這個話題,也為了不讓公主繼續分心下去,我如此說著並將公主的書翻到正確的頁數。
「耶~不是跟妳說已經沒問題了嗎?而且整天盯著這些字看,就跟唸經一樣,煩都煩死了。」公主不滿地抱怨著。
「我瞭解您的心情,可是我一直都沒聽您完整地唱完一遍,今天過後就沒有時間能複詠了,公主殿下。」
「這種事情又不重要。」
「請別這麼說,公主殿下…」
「啊──!殿下殿下殿下的,吵死了,叫我公主就可以了!」
「這…」
公主突然任性的舉動,讓我顯得有點不知所措。原本她就不太喜歡我過於遵從禮節,但我一直沒有順應她的要求,
總是以各種方式來避開這個屢見的話題,今天這個機緣下,正巧讓她發洩平時的不滿。
表面上看來,我努力地維持著君臣間應盡的規範,純粹為了表現對公主的尊敬,但現在的我很清楚並非全然如此;
因為我自己也在擔心著任何不安的變動,如果做了太大的改變,也許現階段的一切都會開始崩壞,甚至與公主一起的資格也是,
所以維持現狀是最令人安心的方式。說穿了,這些所作所為也是為了我自己。
「那這樣好了。」公主突然想到了什麼而雙手合十。「如果妳把這個口癖改過來,我今天就順妳的意,如何?」
這並不是口癖吧…而且問題也不在這裡。
「這是命令嗎?」
「不是。」
「那麼請恕我無法遵從了,公主殿下。」
意外的,公主聽到我強硬的表態言語後,雖然第一時間顯得有些愕然,不久後臉上卻慢慢地露出了笑容,看起來十分開心。
隨後挪動身體靠近我,慢慢地拉近兩人面對面的距離。
不過近看之下,那種笑容…感覺怎麼有點詭異?
「啊…痛!」
突然間,公主伸出雙手用力地捏住我的雙頰。
「來,現在這是命令,乖乖給我唸:神、久、耶。」
「嘿?」
「抄家滅族喔~?」
隨著那燦爛的笑容,公主說出了不符合她表情的威脅話語外,也加強了手上的力道。我那被往兩側拉的臉頰,
嘴巴也隨之越張越開。不得以的情況下,我只好先依著公主的命令去做。
「盒…盒…火…嘿…」
「神久耶~」
「盒…狗…」
「神─久─耶─啦─」
不曉得公主不知控制力道還是故意的,從雙頰傳來的疼痛已經讓我眼角泛出眼淚,而公主似乎也注意到而收了手。
在公主鬆手後,我揉著那還在發疼的雙頰,公主則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不發一語。
看著公主的背影讓我感到有些愧疚,或許我真的太過於固執,但是在進退兩難之下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
「請問,神久耶是…?」為了稍微緩和這氣氛,我試著開口問道。
「我的名字。」
公主的回答非常迅速,毫不拖泥帶水。說起來,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本名。在月都當中,月之公主的地位雖然相當高貴而獨特,
但月都的法律並不會特別禁止人民去瞭解她的本名。雖然這方面的事情公主不曾表態過,但或許她也期待我能關心這一點,
一直默默地等候,而與她相處四年的我,只是固守著那心中的堅持,卻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此時公主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背對著我而看著外面。
「妳知道這世界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嗎?」
突然間,公主如此問道。我心中沒有任何頭緒,只是沉默以對。與平常兩人如此靠近的感覺不同,現在的公主只是站在門邊,
不過區區三尺的距離,竟讓我感到如此遙遠。是公主的話影響了我的心情嗎?還是我自己一直沒有發現到一些事實。
我最後仍沒有回答公主的問題,只是茫茫然地看著公主那嬌小的背影,頭也不回地,漸漸離開我的視野。
..........
「八意大人,由皇室派遣前來的五百名侍衛已經全部安頓完畢,至於月華園那邊也在不久前傳來這份文件,還請您過目。」
「辛苦了,妳退下吧。」
我從女官的手中接過文件後稍微瀏覽一下,但此時女官卻還站在原地,一臉猶豫地看著我,似乎有什麼話想開口。
「還有什麼事嗎?」
「不…失禮了。」
女官的表情顯得有些匆忙,隨後行個手禮就退出房門並將門簾拉上。房內再次回到空蕩蕩的狀態,靜寂到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將侍女剛才遞來的文件放下後,趴在桌上看著那象徵一日邁入結束的夕陽灑落。
「雨何時停了呢…」
雖然今天的事情已經處理了差不多,但現在我無心將剩餘的工作給完成,只想稍微休息一下;
只是這麼安靜的感覺,我卻感到有點不自在,甚至心中感到越來越煩躁,於是我走出房外,繞著宅邸四處走走當作散心。
四周的風景沒有任何改變,總是一樣的安靜祥和,不同於待在屋內的感覺,是多了涼風吹拂臉頰的舒適。
隨著在外漫步的時間經過,天色也逐漸黯淡下來;算算時間快到了酉時,差不多也是該回去做準備的時候。
就在我往回走,繞過一處轉角的同時,我在一處房門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裡面雖然是空無一人的侍女房,
但閉上眼睛仔細一聽,彷彿可以從不久前的記憶裡聽到,從空蕩的房內傳來的談話聲。
「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公主殿下要讓那樣的孩子擔任第一級貼身侍,從前根本就沒有這種紀錄。」
「妳是指八意大人嗎?」
「就算她是八意家的千金又如何?完全精通五輪、律典又如何?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孩罷了。」
「跟她在一起日子,每一天都害怕著,什麼時候也會染上永生的不幸…」
「這個、這個受詛咒的孩子…為什麼我們要跟她在一起!」
總覺得,心好痛…
就像一直不敢正面面對的事情,一道永遠存在的傷口,被人再次地、用力地撕開。
聽到他人如此厭惡、恐懼著我,我卻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護,也沒辦法做出任何掙扎,只是不斷地被痛苦所折磨。
站在原地的我,手腳仍不停地發抖;就像膽小鬼一樣,什麼事情都不敢做,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又怎麼樣?」
突然間,一個身高比我還要矮上一截的女孩站在我的身旁並握住我的手,將我從角落的位置拉到侍女房門外。
「公、公主殿下!八意大人!」
看到公主突然出現在眾人的面前,房內所有的侍女皆被嚇得花容失色。
「對不起,卑職罪該萬死!請公主殿下恕罪!請公主殿下恕罪!」
所有的侍女都立刻跪下向公主磕頭求饒著,每一張面孔無不恐懼。
「求我恕罪?你們找錯對象了吧。」
公主鬆開握住我的手並轉頭看著她身後的我,之後公主輕輕地拍著我的腰,作勢要我走上前去,
而我只是慢慢地往前走幾步後站定,不知所措地看著地面,完全無法直視著前面一大群跪在地上的侍女。
「我…」
我仍舊無法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像是要制止澎湃的心跳,我用雙手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胸口,
即使盡力想要從口中說點話,但緊張的感覺還是不斷地在心中擴大。
「你們究竟在害怕什麼?有什麼東西又能讓人如此介意?」
公主再次站在我的前面對眾人問道,但所有的侍女顯得吞吞吐吐,不敢說出任何話來,也維持跪姿不敢抬頭。
「你們都不說話嗎?既然如此…」
公主對身旁的其中一個女官口耳下令,女官瞭解之後立刻退下,而所有跪下的侍女們仍舊不敢妄動。
不久後,女官以快步的動作回來,手上抱著似乎由公主所囑咐的瓶子以及一隻黑色的兔子。
公主將瓶子接過手並稍微確認後,隨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看著前方的侍女們。
「就是這一罐唷,你們看。」
公主將拿著瓶子的手向前舉直,作勢要每個人都能清楚地看著她手上的瓶子,但是侍女們依舊不懂公主的用意而面露不解。
「這是及效性的換色劑,MADE IN 八意~」
看到一群侍女迷惑的表情,公主替手中的瓶子作補充說明,但反而讓眾人更加感到一頭霧水。
「還不懂我的意思嗎?」
公主如此說道,隨後她將瓶口的蓋子打開並倒往趴在地的兔子上。過沒多久,兔子後半身沾濕的毛立刻變成白色,
與牠原本的毛色有著很鮮明的對比,成了一隻半黑半白的怪異模樣。染色效果之快,所有的侍女也看傻了眼。
「以後,如果讓我知道還有誰在背後閒言閒語的,我就要把她的頭髮也順便染成白色,就跟這隻一樣。」公主抓起那隻可憐的兔子道。
「耶!公主殿下您…?」對於公主別出心裁的提議,一旁的女官感到十分地訝異。
「我可是認真的,這是一個挑戰傳統與時髦的好機會,而且還能順便替永琳多增加幾個夥伴呢。」
就像是想到了一個惡作劇的點子般,公主說話的同時,轉頭看著我並露出了那俏皮的笑容。
「附帶一提,這個目前是洗不掉的,因為這還是八意家在申請專利的最新產品唷~」
「公主殿下,請恕卑職無禮一言。」這時一旁的某位女官站出來說道。
「什麼事,說吧。」
「也許您年齡尚幼所以還不曉得此事。雖這是由先人所流傳下來的典故,但詛咒一說乃是眾人皆知的事,
在月都的歷史裡已流傳千古,故侍女們的失禮之舉仍情有可原。」
「詛咒…?」
女官的說詞,似乎讓公主顯得不太滿意,甚至改變了公主那原有的從容面貌。
「那麼我問妳,詛咒究竟從何而來?又什麼樣的詛咒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公主的口氣明顯帶有怒意,察覺到公主情緒大變的女官也立刻低下頭來,在場的氣氛變得十分嚴肅,所有人也不敢出聲,
就這樣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的寧靜。
「人真是害怕寂寞的可悲生物,生來就被既定的價值觀給束縛;就像一張白紙一樣,由人自己在上面寫著什麼,
你們就只能遵從那些無聊的想法,甚至把那些沒有根據的事作為準則來奉承。」
公主靜靜地說著這些話後,轉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她的眼神並沒有完全對著我,表情也顯得有點難過。
「世上沒有所謂的絕對,自然也不會有真理的存在,因為這個世界是醜是美,只不過是約定俗成下的觀念罷了。」
公主語重心長的話語,再次讓我感受到她那特別的氣質。雖然平時的她顯得十分稚氣,但是每次看到她那特別的一面時,
總是讓我感到不可思議而內心混亂。究竟這樣的成熟的她是真正的公主,還是平時那毫無遮掩的她才是,我已經無從判斷。
「既然無真理,何詛咒之有?」
我只知道,她總是在我有困難時站在我的前面;無時無刻地,站在我這一邊。
..........
「八意大人,八意大人?」
突然間,一個女性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
「您沒事吧?身體不適嗎?」
算算待在這裡的時間也久了,不知不覺天色早已暗沉,在不趕快回去也晚了。仔細看看前方的人,
正巧是下午那個有話想說的女官。
「我沒事,倒是妳今天下午似乎有難隱之言,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嗯…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看到公主殿下一個午後都沒有在您的身邊,感到有點在意而已。」
公主嗎?確實今天這一個下午都沒有跟在她身旁,以自身職位的常規來看,這是很大的失職。不過…
「放心吧,只是今天多了點事情,所以等會我會回到她那兒的。」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出乎意料外的回答,讓我的反應稍微停頓幾秒。女官也沒有立刻解釋她的話語,而我只是茫然地看著她。
她露出笑容的表情顯得有些苦澀,眼神也沒有直視著我的雙眼。
「您知道嗎?其實,原本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人您的職位是由我擔任。」
女官的發言讓我有些驚訝。確實,第一級貼身侍雖然有嚴格的家世背景限定,但仍有眾多人材被進行舉薦;
訓練雖然嚴苛,但應該也不會有人材不足的問題。雖然我有想過這般事情,但我是從既定人選中替換的事,
公主卻從沒有跟我提起過。
「那麼,妳會恨我嗎?」
我帶點試探性地問道,但女官只是搖搖頭。
「或許您可能不太相信,但是我的失落感並沒有想像中大,因為當初我對自己能否勝任這份職位仍感到迷茫。
只是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女性能讓公主殿下如此重視。」
迷茫,我又何嘗沒有呢?
「妳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只是一個小姑娘吧。」
「是的,一開始我的確不太能理解,然而這幾年來,公主殿下似乎過得也很開心。」
「這是什麼意思?」
女官話中有話,雖然她說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事實,但是她這句話卻顯得別有用心。
「也許是一種距離感吧…公主殿下的心防其實一直都很深,至少對於您以外的人,她都不像與您相處時一樣坦然。」
看到女官再次露出那淡淡的、苦澀的笑容,我可以明顯察覺出她對公主的重視,以及她嘗試努力後遭遇的挫折。
對於公主殿下的態度,其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與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即使自己明知這一點,但今日若沒有聽到此事,
我想我也不會嘗試去瞭解其他人的想法,因為我總是不斷地在逃避,也不願意正面去感受。
"而且,你們看!"
"她這個髮型看起來很像兔子屁股上那顆圓滾滾的尾巴吧?"
"這麼可愛的東西哪裡像詛咒了?"
「距離嗎…」
我現在只覺得十分內疚,甚至無法抬起頭來。我們彼此不再說話,讓夜晚的涼風帶來蕭瑟的風聲;心中的各種煩悶,
就像螺旋一樣地糾結在一塊。
「如果妳假裝聽不見自己的心聲,那麼到時候就真的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立刻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女官,她突然的這番話把我給深深吸引住。彷彿,以前也有人曾說過相似的話、
傳達著相似的心情。
「這是我母親過去對我說過的話。」看到我一臉納悶,女官解釋道:「說來有點失禮,但我覺得現在的您就像過去的我,
雖然外表看起來堅強,但是內心卻非常掙扎、迷惘。」
也許她說的一點也沒錯,不僅是職位上或是心態上,雖然我一直嘗試在任何地方努力,但這四年來,我反而一點進步都沒有。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相信自己的選擇、相信自己的行動,這些都是騙人的。因為最不瞭解自己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八意大人,最後還有一件事還沒向您稟報。」
「怎麼了?」
「其實明天的月華祭開始後,我就會被調職到別處,所以今天是我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能在最後鼓起勇氣跟您說這些話,
我也感到滿足了,雖然直到最後一刻才敢下定決心的我,彷彿還是在原地踏步一樣,其實我也沒資格對您說這些…」
原來這幾年對她而言,努力不僅沒有任何結果,就連最後也不再有任何機會。女官說完這些話後,隨即向我行手禮示意並轉身離去。
也許是我內心的移情作用,但是她那一個人走在廊上的背影,看起來卻有幾分孤獨。
「不對。」在女官行走的中途,我在背後突然對她說著:「我覺得妳已經向前走好幾步了。」
我由衷地認為,雖然條件是如此惡劣,她也沒有放棄而堅持至今;比起只想墨守成規的我,她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女性。
聽到我如此說道,女官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我。這次我從她的臉上所看到的,不再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苦澀,而是帶點淚水的微笑。
兩人再次告別後,我目送著她的背影慢慢離去。
..........
入夜時分,我往大殿的方向走去。現在快接近用膳的時刻,但是已經一個下午仍沒看到公主;基於擔心,
我想先見公主一面。就在我走到門口前時,我遠遠地看到外面站了眾多侍女,互相細聲竊談、紛紛鬧鬧的。
「發生什麼事了?」我走向前,朝眾人問道。
「八意大人。」
「公主殿下在室內嗎?」
「是的,可是公主殿下一直都不願意出來,也吩咐任何人沒有她的允許都不準入內…」
看來是因為下午的事情使然。雖然過去也有過相似的情形,但從這一次連我也避不見面的情形來看,公主是真的生氣了。
「你們先退下吧,這裡交給我就好。」
眾人的表情看起來仍十分擔心,但聽到我這麼說後,還是向我弓腰行禮並慢慢退去。等到所有侍女們都離開後,
在場只剩下我與兩名女性護衛以及待在室內的公主。
「公主殿下。」
在如此寧靜的氣氛下,我開口對公主呼喚著,但是身在房內的她仍舊不發一語。不曉得她是否有聽到,
或許已經入睡,我試著再次呼喊來做確認。
「公主殿…」
在呼喊的同時,我想起了下午的事情而立刻中斷聲音。其實事情的起源,就只是因為兩人在稱謂上的認知不同;
在這樣的場合下,如此恭維的舉動只會讓她心情更糟吧。我輕輕地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心情沈澱下來;
在如此安靜的環境裡,心就像湖水一樣的平靜。縱使兩人之間沉默不語,時間也不停流逝,但我不再因此感到陷入進退兩難。
「是平行的距離。」
突然間,我對房內的公主開口回答著,下午我還沒回答公主問題的答案。
「就像兩條平行的直線,不論它們能延伸到多麼遠的長度,他們之間永遠都不會有碰觸的一日」我走向前去,
摸著佇立在前方的紙門。「也像眼前的這扇門一樣,僅僅是隔著這樣的距離,讓如此相近的我們,感覺上卻這麼遙遠…」
女官對公主的感情也好,公主對我的期待也好,因為這些因素造成的距離,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了人的心。
此時,房內傳出緩緩走步的聲響,房內的燭光也將公主那越來越靠近的身影映在紙門上。不久後,
公主終於拉開了紙門並站在我的面前;像是想從我口中確認什麼事的,公主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起伏的表情,只是盯著我的雙眼看著。
「您總是不顧他人的眼光,為了不成熟的我挺身而出,我一直都很感謝公主殿下為我所作的一切。」
聽我如此說道的公主,只是輕輕地歎一口氣後,挪動腳步與我錯身而過。看著公主的一舉一動,雖然沒有說任何話,
但是從與她相處這些年來的我,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反感與失望。
"如果妳假裝聽不到自己的心聲,那麼到時候就真的什麼也聽不見。"
「其實我…!」
對著公主那不斷遠離我的背影,我像是要制止她而向前大聲地呼喚道;緊張的心情,再次讓我不自覺地抓著自己的胸口。
「其實我…很喜歡公主殿下。」
四年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一個人的恨意能慢慢淡去,甚至轉為愛情。這種不可思議又難以言喻的感覺,
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只是因為這份心情卻讓我變得膽怯,不敢面對而疑惑。我沒有抬頭,也不敢抬頭,
沉默的空氣在這寧靜的夜晚盤旋。就像是否定了過去所有的觀念,我心中已有覺悟,也不期待公主殿下給我任何的體諒。
「話說…」
此時公主終於開口說話並轉過身來,露出了以往那熟悉的笑容。雖然這麼說相當失禮,
但是此時她那狡詐的笑容卻讓我感到非常懷念,即使我不曉得她有什麼企圖。
「最近不知道是哪個無禮的傢伙,暗地對我做出不軌的事呢。」
像是從公主的口中察覺出重要的事情,我的心跳瞬間開始狂跳不已,全身上下也開始緊張起來。
「咦…?」
「雖然那個傢伙好像不是親嘴巴就是,不過這仍可是大罪呢…」
公主一邊指著自己的唇說道,一邊慢慢走近我的面前;不曉得她要對我做什麼事情,我不敢逃避她而只能緊閉雙眼。
公主的臉頰慢慢地靠近我的面前,畏罪般的心虛、臉龐傳來的溫度,都讓我的緊張情緒隨之不斷升高。
「妳這個色女孩~」
從耳邊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全身立刻升起一陣燥熱。從沒有過這樣的身體反應、這樣的初體驗,在場的我完全不知所措。
回過神來,公主依舊站在我的前方笑著,這時她的表情卻讓我感到有點壞心眼。這般直率的心情,也是第一次。
「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讓妳再也說不出『殿下』這兩個字。」
公主如此說完後立即轉過身去,踏著較以往不同的輕快腳步離去,而我還是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
腦袋空白一片,兩個侍衛在旁邊呼喊的聲音似乎也聽不見了。這麼說來,原來公主早就發現了嗎?我那每天對她做的事…
這時我舉起單手放在臉上。
「好燙──!」
chapter.5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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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名字所賦予的,是一個意義
承先啟後、無以取代
但是生命帶來的意義,又在何處?
下回
chapter.6 『かぐや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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