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鳳下空by白萱 39~45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時間14年前 (2012/01/03 23:21), 編輯推噓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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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轉,光陰無限。 我覺得奇怪,這懸崖出乎預料地漫長,我在空中不住地下墜,速度卻始終不快不慢,一切 古怪得像一場夢。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白花花一片,原來我仍然在墜落過程 中,眼前已經接近崖底了。 可這崖底,山清水秀……全然不是之前的枯萎模樣,這倒是怎麼了?崖底居然還站了個人 ,只是看不清模樣。 我還來不及納悶,就快掉到了底,只道這一下定會粉身碎骨,只好閉目待死。 那崖底的人驚呼一聲:「有人掉下來了?」他動作好快,聲到人到,竟然腳尖一點騰空而 起,堪堪接住我,抱住落下來。 落地衝勢極大,他就抄著我快步連環,一口氣騰挪了幾十步,緩下衝勢。 我這才有功夫道:「多謝閣下仗義援手,蕭九天不勝感激。」心想這人的功夫可了不起得 很,忍不住定睛打量他的模樣。 我眼睛不大好,看不大清楚,可他的輪廓依稀彷彿,還是讓我大吃一驚。 容貌鮮妍,玉面朱唇,未語自然含笑,雙頰帶著桃花春意,十分倜儻動人,可明眸轉顧之 間,卻又是一股隱約的驕傲尊貴之意。 他的神情氣概全然陌生,可那樣子,實在熟悉不過! 我脫口道:「蕭松岳?」忍不住睜大了迷濛無神的眼睛! 那人也正看著我,眼中閃過可疑的光芒,簡直可以以為是驚艷的意思。他聽到我驚呼,一 怔道:「你認識我表哥?」 「什麼?」我心下驚疑不定,瞪大眼仔細打量他,發現這人其實長得雖然像蕭松岳,還是 看得出不同。 他應該歲數很小,十五六歲模樣,身量比蕭松岳小一個號,容色艷美無比,只看臉蛋,便 說是個傾城絕世的小佳人女扮男裝也不以為過。 可他怎麼叫蕭松岳表哥,蕭松岳那老怪死的時候起碼八九十歲了,哪裡鑽出來這麼幼小一 個表弟? 我心下困惑,示意他放我下地,這才道:「公子怎麼是蕭松岳的表弟?看你樣貌 頂多十五六歲,蕭松岳可是接近百歲的老人了……這……不是開玩笑麼?」 他驚訝地看著我,那樣子活像看著一個衣冠楚楚的瘋子,又是迷惑又是憐憫。 半響,這絕色少年答道:「在下關外天龍山莊少主左傲,今年正是十五歲。蕭松 岳是我表哥,今年也是十五歲。」 我腦袋「嗡」地一聲,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是他瘋了,就是我瘋了…… 且慢,左傲……這名字好熟悉。 我瞪著他想了半天,總算回過神來:左傲,關外天龍山莊,那可不是左寧緗的出身之地麼 ? 終於想起來了,左寧緗說過,她的祖父就叫做左傲,當年和蕭松岳並稱絕世雙雄,武功不 相上下,手創的戰刀十八絕更是威震四海。左傲因為天龍山莊財雄勢大,聲勢更甚蕭松岳 。可惜左傲死後,左寧緗之父未能全然繼承其父的傾世武略,比起蕭松岳頗有不如,後來 一場大敗之後含恨而死,左家幾位兒郎先後敗於蕭松岳之手,天龍山莊從此一蹶不振。 左傲,他說他是左傲!這不是一個早就死去的人麼?蕭松岳,也已經化成白骨了。 可現在,這個絕色少年一臉認真的對我說:在下左傲,十五歲。蕭松岳是我表哥,也是十 五歲。 世界怎麼一下子如此混亂? 我不禁晃了晃,喃喃道:「你在開玩笑麼?我……怎麼相信你?」 他有點煩惱地撓了撓頭,笑笑道:「你還是第一個要我證明我是左傲的人。」 抱怨是抱怨,美少年還是好脾氣地解下腰間佩刀,起手就是戰刀十八絕的第一式,「戰馬 奔騰」。 他一路行雲流水般揮灑下來,果然是戰意騰空,氣衝霄漢。我看了不得不承認,他對戰刀 十八絕的領悟比我可深厚多了。只是奇怪,他用出來只有十六招。 我忍不住道:「不是戰刀十八絕麼?怎麼只有十六招?」 他一愣道:「十八絕?我這就是戰刀十六絕嘛。」 我說:「還有兩招你不會麼?怎麼證明你是左傲?戰鼓長空、戰雲千里,你也能使出來嗎 ?」 這小子脾氣也是真的好,搖頭道:「我可真不會。這十六招是我自創的,真的只有十六招 。」 不過他又低頭琢磨了一會,忽然一揚眉笑道:「多謝閣下提醒,的確還可以多兩招。」 說著身形一展而起,騰空翻飛,又是兩招。雖然不怎麼像戰鼓長空和戰雲千里的正宗招數 ,確已初具規模。 我看得心神大震,喃喃道:「你真是即興自創?」 少年困惑道:「又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我左傲還需要吹牛麼?」 我看著他清亮無邪的眼,一時間無話可說。 這才發現,他笑起來其實蠻像左寧緗的。我甚至回想起來,其實連蕭松岳也和左寧緗略有 掛相,怪不得我一想到左寧緗如何美麗絕倫,總要下意識拿蕭松岳來比一比! 這少年的樣子,幾乎要我真的相信他叫左傲了。可這一切太荒謬,我無法相信…… 難道說,我回到了蕭松岳的少年時代,連時光也逆轉了?這……怎麼可能? 我心神大亂,搖搖晃晃地後退。 少年擔心地扶助我胳膊,說:「閣下是不是病了?」 我勉強坐到在地,低聲說:「只一時頭暈,很快就好。」 他同情道:「這麼高摔下來,一定是摔壞頭了。要不你到我家先住幾天將養一下吧?」 我大吃一驚,下意識不想和一個如此像蕭松岳的人打交道,正要推拒,少年一臉理所當然 道:「你認得我表哥,我表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啦。朋友來了怎麼可以不一起喝酒呢? 所以你一定得去我家,陪我喝個三天三夜再說。」 我見他這副狠霸霸的小樣子,忍不住笑了笑,說:「可我不是你表哥的朋友。」我是蕭松 岳的大仇家。 他豪氣千雲一揮手,「那也沒關係,你我一見如故,相逢就是有緣。閣下就是我左傲的朋 友了。」 於是左大公子的結論仍然是:「朋友來了怎麼可以不一起喝酒呢?所以你一定得去我家, 陪我喝個三天三夜再說。」 我看這傢伙夾纏不清,怎麼說我都逃不過這三天三夜的好酒了,不禁一陣頭疼。略一猶豫 ,我決定不如索性去看看再說。 我可不行,世上真有時光倒流這種怪事,一定有什麼搞錯了! 再者,我也真怕見到蕭松岳……如果左傲說的是真話,我該怎麼辦? 心亂如麻,卻被左傲拖著就走,簡直是身不由己。 這小傢伙的自來熟太可怕了…… 一路上我心事重重,左傲倒是笑語春風,有一搭沒一搭逗我開口。 他並不問我來歷,卻使勁兒衝我吹噓他家釀的桂花酒有多麼香醇可人,他家翠姨的手藝有 多麼好,下酒菜多麼的誘人。 我看著他兩片紅潤漂亮的嘴唇一張一合喋喋不休,不禁有點出神,心想這小子長了這麼好 看一張嘴,怎麼活像是個販賣假酒的? 左傲說了半天,見我呆呆的沒啥反應,鬱悶道:「真的很好喝啊,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我見他一臉真誠的樣子,不覺笑了笑,隨口道:「公子不是關外天龍山莊少主麼?怎麼家 在這附近。如果我沒記錯,這是觀瀾山吧,距離關外可是一南一北,遠得很了。」 左傲嘿嘿兩聲,有點扭捏地說:「這是我十五媽的家。」 我沒聽懂,困惑道:「十五媽?」 左傲撓撓頭,慚愧道:「我爹取了很多房夫人,之前都放在天龍山莊,後來覺得委實不清 靜,索性到處散養著。附近就是十五媽所住啦。我正好辦事路過,又貪 圖此間風景秀麗,所以待了幾天。」 這是他左家私人事情,想不到也給我說了,我倒覺得有些不過意,抱歉說:「是我不該亂 問。」 左傲呵呵道:「沒什麼,我爹風流花心天下皆知,你問不問也沒啥不一樣的。」 我見他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忽然好奇,隨口道:「既然令尊如此多情,左大公子 你是哪一房夫人所生?」 左傲做個鬼臉道:「自然是正室夫人所生,否則我爹這麼多兒子,也輪不到我做大公子啦 。」 我這才發現,這小傢伙雖然一臉嘻嘻哈哈,其實很是個明白人。不過他才十五歲就自創戰 刀十八絕,就算出於側室也應該可以脫穎而出了。 和他多聊幾句,左傲一概是笑嘻嘻地有問必答,當真是耐性十足,他說話懇切活潑,看事 通透隨和,委實是個妙人。一路上談談說說,我慢慢習慣了他的自來熟,倒覺得連他那張 酷肖蕭松岳的臉也沒那麼令人討厭了。 左傲見我對他態度親切了些,顯得很喜歡,越發的妙語如珠。 我見他鞍前馬後的樣子實在有趣,不知如何竟然想起了小時候餵過的小白狗,也是這樣在 人前蹦來蹦去,活潑潑地搖尾邀寵,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看到我笑,出神了一會,這才談笑如常。我不免有種微妙之感,幾乎要疑心這少年對我 另有想法。 隨即啞然失笑,覺得自己實在是自作多情,忒無聊了。 談笑間,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宅院。 -------------- 左傲這位十五媽的家可實在大得驚人。一眼望去,曲徑通幽,高大樸素的灰色建築隱匿在 層層疊疊的綠蔭之中。 我們進去時,一對粉妝玉琢的童子過來應門,然後更有一對緋衣少女引我們進去,一路上 都是一對一對的家僕對著左傲跪拜:「恭迎大公子。」這聲音此起彼伏遠遠傳了去,簡直 有些皇帝駕臨的意思。 一個小小的十五姨太家裡就如此派頭,正主兒那裡不知道如何陣仗? 我看著這樣氣度恢宏的一處宅院,對左傲的說辭已經相信了七分。 記得左寧緗說過,她家先前十分了得,雄霸一方,良田廣宅如雲,堪稱關東王,她小時候 吃穿用度幾不遜於郡王公主。後來左家雖然門庭敗落,左寧緗的一舉一動卻是毫不含糊的 大家氣度,能靠一介弱女子之力手創騰龍殿,不是家學淵源的豪門巨閥之後、沒有堅韌機 敏的英雄豪傑之血,那可不容易辦到。 眼前這左家別院,每一處都在印證著當初左寧緗之言。這左傲的身份,竟然越來越真了… …難道,世上真有逆轉時空的怪事,難道蕭松岳當年所言,也都是真的? 我真的和他兩情相悅,叫他乖寶,待他如珠似寶,對他自稱願為乖寶門下狗?他那些委屈 、相思、癡情、惡毒,也都是真的,是因我而來的? 天……這該是……怎樣一筆冤孽! 我越想越詭異震駭,想著母親和武行雲的死,又想著那懸崖底下的慘淡白骨,只覺頭暈得 厲害,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左傲發現我不對勁,一把扶住我道:「閣下可是病了?」 我吃力道:「有點小病還沒好乾淨而已……不礙事……」說是這麼說,其實根本就暈眩得 站不住,百般往事一起湧上心頭,混亂到一塌糊塗。 左傲大驚,抱緊我說:「你沒事吧?」 我其實是想說沒事的,可看著他秀美的臉,十分倒像了七分,恍惚覺得蕭松岳又回來了, 忽然就胸悶氣短,心裡絞痛得一下子哽住,整個人慢慢地頹了下去。 重新清醒過來時,是在個陌生的房間躺著,左傲正眼巴巴守著我,一臉著急。 他著急的樣子倒不大像蕭松岳,長眉緊皺,連臉都急紅了,瞧著像一隻紅紅的、鼓鼓的小 桃子,還有些孩子氣,帶著點天真憨實的意思。我看著鬆口氣,心想我真是被蕭松岳搞得 瘋魔了。 左傲見我醒來,很是喜歡,說:「早知道你在生病,就不哄你來喝酒啦。不過我要人做了 參湯,扇得溫溫熱的剛剛好,你趕緊喝吧。」 我歎道:「素未平生,這麼麻煩左公子,要我如何敢當。」 左傲笑道:「不麻煩不麻煩,正好山居無聊,來個客人我可歡喜得很呢。何況閣下如此神 采,令人不勝仰慕。我巴不得和閣下多談談說說,哪裡麻煩了。」 大概是不心慌了,他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世家公子的優雅尊貴,總算是找回了應對禮數。 我聽得微微一笑,心想這小東西學著大人說話倒是像模像樣的,看著越發可愛有趣。 左傲見我懶洋洋的不大開口,也不怎麼東拉西扯胡說八道了,斯斯文文地有一句沒一句陪 我聊天,順便不斷偷看我的表情。 躊躇良久,我還是問了:「左公子,你和那蕭松岳是表兄弟,不知道令表兄現在何處?」 左傲一揚眉道:「你認識他,要找他嗎?」 我略一遲疑說:「只是聽說過……」我要找蕭松岳嗎?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左傲奇道:「那你怎麼一見我就叫蕭松岳啊?我還以為你是表哥的熟人呢。」 這話我的確難以解釋,只好一笑了之。 他眼睛骨碌碌看了我好半天,有點氣悶地說:「你一說起我表哥,表情很不一樣嘛。」 我笑著揉揉他頭髮,這動作居然自然而然毫無遲疑,一剎那間,我真覺得他太像我養的那 隻小白狗了,眼睛極漂亮,滴溜溜地轉,眼神兒介於憨實和狡猾之間,實在可愛得很。 左傲被我揉得有點不高興,半天才說:「我表哥在西崑崙,你既然認識他,怎麼會不知道 。」 我搖頭道:「我真不認識他。不過……如果你願意說說他的事情,我也樂意聽。」 左傲皺眉打量我:「神神秘秘的,定有古怪。」 不過他還是說了:「表哥從小體弱多病,我姨媽怕他養不活,把他送給西崑崙劍聖做徒弟 。他在西域一帶名氣很大,都叫他『神劍大公子』,聲威顯赫。他一向遊俠西域,差不多 一年才回家探望姨媽一次,連我都很少見到他。我表哥這人別的都好,大家都誇他俠義雙 全,就是出了名的冷面冰心,奸惡之徒見了他一定會倒霉的。」 我還難得聽到左傲這小傢伙如此對同輩之人如此稱許,愣了愣,心想蕭松岳那老妖怪還有 如此「俠義雙全」的時候麼?我簡直無法想像……冷面冰心,倒是有些似是而非的似曾相 識。 可我還是無法把那個觀瀾山上英偉強勢如魔神的男人和左傲口中冷峻俠義的神劍大公子聯 繫起來。 蕭松岳,到底是歲月改變了他,還是我逆轉時空後,連蕭松岳也變得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切如此迷惘…… 我出神一陣,見左傲被冷落了有點鬱悶,便開口逗他:「你這麼誇獎你表哥,不知道他的 武功比你如何?」 左傲笑嘻嘻道:「自然是我更高明。我爹說我天賦異稟,早晚是震古爍今的絕頂高手呢。 」 我被他得意洋洋的樣子逗得微微一笑,用心回憶左寧緗的話,卻似乎並沒有蕭松岳與左傲 誰勝誰負的說法,看來左傲也不完全是吹牛。 少年蕭松岳,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又該怎麼辦? 如果殺死他,是不是就可以防止母親和武行雲的死亡了? 可又是他養大了我母親和武行雲,他如果提前死去,是不是連他們也沒有機會活下去? 而我,這一次真的能下得了手嗎? 我越想越混亂,又有些頭暈。 左傲著急掐著我的手說:「你又怎麼啦?臉色好難看。」 我按著劇痛的額頭,搖頭對他笑了笑。 左傲擔心地看著我,忽然輕輕說:「你好多心事的樣子,我真不想看到你這樣——」 我愣了愣,瞧著少年真誠溫柔的眼神,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這場病來勢洶洶,不得不在左家別院躺了幾天。 大概是當年惡戰蕭松岳,強行用藥提升功力,傷及五臟六腑的緣故,此後情形一直不太好 ,前幾天看到蕭松岳的白骨,大受刺激,越發弄得顛倒繚亂不能自己。有時候覺得,此身 似乎非我所有,我的所有精神和氣血,都在觀瀾山被他囚禁了、枯敗了。縱然殺了他,我 也回不到自己。 而現在,我竟然來到時間的最初,弄不好又要面臨他,一個少年的蕭松岳,一切尚未開始 的蕭松岳……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殺死他,不知道會怎麼牽累媽媽和雲雲。不殺他,我真怕見過的一切慘劇再來一次。 我活像掉進了一個困局,無論如何做,都不是出路…… 心事混亂不堪,讓我的病更加潦倒。左傲見我狼狽的樣子,很是擔心,天天過來守著我, 後來索性在房中打地鋪。 我覺得初初相識就如此勞煩他,很是過意不去,幾次催促他離開,他卻執意不肯。後來被 我催得急了,這艷麗少年忽然脫口道:「表哥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病得死去活來的 ?」 我大吃一驚,猛然抓住他,低喝:「你……你說什麼?」猛然被人一口叫破,我一下子出 了一頭一身的冷汗,幾乎不能自己。 驚急之下,我大概用力過大,左傲的臉不易察覺地扭曲了一下,我這才發現自己下手忒狠 ,連忙鬆開他,低聲說:「對不起。」 他雪白的手腕卻已多了一圈烏青,我連忙給他揉弄活血。 左傲扯動嘴角,輕輕一笑:「還用問為什麼嗎?我只不過試你一句,看你這反應。」明明 他還是那張鮮潤美麗的臉,卻沒了小孩氣,反倒是個大人似的傷心樣子。 我苦笑,又習慣似的摸摸他的頭,歎氣:「你這孩子。鬧什麼呢。」 我還挺喜歡揉他腦袋,髮絲光潤輕柔,手感不是一般的好,很容易讓我想起我的小白狗來 ……都是那麼活活潑的可愛樣子…… 左傲卻沒給我表達善意的機會,盯著我,輕輕說:「你生病時候,直著脖子翻來覆去叫蕭 松岳的名字。」他的眼神讓我想起執拗憂傷的小狼,心裡一震…… 才認識幾天,左傲他……難道…… 心裡遲疑,連摸在他腦袋上的手指也微微發抖了。 左傲輕哼一聲,似笑非笑道:「我嫉妒他呢。我對你不夠好麼?」簡直好像要指控我,害 得他一片明月照溝渠似的。 我耳朵嗡了一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之前已經有隱約察覺,但他如此直率說了出來,還是讓我難以應付。 半響,我苦笑道:「你這孩子,都胡說了。你連我名字來歷都不知道,至於這樣——」 左傲猛然打斷我,沉聲道:「蕭九天,九天哥哥。」 「啊?」我愣了愣。 左傲提醒說:「你忘記了?你落下山崖被我所救的時候,對我道謝,提過一句名字。我都 記得的。」 我點點頭,苦笑起來。這場病真把我搞得昏沉了,這些瑣細事情一律記不清,倒是左傲, 分明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把我的每句話都記下了。 這孩子,其實心思嚴密得很,可不像他長相這麼一昧的活潑有趣。我幾乎忘記了,這人可 是左寧緗的祖父,關東王左家的大公子……看左寧緗的手段,就該知道這些世家子弟的閱 歷處事非一般人可比。 左傲見我久久不語,忽然伏身在我腿上,卻又抬著臉,近乎撒嬌地說:「我不比表哥難看 ,而且我還肯對你好。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表哥發生過什麼事,可他一定讓你很傷心。你看 我多好呀——」 我哭笑不得,說:「左傲,你還是個孩子——」 左傲倔強道:「他和我一樣大,大家都是十五歲。憑什麼我是孩子、他就是你心愛之人。 」 我居然被他質問得有點狼狽,定定神道:「你誤會了,他可不是我甚麼心愛之人。」想著 我和蕭松岳那些糾葛,只覺恍如前生舊事…… 其實,連我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算我什麼人。是……仇人吧,自然是仇人。只是,這時 間忽然逆轉,連仇恨都還未來得及開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算了! 我更發愁的是,這一次有沒有辦法阻止蕭松岳犯下那些殘暴之事?殺不得又鬆懈不得,我 到底該怎麼辦? 左傲見我神思恍惚,倒有些慌神似的,自動下了矮梯子:「我只不過隨便問問,你不高興 說就算了。」口氣撇清,樣子卻很委屈似的,不時偷看我一會。 我苦笑道:「唉,你真誤會了。」只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我怎麼對他解 釋得清? 而那些羞辱痛苦的往事,我也恥於對人提及。 左傲誠懇道:「哥哥,你這麼滿腹心事的,多半和我那表哥有關吧?你如果肯相信我,不 妨把一切說出來。」 我苦笑搖頭,如果左傲知道我和蕭松岳的不共戴天之仇,他會作何感想,我也無法預料。 左傲以為我不信他,皺眉說:「真的,其實我本事還行。你一定要相信我。天大的事情, 小弟為你一力處置。」 我見他說得信心十足的樣子,不覺微微一笑,說:「我沒什麼事情需要別人幫忙處置。這 天大地大,沒甚麼難得倒我蕭九天的。」 ——唯一難得倒我的人,不過是我自己…… 左傲見我死活不說,就拿著圓腦袋拱我,十足委屈地說:「我拿你當好朋友,這麼喜歡你 ,你都不肯說心裡話。真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啦!」 我被他拱得又癢又笑,連忙討饒:「啊……你別鬧了……我……我真沒甚麼好說的。」 他猛然抬頭,衝我呲牙:「說!說不說,不說俺吃了你!」面如桃花,眼波流轉,偏生口 角含笑,似曾相識。 我忽然想起遙遠的某一天,蕭松岳眼波欲流,那一日我殺了他……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我手忙腳亂地推他下床,幾下子就是滿頭大汗。 左傲很委屈,蹲在一邊賴著說:「不許我過來是吧?那我守著地鋪你可管不著啦。」 我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很想一走了之躲為上策,可惜病得全無力氣,只好自己倒頭就睡, 由得他去了。 左傲憋憋屈屈地蹲了一會,開門出去了。 我以為他知趣走人,鬆了口氣。這次倒是安心睡覺。 不料過了一陣,門開了,聲音一下子把我驚醒過來,一睜眼看到的還是左傲,連忙閉目裝 睡。 鼻端聞到青菜粥的香氣,原來他跑出去給我弄吃的去了。 左傲端著粥碗,一口一口輕輕吹涼,這才說:「九天哥哥,快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吧,我不 鬧你啦,你也不用裝睡。」 我有點尷尬地慢慢坐起來。他小心翼翼扶著我起身,端著粥碗,一勺一勺地候著我慢慢吃 光。 他還是個飛揚跳脫的少年,如此溫柔仔細地應付病人,可算難得。我默默看著那粥碗,心 中泛過一陣莫名的滋味…… 一時熱血上頭,我忽然說:「左傲,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他不料我突發此言,驚喜道:「你也覺得我對你好啦?嘿嘿,看來美人還是很容易感動嘛 ——」 我哭笑不得,乾咳一聲道:「是啊,感動得不得了。所以……我們義結金蘭可好?」心下 暗叫:「寧妹妹,對不住了,不是我要存心佔你便宜當你堂爺爺,你爺爺他實在太難纏, 為兄我吃不消啦——」 左傲面色微變,定定看了我一會,似笑非笑道:「原來要義結金蘭啊。」忽然放下粥碗, 一言不發地走了。 門外灌入冷風,我茫然看著他背影,無言以對。 不料過了一會,左傲又回來了。 這一次,他臉色有點蒼白,靜靜看了我一會,慢慢苦笑一下:「不就是義結金蘭麼?我答 應了。」 我覺得他的眼神有點鬱結,連忙陪笑:「如此甚好。賢弟肯折節下交,為兄不勝歡喜。」 左傲扯動嘴角笑笑,應聲道:「是啊,我也……歡喜得很。以後,九天你就是我大哥了。 」 我點頭稱是:「賢弟放心,雖然我沒什麼本事,也沒你的家業,對你一定很好。」 這話倒是讓他開心了一些,眼中星光流動,越發秀美絕倫,笑嘻嘻道:「大哥你可要記住 這話,那以後我要趕緊地蹭著你了。」 我趕緊拍胸口打包票今後一定對他好得不得了,眼看左傲神色愉悅不少,我也鬆了口氣。 定下這兄弟名分,我也好放心一些,省得多少尷尬。 我從小孤苦,能有這麼可愛一個弟弟,也是人間美事。這番時空逆轉,連命運都活像變了 似的,我也不知道未來如何,可眼下看著左傲開心的樣子,好像我的心中塊壘也化解不少 。 甚至忍不住想,如果這輩子都繞開蕭松岳,是不是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但我很快發現,畢竟蕭松岳遠在西崑崙,要繞過他並不難,反而是左傲,這小傢伙比糖人 還能粘人,根本沒可能繞得過。 自從和他義結金蘭,我以為是畫好了固定界限,結果沒安心幾天,所有界限就被他輕而易 舉地自動解套了。這小子嘴巴甜起來簡直可以要人命,我要有膽拿半天不理他,一定會被 他花樣百出地炮製得暈頭轉向。 面對這混小子的時候,我越來越有挫折感,甚至有了「老人家」的錯覺。不是我不經搞, 而是他太能搞。 回想當年,我十五六歲的時候多斯文啊,就算和老苗在一起偷雞摸狗,我也基本上保持了 應有的氣概和安靜。就算和武行雲胡天胡地,我頂多撒嬌決不撒橫,哪像這小混蛋,現在 的小孩真是越來越沒個樣子了。 可我不得不承認,被這個喜歡耍橫和撒嬌的混小子糾纏著,我天天光忙著應付他層出不窮 的花樣就夠頭疼了,根本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之前一直反覆不清的病情反倒緩了許多。 不知不覺,我在左家別院一住就是大半個月。左傲說我被他喂肥了不少,頗為得意。 但奇怪的是,住在這裡我一直沒見到院子的主人。 有次我偶然問起,左傲閒閒地說:「我怕閒人打擾大哥清靜,和十五媽商量,另外買了個 大宅子給她,請她搬家了。」 我愣了愣,左家這處別院規模驚人,左傲竟然滿不在乎就給他十五媽另買一座,可算財大 氣粗。這還罷了,父妾也算他的庶母,左大公子竟能自如安排父親的妾侍,在左家的權力 可想而知。 我又一次覺得,他在我面前身後,恐怕是兩個樣子…… 左傲見我出神,蹭過來拿下巴戳我的肩膀,撒嬌似的說:「大哥為何這麼神色凜然?」 我歎氣說:「這是你十五媽的家,她住慣了一定很喜歡這裡的。我只是一個偶然經過的過 客,你不該為我把你庶母搬出去啊。」 左傲笑笑說:「大哥你認真好心。」 我誠懇說:「我們打個商量,你還是把庶母請回來吧。」 左傲笑道:「十五媽妖媚的很,當年差點把我娘的正室夫人位置都拉下來。要不是我出生 ,我娘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我只把她安排到觀瀾山下閒居,已經十分對得起她。她看到 觀瀾山就想起被我趕出左家天龍山莊,說不準更覺得晦氣,換個地方又有什麼不好?」 我這才知道,原來左家恩怨如此複雜。左傲對付這位庶母的手段,在世家大族的內鬥中其 實真算仁慈得很了,只是我一個山野閒人,聽著他這些名堂總覺得不太舒服。 凝思一會,我說:「莫非……你爹的妾侍都是這樣被你趕走了?」 左傲道:「誰要他們都欺負我娘。我爹是個風流胚子,到處尋花問柳,可惡的很,害得我 娘老是傷心落淚。所以我武功一練成,就把這幫女人都遷居各地了。」 我苦笑道:「那些女人也許只是被你爹聚集而來,你這樣可算遷怒。」 左傲臉一沉,本待發作,忽然轉顏一笑道:「大哥你果然好心。」 我還想勸解幾句,他腦袋拱著我頸窩,甜膩膩地說:「我總覺得,大哥是天上人物,他們 這撥俗人怎麼好打攪大哥養病呢,所以有此安排。你既然怪我,等你病癒後,我把十五媽 遷回來就是了。」 我聽得老臉一紅,心想我一介落拓江湖的浪子,哪裡是什麼天上人物了,這小傢伙也太看 得起我啦。可第一次被人這麼珍而重之地當回事,心裡難免有種異樣的感覺…… 忽然發現他正趴在我肩膀上啃我頭髮玩,我趕緊一把將他刷下去,說:「你這是幹什麼? 」 他一臉無辜道:「順口啃啃。」 我無語,想了想說:「下次不許了。」 他抹抹嘴,很有點委屈地說:「好嘛。」那樣子,活像是我欠了他的。 我暗生懊惱,心想是不是這些日子對他寬大太過了,這小傢伙越來越得寸進尺。尤其是我 明知道他對我另有心思,如此容讓,哪裡還有了局? 反正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連眼睛看東西也清楚了一點點,或許,我該走了。 ----------------------------------------- 我才對左傲表明去意,他就變了臉色。 「大哥要去哪裡?」秀美少年的眼睛燃燒著陰鬱的火,直直看著我。 我只好挑不痛不癢的說:「為兄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很想到處走走看看,天下之大,五 湖四海,都是我的去處。日後有緣自然會與賢弟重逢。」 他眼睛瞟著我:「天下之大,五湖四海,大哥想去的地方卻只有西崑崙一處,對不對?」 我被他噎得傻了一會,見他又委屈又惱怒的樣子,倒是憐惜起來,習慣性摸摸他的頭說: 「乖啊。」 左傲生氣道:「你果然對表哥戀戀不忘。」 我哭笑不得。其實我還真沒想過去見蕭松岳,一想到那些前塵往事,我真不知道該躲著這 個人越遠越好,還是和他索性做個了斷。往事如此不堪,未來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此 時縱然見了他,恐怕心緒也是亂的,無法處置。 左傲見我遲遲不答,面色慢慢變得蒼白,嘴唇發抖地說:「被我說中了?」 我恍然驚覺他心情十分的壞,看著他星光淒迷的眼睛,一陣不忍,摸摸他面頰道:「真不 是。」 這人的臉真是光滑柔潤,捏著像絲緞一樣,面頰微鼓,還帶著點孩子氣。我要有這麼個弟 弟,不知道多喜歡。可惜他不肯老老實實只做弟弟。 隨即懊惱,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我對義弟解釋這些,倒像個要出軌的丈夫……難道左傲執 迷不悟,我也被他搞糊塗了不成? 這麼拖拖拉拉總不成的,還不如趁著他誤會,索性一傢伙說死,了卻他的無謂心事。 於是乾咳一聲,正經道:「其實……你是猜對了。我要去西崑崙。我……我沒一日忘記蕭 松岳。」 左傲面色大變,禁不住倒退了一步。他眼睛黑黝黝的,看著我悶不吭聲,我簡直懷疑他要 掉下淚來了,真是被他看得吃不消。 他倉促扭過頭,靜了一會,轉臉對我做出個笑容。這笑容太淒慘,讓我很是看不下去,就 差良心發現對他說出真話了。 可是左傲慘笑著說:「這樣啊……大哥病才剛好,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我……我陪你 過去吧。你放心,只是陪著,我什麼壞事都不做的。」 這下我真是說不出話了,心下煩惱頓生。 本來就是胡說八道搪塞左傲的,難道真要被他押著去西崑崙見那蕭松岳? 可我不知道見了他該怎麼辦? 左傲的神色很頹然,卻勉強保持著開心模樣,眼巴巴看著我。 這時候要拒絕,只怕他不知道多麼傷心。我實在開不了口。 於是……真的去西崑崙嗎? 也罷,也罷,見了蕭松岳再說。如果能了卻當年的冤孽事,也是一了百了! 我一橫心道:「好吧,我們一起去。」 他眼中泛過一絲喜氣,衝我笑了笑。可秀麗的臉上還是帶著些慘苦的氣味。他這歲數強顏 歡笑,實在也做不像,看著越發楚楚。 我明白這慘苦都是我惹出來的,很有些良心不安,躊躇不已。 西崑崙此去近乎萬里,雖然左傲安排了兩匹千里寶馬,真走起來還是十分費事兒。 我估摸左傲也是故意的,每天只固定走幾個時辰,到了打尖的地方一定會停下來休息,完 全沒有趕路的打算。 我知道,他想賴著一天是一天,和我多多相處。 這點小詭計,我心裡有數,覺得可憐可愛,倒不好十分拒絕。其實我去見蕭松岳本來就勉 強得很,也沒想催他,滿腦子盤算怎麼慢慢讓他死了心就好。 左傲打的卻明顯是另一個主意。他一直在變著花樣討我喜歡,用各種各樣的手法試探我感 興趣的事,然後巴巴湊上來。 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各類遊戲,但凡他估摸著我可能喜歡涉及的東西,定要試試我。 我對什麼都興趣一般,只是被他纏得很了,也不好十分推拒,有時候也敷衍一二。所幸當 年先後得蕭松岳、武行雲、左寧緗傳授,再意興闌珊也學了點東西,不至於丟人。 這左傲其實才情恢宏,不愧是幼承庭訓的關東巨族世子,這麼一來二去,我倒沒覺得什麼 ,只是發現他所學頗為驚人,恐怕要進京博取功名也不是難事。 其實也難怪,有蕭松岳那種學究天人、妖怪一樣的表哥,左傲決計不可能是什麼傻呵呵的 小公子。左家是把他按照下一代家主來嚴格培養的。 他看我始終無可無不可的,十分掃興,大概是覺得我太難討好了。我怕他太傷心失望,有 次他送我笛子,我索性收下。 其實,這倒真是我所愛之物。看著玉笛,宛如一切回到當年。 左傲終於成功送出一件禮物,格外驚喜,目光晶瑩,面有緋色,殷殷看著我道:「原來大 哥喜歡吹笛子……可要奏一曲麼?」 我想了想道:「我奏一曲鳳下空吧。」 鳳下空啊鳳下空,好久沒吹奏過的曲子,讓人想起往事,痛苦的、難以忘記的、不復追尋 的……那一切。 可那也是我重要的回憶。若沒有它,我更是一無所有了…… 左傲連忙點頭稱是,獻慇勤似的在一堆東西中翻找半天,找出一根簫管,說:「要不要我 合奏?」 我恍惚了一下。 當時合奏的人,其實是蕭松岳……我的噩夢和不滅的記憶。今生今世,我還能和別人合奏 麼? 左傲眼中又浮現出有點委屈又有點隱忍的氣色。 我歎口氣,柔聲道:「好啊,我們試試。」 挑了幾個音,順好氣,我雙目微合,悠悠奏起。 他也以簫管應和。簫聲一起,我愣了愣,他的手法讓我想起當年的蕭松岳。這對表兄弟在 某些地方還真是像。 痛苦而難忘的回憶又席捲而來。 但我什麼也沒說,閉上眼睛,專心吹奏。 就當做……蕭松岳在身邊吧。我只要記住這一小會。 左傲的樂聲似乎帶著穿透力,鳳下空本來寒徹天地的樂聲,因為有他的加入,卻漸漸帶上 春暖花開似的生機。 我甚至恍惚覺得,樂聲好像半透著綠意的風,慢慢穿繞在幽幽暮色,最後自在地融入蒼茫 天地,無比的安寧恬靜。 左傲帶來的鳳下空,竟是這樣不同的感覺。 一曲既罷,我有些迷惑地看著他。 天快黑了,他眼睛卻像帶著星光,看了我一會,忽然低下頭,極倉促地在我嘴唇上飛快一 啄。 我愣了愣,他卻已漲紅臉退開,結結巴巴道:「我……我只是不小心,誰要你這麼看著我 ?」這口氣倒是委屈得什麼似的。我深深發現這混小子裝無辜的本事太厲害了! 一陣窩火,我說:「過來!」 他瞄我一眼,謹慎道:「怎麼?」 我胡胡獰笑,忽然一把扯過他,左傲武功雖厲害,其實是怕我的,並不反抗。我把他直接 翻過身放在膝蓋上,扒開他衣服,脫下鞋底板衝著他屁股就是啪啪啪幾下,口中不緊不慢 道:「誰要你做壞孩子,大哥教訓教訓你。」 左傲「嗷」地一聲,羞憤欲絕,直接漲紅臉跳了起來。我看著他惱怒的樣子,忍不住大笑 不已。 左傲本來窩火得很,看著我笑得開心,無奈道:「好吧好吧,我親也親了,你打也打了, 咱們兩清啦,可大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只要你肯多笑笑,要再打我幾下,我也認了。」 我本來還直樂,聽他這話說得頗有深情,倒是噎住了。 忽然隱隱覺得,左傲這些言語,恐怕不止於孩子氣的迷戀。他,是較真的。 而我……該怎麼辦? 越近西崑崙,左傲越沉默。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變得像蕭松岳多些,而像他之前少些了 。這人一旦不開口,不免讓我有種深沉壓抑的感覺。而這是我最不希望感受到的。 所以我只好逗他聊天。 他勉強回答,勉強地興高采烈,勉強地笑逐顏開,這樣子到後來連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最後不得不挑明:「你不高興嗎?這些天,我總覺得你很勉強……」 左傲扯動嘴角輕輕一笑:「沒有啊。」可他很明顯在言不由衷。 我再多說兩句,他終於幽幽道:「大哥……你真覺得我該高興麼?」 我被他噎得不好說什麼,他眼色淒迷,讓我想起蕭松岳,而容貌鮮妍,帶著春天般的生嫩 活力,又讓我清楚意識到,比起他而言,我真是個枯萎似的存在。這兩種感覺矛盾地交織 在一起,我感到了危險,甚至下意識想迴避。 左傲低下頭,盯著我看了一會,直到我難以忍受地轉移視線,他終於說:「看吧,你都不 敢看我呢,你還指望我高興麼?」 我遲疑著摸摸他頭髮:「左傲,這陣子你好像長大了不少……」 他輕哼一聲,有點彆扭地答:「你才覺得我是個大人?」 我慢吞吞道:「可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一直那麼活潑潑的可愛樣子……」 他面色變了變,終於忍住什麼也沒說。 我們又沉默著打馬走出老遠,都覺得氣氛有些難堪。 我正在琢磨怎麼逗得左傲笑一笑,他倒是自動開口了:「大哥,此處一馬平川,不如我們 來賽馬,看誰先跑到崑崙山腳下?」依然是眉眼帶笑,神采飛揚的陽光少年模樣。 我心下一動,連忙湊趣說好,他大笑著搶先打馬而出,口中嚷嚷道:「輸了的負責今晚做 飯,我要吃烤野兔!」 我喝道:「偷跑?好小子,你別以為我會輸!」一夾馬腹迎上去。 你追我趕,後面我的騎術還是比他高明一截,漸漸把他撇下。我一邊搶步一邊扭頭衝他一 笑:「是你說的,烤野兔。」 他桀桀怪笑,忽然一彈指,打出一顆小石頭,啪地一下正中我的馬蹄。那馬兒受驚,人立 而起,幾乎把我掀下來。 趁著我趕緊控馬的功夫,左傲忽然飛身而起,穩穩落到我身後,抱住我腰身道:「嘿嘿, 現在咱們可是不分勝負!」 我說:「耍賴,下去!」就待趕他。他抱緊我的腰撒嬌道:「哼哼,就不下去。」順手撓 我癢癢,我最怕這招,頓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直接滑下馬兒。左傲趕緊一把撈住我 ,說:「抓緊了。」 好一番折騰,總算安安穩穩騎馬,左傲還是攬緊我的腰,懶洋洋道:「剛才不是我抱著你 ,你可摔下去了。大哥,我可是你救命恩公啊。」 我笑罵:「胡說八道,你不搗亂哪來這檔子事兒。」 左傲搖頭:「總之我是恩公,所以大哥該怎麼報答呢?以身相許好不好?」 我哼一聲:「你要侍寢?」 他趕緊一個媚眼拋過來,嬌滴滴道:「也無不可。大哥您看我姿色可入法眼?」 我歎氣道:「太壯了,金剛嬌娃也不過如此,在下消受不起。」 左傲大淚,仰天長嘯:「明天起我只吃一頓飯!一定要拿下你!」 我終於被他的耍寶逗得忍無可忍,轟然大笑起來。 左傲含淚委屈道:「大哥你嫌棄我壯,我表哥不比我少肉啊,你更加消受不起的這是一定 的!」 這話太猛,害得我差點被口水嗆到,惡狠狠道:「你胡思亂想什麼,誰說我要辦你表哥的 ?」 左傲更淚了,嘀咕:「難道你想被表哥辦?可他也很壯啊,你莫要又受不了——」 他一臉梨花迎風似的楚楚動人道:「大哥,真的還是我比較柔弱,你試試看吧。我不要你 負責終身還不行麼?」 媽呀越說越真了,這混小子簡直是在乘機表白,我頭疼起來。這傢伙還真難搞,要不就陰 沉得讓人不安,要不就火辣辣直接訴衷腸,我真要吃不消他了。 還是祈禱趕緊到西崑崙見過蕭松岳,找個借口把這混小子撇下吧。天天被他軟磨硬泡,我 真是一個頭比三個大。 不過,見到蕭松岳我該怎麼辦,恐怕不會比現在輕鬆…… 我的人生,似乎就是這樣,由各種煩惱事充滿了。 不管我再怎麼拖拖拉拉,猶猶豫豫,最終我們還是到了西崑崙,我還是得面對蕭松岳。 一近崑崙山,但凡對人問及神劍大公子,人人都顯出恭恭敬敬的神色。看來蕭松岳的聲譽 在這一帶可卓著得很。 怪不得他後來在觀瀾山手創出無與倫比的基業,原來少年時候已經有這根底。 將來,他會是我的仇人,可我不知道現在他算我什麼人呢…… 當我憎恨地將他摔下萬丈懸崖的時候,當我在崖底絕望地親吻著他森森白骨的時候,當我 心神恍惚地跳下高崖的時候,我恨他幾何?我愛過他麼……這一切,我竟然不敢回答,也 無法回答。 越想越心煩,索性一切聽天由命。 或者,我該多謝左傲。最痛苦的日子,有他消解。 若不是他,我就算逆轉時空來到這個全新的世界,恐怕也挺不過心裡水深火熱的煎熬。 這些日子,得左傲相陪,每天被他各種胡鬧弄得頭疼無比,我竟然抽不出時間多想蕭松岳 。 到現在,終於也沒法迴避了。見就見吧。 越接近越心亂,越接近越心跳。 我眼前發花,口乾舌燥,掌心都是汗水。可我不敢承認,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終於見到了蕭松岳,可我沒想到,我還多見了一個人。 我之前其實暗地裡想像過無數次,少年時節的蕭松岳到底是什麼樣子。但他和我想的都不 一樣。 我見到他時,遠遠地,他正在教幾個牧民的孩子練劍。左傲對著那個一身白衣,卻滿不在 意地和幾個髒兮兮小孩兒混在一起的少年說:「那個比我還有肉的傢伙,就是我表哥啦。 」 蕭松岳教人劍法的樣子,認真、嚴峻,但又透著沉穩耐心。他和左傲長得極像,如果兩個 人面無表情,恐怕不容易分出來。但氣質差異實在太大,所以沒有人會把他們兩個搞錯。 這時候的蕭松岳,竟然是個昆山白雪一樣凜冽冷峻的少年,秀麗挺拔,端正疏朗,可眉間 眼裡一片清寒。如果說左傲像天地春風,那麼蕭松岳就是風雪孤峰。 我茫然看著他,容貌熟悉,可神韻如此陌生。 甚至有些恍惚起來,之前那些刻骨銘心的憎恨和隱密不能言的心事,在這張熟悉又陌生的 面容前,好像都有些輕煙軟霧似的淡薄了…… 左傲見我癡癡出神,輕輕推我一下:「你不是要見他?」 我茫然不語。左傲勉強笑笑:「還不好意思?要不然,我先過去招呼表哥吧——」 我有點慌亂地搖搖頭,就在這時,那牧民的帳篷簾子一掀,一個白衣少女曼步而出,端著 一碗羊奶,柔聲道:「阿松,先謝謝,我給你擠了羊奶,喝了先解渴罷。」 這少女容姿清麗無比,一身白色在別人穿著可能奇怪,在她卻是恰到好處,整個人好似附 麗在昆山雪野上的淡淡白月光,柔和秀麗得近乎恍惚。 蕭松岳應聲停下,摸摸那幾個牧民小孩,輕聲約了他們明日再來學,這才轉頭接過羊奶, 低低道:「月兒,辛苦了。」 那白衣少女淺淺一笑,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簾。 我愕然看著,近乎敏感地發覺,蕭松岳看那少女的時候,冷峻的眼神變得帶著淡淡的溫柔 ,那是毫無可疑的愛戀之色。而少女看他的樣子,也充滿了脈脈之情。 我倒吸一口寒氣,覺得頭暈,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 左傲抓緊了我,他似乎發現了什麼,喃喃道:「怎麼……表哥他……好像有人了?」 我哆哆嗦嗦地笑了,近乎自語道:「所以……我們……還是別見了。」 可蕭松岳還是聽到了我們說話,他一抬頭,看到左傲,凜然的臉上顯出一絲歡喜之色,招 呼道:「小傲,你怎麼來這裡了?」 左傲道:「我朋友想見你。」指了指我。 我很是狼狽,卻沒法躲避,只好晃晃悠悠地站了出來。 蕭松岳茫然看了我一眼,大概不明白我找他做什麼。我吃力道:「聽說蕭大俠劍術極高, 在下……一時好奇,想來看看……別無……別無他意。」 左傲聽得有些困惑,我趕緊對他做了個眼色,他馬上為我圓場:「是啊,表哥,我這位朋 友也姓蕭呢,他對你的劍術很佩服的。」 蕭松岳點點頭:「原來是小傲的朋友,那就也是我蕭某的朋友了。請問高姓大名?」 我只好道:「在下蕭九天。」 他點頭說說著:「幸會,幸會。」又把身邊默默相陪的少女帶到前面,神色幸福地道:「 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謝明月。明月,你也來見過蕭兄吧。」 我有點苦澀地真心稱讚:「果然人如其名……呵……好一輪、昆山明月。」 少女臉一紅,低聲道:「蕭兄好。」 左傲奇道:「表哥你何時定的親?上次還沒聽你說呢。」 蕭松岳很難得地微微一笑,心情極好似的說:「就前個月的事情。我對明月一見鍾情,所 幸她父親應允明月下嫁。」 左傲笑道:「你這樣的女婿,哪個老丈人不是千肯萬肯呢?」 他們說得熱絡,我卻聽得搖搖欲墜。 這兩人,蕭松岳、謝明月,一個凜冽一個溫柔,男的風姿端整、女的秀麗典雅,果然好一 對璧人,連名字都如此相配……明月伴松崗,多好啊…… 少年蕭松岳會是這個樣子,他甚至會愛上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這一切……都讓我徹底昏 頭轉向,連痛苦都來不及,我只是活像一個陷入流沙的沙漠旅客,還沒來得及任何掙扎就 一下子沒頂。 這樣的應酬,對我來說實在太難受了,可我無法離開。 眼前一陣陣發黑,我覺得,恐怕要失態了。我要是倒在這裡,實在太丟人。不行—— 我死死抓緊了左傲的手,求援似的。 他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不動神色一把扣緊我的手掌。他掌心溫熱,讓我覺得徹骨的寒涼 也遠去了不少。 我鬆了口氣,示意左傲引著我離開。 只要能不失態地逃走,我就算勝利了。左傲,他會幫我。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3.11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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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頭看到他穿越了,有一種被雷到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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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會串起來。也有人說斷在落崖那裏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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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眼歸傻眼 其實還是很值得看下去啦 這篇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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