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寂寥與蟬鳴 9
從不知道過去如鬼魅般糾纏自己的回憶中驚醒時,他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試圖掙脫
,但其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不放過自己。
頭狠狠地往後一撞,尖銳的疼痛立刻襲向後腦,原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床跑到房間
的角落。
他嗚咽著,可這個夜不一樣,他還來不及抱住頭,肩膀就被抓住,緊接著一條手臂穿過他
的腋下,把他整個人帶了起來。
周詠郡想起盛夏豔陽下的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以及那張黑洞一樣的臉。此時此刻,他卻
在黑暗之中看見點點星光。他攀住湯高宇的肩膀,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一樣,喉嚨發出嘶嘶
的聲音,宛若那年盛夏發出的悲鳴。
他好想變成那隻小白鼠。
周詠郡說:「掐我。」
滾燙的眼淚從眼角滑下。乞求帶來的恥辱和快感幾乎淹沒了他。他呢喃著:美好的、噁心
的。喜歡、厭惡。他渴望,但也排斥。他曾以為自己已經饜足,但卻發現身體永遠飢渴。
「掐我……掐我……拜託……高宇,掐我……」
他抓住湯高宇的手,放到自己纖細的脖子上。他本就遺傳父親排骨的身材,來到這裡之後
即使進食也不見體重增長。如今,他覺得自己已成了夜裡的鬼魅。
湯高宇的聲音輕輕地進入耳裡,聽起來很冷靜:「等你喘過氣來,詠郡哥。」
周詠郡劇烈喘息著,好像他真的變成夢中的小白鼠,遺憾的是,唯獨湯高宇的手沒有如他
願地收緊。
他想起好多事,原來盛夏已深刻地烙印在腦海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氣息慢慢地平穩,呼吸變得順暢許多,好像又可以陷入沉睡似地。
就像是不願讓他闔上眼睛一樣,湯高宇在他意識朦朧時收緊了手指,直到他再次發出嘶嘶
的呼吸聲。
他抽著氣,放在湯高宇手臂上的手也慢慢滑落。
他想不起那隻小白鼠最後怎麼了。
他瞪大著眼睛。湯高宇的手沒有完全掐死,使他的軟骨斷裂、氣管塌陷,但足夠身體叫囂
氧氣不足,令心跳極速加快,脈搏噗噗地跳著。視線還算清晰,只是能看見煙火在眼前閃
耀:砰砰砰、砰砰砰。耳邊傳來蟬鳴聲:唧唧唧——唧唧唧——
湯高宇替他脫下褲子,他的手亂無章法地揮動,那處半硬半軟。他扭動著身體,最後是湯
高宇一隻手掐著他,一隻手幫他弄了出來。
當湯高宇的手鬆開時,劫後餘生的快感讓他身體發軟。目眥欲裂,滿臉通紅,血液快速流
過身體。泥濘的那處被毛巾擦過,他毫無行為能力,任由湯高宇動作。
周詠郡讓生理的眼淚流淌,直到連同鼻水和口水被衛生紙抹掉。
身體很重,但靈魂很輕。
等身體的亢奮趨緩時,周詠郡發現湯高宇正坐在病床旁。他看不懂湯高宇的表情,說是觀
察也不太對,他看著他,不像是在看一個人,但也不像是在看動物、寵物或者被奇怪性癖
支配的怪物。湯高宇看著他,就只是在看著「他」。
「你……」他的聲音嘶啞,宛如夢裡剛變聲的少年。「你為什麼……在這裡,湯高宇。」
他喚:「湯高宇。」
魏泰宇已經不在了。
爆炸過後不久,他在網路上看見湯高宇國中時期的爆料。爆料者自稱是他的學長,宣稱他
時常打架、抽菸,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的完美偶像。
對魏泰宇生涯最為致命的,是他的吸毒傳言。據傳,當年的他年僅十四、五歲,卻捲入了
一場即為惡劣的毒品吸食案,案件甚至還與兒童性剝削、性交易等有所關連。而這場案件
,最終導致了一名少年死亡。
這個刻意被掩埋的醜聞,在幾年後還是曝露在眾人的視野之中。一時之間,網路沸沸揚揚
,湯高宇的形象大跌。
眼淚無法停止。他因為耳朵不停鳴叫的蟬聲,而狠狠往自己的腦袋砸了一下,這才清醒了
一點。
「周詠信……他永遠死在那年夏天。」周詠郡說。
湯高宇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正如當時案件發生時一樣。不只是那隻可憐的小白鼠,即使
是親眼看著一個人死在他眼前,他也會無動於衷。周詠郡知道那或許不能被稱為「冷血」
,因為這就像在要求一個不會畫圓的人畫圓一樣無理。
「湯高宇……為什麼……」他哽咽。「為什麼……讓他喝下那杯酒?」
周詠郡認為湯高宇不清楚自己知道真相多少,但即使他這麼說,湯高宇卻連一丁點吃驚、
懊悔,又或者是被發現的驚恐都沒有。
他寧願湯高宇像個大壞蛋,插著腰哈哈大笑說:「對,我就是故意讓他喝下那杯酒的,我
就是要他死。哈哈哈哈!」這樣的話,他對於自己曾做過的事,就不會有宛如累贅的罪惡
感。如果湯高宇沒有後悔,他又為什麼要被罪惡感折磨?
湯高宇緩緩開口,但卻不是回答。
「很奇怪嗎?」湯高宇問。
「……」
「我,很奇怪嗎?」
湯高宇挪開眼神,看向地上散落的紙張,上面有各種塗鴉書寫,字跡紊亂,圖案也歪七扭
八的。
湯高宇又說:「對於周詠信的死,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周詠郡感覺有什麼從胸口沉了下去,原以為壓在胸口的東西不見了,他終於能夠好好呼吸
。可是隨著他下意識的吞嚥,尖銳刺痛著他的喉嚨,使他胸口隱隱作痛。
「是你……親眼看著他喝下那杯酒的嗎?」
「是。」
「你知道那杯酒裡面被下了藥嗎?」
當周詠郡發現自己內心叫囂著:「否認!否認!否認!」的時候,他感到深深的絕望。
湯高宇淡然地說:「我知道。」
周詠郡想起了父親的屍體。
在周詠信死後,父親上吊在家裡的曬衣間。踩踏的板凳倒在自己時常窩的角落,四腳朝天
。
「湯高宇。」他說:「為什麼?」他嗚咽著。「為什麼……」
此時,湯高宇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變化。他歪著頭,二十三歲的男人,此時看起來竟有十
二歲才有的純真。或許,湯高宇一直沒有變。指稱並非心智,而是「湯高宇」這個人的本
質。
至始到終,湯高宇都是百分之百的純粹:純粹的天真,純粹的自私,純粹的邪惡,純粹的
無邪。他一直是如此純粹,每一份「純粹」都不具有雜質,但同時保有人性特有的複雜。
一如他既厭惡,但又渴望。
「詠郡哥,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湯高宇問:「所以,你愛周詠信嗎?」
愛,由複雜人性衍生而來的東西。愛。父親告訴他的愛。他從小白鼠身上看見的愛。愛,
究竟是以何種形式運作的?
「因為愛他,所以你向我報復嗎?」
周詠郡看向他,看見了純粹的疑惑。這份純粹,以世俗的角度來說,也是十分的複雜。
「還是因為你父親自殺,所以加總起來,你認為必須殺了我才能宣洩怒氣?」
無恥!他應該要這麼說。不要臉的混蛋!可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湯高宇歪著頭。「他們死了不好嗎?」
霎時,他似乎又看見當年在KTV包廂旁的少年。少年當時告訴他:「詠郡哥,周詠信死了
。」
「不需要的東西、不好的東西。」周詠郡說:「這些東西,你是不是覺得都該被除掉?」
「不對嗎?」湯高宇用平靜的口問說:「老師總說不要跟壞同學來往,我在老師面前當乖
寶寶,所以才沒有被除掉啊。大人說不可以抽菸喝酒,所以我沒讓任何人發現,這樣就沒
問題了。可是,有些東西辦不到,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這樣的話,就必須除掉才可以
。」
「愛不是這樣運作的,湯高宇。」
「那麼,愛究竟是什麼?怎麼樣才能愛?」湯高宇的眼神變得冰冷。「你愛我嗎,詠郡哥
?」
周詠郡沒有正面回答。「你連什麼是愛、怎麼愛都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
「那麼,告訴我啊,詠郡哥。什麼是愛?」湯高宇的聲音稍微大了點。「被皮帶抽打是愛
嗎?被拳頭毆打是嗎?背叛是嗎?還是被掐住脖子才是?」
周詠郡臉色漲紅,性歡愉帶來的恥辱襲捲而來。
「他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的父親!你不懂這些……」他絕望地吶喊著:「你不懂這些…
…你這個殺人犯!」
「我沒有『殺了』他們。」湯高宇冷冷地說。「我沒有犯下任何罪。」
「你或許——或許——」他沒有停下來,「你或許,真的是隻怪物。」
「怪物?你和怪物做過愛,你和怪物親吻過。那麼,你愛過一個怪物嗎?詠郡哥,告訴我
——」湯高宇的聲音充滿壓迫感:「你愛過這個怪物嗎?」
「閉嘴!」
「所以,奇怪的是我嗎?」
湯高宇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床上提起來,令他再度陷入無法呼吸的痛苦。周詠郡本能地
想把湯高宇的手推開,可是湯高宇的力氣很大,分毫未動。缺氧和壓迫帶來的快感折磨著
他,他感到憤怒又哀傷。
「奇怪的是我嗎?」湯高宇又問了一次。「你明明擁抱了我。詠郡哥,你明明安慰我,要
我什麼都不用怕。你明明說不會拋下我——你明明是這麼說的!」
這瞬間,周詠郡跌入了過去的泥沼。回到那個被黃色封鎖線包圍的KTV,湯高宇又變回少
年的模樣。
少年站在封鎖線外面,他的眼睛很漂亮,所以經過的人都不免去瞧一眼。可是只消一眼,
便會因為發現那雙眼睛毫無感情,而詫異地別過眼神。
或許湯高宇就是這樣的人。周詠郡想。或許,每個人在他眼裡都是一隻隻的小白鼠。覺得
可愛的時候就親吻,覺得不需要、不好了,就掐死——是這樣嗎?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內心自問自答,但沒有一個問題得到解答,反而帶來更多疑問。
也或許,湯高宇一直以來都在說謊。因為說謊和誠實對他而言沒有太大的差別,只要目的
達到就好。一如不需要的時候,再丟掉就好。
「湯高宇……有一天,你也會除掉我嗎?」
第一次,他看見湯高宇因無法理解問題,而露出如此迷茫的表情。
周詠郡試著用更強力的口吻說話,但身體發虛,字裡行間內竟只剩麻木,口吻宛如呢喃。
「有一天你發現我是不需要的、是不好的,你也會讓我死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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