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酒梨傳說(中)
阿澄說:「我十四歲被徵兵,十八歲回鄉接管家裡的梨園。」自嘲地一笑:「大概
是出征前吃多了家裡的酒梨,總算有條命回來。回來以後,我常作惡夢,夢見從前
戰場上的事。你覺得我的惡夢是怎樣的?」
青年打量阿澄的額角,想來那是最險惡的一次了,便指著他額角答:「多半是夢到
敵人斬這一刀了?」
阿澄搖頭:「我夢到自己最為弟兄讚賞的事蹟。那次我一個人殺進中軍,打倒一個
敵軍頭腦,自己卻也被他拖倒,兩人的刀都在扭打中拋遠了。我倆奮力往一旁死人
手裡的軍刀爬過去,看誰先執起刀子殺了對方。敵人的大腿被我刀尖刺了個大洞,
可是我的手臂也被他用長刀反向一架,扭到骨折。我們兩下帶傷,誰都不吃虧,都
爬得笨重,這頭賭賽非常公平......」
青年聽得緊張,口裡發乾,仰起茶碗要灌茶,茶卻早已喝乾了。阿澄停下話,給他
又斟了大半碗:「你現在一定想喝酒了。」
青年訝然說:「你怎知道?」
阿澄道:「我比你長兩歲,看的人多。你這身子,不能喝罷?」青年當即叫道:「
當然能喝!我小時候聞到酒氣也會醉,我一杯一杯地練,終於能喝三杯了,再來又
能喝一小壺了,去年冬至的時候,我能喝兩壺啦......哎,你別打岔,後來呢?」
阿澄眼光越過青年,在大地遠處的一排槐樹上飄移,好似那排與世無爭的槐樹上映
出了當日間關百戰的場面。「我和敵人的手指尖同時觸到了刀把。便在這時,我用
骨折的手臂在身子下頭一撐,從敵人身上翻了過去。斷骨從肉裡戳了出來,戳破血
脈,沙土馬上變紅了。可是我已經搶到了刀子,把敵人的頭砍了下來。」
青年透了一口氣,又是一陣鼓掌:「好精彩!」
他兩番喝采,皆是由衷。無論是踏踏實實地栽種梨樹又或是勇斬敵首,在他都是一
樣可佩。
阿澄卻緩緩地說:「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砍頭倒是頭一遭。刀子落下之前,我才
看清敵人長相,他也是個少年,和我差不多大,面上都是邊地日頭曬出來的斑點。
他絕望地瞧著我,我心裡歡喜得快要爆炸,只有一個念頭:我勝了,我勝了!我要
砍死你!接著我手上感覺刀子砍進了骨頭,敵人的鮮血濺得我眼睛閉了一閉。」
青年又是一陣讚嘆,有些可惜地說:「以敵人鮮血洗臉,這樣的經歷可不是想要便
有呢。我就不知能不能有這際遇。」
「戰場上可不能隨便閉眼,我連忙睜開眼,跳起來,便看見敵人的頭顱上,五官皮
肉很奇怪地跳動,人臉不像人臉,只稱得上是半具屍體,再也不是方才那個會絕望
瞧著我的少年了。我心裡忽然領悟,原來我剛剛殺的...是個人,同我一樣的人。」
阿澄收回眼光,看著青年,「他那副模樣,便送回家去,也不能對家人說話了。如
果我不曾拚著傷勢去搶刀子,我阿爹也一樣等不到我對他再講一句話。」
青年不再叫好了。阿澄說:「我的惡夢,便是斬那一刀之前,那敵人少年的臉。在
夢裡,他的頭已經落地了,無望的模樣卻沒變,好像在怪我讓他回不了家。可是我
不斬他,便換成我自己回不到家。你說說,我又能怎麼辦?」
青年和阿澄默然對視半晌,才說:「我明白了。可是官府有令,我得去。」思索了
一下,又說:「便沒有徵召令,我還是想去。」
阿澄也不意外,道:「你等等我,我盛一點梨醬給你。酒梨釀的,那是一樣香,采
頭一樣好。」
他端出一小罈梨醬,挖出一匙遞給青年。青年嘴裡銜著小木匙,被酸甜滋味中浮動
的酒香徹底收服,好半天才說:「... 難怪吃了酒梨,一定能回到家鄉。家鄉有這
麼好的東西,那是誰都要拚命求生的。」
阿澄哈哈大笑:「那你可得活著回來。」
青年戀戀不捨地舔舔木匙,連同小罐梨醬一起塞在馬背上的行囊裡,說:「我倒想
問,若是以酒梨釀酒,是加倍濃烈麼?」
阿澄說:「不是。梨酒養人得很,你平日喝酒別逞強,要喝就喝梨酒。這樣罷,你
去邊關看看,看那是甚麼光景,心願滿足了,也就可以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我便
可以起手釀新酒。」
青年喜道:「好呀!」想想不對,又問:「明春一收成就釀,不好嗎?這樣,我一
回來,馬上有酒喝。」
阿澄向他手中的陶碗一指:「我釀酒有個脾氣,不是你燒出來的陶甕,絕不能盛裝
我的梨酒。這碗是你燒的,我在識得你之前,已經特別愛使你燒的陶具了。如今要
多釀一罈酒,非得等你回來燒陶不可。」
青年沒想到自己早被認出,頓時怔住了。阿澄很得意:「『小滄號』的陶具是本鎮
一絕。王小滄兄弟,你沒想到罷?我雖是粗人,也是識貨的。」
青年王小滄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陶碗上的破口,「缺了口,還好使麼?」
阿澄接過陶碗,倆人手指無心地略一碰觸,便分開了。兩隻手各自有著日夜勞動磨
出來的厚繭,李阿澄的手多了當年執刀的粗獷,王小滄的手則還在等待執起軍刀的
一天。
——不知有沒有這一天。只是他仍熱切期盼。
阿澄說:「缺了口也很好使。我手臂後來醫治不當,扭成了這怪樣,也能種梨。」
小滄說:「我回來一定燒一只好甕給你,新酒可要讓我第一個嚐。」躍上了馬背。
阿澄揚了揚下巴,這就算應允了。
小滄忽問:「你知道小舖店名,我卻不知你大名怎寫。這不公平啊?」雙腿箝住馬
腹,倒掛下地,抓起一條梨樹粗枝,一把遞在阿澄手裡,又挺身坐好,一副單薄身
軀竟是姿態矯健。「寫給我瞧,怎麼稱呼?」
阿澄皺皺眉,要他寫自己姓名,那真是當面羞他了。他硬著頭皮,在泥地上畫了幾
個字不像字的圖樣,說道:「我叫李阿澄。」畫了將近半盞茶工夫,畫出他一額的
汗滴,還喘了兩口氣,便是替滿園梨樹剪枝,也沒見他這麼狼狽。
小滄耐著性子等,見地上「木阿燈」三個圓不圓、方不方的怪樣文字慢慢浮現,忍
住笑,抱拳道:「好,好,是阿澄哥。」
阿澄沒把握自己寫的字對了沒有,只好岔開話頭。他知道勸不回小滄,也不再勉強
,便道:「我有句話,你閒來無事可以想想:咱們殺的敵人,也是人家的兒子和丈
夫,咱們搶奪的礦產,是人家過日子的本錢,就像我靠這梨園吃飯一樣。」
小滄口上不說,心裡早對阿澄心悅誠服,立刻沉吟起來。阿澄揮手說:「現下不忙
想,以後長點見識再想。你說的也是,殺敵時這麼想,可沒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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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表示:我不知道愛情點在哪裡...(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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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11/06 20:31, , 1F
11/06 20:31,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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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21:04, , 2F
11/06 21:04, 2F
其實原想要HE的,不知為何慣性(?)作祟又成了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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