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蜂蜜幸運草：好故事的要件(之三)

看板HoneyClover作者Lopiota (在浴缸中唱歌的人)時間15年前 (2009/09/08 02:37)推噓12(12推 0噓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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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野チカ筆下的主角，似乎常常沒有幸福的家庭生活。蜂蜜幸運草五位主角的家庭狀態，我作了如下的整理：竹本：家中獨子，父親早逝，母親於高中畢業前夕改嫁。森田：有一名兄長，母親狀況不詳(推測是早逝)，父親應是在兄弟兩人年紀稍長時去世。小育：應是家中獨女，母親狀況不詳(推測是早逝)，父親忙於工作，由外婆隔代撫養，外婆過世後離家求學；大學畢業前夕父親續弦另娶。真山：疑似有兄弟姊妹數人，父母親的詳細狀況不詳。山田：有一名兄長，父母都健在，家庭和樂(本作的幸運兒？) 五個人裡頭(至少)有兩個是單親家庭，一個在故事開始時就是孤兒，這比例還真夠誇張的。更別提在另一部作品"3月的獅子"中，男主角全家死光光，領養家庭又感情不睦最後出走，女主角三姊妹因至今不明的原因無父無母(而且父親的缺席似乎另有隱情？) 的可怕設定了。羽海野媽媽故事說得溫馨感人，但是對這些角色還真是滿狠心的。其實舉凡小說、戲劇、電影或漫畫，主角沒爹沒娘的案例多得不勝枚舉氾濫成災，心狠手辣的創作者絕不只羽海野一人。但關鍵在於，這樣的出身對於角色的人格特質究竟有沒有影響？有些作品的主角出身奇慘無比，但是除了「我要繼承爸爸的遺志成為XXX (請自行代入)」或者「我要替爸爸報仇宰了那個殺千刀的王八蛋」之類的芭樂劇情以外，讀者卻看不出這類設定的意義何在？(還是有人覺得孤兒也是萌要素的一種？) 我們還是先把重點放回這個故事吧。來談小育。羽海野在寫這個女孩的故事時，其實是費了滿大的苦心在填補她的人格特質與內在的。她有著眾所注目的天才，當她投身創作時四周彷彿灑落著光芒；她對美的事物充滿熱情，有著令人驚異的感受力，以創作為她唯一的生命目的；她不擅言詞，對於人際相處沒有自信，內向而顯得疏離…… 那麼這些特質，與她的成長歷程有什麼關係呢？在整部作品前前後後的幾場敘述中，讀者應該可以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她的成長過程雖然不能說非常坎坷，但也實在說不上快樂。在她上大學以前，她生命中唯一的快樂與釋放壓力的方式，就是畫畫。作者對她早期生活的刻劃不算很多，不過她的孤獨和憂鬱，與外在世界的格格不入，卻是很可以想像的。由於種種淵源，她小時候就和阿修非常親近。故事設定上，小育的母親是阿修的表姊，他們的家庭之間的關係應該原本就非常密切，於是阿修從小育年幼時就經常充當超級保母，陪她參加運動會、做這做那……正如阿修說的「我連你尿床的樣子都看過耶… …」這兩人的關係，是從這種既似兄長又似長輩的牽連開始的。他們關係的第一個轉折，是阿修決定把小育帶去東京讀美術大學。如果對照時間的話，故事開頭真山被理花辭退，當時他在原田事務所已待了約一年半；也就是說，故事開始的一年多前大約就是阿修和理花分開，離開原田事務所工作的時候。再往回推溯一年，則是原田去世的時候。另外，雖然羽海野並未清楚交代，但小育的外婆應確定是在她高中時過世，大體上時間點應該是在原田夫婦發生車禍和他離開理花的前後。這個時候的阿修正處在人生中最困頓的時候，他當時才剛剛失去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又不得不暫時放棄與另一位至交、亡友的遺孀的關係，舉目四顧心茫茫，對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也不得而知。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那個他長久以來始終疼愛著的外甥女，也正處在徬徨的十字路口。接下來的故事就是我們知道的了，小育跟著阿修去了東京。在這個故事當中，小育的成長是顯而易見的。她漸漸交到了朋友，開始學會獨立生活，在創作的過程當中，她也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價值觀；此外，讀者也可以發現在故事進行的這四年裡，對於她周遭世界的人、事、物也有了不同於以往的關心。對小育來說，在東京生活的意義非同小可；除了得到友情、除了擺脫長野生活的陰霾，也在於她在這樣的過程中漸漸認清了創作之於她的意義。而引領她陪伴她的，當然就是阿修。在故事的前半段，阿修和小育的關係似乎還看不出有什麼異狀，除了偶爾會把阿修對小育的溺愛拿來當笑點以外，似乎看不出這兩人有親情以外的感情。然而羽海野還是有安排一些線索，暗示我們這兩個人的關係並非那麼簡單，那就是德大寺老師邀請阿修一起去蒙古的那段故事。阿修在失去原田之後，他認知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守護理花」；當他發現自己力有未逮時，「照顧小育」才在因緣際會之下成為他的首要之務。「照顧」是什麼意思呢？我認為這個詞在這裡也有著很複雜的意涵，除了平安、除了讓她過得開心，也許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夠守護她的人生意義，讓她能夠對自己的追求放手一搏。所以阿修會考慮帶小育一起去蒙古，不是因為他「捨不得」小育，而是因為他覺得他有帶領她成就人生意義的使命；如果小育是一個為了追求人世的美而誕生的天才，那麼給她最好的機會與栽培讓她能成就此般至美，就會是阿修的任務。正如德大寺老師所說：「傷腦筋。如果能讓她看看各種國家，不曉得能畫出怎樣的畫......我實在也很期待。」小育決定留下來，我認為等於是給這兩個人關係的第二個轉折埋下了伏筆。原作中小育決定留在日本之後，畫面帶到阿修和理花談心的場景。這時候的阿修，顯然對自己先前的決心感到不安。他發現即使自己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地守護小育，但小育需要的卻不一定是他給予的那些東西。在這個階段，阿修面對的問題是：到底要怎麼做對小育才是真正的好？於是接下來又要講到那段經典的對白，森田和阿修兩人爭論小育應該過怎麼樣的人生：是要追求永恆的美，還是要平凡但可能幸福地度過？最後森田脫口而出：「那你就應該守護她，這就是你的責任！」(後來我覺得，森田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他不可能會和小育在一起了。羽海野媽媽鋪梗都鋪超長的......) 最有意思的是阿修在這段爭吵以後的獨白：「......要是我有能力，我也想帶領她啊，多遠我都願意。」阿修不是如小育那般的天才，甚至也算不上是個優秀的創作者，他對於自己能不能引導小育其實沒有很大的信心，因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盡力地思索怎麼讓小育過得幸福。但另一方面，他也有著這樣的自我懷疑：我是不是在利用小育呢？我是不是在利用她獲得我原本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光環呢？甚至更進一步地說：我是不是用照顧小育當作藉口去逃避自己人生的追求呢？於是其實我們可以看到，他希望森田能夠安定下來，好好照顧小育。一方面他知道小育和森田對彼此有好感；另一方面，他或許也覺得森田沒有像他這樣的困惑。再則，更深層的理由是，森田沒有阿修的包袱。小育對阿修的牽絆一樣是深刻的，畢竟阿修把他能給的全都給了她，站在小育的立場，阿修是改變她人生的重要推手，是重要的親人、夥伴，可是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小育更覺得自己不應該事事都依賴阿修。她不和阿修去蒙古，可說是她試著走出阿修保護的第一步。而隨著年紀增長，她更加認為自己的人生和阿修的人生是不應該放在一塊兒的。有一個人願意為自己無條件地付出，當然可以說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同時也會是一種很沉重的負擔。小育是個那麼善良的人，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阿修對她的好，如果她要接受這樣的付出，她必須要能夠找到回饋他的東西。於是當竹本問起她對未來的打算時，她告訴竹本她要回長野生活：除了這樣的生活符合自己的志趣，也是因為「不想給阿修添麻煩」。小育不知道自己可以為阿修作什麼(或者說，她其實不知道阿修到底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於是離開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如果說森田相對於阿修有什麼優勢的話，那就是在於小育對他並沒有對阿修那樣的歉疚感。然而森田在那個時候也有自己需要解決的問題，他並沒有經營這段關係的準備。他在面對小育的困頓時，只能說「那也沒辦法」。基本上小育是個對名利非常澹泊的人，也不會對自己的才華感到驕矜自滿。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創作，就是回歸到創作本身的快樂，這是她在取捨許久以後決定回鄉下去的主要原因。然而這個旅程正如阿修對森田所說，是無比孤獨的，也是很有可能無法獲得幸福的。於是對小育而言，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理解她的追求，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小育和阿修關係的第三個轉折，就是故事最後的高潮，小育受傷的事件。這個事件的效應非常驚人。一方面，小育陷入了非常恐慌的狀態，她發現她整個人生的意義與追求可能瞬間化為烏有，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世界末日一般。另外一方面，這場意外讓阿修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猶豫的空間，在森田還沒走出復仇陰影的當下，惟一能守護小育的就只有自己，再加上小育的父親在此時另娶，他只有放手一搏，面對自己的情感和使命。於是他以「冷靜得可怕」的態度面對劇變，以辭掉工作的決心去照顧小育。森田突然重新出現，則給這兩人的關係推了最後一把。森田在復仇成功之後，心中的空虛與對自己才能的疑惑更盛，小育受傷的事情讓他驚覺他應該要去保護他，於是他才終於回來，對小育告白。然而畢竟森田不了解小育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他們的關係是對彼此才華的欣賞與惺惺相惜，但他們對自己才能的態度卻是天壤之別。森田自以為他可以安慰、保護小育，但當時的他卻仍未面對自己的生命價值，他最不在乎、最想閃躲的正是小育最無法割捨的東西。當小育認清這件事之後，她才下定決心要回到阿修身邊。「我真的很想畫畫，所以請你陪著我，一起戰鬥到最後。」這句話可說是這兩人關係最佳的註腳，他們兩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自身生命的意義，而認知到對方是自己一生的夥伴。正如真山所說的：「這和每個人認定的生命意義有關......大家在關鍵時刻，都是依靠本能作出選擇的。」小育和阿修的故事，還有阿修與原田、理花的故事，我認為是揭示了感情有無限多的可能性。這兩組角色的關係，都很難用明確的某些名詞(戀人、朋友、親人...)來定義，我認為最適合用來形容他們關係的名詞，或許是「夥伴」二字：追求人生意義的夥伴，為了完成人生追求而一起戰鬥的夥伴。他們的關係裡有愛情、有友情、有親情、有革命情感，但總而言之，他們之間的羈絆除了感情，還有著更加深邃的東西。能夠這樣精細的刻劃如此複雜、如此抽象的關係，能夠那麼勇敢地在一部漫畫中呈現那樣細膩的情感，在我看來，做到這種程度的羽海野チカ絕非泛泛之輩。我看過的漫畫或許不算多，但我認為羽海野大概是近年來最了解感情、了解愛的漫畫家。 -------- 終於寫好了這篇，最不好寫，但我最想寫的一篇。不只是要替羽海野老師對結局的安排辯護，也是要抒發我看完蜂蜜幸運草時，所感受到的那股震撼與感動。待續即將進入似乎不少人期待的山田─真山─理花篇(笑)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30.77.244 ※ 編輯: Lopiota 來自: 125.230.77.244 (09/08 02:46) ※ 編輯: Lopiota 來自: 125.230.77.244 (09/08 02:56) ※ 編輯: Lopiota 來自: 125.230.77.244 (09/08 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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