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綠洲故事(1)(2)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 秒殺春童。 )時間14年前 (2011/12/17 04:4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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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下流,無法無天。架空邊疆暴力童話,極為寫實。雷倒恕不負責。   ※第一章      如果你在夏天來到我們勒庫山城,無論你是走路、開車,還是像咱們勒庫人 這樣騎馬、騎摩托車,你知道朝哪方向走,就管保不會迷路麼?    你就朝著白色和綠色最多的方向走。    這裡有一座雪山,山脈沒窮沒盡地鋪在地面上,從綠洲到鹽鹼白地,一個月 的腳程,沿路都望得見它。它的雪線終年不往上挪,這是說,積雪融到那條線上 ,就堅守著不動了。勒庫人的娃,都聽過雪山山頂神仙的故事。長到七八歲,開 始上雅族人給我們辦的學校了,學到甚麼叫做科學,甚麼叫做文明,才發現神仙 的故事被雅族老師叫做迷信。娃兒都怕老師打罵,怕跟不上時代,覺著反對迷信 很有道理,這才不相信神仙。   有些孩子反骨一點,上過課,學過又講科學又講文明的雅族語,可還是信神 仙,還是盼望雪山的顛峰上,有誰能聽見我們牧羊時悄悄許下的願望,咱就是其 中那固執的一個。   雪山山腳下,是勒庫人住了千百年的綠洲。深綠是松樹,淺綠是草原,中間 一座大城,栽滿了白樺樹。夏天草原上的顏色其實是很多很多的,只不過遠了望 不見,一走近,你能瞧見花兒開得像一個大湖。   你揀五到七月的時候來吧,那時花兒最美,搶過了草原的鋒頭。到八月,花 兒就敗了。有時在七月底,你還能看見勒庫族的男孩趁著花兒沒開敗,趕緊替意 中人摘上一大把。遠遠站著那指揮著男孩摘花的辮子姑娘,臉頰上也不知是給七 月太陽曬的,還是歡喜到發紅。勒庫人是黃頭髮,那兩條到腰間的黃棕色辮子油 亮油亮,可不是髮油,老實說,是洗頭的次數少了點,這兒水源不足哪。   一走近勒庫城,你可就忙了,想把花兒看真點都辦不到:你的鼻子要拿來聞 瓜果和烤肉的香,你的耳朵要拿來聽勒庫人的歌聲和琴聲,你的眼睛還要拿來看 市集裡堆成小山的葡萄、瓜子、葵花心、甜瓜、杏脯、無花果、蘋果、紅椒、辣 椒麵和花椒麵......   咱從小替家裡開的旅館跑腿,總聽到沿海大城市來的雅族客人說,這麼苦的 地兒,人也可以過得這麼浪漫?錯了,甚麼浪漫,那是雅族人過得太好,沒有風 暴、乾旱和冰雪的日子太無聊,才想出來的玩意。咱們只是唱慣了,開心了得唱 ,心裡有事得唱,醉了唱,醒了唱;雅族人看著稀奇的那些食物和奶酒,只是咱 們的日常伙食。客人聽咱們連工作都能唱歌,還以為咱們過得多暢快,不是的, 那是雅族人太懂遮掩心裡的感情,而勒庫人又太不懂遮掩了。   勒庫人看雅族人的風俗,卻一點也不覺得稀奇。因為我們從小就知道,市政 廳裡的大官和警察是雅族人,學校老師是雅族人,市集街上只有賣本地農產和小 吃的才是勒庫人,其餘賣時裝的、賣手錶的、賣機械農具的,盡是雅族人。再長 大一點,我們就聽說城外的農田收成以後,好貨通通運到了雅族人的城市。我們 還聽說,在綿延不絕的雪山底下藏著煤礦、鐵礦和金剛石礦,長途火車在雅族人 打造的鐵軌上日夜不停跑呀跑,將這些寶貝往沿海的雅族城市運過去,於是,雅 族城市的工廠發達了,終於蓋出了咱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怎麼也不熄燈的都 市。   你或許要問,放牧的勒庫人也耕田嗎?怎麼需要農具呢?有些勒庫人的傳統 ,確實只耕種不放牧,但是,從前雅族人軍隊還沒來的時候,咱們只種綠洲氣候 能長的作物,從來不逼它長它沒見過的怪東西。綠洲要餵養的可不只人的糧食啊 ,還要養活牛羊馬匹,養活你現在眼睛裡看到那滿滿的綠色,可它也不能從一塊 地變出兩塊地來呀,你甚麼都往它身上栽,逼它逼急了,哪天它翻臉不幹,呼一 聲變成沙漠,大家等著滅族吧,你說是不是。   可是雅族人不管這些。五十年前他們的軍隊開了進來,從此就累了咱們的綠 洲。不僅綠洲,他們連鹽鹼地也不放過,據說他們剛來的那會兒,也往白地裡撒 過麥種,說是挑戰大地的極限。這我就不明白了,雅族人咋就這麼喜歡跟氣候、 跟土地作對呢?我說真的,你要是在草原見過那上頭連著天、下頭接著地的龍捲 風,沒得商量地朝你撲過來,你還覺著做人很了不起嗎?再打個比方,在城外的 雪地裡一個人迷路,風雪說來就來了,一眨眼就趕上狂奔的自己,看看雪下頭是 啥?是沙地,把雪刨光了也沒東西吃,只好思量著會先累死、餓死還是凍死,這 下哪個還會覺著人能勝過老天呀?   人太沒用了,所以才要蓋房子,在天地風雨撒野的時候避一避。你討好它們 都來不及,還和它們作對,這不找死嗎。   如果你年紀大一點,能在五六十年前來瞧瞧,你會看見咱們族裡老人說的好 景況。聽說那會兒綠洲比現在大得多,也不知怎麼就縮小成現在這模樣。老人們 又說,可惜,你們沒趕上城外五條小河繞著勒庫城流的時光,後來枯了四條,剩 下一條奄奄一息的,往後孩子問起綠洲咋來的,這麼小的綠洲、這麼淺的河流, 哪裡能養活幾千年來的勒庫人呢?這道題太難了,老人家一說,我上過學我都愣 住了,學校沒教啊,這可怎麼回答。   五條小河繞著一座大綠洲,牧草肯定比現在還綠得多,馬兒會跑得更歡,咱 們娃也不必趕著羊到處找草吃,弄得天黑還回不了家。這樣的好日子,咱沒過上 ,咱今年也就二十歲而已。   勒庫人在狂風烈日裡長大,一張臉不到二十歲就顯老。咱十六歲的時候,就 嚇過咱家旅館的雅族客人一跳,那位沿海城市來的太太,是個二十八歲的大姐, 看上去竟然比我還小。可勒庫少年都無所謂,要咱安安穩穩守在屋子裡,就為了 養一張臉皮,咱不幹。天地撒野的時候躲起來,外頭太平了,就換咱和咱哥們撒 野啦!   通往城外的那條筆直公路,是勒庫族少年的會合地點。在屋裡聽到外頭誰家 的馬兒一叫,我就認得出,拉了自家的馬也往外衝,誰還顧得上溫習雅族學校的 書。學校書本有甚麼好,它能給你天空裡飛馬一樣的雲朵麼,能給你湖邊那群看 著就美味的野鴨麼?咱這一身騎術,是打小在馬背上摔出來的,現在咱從平地就 能翻身騎上全力跑過的馬兒,咱的哥們個個都辦得到,咱還認識幾個小姑娘,騎 術也跟男的一樣高,這本事,書本教得來嗎?這才是勒庫人該過的日子呀。   我們勒庫少年不要馬鞍子的,一來家裡窮,娃兒騎的馬不能花錢上鞍;二來 馬兒是咱們的好朋友,最知心的畜生就屬牠們了,你在馬上放個屁,牠都知道要 帶你去毛廁,你說馬鞍子是不是還阻礙了人和馬的交流呢。好了,你看到少年們 與他們心愛的馬兒在公路上會合了,成了一個馬隊,也不管要征服的是甚麼地方 ,先讓馬兒盡興跑一陣再說,這是咱們的慣例。要馬兒聽話,你得先讓牠們開心 。怎麼逗牠們開心?牠天生該幹的事讓牠盡情幹去,那就是在大地上撒開了腿跑 呀。   你會看到少年們在奔馳當中跳到馬背上,伸手去拉他們的同伴。有的個兒高 、有的個兒矮,拉成了一串,沒人連累同伴,好像天生手臂就連在一起似的。三 五匹馬排成一列往前衝,整整齊齊,誰也不落後,誰也不超前。最旁邊那個有時 還會舉起套馬杆子,像是這個隊伍的一面旗幟。   是勒庫少年用友情揚起的青春旗幟。你去問問那些縱聲歡呼的少年,誰都覺 得它永遠不會落下的。   就像草原上的花在五六月最迷人,男孩在城外撒歡的時候,勒庫族的少女也 悄悄變得美麗了。十五六歲是勒庫人結婚生娃的年紀,咱們只管給牛羊配種,沒 想一眨眼輪到自己配種了。唉,你說我這話不好聽,咋不好聽了?時候一到,牛 羊生崽人生娃,這是最自然、最平常不過的事。你看公羊追著母羊跑,男孩也追 著女孩跑啊。年輕公羊也好,少年也好,聞見姑娘身上的香味,都是心急火撩 的。羊和人的分別就在於,追到以後,後面那件要緊事,羊可以在野地裡幹,人 得關在屋子裡掐滅了燈來辦。   學羊兒在野地裡辦的也不是沒有。草原這麼大,人車這麼稀少,這又不是甚 麼要辦上一天一夜的大事,說幹就幹,幹完了可以繼續幹活。男孩女孩四下看看 ,轉過小山頭,曠野上的雲影子大朵大朵地飄過去,女孩手裡還拿著男孩剛剛摘 下送她的花,自己就讓男孩給摘了。這種事兒,我放羊的時候見過好幾回,早就 知道人的娃兒是咋操出來的,跟牲口一樣麼,沒甚麼大驚小怪。我幾個兄弟,有 的年齡比我還輕,早就知道怎麼和姑娘辦這事了。剩下那幾個比較純真的,也都 在追求姑娘,遲早也得學會。   都說是自然而然的事了,那怎麼我到二十歲還打光棍兒呢?家裡人急了,但 這事急也沒用。要是牛羊不願意生,還能一公的一母的抓起來放一起,讓牠們培 養培養感情,操出幾胎牛崽子羊崽子來;我老沒看上誰家姑娘,總不能把我和女 孩關在一起,當牲口對待,這是犯法的!有些哥們嘴更臭,說我雞巴再不用一用 ,早晚報廢,到時想生都生不出。這,我對他們說,報不報廢又不關他們事,他 們這麼緊張做甚麼,難道還能用來和他們生嗎!   貧管貧,這些缺德話只是鬧著開心而已,我心裡是有主意的。我給你說個故 事,你就會明白。   故事依舊得從縱馬出城的那幾個孩子說起。他們大多是勒庫人,一眼看去都 是黃色捲頭髮,白皮膚,五官明顯。只不過,在很少很少的時候,裡頭會混著黑 色直頭髮、臉膛扁平一點、皮膚也黃一點的雅族人。雅族人通常比較瘦小,只是 也有例外,有的雅族少年,體格練得就和咱們勒庫人一樣壯。這些是特別野的孩 子,跟咱們混久了,一口勒庫語通常說得很好,如果不是眼睛小了點,膚色深了 點,你會當他們是勒庫孩子的。   勒庫人和雅族人做朋友,是可以做到這份上的。那不是為了城外駐紮著雅族 軍隊,不是因為地方政府裡坐鎮著雅族中央派來的官員,更不可能是因為雅族人 和咱們搶生意做。你或許不信,但勒庫人年紀還小的時候,心思都很單純。做不 做得成好朋友,有時也就是說一句話、拉一下手、喝一杯酒的事而已。   有些事,長大了才會變。   說回正題吧。儘管雅族人千百年來不斷地要勒庫人稱臣,可是咱們就是很難 記仇。到我這一代,我們其實越來越喜歡雅族人。他們有教養、有文化,給我們 帶來了電視機、收音機,還有跟著你走的手提電話,讓你上哪兒都能和朋友扯淡 。各種吃的用的新鮮玩意,電視節目裡沿海雅族人的高樓大廈,男男女女那體面 樣兒,把咱們的年輕人都勾去了魂,一個個換下了勒庫人的衣服,穿上百貨公司 裡的時髦貨。有些勒庫人上了雅族人辦的大學,畢業以後,行李一收,就闖沿海 城市去了,盼望有一天也開上電視節目裡的好車回來。雅族人有句話,把這叫做 「衣錦還鄉」。   咱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衣錦還鄉」?咱其實不想走呀,雅族人的地 方,心機太多了,咱腦子少根筋,去了要被人害死的。不離鄉,也就不必還鄉了 吧。   族人對雅族的反感自然不是沒有過。原本,老一輩的勒庫人對雅族的入侵很 不情願,我小時候還常聽他們說,雅族人就連廁所也令人拘束,不比草原上就地 一撒來得方便,這我倒是相當同意。但是勒庫人有個自古傳下來的精神:誰把咱 們當朋友,咱們就不會辜負他,永遠不會。   ——直到,除非,唉,直到他和咱們結仇,斷了朋友的義氣,搶去咱們的財 產,迫害咱們的人,威脅了咱們的文化為止。這種事總是很教人傷心,不過勒庫 人不會屈服。兩族人各有各的法律,起糾紛了,也各有各的解決手段。勒庫人現 今遵從雅族人的刑法,那是情勢所逼,如果真要撕破臉,那還有甚麼說的?自然 是照勒庫人的法子辦。   這城,這山,這草原,這茫茫青天下的整片大地,說到底是勒庫人幾千年的 領土,該由勒庫人的法來管!   這塊地裡埋著勒庫祖先的枯骨,它聽遍了幾千年來無數代牧羊人的歌聲,數 不清的少男少女曾經踏在上頭跳著舞,找到了自己的知心愛侶。這永生永世沉默 的土地,依著季節長出牧草來,餵飽了勒庫人的家畜,家畜換來勒庫人的富足。 當你一個兒騎在馬背上趕羊群,天地之間瞧不見第二個人,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風 聲,你會低著頭,對馬兒說說心事,那些心事,可也讓草原聽去了啊!   這麼一塊地,土壤裡滿滿的全是勒庫族的故事,你說該不該按照勒庫人的規 矩來治理?   咱就認識這麼一個雅族人,誠心誠意地對咱說過:「這是勒庫人的地兒,我 怎麼看都覺著該用勒庫人的規矩做事,咋弄顛倒了呢!」   他說這句話之前,早學會說咱們勒庫語了。他說他在這兒出生長大,活了十 多年,這裡是他的故鄉,除了這地方,別的哪裡他也不愛。「將來雅族人退出勒 庫城,把雪山和草原交還給勒庫人,你能不能別趕我走?」   他就是那個特別野的雅族孩子。在我看來,雅族是嬌生慣養的一個種族,他 卻把自己磨練得像勒庫人一樣頑強。勒庫孩子會的他都會,比方說,馬兒快跑而 過的時候我能翻上馬背,他就能從奔跑的馬上翻跟斗著地;勒庫人未必會的,他 也會,他的彈弓做得比我的好,還會做十字弩,我看著他拉彈弓,一石子打穿空 中野鴨的頭,老疑心那彈弓殺得了人。   黑髮黃膚的他,樣子比我還顯老,這真不簡單。其他哥們說我倆站在一起, 看不出他比我小了兩歲。小我兩歲的這個雅族人,喝酒開心的時候喊我名字阿提 ,吵架的時候被我拿出大哥的架子罵,就喊我哥。其他時候就很少喊甚麼了,不 需要。我光看他手上套馬杆子揚兩下,從一群人裡轉過頭,好像對誰有話說,就 知道他找我。   放學之後,或者逃學以後,他要我在沙地裡寫勒庫族的字給他學習。他總是 在咱們出城的馬隊裡,他的馬挨著我的馬跑。我倆分別站在馬背上,我手這麼隨 便伸出去,我倆看都不必看對方一眼,就能在空中拉到手。他的酒量和勒庫人一 樣,他學會抽煙斗的年紀比我早,他叫做小坦,雅族人小坦。               ※第二章         小坦野歸野,他的心思還是比咱們勒庫人繞多了那麼幾個彎兒。他的心思不 拿來害朋友,專門用在對付學校老師,他經常有些臨時應變的小詭計,咱們騎馬 隊伍裡的人要逃學甚麼的,幾乎都受過他幫忙。   他混在咱們隊伍裡很久了,七八歲上就拉著自家的馬來加入咱們,可那時他 勒庫語說得不好,體格也還沒練出來,帶著一口雅族人的正統腔,是個瘦瘦小小 的黑孩子,誰也不會多留意他一眼。他也不管,跟著咱們跑啊,摔啊,紮營的時 候忙進忙出地幫忙啊,終於咱們之中有人正眼瞧他了,終於也准許他的馬兒挨在 咱們隊伍裡了。   咱們和他在一起,說的都是雅族語。這沒甚麼不對,大夥在學校都是學的雅 族語,學會雅族語也就可以看電視和聽收音機,看懂報紙上稀奇古怪的世界消息 。說句實在話,我們勒庫人的年輕一代,喝醉了都能把雅族語說得很好,彷彿那 是我們本來的語言一樣。再說,你走到街上看,說雅族語的都是體面人,咱們也 想要體面呀,誰想要像咱們的老一輩那樣說低人一等的勒庫語啊?   小坦不容易喝醉,他學咱們喝燒酒和奶酒。一個兄弟叫小木的,說電視上看 到一種外國玩意,叫做調酒,把兩種酒混在了一塊兒要大家嚐。小木混出一碗來 ,媽呀,那個難喝啊,我們喝了差點沒吐出來。小坦不吭聲,接過去再混一混, 還往裡頭加奶,咦,馬上變得好喝了。大家說你太了不起啦,雅族人接受的外國 先進文化果然比咱們多些,連調酒都會!   「會調酒算甚麼呀,」那時十一歲的小坦昂著頭說,「能喝才本事。兩種酒 混合起來喝特別帶勁,信不信?要不要比一比酒量?」   咱們輪流和他敬酒,這雅族人居然真有本事和勒庫人對幹,一碗接一碗,挺 著胸站在那兒就是不倒。那會兒咱十三歲,已經相當地能喝,被公推為大夥的代 表,沒想和他一比,喝到胃裡都發燒了還沒法將他扳倒。這事邪門,太邪門,肯 定有詐。於是我繞到橫七豎八擱著酒碗酒瓶子的小板桌後頭,一看之下,哇,我 肏,你個死小坦,奸詐小坦,你往自己碗裡加的全是奶,往兄弟碗裡加的是奶酒 ,你喝的糧食白酒全被奶水給摻稀了,咱們就是喝死了也喝不贏你呀!   我揭發了這件事,嘻嘻哈哈地將他壓在地面,跨坐在他大腿上,結結實實衝 他胸口揍了兩拳,這是玩兒,可不是討厭他。小坦的詭計被咱們戳穿,黑臉蛋騰 一下紅了起來,讓我壓在身下,扭著身子大笑,也不反抗我。   大夥起鬨著叫:「讓他把咱們剛剛喝下去的量全喝回來!」   我低頭問他:「你覺著這法子公平不公平?」小坦說:「公平!我服。你放 了我。」   我抬起壓在他右大腿上的膝蓋和屁股,讓他能夠坐起來,可左腿還讓我壓 著。我笑著說:「你喝了才放你。你要能多喝幾碗,我也讓你打還兩拳。」   小坦揚著雅族人稀疏的眉毛說:「就是這一句話。」   就那樣,二十幾雙眼睛作見證,他一腿給我壓著,身子靠著我的手臂,把大 夥兒喝的量全灌進了肚裡。但是他到底已經喝過幾碗摻奶的白酒,這時真醉得不 行了,一手攀著我的肩,臭死人的濃濃酒氣噴在我臉上:「再拿兩碗來。」   我說:「平手了,還喝?」   小坦翻著白眼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還喝。一碗一拳,你欠我的!」   大夥兒歡呼聲中,小坦把最後兩碗倒進了嘴巴。我說了話得要算話,於是搖 搖晃晃地放開了他,等著挨打。「光聞你這酒味我都醉了。」   他一臉得勝的笑容,打著嗝,在我肩上一推。我也真醉了,躺在地上不想起 身。他掄起拳頭,瞇著眼睛看我,找下手的地方,罵我說:「我肏,你咋變成兩 個胸脯四條胳膊了,你叫我打哪裡呀!」   他一拳打下,身子也隨著趴了下來,哇地一下吐了我一身。我連忙拍他背脊 ,要替他順順氣,被他嘔吐物一燻,自己也哇哇地吐起來。這下換小坦來拍我的 背了,他拽著我,要將我拉起來照顧,我倆最後抱著滾成一團,昏睡之前,我只 記得兩個人都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對方的背。   我倆被兄弟們分開了各自抬回家去。當晚我給我爸打,他挨他爹揍,第二天 坐上校車,我說:「你臉咋整的,這麼腫?你牙疼啊?」   他指著我被我爸打腫的眼睛,神秘地說:「你眼睛怎麼腫的,我臉就是怎麼 腫的。」   他在校車上也唬過學校老師。天氣冷的時候,我們一群人非得喝點烈酒才願 意上學。有一回,四五個人窩在校車最後頭的座位上,裹著毯子,在毯子底下偷 偷傳著一瓶酒喝。老師上車來了,那是個視力不好的老頭兒雅族老師,睜著朦朧 的眼睛四下看看,抽抽鼻子,很奇怪地問:「怪了,大清早七點多鐘,咋這麼大 酒味兒啊?」   這老師在勒庫城幹了一輩子的教書先生,知道咱們勒庫人的壞習慣,於是一 排一排座位巡視起來,審問全班同學:「誰偷喝酒,給我舉手!」   巡到最後一排,我們的酒瓶子已經扔到了座位下,但身上的酒味還是遮不掉 。小坦挺身而出,說:「老師,沒人喝酒,是這位同學受傷了,這是跌打藥酒的 味道!」說著在我身上搡了一把。我就裝著喊痛,哼哼唉唉地說:「對,對,是 我受傷了。」   老老師皺眉說:「噢,是受傷啊。又打架了是不是?」   小坦說:「不是打架,阿提這麼聽話怎麼會打架。他是騎馬跌傷了。」   老老師看上去很猶豫的樣子,東嗅西嗅的,還是不大信。小坦又說:「老師 您要不要驗驗傷?他騎馬的時候一屁股摔地上了。阿提,你褲子脫了讓老師看看 屁股。」   我說:「成!」毯子一掀,站起身來就扯棉褲。斯斯文文的老老師急忙搖手 :「不用看,不用看了。」嘮叨著走回前排去。我蓋上毯子,在裡頭握了握小坦 的手,他已經將酒瓶子撈回來,塞到我另一隻手裡。我倆在同學的竊笑聲裡各自 喝了一口酒,相對微笑,慶祝謊言圓滿成功。   我們的謊言從不拿來害人,我們才十二三歲,以為世上的所有謊言都像這些 笑話一樣,不帶壞心眼的。我們看準了老師死也不想看我屁股,兩句話就唬住了 他,我們騙他不是因為他是雅族人,只因為他是能按照校規打我們的老師。我們 還有一項優勢,小坦是雅族學生,學校裡雅族學生總被當作是聰明一些、乖巧一 些的一群,誰能料到一個雅族學生會幫著勒庫學生撒謊,自己還和勒庫學生一同 在早上七八點就喝開了呢?   一兩年後,小坦十四、咱十六的時候,小坦曾對我說:「我小時候老幫著你 們作弄學校老師,不是為了討好你們,我有時真忘了自己是雅族人。這話聽著, 是不是很好笑?」   我說過,勒庫城的孩子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娃了,這個年紀的我們都差不多已 經是大人。多懂得了一些事,多聽到了一些其他綠洲城市裡其他種族對雅族人的 反抗行動,小坦的話聽起來就有點沉重了。我說:「一點也不好笑。你是勒庫綠 洲的雅族人,當然是勒庫人了。你家也放牧開旅館,咱家也放牧開旅館,你有眼 睛鼻子,咱也有眼睛鼻子,你說咱倆有甚麼不一樣?」   「可是咱爹要咱去上大學,你爸可沒要你讀大學。」小坦低著頭說,「還要 咱以後回到沿海城市去做事。我就在想呀,我十幾年也沒見過沿海甚麼樣子,那 能叫做『回去』嗎?」   我說:「我爸不要我讀大學,那是因為勒庫人不興走這一條路,我要是讀書 讀得太高了,還怕被族裡的人笑!」我很想說服他,讓他把心放下,接著又說: 「讀大學很好啊,他們不都是這麼說的麼?這個社會上,書讀得多的、懂得講好 聽話的,就能收服人,能讓自己體面。等你體面了,愛說自己是甚麼人,就是甚 麼人。」   小坦抬起頭來,眼睛忽然亮了,「那好,就這麼辦。我也不要體面,只要別 人聽我的。你猜,到那時我要說甚麼?」   「我猜不到。你啥都像勒庫人,就是這點不像,彎彎繞繞,有話直說了不好 麼?」   小坦說:「我要跟雅族同胞說,勒庫綠洲該由勒庫規矩來管。勒庫人到沿海 ,說雅族人的話,雅族人在這兒也得學說勒庫人的話,寫綠洲的文字。你想想, 這些文字寫了幾千年啦,現在讓雅族人一句話就不要了,勒庫族的祖先在天上瞧 著也不高興啊,你說是不是?」   他一番話打醒了我。我雖然不喜歡上學,可也沒想過雅族對咱們文化的侵略 有多嚴重,自己還很喜歡雅族的歷史故事和小說,到頭來,提醒我兩個種族互不 平等的,是一個雅族人。   只是這都是後來的事了。我和小坦,以及隊伍裡二十來個兄弟的早年日子, 整天也就是玩,拚了命的玩。勒庫城是鄉下地方,既然不怎麼讀書,接起家裡責 任的年齡也早,你別看我們整天這樣喝酒喝得忘了自己爸爸叫甚麼,我們是苦中 作樂呀。不上學的時候,我在山裡的大湖邊喝到早上六點,和朋友一個扶一個上 了馬,醉醺醺騎馬翻山回家,換上一身比較乾淨的衣服,趕緊就去接客人的行李 了,有時候還不小心衝客人打兩個酒嗝,客人問起,自然打死不承認喝酒。有些 哥們家裡賣小吃,六點半準時得回到大堂,替吃早點的客人倒茶點菜;那些客人 大多是過路的長途送貨司機,熬夜開車又餓又乏,跑堂的出點錯,他們就拍桌子 罵人了。我那些哥們呢,明明醉得七葷八素,一轉身,往小杯子裡倒茶,硬是一 滴也不灑出來。   所以你說,我們酒量怎麼能不好呢?醉得眼前白花花的我們,服侍起客人來 一點也不能馬虎的!   我和小坦就這樣長大,綠洲上的孩子,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懂事很多。只是咱 們心裡還是有些天真念頭,在家裡人面前不好意思說出來,只有在朋友面前能講 。譬如說,在山上唱歌的事。小坦的歌喉不比勒庫人天生的嗓子嘹亮,卻總和我 對唱。他連唱歌也不願意服輸,咱們幾個勒庫人在馬背上唱起來的時候,小坦自 己下了馬,在山頭就這麼一圈一圈跑呀跑,扯著喉嚨喊,在那兒練嗓子呢。到後 來他找到了換氣的方法,聲音越來越好聽了,他就歸隊了,變成我唱歌時少不了 的搭檔。   有一次他問我:「你想咱們這樣唱,聲音可以傳多遠?」   一個兄弟插嘴:「能傳一里就了不起了,還得是安安靜靜沒風的時候。」   小坦說:「不是,我倒覺著能傳到山上去。」說著往大夥兒背後的雪山一指。   我說:「傳上去又怎麼樣?」   小坦看了雪山半晌,說:「神仙聽見了,就知道咱們倆是最好的搭檔。」說 這話的時候,背朝著我,我瞧不見他的表情,卻知道這話是在說我,絕對不會是 別人。我從自己的馬背上跳到他的馬上,馬兒習慣了我的遊戲,沒有顛我下地, 我就從背後緊緊摟了小坦一把。一夥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沒人覺得這舉動奇怪, 反正我倆成天摟摟抱抱的。我也沒覺得不對,我聽了那句話就是心裡發熱,就是 想抱他,高地上的風那樣冰冷,我就是想讓胸口貼著他背脊,把咱倆的溫暖連結 在一起。有甚麼不對?這就是我和小坦。   小坦讓我摟著,也沒轉頭,只還怔怔地望著雪山的峰頂。   現在我想到那天的事,這才覺得,雪山上的神仙肯定沒聽見我倆的歌聲。如 果聽見了,祂們該會保佑我倆做一輩子的好搭檔。可是咱們從前並不知道,這世 界上,失望是多過希望的。   我倆一起去過很多地方,應該這麼說,只有我倆的時候,能去的地方特別遠 。我們那亂七八糟的一隊山城孩子,總有二三十個人,出去玩的主意七嘴八舌, 有人說昨兒半夜西邊發了大水,咱們去看壞掉的公路吧?有人說城南出去十多里 地有戶人家的母牛生了五條腿的小牛,咱們去開開眼界。可心最野的就屬我和小 坦,我倆只想沒盡頭地騎著馬跑,跑到屁股疼了腿麻了才停,我倆老覺得四面八 方太遼闊,勒庫綠洲拴不住我們飄遊的心。   我和他就連拿套馬杆當長槍刀劍來耍,也能一打打到山坡底下,好像一個人 就代表了千軍萬馬,兩個人就是兩國開戰,非得在大地上鋪開了戰陣來對決。朋 友們落得只能在坡頂上看著,搞得我倆很像是在做戲給大家看。千軍萬馬打到最 後,還是兩個國王在一挑一地決鬥。不知為甚麼,我老輸,明明我就是年紀大又 長得高的那個,他卻擅長詭計,眼看他一杆子要戳我肚子上了,那發狠的模樣和 他手上那速度,怎麼都不像在騙人,我忙要擋他,那杆子卻拐到我膝彎裡一敲, 差點把我敲得跪下去,說有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他總說:「你讀過咱們雅族人的書,知道這叫做『兵不厭詐』。我和你兩國 打架,就是兵,詐你這麼一兩下也應該,對吧?」   我倆很少真的打,不過喝醉了就難說。你說勒庫孩子怎麼這麼愛打架呢,和 和氣氣不好麼?你不懂,我們是用打的來弄明白自己長大了多少,拳頭硬了多少 ,打在對方骨頭上是不是還像上個月一樣疼痛,身體復原能力是不是快些了,被 揍了是不是隔天就消腫。打完了互相看看,兩手拳頭關節上還隱隱發疼,可一看 對方垮著肩膀,那就是我這拳頭勝利的記號,行了,分勝負了,兩個孩子大笑著 就又摟在一起了,口頭上還在肏著對方的妹子。不過咱們這二三十個人,有妹子 的其實也不多,小坦沒有,我也沒有,成天喊著要肏,都不知肏到哪兒去了。   城外高高矮矮地分佈著許多小山頭,其中一座山頭背面是座大湖,據說繞著 湖騎馬走一匝也得花上十天功夫,我倆就特別愛往湖邊溜。多數時候是咱們兩個 人,有時是一群人。小坦和我夜裡喝了酒,特別喜歡騎馬翻山到湖邊,那時我們 也打。黑茫茫的一片,打起來特別過癮啊,你看不見對方的拳頭和腿往哪裡招呼 ,也看不見自己這一下勾手能不能搆著對方,靠的就是聽對方的喘氣聲,和衣服 料子窸窸窣窣那聲音。有時兩個人都打偏了,往前一撲,摔在地上,這才想起剛 剛和對方擦身而過,想起倆人這場面多好笑,滾在草叢裡笑個沒完,喝了酒又特 別亢奮,笑得爬不起身,也就算是打完了。   咱和小坦還有別的休戰方法,這可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一個滿月夜,我在湖 邊撲了個空,腳脖子拐了,叫他拉我起來。他摸黑過來拉我,被我猛地拽倒,額 頭照準他額頭就是重重一下。他唉喲一聲大叫,跳起來:「我肏,你咋來陰的?」   我撞了他一下,灌滿了白酒的腦袋也暈乎暈乎的,「我沒騙你,我腳真拐了 。你快來拉我。」   「我不要,你又騙人,你腳根本沒傷。」   「這次不玩了。」我抓著自己的腳,頭痛腳也痛,心裡可還是很樂。我賴在 地上叫:「你快來啊,我腳疼啊,我要回家上藥啊。」   圓月的光輝之下,他慢悠悠地挨近我,背著光的臉龐上,兩隻眼睛閃呀閃, 好像在提防我。他的手拉起了我的,猶疑了一下,才往回拉扯。我慢慢地坐起來 ,突然間砰地一聲,他小子一頭就撞在我頭上。他哈哈大笑:「就你會耍花招嗎 ,我也會。」話沒說完,身子就讓我扯了下來。我翻身要壓他,他翻身要壓我, 湖邊是個草坡,我們扳著對方的頭和肩膀,四條腿纏在一起,兩個人像個大車輪 一樣往湖邊滾,停都停不住。   大車輪漸漸滾出了草坡,滾進了緊鄰湖水的沙地,小石子嗑得我身體好疼, 裸露的手臂都擦傷了,我想他也是一樣疼,但是我倆笑得太歡了也就忘記了疼痛 。那會兒你要是問我,我都覺得一起滾進湖裡也沒啥不好!   我倆同時碰到了結冰一樣的湖水,一起打了幾個哆嗦。他伸手嘩啦一聲按進 湖裡的沙床,終於把我倆拼成的大車輪停住了。我累了,左手鬆開了他身體,垂 到湖水裡,右手還死死地抱著他後腰。他壓在我身上,也是累得爬不起身。   他說:「兵不厭詐是我教你的,我被你詐了一次,一定要詐回來才對。」   我說:「我腳他媽的真拐傷了呀!」   他說:「我知道。可我就是想撞還你一下。」   我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沒笑完。他的肚皮在我肚皮上震動個不停,我肚皮 讓他一震,就惹得我繼續發笑,好像有甚麼大笑的病菌通過肚皮傳染了。我的肚 皮對他大概也有同樣作用,於是我倆瘋瘋癲癲地看著對方笑。直到倆人的肚皮都 酸得跟甚麼一樣,終於慢慢停止了震動,只剩下起伏不停的喘息。   夏天時人人赤著上身,我見過他肚子上好幾塊繃緊的肌肉,比我的還明顯, 打架時我特別愛往那兒搥,反正他肚皮硬,又打不死他。這時他和我都笑得累了 ,我倆的肚皮就變得軟綿綿的,可又還沒喘完氣,就這麼緊貼著一上一下,像兩 頭在月光下依偎著休息的幼小牲口。   他忽然愣住了。我心裡咚咚地跳了幾下。他盯著我,我心跳得更厲害了,說 :「咱這心臟不知怎麼回事,忽然作怪。」   他說:「是不是剛在山那邊和大夥抽煙斗抽出來的?我剛學會抽煙那會兒, 也是抽了就心跳。」   我想了想:「我今兒抽得多麼?我忘了。」   他說:「你除了煙斗,還抽了楞子帶來的紙捲煙,煙草這玩意跟酒是不是一 樣的?混合了是不是特別帶勁?」   我也想不出理由,就說:「嗯,我想是這樣的沒錯吧?」   他點了一下頭,手臂從湖水裡伸出來,甩了幾甩,整個人沒力地趴在我身上 了。我說:「你咋啦?」   他說:「不知道。我心裡也跳了。我也抽了兩口楞子家裡的紙捲煙,你傳給 我的,肯定是那東西有問題。」   兩顆心靠得近,回音就變大了,我聽著倆人合在一起的心跳聲,問:「可那 是楞子他爸的捲煙啊,我就沒見楞子他爸出甚麼問題。」   「楞子他爸心跳了又不會跟你說,要不就是,年紀大的人抽了沒事吧?學校 教過一個詞,叫做免疫,楞子他爸一定是對捲煙免疫了。」小坦很肯定地回答。 他湊在我臉旁邊講話,我的耳根子熱熱的,他每說一個字,我的心就跳兩下,弄 到後來,我休息得越久就越喘。奇怪的是,小坦也是一樣。大笑會傳染,心跳和 喘氣也會傳染,學校裡的科學都不教這些的。   他抬起臉,往湖水那兒側過去,忽然說:「喂,你看。」用肩膀推了一下我 肩膀。   我轉過頭,和他同時面朝湖水,湖面上不知甚麼時候全灑滿了月光,水波晃 著晃著,銀色月光像是霧一樣飄了起來,又輕輕地落回湖面。   我說:「真美。」   「是呀真美。這地兒真好。」小坦支起半個身子,癡癡地瞧著湖水,「咱們 以後常來吧,好不好?月圓的時候更加要來。」   「咱想今晚睡這兒算了。」   小坦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咱們沒帶毯子也沒帶火種。」   「我說著玩的。下次來這兒紮營吧?」   他很開心地說:「那就是明天吧。」   我兩腿還纏在他腿上,我倆不約而同地挪了挪腿。我的心還在跳,跳得讓我 著慌,他結實的大腿壓著我,我忽然覺得這樣下去會發生甚麼怪事。我不知道究 竟是甚麼事,只知道該回家了。因此我說:「攙我上坡去。我得在我媽醒來以前 把跌打藥給上好,上床去裝睡。你知道我媽這人忒狠,我半夜出城騎馬她就最不 高興,我怕我腳沒拐成殘廢,倒給她打得殘廢。」   他扶我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那裡翹起來了。平常我早上醒來,它會硬 一會兒,看見大胸脯姑娘走路時胸前跳啊跳的,它也會硬,想起那些男孩女孩在 草坡後面辦事的畫面,一天大概翹個三四回,但是這晚上我只專心抽煙喝酒打 架,啥都沒想起也沒看見呀,我人都累得站不起來了,雞巴倒這麼精神?楞子家 裡的捲煙真他媽厲害!   我被小坦攙扶著走,問他:「你也一樣麼?」   他莫名其妙地問:「啥事情一樣?」   「...這事情。」我指指下半身。   他看了我那裡一眼,說:「一樣。」   「是那包紙煙害的吧?」   「也說不定是看月亮看得太久害的。」   「這樣不是辦法。」   「我也覺著不是辦法。」   「我說,咱們各自弄弄?」   「弄弄。」   我倆就背著夢幻的月光湖水,也背著對方,拉下褲子,各自管各自地,把兩 根少年的雞巴給安撫下去了。射完了被湖風一吹,渾身又是一陣哆嗦。然後我倆 在青草上擦乾淨了手,又牽起手來,他攙著我,一塊兒朝山坡上走。銀綠色的山 坡上,兩匹馬兒甩著尾巴圈兒,正安安靜靜地等著牠們的主人回來。   幸好,那一晚再沒甚麼其他的古怪事兒。可是我倆從此也悟出了一個好玩的 花樣。於是,我倆單獨野營的時候,有時會在打完了架以後各自走開,把自己翹 起來的傢伙解決解決。弄完了特別好睡,我倆就回到帳房裡,併頭躺著睡了。倆 人都沒疑心過,跟其他人打架怎麼就沒這怪事。再往後,天氣轉冷,我倆除了小 便都不願意走出營帳,乾脆背靠著背來弄。又再往後,北風變得更冷,一路沒遮 擋地從大草原的北面颳過來,在營帳裡聽著那風聲都會打寒顫,得要抱著個暖呼 呼的人才睡得香,咱們便裹著同一條羊毛毯,替對方弄。完事以後把身體下面冒 著腥味的氈毯抽出來扔到角落,面對面一塊兒打起呼嚕。   我倆沒想過這事對還是不對,也從不找其他的兄弟這樣玩,其他時候我倆照 常評論城裡的姑娘:我喜歡奶大屁股大的,他喜歡身材苗條、嬌小胸部窄屁股的 ,我說你雅族人的偏好太奇怪了,屁股小的女人是生不出娃的啊。他說只要他來 操,一定生得出。我說,就算讓你生出來好了,小胸部怎麼奶孩子?他說,他以 後賺錢買高級奶粉,不必讓他老婆辛苦哺乳。他又笑我注目的姑娘們奶子都太垂 ,我說垂表示大,揉起來才軟才舒服。他反問:「你揉過?」   還沒沾過姑娘的我,只好說:「你想想麵團就知道,是癟的揉起來舒服,還 是又大又圓的揉起來爽快?」   無論勒庫人或雅族人,男人勾搭男人都是禁忌,我倆誰也沒往那方面想。咱 們是兄弟,只是覺著對方可以信賴,對方的手又特別瞭解自己的那裡,就像我們 永遠能閉著眼睛在狂奔的馬上拉手,能靠一個眼神就在空中跳到對方馬上,交換 坐騎;我亂七八糟地唱了起頭幾個音,他就能接下去和著我唱,咱倆就能把一首 隨興的歌謠唱得完全。這就是好搭檔該做的事,有些事情你就是只能和最好的搭 檔做。這種事很像是打架要找到適合的對手,而且是一種神秘的遊戲,必須兩個 人一起保守秘密,才更刺激。   我和小坦,就是彼此獨一無二的對手。          〔待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92.236.42.56 ※ 編輯: larva 來自: 92.236.42.56 (12/17 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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