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凝燄（三十九）
「我沒有拒絕妳。」
「還沒有，因為我只是選擇告知，不是選擇邀請妳和我共同建立一段關係。」
「因為妳不需要關係的存在嗎？」
「因為我還不想被拒絕。」
「妳看起來像是天不怕地不怕。」藍歲晴笑著調侃面無表情的冰山小姐。
「我怕的事情很多，不過我的性格頑固，最不怕的是需要堅持才能做好的事。」
「例如？」
「陪伴。」
「陪伴很難。」
要陪伴在誰的身邊都需要堅定的毅力與勇氣，要堅守著陪伴的姿態握住誰的手也需要強大
的意志力，嘴巴說說的陪伴很容易，付諸實行很艱難，在諾言霎那間就灰飛煙滅的易碎狀
態下，藍歲晴最討厭「有我在」三個字。
堅持太難，沒有人真的在。
沒有。
「對我來說不難，我會繼續待在同樣的地方過我自己的日子，妳想找我的時候，妳知道我
在哪裡。」
「不管我的選擇是什麼嗎？」
「反正店就開在那，我也跑不掉。」谷清甯難得說起玩笑話，眼中的笑意閃爍。
「我沒有拒絕妳。」藍歲晴重申一次。
「嗯。」
「謝謝妳的喜歡。」
「不客氣。」
「我可以問……為什麼喜歡嗎？」
「因為我們每次見面的時候妳都在哭。」
「我沒有。」
理由來得唐突，藍歲晴直接否認。
「妳有。」隱隱笑意點綴在谷清甯的嘴角，有點調皮。
氣氛過於親暱，藍歲晴幾乎不想結束對話，但是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持續震動像在喧嚷什麼
天搖地動的事件需要立即處理。
「我都不曉得我哭泣的樣子會吸引人。」
「比妳的笑吸引人。」
「又繞回我笑起來很醜的話題了嗎？」藍歲晴想起之前谷清甯對她的笑容的評語。
「嗯。」
「我要回去工作了。」
「好。」
說了好，交疊的雙手卻都沒有鬆開的意思。
「不放開嗎？」
「是妳握住。」谷清甯清淡但笑意滿溢地說。
藍歲晴慢了半拍才理解谷清甯的意思，她有點羞窘地放開緊握對方的手。「對不起。」
「不需要，趕著回去工作的人不是我。」
言下之意就是翹班翹太久的人姓藍不姓谷，冰山即使站在捷運站裡還是可以好好當座冰山
。
「再見。」
「拜拜。」
再對谷清甯笑了笑，藍歲晴這次真的道別轉身走人了，旖旎的氣氛雖好，手機不斷傳來的
震動強悍地打破了流動在彼此間的溫柔，她一邁開步伐就將方才的情緒全都收拾好，進入
一貫的備戰狀態，在走下捷運站階梯的同時接起手機應答。
「你好。」
「請問是藍小姐嗎？」
「是。」
「這裡是擎律法律事務所，敝姓林，之前慕律師將您的案件委託給我處理。」
「我記得，請問有需要什麼協助嗎？」
之前收到存證信函的事件詢問過慕淨彤後，藍歲晴就把案件全權委託慕淨彤介紹的律師處
理，若非需要她本人提供協助的部份，她相信慕淨彤信任的人會自行處理掉所有瑣事。
「對方提出了相當明確的證據證明物品確實已轉交給藍小姐，比較有可能的狀況是藍小姐
因為年紀關係並未實際收取物品，而是由藍小姐的家人代收，這可能要麻煩藍小姐向家人
確認，目前的問題在於尚未確定物品歸屬是遺產繼承還是託管，不過無論是哪一種狀況，
藍小姐都站得住腳。」
「好。」藍歲晴腦中閃過父親的臉。「還有嗎？」
「對方願意在尚未提起訟爭前進行和解，只是提出的條件有些奇怪。」
「怎麼說？」
「對方要求藍小姐務必出席。」
「林律師的意見呢？」
「以對方提出的侵占罪而論，構成要件不該當，至於民事的剩餘財產請求權也過了時效，
藍小姐可以完全不必理會這件事。不過如果對方執意要提出訴訟勢必會耗上一段時間，若
能在訴訟提起前先會面了解對方意圖不失為一個方法。」
「好，我先確認物品是否真的由我方持有再通知你，你再跟對方約時間見面，我會出席。
」
「好的，謝謝藍小姐。」
切斷通話後，藍歲晴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過往的鬼魂糾纏不休，人都作古了許
久還是能攪得人兵荒馬亂、天翻地覆，所有不願再想起的記憶都已經輪迴過一次還不夠，
連早就站在局外看著當局者執迷不悟的人都要一併拖下水，不愧是玉石俱焚的激烈性格。
她望著手機聯絡人寫著「父親」的欄位定定思考了好幾秒，確定撥號。
在等候接通的時間裡，她的腦中閃過好幾種結果，而她不知道哪一種是她最想要的。在事
件發生之初她就想過是否要詢問父親，畢竟由母親的欲求與目的而言，以贈與貴重物品為
理由要求再見父親一面不是不可能，只是在她的記憶中，母親從未說過相關的話語，在每
一次的施暴裡也沒有因為計策失敗而更激烈或達成目的而手下留情過。
每一次會面都像重新走進地獄一次，每一趟都充滿無可言說的痛苦。
由於她沒有相關記憶於是直接將聯繫父親的選項排除，也才會笨拙地想回事發地點尋找蛛
絲馬跡，很笨，她知道，然而除了最土法煉鋼的方式以外，她不曉得該如何消化突然讓不
相干的外人翻出過往腐爛記憶的不舒服與亟欲將自己抽離的急迫。
「你好，我是藍歲晴，有事情需要請你轉告。」
父親的電話從來就不是由他本人接起，即使藍歲晴極度不願將私事曝光在他人面前，也不
得不接受必須透過間接方式才能獲得答案進而解決問題的難堪。
「藍小姐請說。」
「麻煩請向我父親確認我母親生前是否有轉交給他某樣物品，以贈與給我的名義，例如珠
寶或首飾之類。」
「好的，確認後我會再聯絡妳。」
「謝謝。」
短暫幾句話幾乎消磨掉藍歲晴所有的精力，切斷通話後，她將手機放回原位，望著方才與
谷清甯一同步行的來時路，感覺不到片刻前還圍繞身邊的暖流，視線內還看得見兩人並肩
前行的畫面，心情卻像墜入冰河般寒冷。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掉頭走進捷運站，什麼都不再考慮，目的地設定為谷清甯的身旁
，藉由冰山小姐的冰冷氣息阻隔出一個讓人可以感到安心的空間，阻止陳腐的記憶重新把
她拉入深淵，也抑止自己繼續降溫最終成為一個毫無溫度的人。
她想待在有谷清甯存在的地方，藍歲晴首度對自己承認。
這是她第一次想要待在誰的身邊，而不是因為責任或義務不得不留著。
在她幾乎轉身之際，手機再度傳來不間斷的震動，在在提醒她，她的身上有太多必須承擔
的事物，無法說走就走。
「喂，怎麼了？」藍歲晴接起電話，詢問由公司撥出的另一端。
「經理，關於明天的簡報內容，有些部份要跟妳確認一下。」
「妳說。」
「在……」
藍歲晴一邊聽著對方提出的問題再予以答覆，一邊注意路況走回「étoile」，有太多事
情需要她處理，她沒有貪溺溫柔的餘裕。
然而站在路口等候紅綠燈的分神瞬間，她的腦中閃過一雙清澈得過份的眼睛，以及低啞嗓
音磨碎過的「喜歡」。
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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