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綠洲故事(8)(尾聲)完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 秒殺春童。 )時間14年前 (2011/12/17 07:55), 編輯推噓1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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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城裡當天就戒嚴了。我老想著要進城去找回他,補上那缺口,可是一趟車騎 到了城外,就被武裝部隊攔下。我頂著這頭黃頭髮,任誰一看都知道我是哪一族 人,這時候獨自一人拉著大批行李進城,就是不給警察拉去盤問,也要讓城裡正 在四處報復的雅族少年打傷甚至打死。   當中有一個雅族人不會害我。我只要找這一個,找到他就帶他出城,到我草 原上的姥姥家去,我會勸他和我一塊兒騎馬走人,遠遠走到山裡,回去過咱們的 牧羊日子,不會讓他添亂的。他不是要替你們添亂,他是要咱們兩邊講和呀。   我在城外紮營,草原很靜,可我知道城裡有槍聲在響。夜裡我被槍聲驚醒, 是惡夢,根本沒人開槍。我再也睡不下,摸黑往煙斗裡填了草,坐在營帳門口抽 煙。填煙草的時候,不免又想起咱們十四五歲那會兒,他給我填的人生第一管煙 斗。四野黑得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流星一道一道過去,太暗了,流星這麼 多,咋還這麼暗呢,我連自己煙斗噴出的煙都瞧不見,我連自己心裡盼著甚麼都 看不清!   我在營帳裡住到第六天,勒庫城解嚴。解沒解嚴很好分辨,由於我是在公路 旁紮的營,清晨出來看到汽車多了,尤其是大小巴士多,勒庫人載貨的摩托車多 ,就知道城裡的對外交通恢復了,勒庫人又能夠自由地出入自己的城市。   ——原來咱們能不能自由出入自己的城市,還得問雅族人決定。如果在過去 ,只這一個念頭就能教我抄起刀棍去搗爛雅族人的店鋪,解下皮帶把一個落單的 雅族人抽得半死不活。現在我不是不想這麼做,只是在做這些之前,我還有更要 緊的事。   我在市集大街上找到了他。   動亂了半年多,這兒很久沒有市集了,棚子底下的板桌空盪盪的,就這麼向 街底延伸。從前這裡總堆滿了葡萄、瓜子、葵花心、甜瓜、杏脯、無花果、蘋果 、紅椒、辣椒麵和花椒麵......如果你曾經來過咱們的市集,曉得那是怎樣一個 盛況,把顏色都印在眼睛裡,現在你站在那兒,肯定還能聞到空氣裡的瓜果香。   他仰躺在街心,穿著那天離開我屋子的紅色上衣,學生一樣的套頭衫;底下 是那條牛仔褲,我也認得,是那條曾經被我一股勁兒硬剝下來的褲子。褲子被我 剪開的側縫補過了,對他動手的人不知看沒看出,那褲子叫人剪破過?不知猜不 猜得到剪破了以後發生甚麼事?   他上衣胸口有一個黑色花紋,像隻大蜘蛛。可我記得很清楚,原來衣服上沒 有這蜘蛛的。我跪在他身邊看那花紋,那是凝乾了的血漿,在蜘蛛身體正中,是 一個老大破洞,我送他的刀子正插在上頭。刀子插得很深,直沒到了刀柄,光看 那牛骨刀柄上鑲一塊黑玉,也知道是我的刀。咱們勒庫人對刀都有感情的,大老 遠看見自己曾經帶在身上的刀,就像看到了自家牛羊,不必烙印記認,也知道是 自己的東西。   我拔出刀來看,刀身上的迴旋紋路淹滿了血跡,似乎那些血是沿著紋路曲曲 折折爬上去,有生命似地,又像是他的生命化成了鮮血,從他心臟裡往外爬,這 才把他的呼吸帶走。刀上血漬也已全乾,這兒氣候乾燥,一點點的水分都會往空 氣裡跑。在乾硬的血塊深處,是他讓我住進去了的心。   ——這兒,你給填上你自己了。他握拳抵在心口對我說。   我翻過他身子,他背上一個血洞,這一刀直通到背後。不知是哪個兄弟幹的 ,手段很漂亮,加上我的刀快,殺起人來跟剖瓜一樣。這血洞肯定是他和對方扭 打給掙出來的,若是單捅一刀,刀鋒會和肉密密地嵌著,不會留下老大一個傷口 ,在傷口周圍根本不會找到變形的肌肉。我對自己的刀有信心。   他躺過的地上是一片暗紅,黃泥沙地的顏色幾乎看不出來。城外有些地方的 土就是這顏色,那些紅土地從不長作物。有時大水過後,把整塊高地衝塌了,你 路經大地中間的公路,能看到公路邊上的土地剖面,一層一層的紅土、紅沙、紅 石頭,仔細看久了,還能看出一些臉孔呀、畜生呀、樹木河流的形狀來。孫悟空 他們經過的火燄山,也就是這德行。外地人一看就來勁了,猛讚嘆:唉呀這地方 真險惡呀,簡直像另一個世界!   他的血把好好兒的黃泥地變成了火燄山了。這太平安樂的一條市集街,怎麼 他一躺就成了惡世界呢?   我雙手捧著那些紅色的黃土,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體上的大洞塞去。我想把 他流出來的血都裝回去,然後牢牢封住,不讓他的靈魂再鑽出身體來。他的頭耷 拉在我大腿上,脖子朝外拐著,臉上除了紫褐色的血點,還有嗡嗡叫的蒼蠅。   平時蒼蠅在市集裡那些瓜果上徘徊,現在市集沒了,死人多了幾十個,牠們 就往有腐肉的地兒扎了。我一邊捧著血染的泥土去堵他心口,一邊還得揮手替他 趕蒼蠅。   到底辦不到。他的血很遠地蔓延到街道兩旁的溝渠,我收集不了這麼多,卻 知道警察和軍隊就快到了。我一個勒庫人,抱著一個雅族人屍體,旁邊扔了一把 我族的刀子,這情況,說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我想將他背上身,逃到城外去, 腿卻軟得站不起來,他的身體把我雙肩嘩一下壓垮了。   我肏,你身體怎麼這麼沉呢,你血都流乾了咋還這麼沉哪,你是不是生前往 身上攬太多責任,才叫我背也背不起來?你看看你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搬的是 個人還是條牛了!   他的屍體從我背上滾落,緊閉的雙眼就是不肯看我。我直不起腰來,將臉埋 在那個腥臭的大血洞裡嚎啕哭開了。   咱讓你把這兒摀嚴了你沒聽見麼,你怎麼就讓人往這裡捅了呢。我讓你緊緊 攢我在心裡,你咋不聽話呀!這下好了,你血也漏光了,咱們的甚麼也都不剩了 。我肏,你哪兒不好讓人捅,偏把我住的地兒捅壞了,我以後上哪兒住去呀我!   我想把自己也塞進那血洞裡去,我真怕他這樣就忘了我了。我抽抽噎噎,話 也說不清,只是一逕兒罵著他:我心裡也讓你落腳了,你倒把我趕出來了,你倒 讓人把一顆心捅破了。   我真覺著自己再沒處安身,只要他睜眼瞧一瞧我,我就不會這麼慌,可是他 不願。我好像站在了大水沖過的野地裡,一道一道的水印橫七豎八,猛一看以為 是幾十頭野獸在上面交叉奔過,把人能走的路都踏沒了。在真正被洪水沖過的地 裡,我其實是不怕的,因為還有太陽指路,可是他這樣一動不動,太陽已經永遠 落了下去,再也不會升起來了。   他胸口的血塊被我的眼淚就這麼淘洗了一把,卻不融化。   當我哭乾了眼淚、嗓子也像要裂開的時候,我叼著自己的刀,站起身來大踏 步離開。背後,他心口的大洞還在那兒向著天,任由馬路上的飛塵落進去。警車 的號笛響徹街頭,他很快就要被抬走,和醫院裡的其他雅族人屍體排列在一起。 從此,他只是其中一個在動亂裡死去的雅族人,警察會找到他的身份證,如果他 們有心,會查到他的戶籍,知道他曾經在這兒住過很久,曾經和勒庫人一同放羊 牧馬,知道他曾短暫地去了沿海,又在動亂爆發後趕搭火車回來。   只是他們再怎麼查,也查不到他和我在山頭一年一年留下的歌聲,查不到我 倆拉著手奔馳過多長的路,查不到咱倆響遍了勒庫山城的大笑,還有草原帳房裡 壓低的喘息。   我一步步走,小坦的血味充滿我嘴裡,燻得我頭腦發暈。我把刀子咬得很緊 ,因為這仇報不了。不,勒庫人沒有報不了的仇,這仇是不能報,戳他一刀的是 我的族人,也是我兄弟。他是雅族人,在動亂的節骨眼撞到咱們勒庫族的地盤, 就是活該遭殃。我想起自己在這裡用皮帶抽打過的那個雅族青年,他讓我族人用 石頭打破了頭蓋,我不知道那青年心裡是不是也住著一個人,他死了以後,那住 在他心裡的一個人又該去哪裡容身。   我忘了我的刀是兩面開鋒,又或者我是故意忘記。我的舌頭和口腔讓它割出 了一道口子,卻不怎麼疼。這是我用血還他的血,我兄弟下的手該由我來還。是 我勒庫族的兄弟捅了我雅族的兄弟,兩頭都親,既然不能往兄弟身上報仇,那報 在我身上也行。   怎樣都行,讓我受一場苦我才能平靜。小坦讓人在胸口剜那一大洞該有多痛 呀,我嘴巴裡這一點傷,都不知道有沒有那痛的十分之一。我在嘴邊擦了擦,鮮 血和我手上的紅土混在一起,咱們的血終究也混到一處了,只有這樣,咱倆才能 不分開。   小坦,小坦,你他媽的笨驢!咱的刀這麼快,一刀就能了事,你反正都要死 了,少挨點疼不好嗎?閉著眼讓人戳一刀不就完了嗎?掙甚麼掙呢,掙出這麼大 洞,這可疼死你了吧。算了,是哥錯了,哥應該叮嚀你的,不該讓你死得這麼慢 吞吞,應該教你死得英雄些,你生前是多麼帶勁的一個人,不該死得這樣拖泥帶 水,都是哥的錯。   一陣大風吹來,我瞇起眼睛,漫天的黃沙裡有新鮮的血味,都是才剛從雅族 人和勒庫人身體裡淌出來的。我看到一輛警車迎面開過來,就把刀子從嘴裡拿出 ,揣到兜裡,以免惹眼。風還在吹個沒停,我忽然發現,從今往後,再有多大的 風沙,撲得我眼睛多難受,我也只能一個兒承受了。   咱們勒庫人原本是不怕孤獨的,可當你住的那顆心沒了,當你心頭還有個人 影子,但你再也見不到他的人,你就會怕。即使勒庫城外就是走上一整天都瞧不 見一個人的荒郊,即使放牧時的天地廣大到你忘了自己,這樣歷練過來的勒庫人 ,也有怕孤單的時候。   我頂著風站在那兒出了神,也就忘了擦掉嘴邊多餘的血漬,更忘了身上衣服 都是小坦的污血,這一副樣子根本不該站在街頭朝著警車走。警車在我身邊停下 ,前邊車窗搖下了,一個槍口對著我,讓我立定別動,又有兩個警察竄了出來, 將我架住。   早知道一樣要被抓走,我就應該帶上小坦的屍體,起碼還能多相處個幾分鐘 。這想法叫我心裡發燙,乾涸的眼眶好像又有些潮濕,於是我扭頭去看市集。一 個警察問我:「你看甚麼?」   我說:「我兄弟還在那。」   「你說市集街?那兒半個人都沒有,全是死人,這會兒在清洗街道。你剛打 市集街過來?你身上的血咋回事?」   我說:「我兄弟現在也是死人了,這是他的血。」話沒說完,我給摁到了警 車邊上,血刀當場被搜出來。警察在押我上車前,問了一句:「這刀你的?」   我沒說話。警察問這不是廢話麼,我說刀是誰的你不是一樣會抓我嗎?我看 著那刀被警察用布裹了起來,知道他們再也不會把刀還我,這是說,往後我連小 坦的血都摸不到、聞不到,小坦這人真的消失得一點也不剩了。   世間上沒有小坦了。說甚麼都沒有了!   我在派出所裡被拘禁了一星期,給他們抽了七頓皮帶。從前我怎麼對待雅族 人的,現在自己感受了七次。接下去那一星期,是我沒對雅族人幹過的一些新鮮 花樣:先是讓我餓飯,然後在冷天裡灌我冰水,灌到我嘔吐,又掐住了喉頭不讓 吐。我才緩過一口氣,他們又灌。灌完了,押我到前廊,摁著我,往我的小肚子 上壓,冷風一吹,我尿意馬上高漲。可我尿不出,因為我褲子讓他們拉開,雞巴 讓他們搓大了,硬了就沒法尿了。前頭那洞又給堵著,而另一人還拿著滾筒在我 膀胱上來回地趕。   雞巴終於消下去,堵在洞口的手也拿開的時候,我尿液咻一下噴了出去。沒 想到一根管子刺進了我雞巴,通開了尿道。我痛得眼淚嘩地流出來,尿也停了一 停。可是尿憋得太急,再也止不住,又往管子裡撒進去。他們捏著我鼻子,把管 子另一頭塞進我窒息張大的嘴裡。我不小心吸了一口氣,自己的尿液馬上嗆了我 一鼻子。   後來,我又讓他們綁起雙手,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差不多昏了過去 ,他們就來弄醒我。弄醒的法子很省事:兩腿扳開,木板往我卵蛋上搧巴掌似地 拍打,只一下我就醒了,他們卻不停手地連搧了十來下。我仰著頭,在瘋狂的疼 痛裡死命瞪著天花板,瞪得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來。我覺著自己下身整個爛了, 不敢垂頭去看,牙關咬得死緊,牙床的血腥味一陣比一陣濃。   他們只是要問出我同夥,可我不知道能說甚麼。殺小坦的兇手在九天後自首 ,那是一個姓沙的二十六歲青年,我不認識他,卻知道他家族的院子從咱家旅館 往西走六條街就到。他不在咱們的馬隊裡,可是他有個今年十七歲的族弟,叫做 楞子,是咱十足十的馬隊兄弟,是黃金也不換的好朋友。   楞子是咱的好朋友,他那族兄小沙,儘管咱沒見過,自然也是好朋友。他哥 小沙把小坦給殺了,小沙只是殺了一個雅族人,一點問題也沒有。這麼著,我就 和小沙當同夥吧,凶器在我身上,事情很明白:勒庫族青年小沙於市集街殺死雅 族少年小坦,而小沙的族人阿提前往滅跡不成,只得揣了凶器走人,沒想走了兩 條街就給警察攔下,搜出了凶刀,帶回派出所審訊。故事就該是這樣。   我把這沒破綻的故事招供了出來,因此我和小沙一同被起訴。同時間被起訴 的還有四十幾個勒庫人,有的是隊伍裡的兄弟,有的多少也聽過名字,經過將近 一個月的隔離審訊,咱們終於又團聚在一塊兒了。他們之中有的殺了雅族人,有 的是因搗毀公物而被逮,多數是兩者都犯了。當我聽到楞子果然也在名單裡,而 且老老實實依照咱們的計畫,拿土製炸彈炸翻了一輛雅族人的觀光巴士,我忽然 很想要大笑一場。   ——咱們這隊伍,騎馬跑了這麼遠的路,到頭來是往滅亡的道路上跑呀。   可咱們為了甚麼呢,你別問我,我真不知道,好像身為勒庫人就得這麼幹。 小坦說過,「雅族人不是生來就要統治勒庫人的,勒庫人也不是生來就為了攻擊 雅族人而存在,咱一定能找出一條中間的路,不做朋友不要緊,至少不當敵人。 讓咱試試,咱這麼年輕,還有好長的日子可以試。」   小坦很快就把他的年輕日子給試到頭了,我們這一隊人也走向了滅亡,我們 這等人啊,哪一條路都行不通。早知道當初哪一天騎馬出城就不回來了,早知道 就往無人地帶的野山坡去找咱們的路,那時就是縱身往湖裡一跳,也好過在這兒 拖著爛臭的身體等宣判。至少,不必背著異族人加在身上的罪名死去。犧牲是光 榮的,我曾對小坦這麼說,現今我也還是不怕死,然而我那時還不知道,讓敵人 污辱一頓再來犧牲,會是生不如死。   可是,小坦,管他們怎麼折磨,怎麼判罪,你知道我不是罪人。如果一定要 認罪,就讓我做殺你的幫兇吧。這樣,我不但為了自己的民族而死,也是為你而 死。我想著,心裡都有些甜了。   小坦做過的和平美夢,我都能替他見證。可惜我自己的日子也剩下不多。照 說保管凶器是不至於處死的,可是眼下勒庫綠洲的局勢已經震動了雅族政權中央 ,戒嚴那時,在城外攔我的武裝部隊就不是地方駐軍,而是中央讓鄰近州省開過 來支援的。是否會一口氣崩了咱們這四十幾人當作警告,誰也不敢講。   審判結果卻出於我的意料。只有小沙和三個不是馬隊兄弟的人判了槍決,其 他人全判了徒刑,從兩年到十五年都有,看你幹的事有沒有直接牽扯上人命,也 看你成年與否而決定。我倒好,只是兩年徒刑,不得緩刑,這就是說,快手快腳 蹲完了牢就沒事,就能回家和爸爸媽媽團聚。這個下場讓我心裡更空了,我覺著 我對不起兄弟,只因為我不曾直接下手殺人,就不能陪他們一塊兒把青春歲月耗 在監獄裡。你或許要說這是運氣好,可這哪裡是好運?這是最差勁、最差勁的運 氣了。   我判得輕,或許很大一部份是因為兄弟們留口供時都很義氣,沒招出我主謀 了那麼多場破壞。小沙也很幫忙,他緊咬著不認識我的事實,他也老實說那刀是 死者身上原本就帶著的,他說那也許是紀念品,事發當時死者被群毆,掏出刀子 想防身,死者很強悍,一刀劃破了他手背,要將他逼退。然後死者企圖和他們攀 交情、講道理,錯過了先下手的時間,刀子就被搶過去了。死者為了顯示沒敵意 ,還任他們把刀子繳過去。   卻不知道,一夥人看到兵刃見血,就激發了殺機。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小坦死亡的完整經過。我想像著他怎樣遮擋著勒庫人打在 他頭臉的拳頭,和踢在身上的皮靴,他又怎樣爬在地上,從掉落的背包裡摸出我 的刀,那刀子怎樣被小沙搶過去,他怎樣被小沙一刀子從心口通到背後。血大股 大股隨著心跳往外流的時候,他怎樣和小沙扭打,將窄窄的快刀傷口越掙越寬。 最後他倒了下去,像被咱們放血的牲口一樣,身子抽幾抽,停一停,又抽幾抽, 終於不再動彈。   我把事情經過詳細地想了一遍,這才懂得,有些疼痛讓你連槍斃都不怕。當 我從頭到尾、透透徹徹地想像小坦被殺的情況時,我已經算是把自己的心給一槍 轟爛了,留下這個沒了感覺的身體,殺不殺都是一樣。   關在拘留所的日子裡,有那麼幾個晚上,我夢見小坦沒死,咱倆又一起縱馬 出城,後頭跟著兩匹馬兒,拉著咱倆野外宿營的雜貨糧食,還有他的彈弓,那可 是打野鴨子加飯的好東西。一切情景都是發生過的事,只除了在夢裡的野宿到了 最後,咱倆都會在帳房的地上幹起來。小坦的屁股顏色比身上其他地方都白一點 ,看著好笑,又讓人想深深地操進去。夢裡小坦的褲子一下子就脫下來了,不必 動用刀子,有時我夢到的是他自個兒脫下來,轉過身去趴著等我上。   這些夢都沒能做太久,因為我老是疼醒,下身的傷太多,雞巴一硬就疼,就 是想要自己弄一下都沒辦法。我想,如果我這次真的沒被槍斃,將來傷好了,我 還要做這些夢,我要在夢裡再好好兒地肏他幾場,我要用這法子讓他的鬼魂知道 我想他。勒庫人只信雪山諸神不信鬼,但雅族人信鬼;小坦是雅族人,死後多半 會變成鬼的。我真希望自己的夢都讓他瞧見,讓他知道他太小氣了,只讓我幹一 次就這麼死了,我幹不夠啊,我想要幹他幹一輩子呀!   不,我又想到,真要過一輩子的話,我不能害他,他也一定不願意害我。雅 族男人幹男人會怎樣我不清楚,勒庫男人通姦是要打五十鞭的。那就這麼著吧, 我自管娶我的老婆,他也去尋找他的理想妻子。我還記著從前咱倆的志向:我的 老婆要奶大屁股大的,他的妻子要苗條一點、沒胸沒屁股的。這樣挺好,誰也不 會對誰的老婆起邪心。哪一族的禁忌咱們都可以不犯,大不了結婚前和他到深山 裡肏他個三天三夜,當作紀念。咱們一定有辦法過下去的,一定清清白白的,只 要讓我看見他活著。   只要讓我看著他平平安安地變老,和我一起老。到我倆的傢伙老到再也硬不 起來的時候,在草原上,篝火前,咱倆還能分著抽一管煙斗。   那煙草,還是得叫他幫我填。到那時候,或許我可以再牽起他的手,就像我 倆少年時拉著手,從湖邊回到咱倆的坐騎身旁。倆個老大爺牽一下手,別的甚麼 也幹不動,這不礙著別人了吧。我再說一次,勒庫人和雅族人做朋友,是可以做 到這份上的。還是娃兒的時候,是一碗酒一場架,老年是並肩瞧著湖邊,依稀看 見當年在這裡大笑著滾作一團的一對少年。   現在甚麼都是空想,他永遠是當年那模樣了,只剩我一個兒變老。            ***            我出獄以後,爸媽問我要不要拿著家裡積蓄到沿海城市闖闖。我爸說:「起 碼那邊沒人知道你有案底。你去工廠、房屋工地、餐館,隨便找個缺來掙錢,打 工的時候別照實說就行了,他們急著找少數種族保障名額的工人,也不會查你的 記錄。這兒地方小,走到哪都被人提防著。」   我是二十歲的大人了,個頭比我爸還高。我拍拍我爸的肩膀,說:「爸,沒 事的。媽妳也放心,讓我留下來。人都很健忘,市集街上的事很快就沒人記得了 ,你們看著吧。」   城內的動亂在兩年前就被掃蕩一空,我走在回復繁華的街上,感覺天地好大 ,大到令我害怕。牢房裡那位置太小了,我已經習慣了牢房的空間,習慣從床上 摸下地,坐在屋角的痰罐上一邊大便一邊發呆,突然之間回到了這麼高的天和這 麼廣的地面中間,我不知道該拿自己的人生怎麼辦了。從前那個拴不住的野放的 自己,好像已經很遠很遠。   ——這麼高的天,這麼廣的地面,就該有人陪著闖,不是麼。有那麼一個人 ,只要他陪著,我膽子就比天地還大,眼睛就看得比沙漠上的老鷹還遠。只是, 那個人不在了。   那首情歌,小坦跟我始終都沒找到心愛的姑娘,去對她們唱。或許當年雪山 峰頂的神仙們聽著咱倆在那兒唱和,還以為咱倆是對彼此傾訴。或許咱倆早就有 了這心意,只是沒有來得及明白。   「風沙阻不了我遨翔呀,你眼神卻教我心慌,上路時有你瞧著呀,便沙漠也 成天堂。綠洲上有你盼著呀,便沙漠也成天堂!」   路上聽到我唱歌的外地人都說,聽上去真叫人感動,這位小哥,你一定是邊 唱邊想著你心上的姑娘,才唱得這樣深情,對吧?   我替家裡的旅館做全職接待,開車去機場接客人,一路上看到公路筆直地延 伸,看到不認識的孩子們騎著馬呼嘯著奔過去,有時會看見自己的影子。市集街 的生意早就恢復了,外地客人對市集總是很有興趣,說那是最能見識本地風土民 情的地方。可是,我從不把客人往市集上帶,我自己買東西也只找巷子裡的小攤 販,我就是受不住那種站在市集街上的疼,疼得很深很深,疼得你想挖空自己, 想把內臟一件件掏掉,好把那藏在骨頭裡的疼痛揪出來。   有次拗不過一家雅族人,我終於去了市集街。那是年輕的倆夫婦帶著個小女 孩,小女孩模樣很可愛,她想吃果乾,想看堆成小山的果乾和瓜子。那對夫婦說 ,現在流行一種叫做「上網」的遊戲,你玩這遊戲,從一部小機器裡就可以知道 很多萬里以外發生的事情,比電視機還神,那機器是把報紙和電視機加在一起, 還能想看甚麼就看甚麼,不怕半夜裡電視節目停播了沒得看。這遊戲,我也聽過 ,小坦就曾在電話裡告訴過我,他怎樣「上網」學習替勒庫人爭取權益。   小女孩的爸媽「上網」了,看到綠洲市集的照片,跟小女孩形容得很生動, 小女孩整趟飛機都在嚮往著市集,他們不忍心教她失望。   我覺著很有道理,就說:「欸,欸,那就去吧。」   我領著他們穿過我讓警察搜身帶走的那個街區,然後站在了市集街的開端。 小女孩一路上玩著一個顏色鮮豔的小皮球,皮球只有小女孩的巴掌大,卻七彩繽 紛,好像彩虹落在了上頭。我把這想法說出來,小女孩的媽媽笑著說:「你們勒 庫人說的比喻真浪漫。城市裡那天空忒窄,看不清楚彩虹。也只有你們這樣生長 在原野上的人,能想出這句話來。」   小女孩的爸爸瞧著市集,扯扯太太的手臂,對她講了一番話,小女孩的媽媽 點了點頭。我聽見他說的是:「帶孩子進去轉一圈看兩眼,就趕緊出來吧,別買 東西,別逗留。旅行社的人不是提醒過咱們嗎,本地人做買賣都不老實,市集裡 面扒手多,我看連搶劫的都有。讓這年輕人帶著,有個勒庫人在咱們身邊,他們 比較不敢對咱們怎麼樣。」   小女孩的媽媽就向我說:「麻煩你帶咱們進去轉轉好嗎?小哥,怎麼稱呼你 啊?」   我笑著說:「我叫阿提。跟著我走吧。」   我們說話的時候,小女孩失手把皮球掉在了地上。她驚叫一聲,望著小皮球 一路滾呀滾,滾到街心,滾進一處凹陷地兒停了下來。在人們交叉來去的腳步之 下,那塊地兒散落著果皮、煙頭、幾顆爛了的棗子,還有幾張像是車票卡的廢紙 ,小皮球就靜靜地躺在那兒。   這條街如今又生氣蓬勃了,沒人在乎那裡死過一個小坦,沒人在乎那兒也是 咱這顆心死了的地方。   小女孩小小聲地發著彆扭,想走過去撿,又不敢離開爸爸媽媽。小女孩的媽 媽哄她:「掉了就別要了,妳瞧地上多髒。」小女孩一聽,嘴巴都扁下去了,眼 看就要哭出來。   我說:「沒事,我去給她撿回來、洗乾淨吧!」   我轉身就走。小女孩樂了,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旁。我將小皮球撿了起來, 拍拍上頭的黃土,現今這裡的地面,又是原先的黃泥土了,讓鮮血染色了的那些 ,已經被夏天夜裡的暴雨沖刷乾淨,也被沙漠吹過來的狂風帶走了。我跑到一旁 的菜檔,向賣菜大姐要了點清水把皮球洗了洗,回到小女孩身邊蹲下來,將皮球 遞過去:「乾淨啦!拿去吧。這次可要拿好了。」   小女孩卻不接。她直直盯著蹲在地上的我,問:「大哥哥,你怎麼啦?」   我搖搖頭說:「大哥哥沒怎麼啊?」   「你哭了。」小女孩認真地說,「是不是你也想要小皮球?」   我笑了出來,「不是!真是孩子話。大哥哥也沒哭。」   小女孩伸出小手,在我臉上擦了一把,攤開嫩嫩的手掌,給我看上頭的水 漬。「還說不是呢,你流眼淚了。流眼淚就是哭,哭就是傷心。」她想了想, 「小皮球送給你。你別哭了好不好?」   我點點頭,說:「那就謝謝妳啦。」小女孩做了這件大好事,衝我開心地笑 了笑,往爸爸媽媽那兒奔過去了。   我拿著小皮球站起來,有幾滴水落到黃泥地上,我就伸出靴子將它擦掉。很 多東西都是這樣,落到地面上,一轉眼就看不見,鮮血是這樣,眼淚也是這樣。 市集街上的黃泥土地就是勒庫綠洲的地,世世代代把勒庫人的眼淚和鮮血吸進肚 子裡,再也不吐出來。   如果你想知道咱們綠洲的故事,想聽聽那些埋葬了的期盼和懸念,那就去問 腳下這地,它會告訴你的。因為,咱們這些活著的人,為了把剩餘的日子過下 去,當血淚一旦落進土地,我們就不會再去瞧它。               ※尾聲         如果你在夏天來到我們勒庫山城,遠遠地你就能看到雪山腳下沿著河水鋪了 滿地的綠。深綠是松樹,淺綠是草原,中間那座飄著瓜果和烤肉香味的城,種滿 了蒼綠色的白樺樹,就是咱們勒庫人的家了。再走近一點,你會聽到歌聲,因為 勒庫人就是愛唱,興致來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唱,我們心裡的感情啊,就是不懂得 遮掩。   你們斯斯文文的外地人通常不能明白。可是,有的外地人,打小在我們這兒 住,學我們扯開嗓子唱,這樣的外人,就會明白。可惜,這樣的人不多。咱很幸 運,曾經遇到過一個,他曾經與我一來一往地唱和,我倆的馬背歌聲一路灑上城 外的小山頭,我們那時覺得,雪山上的神仙或許也會聽見。   你別笑,如果你也曾有個朋友,陪你一同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夢,以為牽著手 能把整個世界的原野跑一遭,你就懂了。   若你走上通往城外的公路,會看到少年們三五成群縱馬奔馳而過。馬兒是人 類最知心的朋友,少年們都不要馬鞍子。他們替自己的馬隊起了名字,從人到馬 全是一家人,不管血緣,不管是人還是畜生。有些孩子會邀請馬兒一塊兒喝酒, 有些孩子忘了自己是個人,一條腿脫臼了還是獸醫給治好的。他們在奔跑的馬背 上跳著站起來,伸手去拉同伴,你會看到,有時候某些少年之間的默契特別好, 看都不看就握到了對方的手,好像天生就是連著身體落地的一對兒。其中一個把 套馬杆子揮一揮,杆子頂端的圈套兒甩兩甩,另一個立刻明白他要說啥。   套馬杆子有時變成了刀劍。少年在山坡上等羊兒吃草等得發膩,嘻嘻哈哈地 打起來。這時候你看仔細了,年齡比較大的高個兒不一定打得贏,因為生得矮一 點的那個小兄弟或許會用點詭計。他會說,你讀過咱們雅族人的歷史書,知道「 兵不厭詐」這句成語,就是這麼回事。   被以計取勝的那高個兒當然不服了,他們可能會扭打成一團,他們會在雁鴨 憩息的湖邊翻滾到筋疲力盡,把一整排雁鴨和魚鷗都驚得飛起來。然後他們會仰 天倒在湖邊,一同看著湖面上拍著翅膀的黑壓壓鳥兒,商量著打一隻下來吃,說 養飽了力氣就爬起來做彈弓。結果,其中一個始終也沒做成,另一個擅長做弓弩 的,則是颼颼地打下好幾隻,一邊念叨,一邊燒烤起野鴨肉。   他們從白日放羊打架打到了半夜喝酒。有人拿來了大人的紙煙,嗆得人人嗓 子發疼,渴得像是走在正午的沙漠。他們趁著酒意,拉著馬嘩啦啦一股氣就往山 上衝,從馬上跌下來那人把還安穩騎在馬上的朋友拽下來了,於是他們又滾成一 團。被拽下來的那個嚷嚷著要把朋友推下湖,只是大家都醉得打不起來了。   玩鬧之間,壓在上頭的那個楞了一下,下頭那個心裡一陣狂跳。別問我發生 了甚麼事,他們沒說,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麼讓心裡這樣跳。那晚酒喝得 明明也不兇麼,糧食白酒摻奶酒喝,十二三歲起他們就偷偷這樣喝了,喝這一點 哪裡能醉人?唉呀,臉上怎麼也發燒了,下面那裡怎麼也不安分了,肯定是讓那 包紙煙鬧的。   他們的日子照樣過,歌照樣唱。你看到他們每一天都要到湖邊的山上去蹓馬 ,不由納悶了,問,風景看來看去不都一樣麼,酒喝來喝去也就是一個滋味,笑 話講完了也就沒話說了,還有甚麼好開心的?他們哪裡來那麼多花樣呢?   他們會開心的。這我能肯定地告訴你,你就不必去打擾他們了。別的人我還 真不知道,可是,剛剛奔過去那一對啊,黃色捲頭髮的那一白皮膚孩子,和那個 黑色長頭髮的黑孩子,這兩個呢,我就清楚得很。照我說,只要兩匹馬肩並肩地 跑在一起,只要回過頭還能看到同伴朝自己笑,他們就有闖不完的天寬地闊,只 要套馬杆子在每個路口任意一指,又有新鮮地兒能去,叫都叫不到他們回來啊。   唉,這樣沒個落腳地,真的好麼。你又問。你們勒庫人的心,就這麼愛流 浪,守著一塊地兒老老實實的不好麼?   這哪裡是流浪呢?我說。他們早住在對方心裡了,還有比這更老實的嗎?摀 緊了心口,誰也不讓誰往外溜。任他外邊翻天覆地腥風血雨,雙方族人多大的仇 ,市集上多狠的兇殺,拆了屋子,要了性命,心裡住定了的那個人,說不走就不 會走。    〔全文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92.236.42.56 ※ 編輯: larva 來自: 92.236.42.56 (12/17 08:01)

12/17 08:30, , 1F
好惆悵...Q_Q 但看完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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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 09:08, , 2F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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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庫族與雅族的溝好難填......小坦....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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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 11:57, , 4F
我討厭看l大的文....每次看完都好難過好難過 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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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 14:00, , 5F
很好看! 我看得眼眶泛淚...O_Q
12/17 14:00, 5F

12/17 15:00, , 6F
是很好看啊!可是就是會很傷心,心情壞透了 ><
12/17 15:00, 6F

12/17 22:45, , 7F
這篇寫得太好了,太真實太痛...(哭)這個荒謬的世界還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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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 22:46, , 8F
麼荒謬殘忍,許多的阿提和小坦還是那樣的死去和活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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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看最後這篇邊看邊哭 QQ 這文寫得有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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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 故事設定依附在眾多真實世界暫時無解的議題上,所以很沉重, 要HE都沒辦法,對不起... Orz 可是!讓讀者滿足就是作者的幸福(咦好像廣告詞)。總之,謝謝你們的意見。:) ※ 編輯: larva 來自: 92.236.42.56 (12/18 13:52)

12/19 23:03, , 10F
那....可以敲碗推另一對吃來吃去的要HE嗎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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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當時沒膽回,現在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是H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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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啦 哭不停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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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想 被他打昏又被別人掛掉的雅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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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心裡也住著一個人 那個人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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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太揪心了 有時候不是暴力野蠻而是能否將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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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族都一樣 但有時那些佔有優勢的族群卻也不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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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一再的重複這種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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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是真實世界的人性... Orz 人性有將心比心的一面(我在〈酒梨〉也碰觸過這一點), 卻也有自我權力中心無限擴張的一面, 某春童這次是大起膽子在耽美(這篇哪裡美了 囧)愛情故事裡偷渡這些議題.... ※ 編輯: larva 來自: 92.236.42.56 (01/13 12:47)
文章代碼(AID): #1Ewzg6k2 (BB-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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