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國旻]桃花聘之伍拾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sixshadow61-六影)時間12小時前 (2024/12/21 22:33),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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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面爆發的黑災在一日內被鎮壓完畢,由虎鎮上君守護的異界入口也順利封閉,剩下 在天界內亂竄的蠹種們,一一被所有天官將士們清掃,只剩寄生於天人體內的蠹種還活著 ,而那些被侵蝕的天人們,則統一被送往芳濟園治療。   天庭議事上,金碩珍聽見兵部的奏報,說原來異常活躍的蠹種,自某個時點開始,活 動力就變得低下,壓制黑災比想像中進行得更順利,因此這次的戰鬥才能趕在當日就結束 ,避免更多人員傷亡。   金碩珍待在芳濟園指揮傷患救治的時候也發現,天人身體的侵蝕狀況進入了停滯期, 沒有持續惡化下去,反而還有些許好轉,似乎蠹種們已經失去了吞食的動力。   金碩珍很難不把這狀況與田柾國聯想在一起。金南俊告訴他,朴智旻是為了幫助田柾 國破除心魔而死。在他們纏鬥之時,田柾國曾打算吸收蠹種以增強力量,除此之外,當時 他身上還冒出了他們從未見過的咒紋。   就他所知,能夠近身到田柾國身邊,博學且強大到足以對他下咒之人,只有五生太君 而已。   師父為了剷除阿修羅這樣的種族,不惜偽裝自己,長年替田柾國治療,或許就為了讓 對方毫無戒心地和她接觸。她隱忍多年籌謀,就等著最後一擊斃命,所以她夥同靜台仙君 和智敏,將田柾國監禁起來,滋養他的心魔,引導他失控、發狂,要他變成這場風暴的中 心之眼。   只要他的罪孽夠深重,天庭的所有人,就會紛紛把劍指向他。   整個天界的人會對阿修羅感到畏懼,害怕和無法理解將成為仇恨的養分。也許到了最 後,真的就和五生太君希望的一樣,天庭會想方設法,消滅阿修羅血脈,不會再給他們降 生到這世上的機會。   她針對阿修羅如此深沉的恨意到底從何而來?金碩珍沉思了一個晚上都沒有答案,他 迫切地想要知道,於是去求見了坒方大帝,從他那裡要來了探望五生太君的許可。   五生太君被關押在地牢中。他們作為修練者,五感較尋常天人優異,因此地牢中沒有 任何燈火,一進入其中,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金碩珍緩緩走在長廊上,他的腳步聲於死寂中清晰不已,待他走到五生太君的牢房時 ,被關押其中的人,似乎早已靜候多時。   「師父。」   五生太君看著他笑了。   「沒想到你還願意叫我師父。在我們談話之後,告發我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金碩珍走進了些,五生太君笑不達眼底的表情,在黑暗之中顯得陰森抑鬱。金碩珍藏 在衣袖的手不安地抖動,他強打起精神開口。   「師父,無論如何,您對我的恩情,我不會忘記。您永遠是我的師父。」他說:「但 是,您所做的事情,即便我是您的徒弟,也不能原諒。我不明白,您對阿修羅的怨恨從何 而來,讓您不惜毀了自己,都要將他們消滅。」   五生太君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   「我有一個姊姊。」五生太君從地上起身,她的手腳都被安上了縛仙鎖抑制靈力,鎖 鍊在她前行時喀拉作響,直到她停下腳步,隔著欄杆和金碩珍對望。   「數千年前,阿修羅開始降世,先天帝看中了阿修羅一族與生俱來的戰鬥能力,於是 將其任命為戰神,賜予符印。從那之後,這便成了傳統,只要新的阿修羅一出生,就會立 刻被天帝收為己用。」五生太君雙手交握擺在腰間,淡淡地敘述過往:「阿修羅的能力很 強大,但是也有致命的弱點。他們對情緒的敏感度太高了,這導致他們容易在戰鬥中對敵 人生出同情之心,以至於被罪惡感給壓垮。倘若他們心理崩潰,就再無法為天庭效力,因 此,某一任的天帝想出了個方法。」   五生太君平靜地道出秘辛,金碩珍則聽得膽顫心驚。   「他偕同術部的天官,共同發明了一道幻境陣法。只要找一個理由誘騙阿修羅進入陣 中,就得以用各種不同的幻象,洗去阿修羅的感情,將他們改造成為無情無心的戰神,只 知殺戮,不懂仁慈,能完完全全地被天帝掌控。」   她說的是絕情陣。金碩珍沒想過絕情陣的由來竟是一連串的陰狠計謀,就連所謂的試 煉,都不過是掌權者用來控制阿修羅的手段。   他寒毛直豎,手心冒汗,聽見五生太君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姊姊,也曾任過天帝。」五生太君從未向芳濟園任何人談過自己的事情,這些 情報,金碩珍都是第一次得知,「她是一個太過善良的人。她在接收天帝的傳承時,得知 了關於阿修羅的一切。她因為憐憫,百般照顧那時的阿修羅,卻沒想到阿修羅竟愛上了她 。」   「姊姊對阿修羅並不存任何愛戀之情,只不過是對待天下人的慈悲疼惜,可偏偏對方 就是會錯了意。那名阿修羅在日益加深的愛慕下變得極端,他表面上對姊姊言聽計從,私 底下卻做盡了骯髒事,就為了要得到我姊姊的寵愛。而我一直待在姊姊身邊,怎可能看不 出他卑劣的心思?在我的提醒下,姊姊終於看清那人的瘋狂,將他送進了試煉法陣中。」   「本來那個阿修羅該徹底被洗去感情,然而他出陣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五生 太君停頓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極其諷刺的笑,「他生出了心魔,絕情陣非但沒有將他改造 成功,反而還將他的愛恨放大了無數倍。那人出陣當天,瘋了一般地闖進御極峰,綁走了 我的姊姊,然後在曦雲山上殺了她。」   「那個瞬間我便明白了。原來絕情陣真的能讓阿修羅脫胎換骨,讓他們覺醒體內的殘 忍與邪惡,否則他怎能口口聲聲地說愛她,卻又毫不猶豫地殺害她!」   五生太君衝破淡然面具的痛喊令金碩珍跟著心尖發顫,他難以置信,天界發生過這麼 大的事件,前人竟能完全緘默不言,讓這種事淹沒在歷史中,不再予人知曉。   「阿修羅就是這麼危險的存在。消滅他的感情,他會強大到難以抵擋;給予他感情, 他就會失控到危害他人的性命。」五生太君閉了閉眼,說道:「你以為他們值得同情,但 事實並不。阿修羅與生俱來的力量,證明了他們一旦偏離掌握,就注定會造成嚴重的災害 。也許他們在異界能生存得很好,只是在我們這裡,他便是如蠹種那般該被排除的存在。 唯有阿修羅消失,天界才能重回安寧。」   金碩珍無法認同她的說法,「您怎能給一個還未犯過錯的人定罪?您治療了柾國這麼 多年,看著他從小長到大,您應該能看出他的孤獨無助。在那些他遍體鱗傷來尋求協助的 日子裡,您難道就沒有對他產生任何一絲的憐愛或心疼嗎?」   五生太君深吸了幾口氣,冷冷回道:「我恨透了阿修羅,怎會對他們產生感情。每次 田柾國來到我這裡,我都快忍不住要殺了他。幼時的阿修羅不是我的對手,但那對我而言 並非最適合的時機,所以我才忍了下來,兢兢業業地籌劃、鋪路,終於走到這裡,沒想到 還是失敗了。」說完,她哼笑一聲,不知是在嘲笑田柾國命硬,還是自嘲她做得仍不夠完 美。   「好,您對阿修羅恨到了骨子裡,那智旻呢?因為黑災而無辜喪命的天人呢?還有… …我呢?」金碩珍尾音發顫,質問道:「我們那麼信任您、敬愛您,您在獨自策劃,執行 計謀的時候,有沒有因為想到過我們,而感到一點點的愧疚?有沒有為了我們而掙扎?還 是我們對您來說,同樣不值得付出感情。這些年來您對我們的好,都只不過是在演戲?」   面對金碩珍一連串的疑問,五生太君面容緊繃起來,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杵在原地, 似乎想啟唇反駁,卻又說不出違心之論。   過了一會兒,她眼簾半垂,低聲問道:「智旻這次一樣犧牲了自己,把最後一塊桃花 聘餵給了田柾國,對嗎?」   「是啊。」金碩珍眼眸暗下,每次提到朴智旻,他總感覺又有眼淚要奪眶而出,但他 強忍下來,對五生太君說:「雖然我不知師父您的胞姊是否真的對阿修羅一點情意都沒有 ,但朴智旻和田柾國有多相愛,我相信您必定看得出來。我以為您是疼愛智旻的,您交付 給我的藥方,無一不是用上最好的藥材。如今得知他捨命救了阿修羅,我很好奇,師父您 有什麼想法。您會不會對智旻感到一絲惋惜、愧疚,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為智旻和柾國之 間的情誼而動容?」   金碩珍希望能在五生太君面上看見掙扎,然而地牢的黑暗修飾掉人臉上過多的情緒, 使他無法真切地觀察到五生太君的神情變化。   他聽見五生太君發出輕到轉瞬即逝的嘆息。   「智旻破壞了我的計畫。要是沒有他,田柾國早就已經死了。」她說:「我知道田柾 國對朴智旻有多執著,所以我利用了他,也利用了他的徒弟,讓田柾國順利上鉤。因為只 要是攸關朴智旻的事,田柾國就會徹底亂了方寸,無法思考。你告訴我,田柾國在朴智旻 死後,是不是也想要尋短逃避?」   金碩珍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五生太君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你看吧,其實我應該一開始就殺了智旻的。一旦他死 ,田柾國也活不下去了。我畢竟治療過智旻那麼多次,你們信任我,絕對不會想到,我竟 會對他伸出毒手。我可以很輕易地完成復仇,不必將排場搞得這麼大,讓自己承受牢獄之 災。」   五生太君輕易地說出她考慮過的陰狠之事,金碩珍聽了後臉色鐵青,他的內心還對五 生太君保有崇敬心,這個女人卻總是一次次地提醒他,她有多麼惡毒。   「碩珍,我可愛的孩子。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善人,現在你明白了嗎?」五生太君朝 他微笑,「你儘管對我失望吧,我在過去歲月承受過的煎熬痛苦,你們無法理解,同樣地 ,我也無法理解你們維護田柾國的心情。智旻因他而死,你們真的對他一點埋怨或芥蒂都 沒有嗎?」   金碩珍像是被戳到他刻意忽視的痛楚,抿起雙唇警惕地看著他的師父。   「挑撥離間對我們沒用,師父。」   「我沒有這個意思。」五生太君說:「我是在陳述我的感覺。你一直問我,我對你們 的那些好是否真實,我想,我的感情對你們而言,恐怕不夠純粹。很多時候,我看著你們 ,腦袋都在盤算要如何利用你們,才能達到我的目的,可是剩下的時候,我發現我什麼都 不想思考,只願出於本心對待你們。所以,對於智旻的離去,我也一樣會感到傷心,對背 叛了你的事情,我想……向你說一聲抱歉。」   「碩珍,對不起。師父讓你難受了。」   金碩珍在等五生太君向他開口坦白一切,他期待過師父會對她的所做所為表示後悔, 但他不知道自己聽見敬愛之人那一句道歉後,會心酸到差點流淚。   「我不想要您的道歉。」金碩珍聲音破碎地說:「我想要的是一切恢復如初。我想要 您從未做過害人之事,想要柾國恢復自由,想要智旻回來,讓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平安幸 福地活著。」   五生太君看他在自己面前無理取鬧,不禁失笑。她那冰冷的心終於鬆動,流露出和往 昔相差無幾的慈愛。   她的手隔著無法穿透的欄杆,靠在金碩珍的臉旁,像在輕撫他的臉頰,溫柔地安慰他 。   「你的願望簡直比摘星還難。」五生太君搖頭道:「要每個人都幸福是不可能的,如 果要達成某些人的好結局,勢必得有其他人犧牲。就像我,為了達成我的復仇,我選擇捨 棄了你們,那麼碩珍,你呢?你做好捨棄什麼的覺悟了嗎?」   金碩珍心頭一跳,「……我?」   「是啊。你想好該犧牲什麼,來換取你想要的未來了嗎?」   金碩珍感覺到了她的暗示,可是他想不明白,已成定局的現在,他還能夠挽回些什麼 。   「我不懂。」他低聲說:「師父,您還有哪些隱瞞我的事嗎?」   真是傻瓜。他彷彿能從五生太君眼裡瞧見這般的感嘆。   「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發動黑災的嗎?」   金碩珍經她一點,想起金南俊等人和他描述田柾國入魔的畫面,一下子就和蠹種聯繫 到了一起。   他驚疑地道:「難不成,您是利用田柾國……」   五生太君收回手,掩著唇輕笑一聲。   「算是,也不是。」她故意放下誘餌,卻不解釋清楚,「如果你很在意,可以把我們 的談話告訴坒方,但若你不想再探究任何與我有關的事,就當作沒聽見吧。」   金碩珍這下更混亂了,「師父,您這是何意?」他總算是發現,他們之間的對話全依 五生太君主導。他能得知一部分的真相,並非是靠他誘導,而是因為五生太君願意告訴他 罷了。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盡師道之責了。」她緩緩道:「碩珍。人因牽掛而軟弱,也因 牽掛而強大。現在,是你該選擇放棄我,努力追回希望的時候了。」   金碩珍為她這番言語而心神俱震。   「我……我認為您該為您所做的行為負責,但我從未想過放棄您……」他猜不透五生 太君的用意,慌亂地解釋。   五生太君呵呵笑道:「你沒聽說我的罪名嗎?叛亂之罪,我作為主謀,無論如何都活 不了,也正是我被處決了,才讓田柾國得以戴罪之身,繼續生存下去。」   所以她和田柾國,就只能活一個。而五生太君放棄為自己辯解,她乾脆地承認她的罪 責,幫助金碩珍做出了抉擇。   「師父……」金碩珍臉色發白,他差點就要握上眼前的欄杆,請求對方再給他好好思 考該如何應對一切的時間,只是五生太君既然在此時向他表明了罪名,就代表她的性命已 無可挽回。   金碩珍不想哭的,可是一看著五生太君,憶起他跟隨在女子身後的每一個畫面,他的 淚水就抵擋不住地流。   「師父,連您都要離開我嗎?」先是田柾國,然後是朴智旻,最後是五生太君。為何 他總是留不住身邊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遠去?   五生太君複雜地注視著他,將多餘的情緒自顏面上掩去。   如果是最後一面,她願意將笑容留給這個唯一且獨一無二的弟子。   「往後,你就是芳濟園的主人。」她的託付,便是最直接的回答,「碩珍,你是我見 過最機靈聰明的孩子,芳濟園由你打理,我很安心。」   說完,她兩手一翻,突然點起了光。在縛仙鎖的束縛下,即使只是動用一點靈力玩這 種小把戲,施咒者都會承受逼近虛脫的痛苦。   金碩珍瞪大了眼,看見五生太君的面容,在亮光照耀下變得清晰,此時此刻,他終於 完全看清她的表情。   仇恨並未完全從她的眼中離去。她眉間的皺紋帶上了依稀的幽怨哀愁,眼底閃動的微 光,包含著陷於過去的傷痛,只是這全部,似乎都能被她嘴角那抹釋懷的笑意稍稍抹平。   「我很高興,你能在這時候來看我。」那麼多年的隱忍籌謀,她也時常感到不安,認 不清她到底還是以前天界備受追捧的高貴仙子,還是應該作為他人表率的尊師。如今,她 終於能夠毫無懷疑地,以金碩珍師父的身分,直言她的心意。   「很多時候,有你和芳濟園的孩子們待在我身邊,會讓我不自覺遺忘從前。不過當我 意識到這一點,我總告訴自己,不能耽溺於安樂中。我被過去的仇恨和執著催促,於是試 圖說服自己,報仇之後就是陰暗洞穴外的光明。但你看,我失敗了,所以我永遠走不出洞 穴之外,只能死在其中。但假如哪一天……我在屍骨未完全消弭時,願意放下這份綿延了 許久的仇恨……我想,那只能是因為你們。」   金碩珍埋首在臂彎中,掩面痛哭。   先前失去珍重之人的悲傷逆流而上,挾帶更加沉重的無力感,千倍萬倍向他襲來。   先前的他被一連串的事件砸得驚魂不定,任何事在他看來多少都帶著如夢般的虛幻感 ,直到現在,由五生太君親口為這次的事件劃下句點,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失去了 多少東西。   「已經夠了,碩珍。」   亮光消失,地牢重回黑暗,這一次降下的陰影,比他來時還要冰冷徹骨,唯有五生太 君帶有溫度的聲音,迴響在他耳邊。   「你該走了。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有些事,還等著你去做。」   ※   蕪寒山。   這是一個比永暗地牢,更折磨人的受刑之地。   田柾國被天界兵將關押走後,由坒方大帝同鑑鏡司細數他的罪狀,然後關押至蕪寒山 之頂,讓作為清陽大君的他,在永遠無法接受日光照耀的地方,承受冰天凍地的極寒酷刑 ,以抑制他的純陽之體。   失去了日照,田柾國便無法以太陽的升起落下來判斷時間,他只能於心中默數。   算到今日,恰好是他和朴智旻分別的第七天。   踏著融雪的聲響沒有刻意隱藏,能如此堂而皇之來探望罪人的,必然是最為尊貴的那 一位。   田柾國緩緩眨了幾下眼,適應那股極寒環境帶來的酸澀感後,才抬起頭,仰望坒方大 帝獨身前來的身影。   「……參見大帝。」   他舔了舔嘴唇,數日沒說過話的聲音,聽起來帶有強烈的摩擦嘶啞感。   大帝筆直地站在他面前,田柾國的力量被鎖鏈封印,才會受到蕪寒山的劇烈影響,他 卻不會。   坒方大帝平時的眼神溫和亦頗具威嚴,此時他不帶情緒的雙眸,叫人看不清他在思索 些什麼。田柾國感覺他正仔細地觀察自己的模樣,心裡不由緊張起來,同時也對身在此處 這件事,,感到羞愧難捱。   坒方大帝盯了他片刻,一開口便問:「受罰這幾日,你可反省過了?」   「……是。」田柾國顫抖地呼吸冰冷的空氣,喉嚨彷彿結了霜一樣地難受。   豈止是反省,就說他每日都活在懊悔中也不為過。   被士兵帶走後,鑑鏡司的問責絲毫不留一點情面。閔玧其當時沒有出現,但鑑鏡司得 了他的授意使用明鏡,因此關於田柾國是如何發狂似地發動攻擊,像個野獸般失去所有理 性,和朴智旻互相纏鬥,最後渾身染滿鮮血,這些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中。   在那當下,他幾乎不願意承認,畫面中的人會是他。   他以為絕情鎮裡的幻境已足夠令人膽怯。他的惡夢在那裡發生,也在那裡終結。他曾 發誓過再也不要傷害朴智旻一分一毫,然而他依舊不斷犯錯、不斷地重蹈覆轍,最後連在 現實,都得迎來和幻境相同的結局。   他無法接受。   他不知五生太君與他究竟有何過節,要陷害他至如此境地。對方是從他小時候就一路 治療他至成年的醫官,連朴智旻刨挖尾骨如此嚴重的傷,都是靠她幫忙,才日亦恢復。都 說醫者仁心,那麼她為何會做出這種事?   到底她憎恨阿修羅、憎恨他到什麼地步,居然不惜背叛所有信任她的人,也要一步一 步地操控他、監禁他、發動黑災,意圖毀了他,也毀滅掉他所愛的一切!   田柾國在所有人面前哭得泣不成聲。   但就算他表現得再可憐,再狼狽不堪,都沒有人出面替他說情。儘管五生太君已經承 認她對田柾國採取了精神控制,他造成了周圍大量的傷害仍是事實。他不能被原諒,他自 己也不願意被原諒。   田柾國欣然接受了坒方大帝對他降下的懲罰。只有肉體上的折磨大過於內心承受的痛 ,他才能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若不是這樣,他恐怕會先被那超乎尋常的罪惡感和自我譴 責給完全壓垮。   待在蕪寒山的某些日子裡,他還會希望覆蓋在身上的冰雪再寒冷些,最好能將他所有 的思緒凍結,讓他無法思考,不要總是去回想那些讓他無比心痛的過去。   不然他就會像現在這樣,內心依然抱持著一股渴望,認為總有一天,他還能夠將朴智 旻找回,實現和他永遠永遠,幸福地在一起的願望。   坒方大帝似是瞧見他眼底許久不曾消彌的哀戚,問道:「既然你說反省過了,那麼常 月仙君已逝的事實,你願意接受了嗎?」   田柾國渾身一顫,掛在他脖子和四肢關節處的無數鎖鏈,跟著發出刺耳的摩擦。   他的雙眼有些神經質地游移,原本就被凍得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灰敗。   ……不。   他喉結抖動,以為有發出的聲音,其實不過是嘴唇蠕動了幾下而已。   見狀,坒方大帝不厭其煩地用問話催促他。   「朴智旻的死,你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田柾國鼻前噴灑的白氣越來越多。他赤裸的上身浮起一層可怕的肌肉,下顎處繃緊成 一道倔強的線條。   「不。」這一次,他好好地發出了聲音,「我……我不接受。」   坒方大帝一臉奇怪地看他,搖搖頭說:「聽聞他是在你懷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你應 當是最深刻感受到他離開的那個人,而你卻說你不願接受?對於既定的事實,你不接受, 又待如何?」   田柾國因他太過刻意的刺激而紅了眼,他的頹然憤怒,讓他看著如一隻傷痕累累的巨 獸,只能困窘地臥倒在原地,舔拭他身上刻骨的傷口。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問我呢。」身受冰凍之刑,他艱難而緩慢地回應坒方大帝的 話,原本好不容易抬起的頭,復又垂下。   「……」坒方大帝一時默不作聲。半晌,他終是嘆了口氣,揹著雙手回憶過去,改變 了話題:「五生太君比我還要年長,她所經歷過的事,針對阿修羅怨恨的緣由,若非她親 口告知,我實在無從了解。不過即使是這樣,自我為官以來,我至少也見證過三位阿修羅 的逝去。」   田柾國心裡一震,但他沒有動作,唯有雙耳靜靜聆聽。   「阿修羅,自永晝的曦雲山嶽所生,不知其何以來,也不知其所以往。傳聞,阿修羅 是天道所催生的戰神,身上背負著毀滅與新生的使命,力量讓人畏懼,且冷心冷情,視萬 物為芻狗,以正天道所求的生命公平。但是,我所接觸過的那三位阿修羅,沒有一個像是 傳聞中該有的樣子。」他說:「他們敏感纖細,有喜怒、有偏好、有情、有義,在天人漫 長的一生中尋求著友誼,也渴望著愛情。」   「你們都太像了。為自己所求之物不顧一切、奮力執著的模樣,真的太像了。像到我 以為,是不是阿修羅生來,就是身上背著詛咒的一類人。」   「本該杜絕情欲的天官,卻總是會受困於情欲之中。那三個人,包括你,無一例外。 這是天道的試煉嗎?我不這麼覺得。否則為什麼,就算除去人為原因,還是有那麼多的巧 合阻礙著他們,還有你們。如果給了你們愛人的能力,卻剝奪了你們愛人的權利,這何以 叫做試煉,根本只是天道傲慢地在玩弄生命罷了。」坒方大帝說話的時候,山頂突然捲起 了濃濃的烏雲,驚雷藏在雲霧中發出悶響,但他不為所動。   「你不曉得,這次一切騷亂的源頭,起始於數百年前一位為愛所困的阿修羅。」坒方 大帝低下聲音,「他戀上了一位無比尊貴的女人,但他不懂得如何追求所愛,便只好盡自 己所能地對她百依百順。他依她的請求入了絕情陣,成了天界最強大的戰神。女人看著他 征戰,看著他所到之處化為血池,以為阿修羅在出陣後,變為一個只知殺戮,不知世間溫 情的怪物,於是他們日漸疏遠,關係不復從前。最後,阿修羅以為女人徹底拋棄了他,因 而綁走她,將她關押在只有他能出入的圈禁法陣內,給他出了一道選擇題。」   田柾國聽聞他說出的故事,不覺恍然。   雖然許多細節與他和朴智旻並不相同,但那名阿修羅的行為,和他的確是太像了。   他能猜到那名阿修羅,會提出怎樣的選項。   在他腦中浮現猜想的同時,坒方大帝也接著說:「他問她,是要選擇天下人,還是選 擇他一個。你認為,結果如何?」   田柾國不作回答,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坒方大帝平淡的聲線傳進他耳裡,「女人作為肩負所有天人安危的天帝,她自然選擇 了天下人。被她親口拋棄的阿修羅,為了報復她,在她面前自盡而亡。施法者亡,女人本 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法陣,完好無缺地脫出,可阿修羅自刎的畫面太過震撼,她被負 罪感逼得發瘋,最終也跟著死在法陣內。」   「她和該名阿修羅的屍首最後被她的胞妹發現,失去親姊姊的傷痛成為她報復的火種 ,她以替胞姊復仇,剷除危害天界的物種為由,籌謀了百年,只為在恰當的時機,對身為 阿修羅血脈的你,發起致命一擊。」   田柾國理解過來他在說的是誰。他重新抬起了頭,對上坒方大帝經過歲月刻劃的眼眸 。   「作為天帝,我們能看見隱密的傳承紀錄,我雖知曉這個事件,卻無法真切地了解全 貌,而五生太君所認為的事實,也與我有不少出入。」   「姑且不論誰對誰錯,你不覺得命運果真奇妙嗎?竟能總是在你們這樣的種族身上, 演繹出相似的情節,達成永恆的悲劇。」他倏然跨出一隻腳,蹲了下來,平視田柾國道: 「還是說,能像他們一樣死在一起,對你來說是另外一種圓滿?畢竟你得知朴智旻死亡的 當下,似乎並不是很珍惜,他為你尋來的這條命。」   「……您這是在嘲諷我嗎?」田柾國自知他的行為有多愚蠢,窘迫地撇過了頭。   「我只是心有感慨罷了。」大帝輕笑,「看多了悲劇,便會忍不住想,如果生不能在 一起,死後能夠相聚,或許也是好的。」   「一點也不好。」田柾國低聲反駁:「死了之後,誰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會相聚?」   在他嚷嚷著要捨棄這條命,救回朴智旻的時候,哥哥們比他更加清醒。為了能萬無一 失地破他心魔,朴智旻才不惜消耗掉自己的性命。那是他權衡之下能想到的最佳方法,而 田柾國所提出的,卻不過是無理取鬧罷了。   沒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犧牲他的性命,朴智旻就能夠回來。   可笑的是,他需要等到受了刑責之苦,讓坒方大帝特意說了一大段故事提醒他後,他 才能想得明白。   坒方大帝順著他的話,接續問道:「那麼,現在的你是怎麼想的?」   田柾國忍耐著寒風刮骨的痛楚,深吸了口氣,說道:「我不想要那些看不見的希望。 我只想抓住眼前確定的一切,願意用盡所有,來換取和我愛的人一起活到白頭的機會。」   坒方大帝偏了偏頭,充滿憐憫地望著他,「但你已然親手葬送了這個機會。」   田柾國被戳到了痛處,神情一僵,內心湧上巨大的悲傷,但在這荒蕪寒冷的囚禁之地 中,他已然失去了流淚的能力。   「一定還有什麼方法。」他顫抖的嗓音,懇切又令人感到可悲,「就算得花費漫長的 時間,傾盡我身上的所有,我也要把這個方法找出來。」   大帝沉吟一會兒,然後提議道:「如果我說,有一種禁術,需要獻祭百位天人,即可 以復活常月,你覺得如何?」   田柾國一愣,他的表情霎那間變得猙獰,下一秒卻流露出強烈的苦痛。坒方大帝看得 出來,他確實動搖了。即使他的心魔已被破除,然而絕情陣的試煉依舊讓他變得比過去更 冷酷。為了必須達成的目標,他能說服自己屏除感情去破壞殺戮,但同時,他被教導的一 切,也能讓他體會到生命的價值。兩方思想糾結拉扯,究竟哪方最終會佔據上風,他很想 知道田柾國的答案。   「如果可以,那我很想。」田柾國面露掙扎,不穩定的聲音,彷彿瀕臨哭泣的邊緣, 「我很想,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因為我很清楚,智旻……朴智旻愛的,肯定是不會隨意去 殺戮的那個我。」   「我一直在想,我有哪裡值得朴智旻的喜歡。是強大嗎?是日與月命定的吸引嗎?還 是只是少年的淡淡情愫,就這樣幸運地被他保留至今,變成他的喜歡,他的愛了呢?」   「這些事情,我全都不了解,我想不出答案,但唯有一件事我很明白,那就是朴智旻 深愛著我,為我奉獻了他的一切。」田柾國流不出眼淚,整個人卻像已經在嚎啕大哭般全 身顫抖,「因為愛我,他可以狠心扯斷自己的尾巴,可以配合我假裝什麼都不記得,也可 以犧牲自己護我出陣,除我心魔,破我法障,可以在被我擊傷的時候,摀住我的眼睛,對 我說不要害怕。」   「他愛我,我也同樣愛他。」說到這裡,田柾國咬住牙,陰暗的神色逐漸退去,他的 神情開始變得堅定,「如果他能為我做到這些事情,那我也能為了他不去濫殺。即使要花 上數十年、數百年,甚至更久,我都要找到救他的方法。他的命,我會堂堂正正地要回來 ,不染上一點無辜人的血腥。」   「天真。」坒方大帝一改方才的溫和,驀地低哼一聲,迅速沉下臉說:「沒有所失, 哪有所得?你不願意沾染血氣,卻奢望復活常月的性命,天下哪裡來這種好事?」   「如果真是那樣,那血由我一人來流便足矣。」田柾國模樣狼狽,他直視大帝的雙眼 卻亮得驚人,「要我的力量,我的血肉,或是別的什麼,都儘管拿去。只要還能留我一口 氣與他相見,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但這並非是要白白捨棄我的性命,而是為了表明我的 覺悟。」   坒方大帝沉默著,他的目光將田柾國整個人掃了一遍,審視他的神情。   接著,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傢伙、好傢伙!」坒方大帝順過衣袖,滿眼的笑意,「我還以為阿修羅真的全是 一群瘋狂的癡情種,就算要你們屠盡天下換取卿卿性命,也會毫不猶豫去做,看來是我誤 會了。柾國,對不起,試探了你那麼多回,還請你原諒我的失禮。」   田柾國愣住了,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坒方大帝將手掌翻過來輕輕一覆,縛仙鎖便應聲而斷。田柾國茫然地坐倒在地,看見 大帝維持著蹲姿,平穩地對他伸出了手。   「柾國,你是個好孩子,永遠別忘了你的本心,也別忘了你與常月之間因情所起的種 種。就算你是阿修羅,你到底還是個天人。究竟人應該為何而愛,為誰而愛,又該如何去 愛,答案就由你自己思量。」cm馤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9.107.9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734791616.A.E8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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