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有害三國志(7-2)

看板C_Chat (希洽)作者qlz (())時間14年前 (2011/04/24 22:46)推噓5(5推 0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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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福就像一本活百科全書，他幾乎什麼都知道。但他又對自己所知道一切都充滿悲觀的懷疑。因此他又像一罐藥酒，不管能治什麼病，味道終究是苦澀的。儘管他總是看起來一副懶散得了無寄掛的樣子，但劉備卻看見他滲透骨髓的矛盾和焦慮。那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矛盾，和他潛意識中試圖隱藏，迷人的焦慮。劉備不敢肯定單福算不算是一個智者，但他定然是一個大師——所有的大師都為自己追尋到的答案所困惑。當你知道東西越來越多，多到不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的時候，你就成為大師。單福似乎很喜歡劉備家後院裡這棵蘋果樹。他說，他小時候家裡也有這麼一株，他在樹下睡著時熟透的蘋果經常掉落下來，砸中他的頭。在長包的同時，他腦中也生出一個疑問：蘋果落地究竟是回歸母體，追溯本源的意志所致呢，還是單純因為萬有引力？劉備雀躍道。「我倒比較想知道，如果兩個蘋果同時落下來，是重的那個先砸到你，還是輕的那個？」單福拈須沉吟，覺得這是好問題——痛還是更痛，如果都要面臨時，人們會傾向先接受哪一個呢？特別是準房奴們。自從單福來後，劉備常常不問政事，每夜和他在後院樹下舉酒，聊到天明。這讓另外兩個人頗為不滿，他們對兄長請來這個抑鬱瘋漢妒火中燒，但也毫無辦法。為了排遣失寵的小幽怨，他們在城外設卡攔截北來商旅，通過種種卑劣手段巧取豪奪以充軍餉。他們曾安排兵丁假充行路遇難之人，在南下新野必經之路上徘徊遊蕩。一旦有北來的商販車馬路過，必苦求其搭載一程，等到新野關卡時，守兵再從他們身上輕鬆搜出偽造的曹軍密信。然後以間諜罪逮捕商人，所載車貨財物盡皆沒官。時謂「太公法」。為了不給兄長的形象抹黑，二人早已托孫乾想好若事發申辯時可以用兩套方案：A、反正是曹境來的商人，就算不是間諜也是來搞經濟滲透的，取之合情合理；B、就算這些商人現在不搞間諜活動，將來也有可能會搞，我們只不過提前誘發這個可能罷了；實在不行，還有備用的C：曹操不懂搖滾。可想而知的是，曹操顯然不這麼認為。他不耐煩地杵著下巴聽完簡報，皺皺眉，揮手喚來曹仁，撥了兩隊陸戰型的MS-06J，命他往伐新野。之後便自顧自地去找妓女廝混去。為了不在目的地和兒子巧遇，曹操特意選在每週二四六才去。至於新野這邊，得知曹軍襲來，兩個混蛋弟弟大喜，忙報與劉備，本來他們是想讓大哥知道：到關鍵時刻，上陣殺敵還得靠兄弟。誰知，劉備卻連這個都要問計於單福。單福駕箱從容踱上城樓，觀望敵軍陣勢，發現曹仁的八台MS正在城外空地上手拉手圍成一圈跳快節奏的土風舞，自稱「八門金鎖之陣」。許多新野將士前往破陣，均被踩死。城樓上人心惶惶，守城兵士們兩股戰戰幾欲先走，孫乾甚至差點愚蠢地喊出「讓執政先走！」單福望片刻那歡快的八門金鎖陣，微微搖頭。關張以為他無計可施，正心中暗喜，不料單福卻困惑地跟劉備道出。「這陣法破之極易，不知曹仁是搭錯哪根筋，今日竟作此兒戲。」遂叫過一旁的趙雲，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後讓他出戰。趙雲跨上白甲戰馬正要出城門時，關張叫住他問。「單福軍師告訴你的破陣之法是什麼？」趙雲用他那充滿金屬質感的聲音，誠實地回答。「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說完，像一陣風般催馬出城去。這一戰，曹軍大敗。新野城恢復安寧。「那時我還年輕，看著這個世界的種種不公，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那會兒，我時常想，為什麼自己如此不能忍受別人的不幸呢？或者說，為何不能忍受別人比自己活得更糟呢？」單福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繼續道。「所以我決定，與其在毫無改善可能情況下，忍受他人的不幸，不如把自己變得更為不幸 ——倘若我擁有的，只是一寸陽光和一隻破箱，那麼再看到流離失所的百姓時，我會稍微覺得好過些。但我依然發現，就算如此，世上仍有很多人甚至連一寸陽光也無法擁有…… 他們在深暗的井底終日勞作，給從不下井的肉食者們挖掘黑色的暴利，然而卻從沒有人關心他們的死活……就算有，也在他們從井中被抬出腐臭屍體前變得毫不掩飾的假惺惺。原因只有一個——這些人的生活不在那裡……」「我喜歡陽光，害怕黑暗。」劉備露出少有的難過表情，說。「不過，我還是覺得，我們真正需要害怕的，不應該是黑暗；而是在陰雲籠罩下分不清光和暗。」單福點頭表示同意。一切又回到曹軍來襲前的樣子，劉備還是每晚和單福在後院中飲酒，對各種莫名的話題聊個沒完。不過，關羽和張飛對此倒不再腹誹。他們都是單純的人，懷著耀眼得天真的理想，心中沒有晦暗的角落。「關於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黨錮之禍，你知道多少？」單福問。「黨什麼之禍？那是什麼？很重要嗎？」劉備習慣性地迅速湊過頭去，急於瞭解那些他不瞭解的事情。「沒關係，很多人都不知道。這是一段不存在的黑歷史，從沒有一本公開發行的書研究過它，也從沒有一個人在公開場合談論過它。這麼多年過去，安於現狀的人們甚至已慢慢將它遺忘。但它始終像個無形的幽靈一樣，纏擾著被打扮得花裡胡哨的正史，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一個證明，或者一個期許。然而至今，什麼都沒有……簡單來說，黨錮之禍只是當年朝中幾個有危機感的大臣和一幫易於衝動太學生，引發的一場無望鬧劇罷了……嗯，我說這個，是想找個你說的『分不清光和暗』的例子。」「我有跟你說過我養的豬嗎？」劉備又給單福開罐啤酒，夾菜。「沒有，說來聽聽。」劉備頓了一下，稍微整理自己平日裡布朗運動式的思路，然後娓娓說道。「我養過一窩小豬。這窩豬中有兩隻公豬，一隻體肥且白，一隻體毛旺盛。白豬獲得大多數小母豬的青睞，勢力漸大，桀驁的毛豬則帶少部分追隨者，躲在圈中一角，分庭抗禮。兩群體相互仇視，不時在爭槽中發生流血事件，讓我苦於調停。直到後來，圈中闖入一隻霸道的野豬，仇視雙方才意識到它們同為家豬共同點，開始合作。然而，在它們一起趕跑野豬後，原來問題立刻再次凸顯。在短暫平靜擠槽共食間，雙方各懷鬼胎，蠢蠢欲動。之後，毛豬一方趁白豬勢大輕敵，加之體肥不堪戰，一舉擊敗其勢，奪得掌槽大權。此前白豬掌槽時，毛豬始終平等地和夥伴們分享著微少的食物，從不貪嘴。奇怪的是，我發現，掌槽後的毛豬依然只允許大家吃和以前同樣分量的食物。當然，它自己也是。於是每日槽中都刻意留下許多剩食，似乎要任其腐壞。我猜毛豬是想讓同伴們在奪取勝利後依然保持足夠警惕，以期不在充裕的生活中重蹈白豬集團的覆轍。但很可疑，每到第二天一早我來看時，食槽都是空空的。很多豬們也都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不知道昨天剩下的食物都哪裡去。毛豬那一代死後，新一代豬又有幾個新頭領。但包括頭領在內，再也沒有哪隻豬知道，為什麼槽中明明那麼多食物，大家卻只能分享其中一小部分。同樣的，眾豬又都驚訝於第二天槽中所剩食物的消失，卻都不敢哼唧。我養這群豬到此時，竟然已經能聽懂豬語。我得知很多豬都曾經在半夜裡醒來，聽到槽邊貪婪的吃食聲。漸漸地，它們都知道第二天食物消失的原因，是那幾個頭領日復一日從不間斷在夜裡偷食的成果。每當有個別不識大體的豬，質疑頭領夜間偷食的合法性時，偷食者都會辯解道：若非當年初代頭領趕走邪惡的白豬，怎麼會有你們？因此，頭領加餐合法性是歷史賦予的，具有其不可動搖必然性。隨後，那些質疑者都被發現曾有過或即將有驚人的道德問題，進而被眾豬唾棄，失去接近食槽權利。從此以後，更多豬考慮的不是怎樣解決偷食問題，而是怎樣加入到偷食者的行列中去……」說到這裡，劉備不再言語。兩人沉默一陣，單福抿一口酒後，謹慎地問。「後來呢？那群豬怎麼樣？」劉備並不回答，只瞥一眼案上的美酒佳餚，換話題。「味道怎樣？」「很好。」單福好像理解。「只是，這肘子燉的不夠……爛。」為什麼昔日滿懷理想的革命者，在拿到他們所想要改變的東西後，卻都變得患得患失，裹足不前，甚至墮落得與之前他們反抗的對象毫無二樣呢？當年的何進、董卓、後來的袁紹、國見比呂、甚至連現在的曹操也是…… 也許有一天……我也是吧。劉備想。因為他記起社會學家曾做過一個實驗調查，發現所有人無論人格心性乃至信仰的差距，都無一例外會被某個程度的既得權力所腐化。這個結果不可怕，但是悲傷。秋葉凋零，氣候漸涼，單福仍然那副懶散得無以復加樣子，但劉備卻分明注意到他眉間越來越濃重的鬱結，像大海上擴散開的浮油——這個傢伙大概要走吧。果然，一天清晨，夜未褪盡之時，單福就和他的破箱前來告別。劉備本來以為他會不辭而別的。「我們的問題，不是該不該擁立一個賢明的皇帝……」他拍拍凝滿晨露的頭髮，鬱鬱地跟劉備說。「我突然覺得，為什麼我們會需要皇帝呢？一個甚至連搖滾都不懂的人？所以，我想去更遠的地方遊歷，試著找到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度，看看那裡的百姓是怎樣生活的。」「而你……」單福接著說。「你未來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這個充滿噁心陰霾的世界，其實正好可以讓我們獲得尋找光的樂趣。那句話怎麼說呢……『我們不能因為社會上存在垃圾，就像蒼蠅那樣活著』。」劉備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不喜歡臨別場景，尤其是在他連牙都還沒有來得及刷的時候。單福忽然問個突兀的問題。「你上一次哭是在什麼時候？」劉備揉揉眼角，想想。「知道阪井泉水死的時候……你呢？」「一個戴面具的小女孩在牆上塗『V』字時，被員警殺死。」單福回答得依然突兀。「這算是代溝嗎？」「不。」單福考慮一下。「只是異聞罷了。」說完，他擺擺手，又拍拍身下那破舊但任勞任怨的梨花木箱，示意它該走。沒走兩步，單福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來，最後補充。「實在沒光的時候，我建議你去找一個叫孔明的大混蛋，據說他就住這附近……我猜你會喜歡他的——這個人就像大麻和巧克力豆一樣，讓人欲罷不能。」劉備說知道。他默契沒有出言挽留，只是在深秋冷風中伸出中指，咧嘴露出依然保留著夏日餘溫的笑，大聲說。「再見，徐元直。」徐庶跟著垂頭莞爾。「再見，沉思者馬可。」關羽和張飛發現，最近兄長似乎變得安分起來。他很少出城，甚至連官邸都不出。整日伏案抱怨公文之多，閒時就撫腮坐在後院石凳上鞏固他那「沉思者」的可笑稱號……可能是又到蟄伏期吧。於是，兩個弟弟都覺得可以暫時不用操心。他們約趙雲，三人一起離開新野去參加漫畫展。後來的事實證明——把劉備一個人留在新野，是一個可怕的疏忽…… 新野百姓們對劉備的不滿由來已久。只是儘管他們討厭瘋子，但當兩個瘋子湊到一塊兒時，他們還是頗為忌憚。現在，徐庶離開，劉備的兄弟們又都出門在外……這樣時機正適合用來爆發他們那和勇敢毫不沾邊的怨憤。於是，這些平日裡懦弱且沉默的百姓們興奮串聯起來，聚到街頭，揮舞各自家的鋤頭、擀麵杖、勺子、棒球棒，高叫著各種奇怪的口號，像百鬼夜行一樣浩浩蕩蕩湧向執政的官邸。鄉紳和地主們也來，他們甚至還請來此地真正主人——可敬的荊州牧劉表大人。他們向他細述劉備的昏庸和殘暴，以及各種違反祖制的倒行逆施，斥指劉備為異端和悖逆者。新野城人聲鼎沸，所有平時因為身份財產地位職稱信仰性向不同而相互輕慢鄙夷的人們都團結在一起。眾人高聲喧嘩著踢開劉備官邸的大門。「那個養豬的流浪漢在哪裡？他不配做我們的執政！我們要燒死他！」不巧的是，劉備今天的心情剛好從谷底恢復到常態。他又穿上那套鳥羽獸皮骨杖的玩意兒，剛從裡屋出來，正欲出城。百姓擠在門口，和院中奇裝異服的劉備眼瞪著眼。雙方都好像有點搞不清狀況，一言不發地僵持著，直到老邁的劉表艱難地從人縫中擠進去。「玄德……」劉表喘著氣，露出漏風的牙齒道。「這城罪惡甚重，聲聞於我。你所行的，果然像我耳中聽到的那樣嗎？你若勤勉，當不使百姓怨怒至此……」劉備眨眨眼睛，撓撓後腦勺，羞澀地笑起來。「哪裡，我沒有那麼厲害啦。」劉表絕望地正想說，我不是在誇你時，身後一個人叫起來。「就是這個打扮得像乞丐的人，在執政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給新野帶來恥辱！」「沒錯！」又有人叫道。「他從來沒關心過百姓，他甚至連稅都不收，也從不治理貪腐！」劉備感到奇怪。「可是，新野沒有貪腐啊，為什麼還需要治理呢？」「廢話！」人們憤怒道。「不收稅賦，哪來的貪腐？」許多百姓紛紛揭發：劉備取消很多行政組織，遣散原來的公差和衙役，搞得新野街上現在竟連一個驅趕小販的治安人員都沒有；他還建很多醜陋不堪的廉租房，打壓房價，讓百姓們無法炒房，以致民不聊生；最為天怒人怨的是，他甚至還讓大家失去這城中唯一的一個乞丐，試問今後無處佈施，讓新野百姓怎麼表達樂善好施的愛心，怎麼體現新野人生活的富足優越？在這些責難下，劉備終於現出悲傷的神色。他反問眾人：如果那些行政組織和衙役官差們的存在並不能使你們的生活變得更幸福，反而是奴役你們，壓榨你們，那為什麼還需要他們存在呢？又說：房子不是為了居住而建的嗎？人人都能擁有一套房子，為什麼大家還想要炒房呢？乞丐不正是有人生活不好的證據嗎？既然大家都活得很幸福，為什麼還需要特意找個乞丐來襯托呢？人們簡直要狂怒：我們不想跟你討論這問題。我們只想苦惱每天下午吃什麼菜，每個週末打幾圈牌。至於那些自古一直存在種種名為「傳統」的東西，我們已經習慣。不管是好是壞，我們都有保持我們既往選擇的權利。更有些人高舉起手中的刀棍，叫囂道：請劉表大人撤掉他的執政之位，我們要燒死這個異教徒！劉表還沒說什麼，幾個拿著火把和繩索的大漢已經衝上去，想要綁住劉備。劉備孤獨地站立在院中，望著人們，眼中充滿悲傷。這時，耀眼太陽劃開層層陰雲，灑下一道如神諭般的光輝。這光透過院中蘋果樹，散射出五色光華，覆到劉備身上，使他那骯髒的獸皮瞬間變得像波拿巴翻越阿爾卑斯山時所穿的軍服一樣，讓他那參差散亂的羽冠則宛如海賊王揚帆離鄉時所戴的草帽一般。而他手上的汙糟骨杖，則透出一陣晶瑩暗藍色流光，分明是巫妖王的霜之哀傷……一陣聲如洪鐘的大風拂過，刮落無數蘋果，砸到驚呆人們頭上，使他們突然醒悟，慌忙扔掉棍棒勺鋤，敬畏向劉備跪下身來。最後，連劉表都顫抖著深深稽首道。「一個比我更偉大的人，已經承認你是新野執政。」劉備從院中走出，穿過跪伏的人群，逕自往城外森林裡去。沒有人敢看他的臉，因為那潔白無暇的面容，簡直就跟EVA量產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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