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 情報] 金田一少年《邪宗館殺人事件》1-3已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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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邪宗館的慘劇
一
喧鬧的晚飯,在八點半左右結束了,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廳。
正如金田一所想的,常葉琉璃子果然忘記了自己說的話,開始和美雪有說有笑了。
或許是純矢說得太重了,不過,這種轉變還是讓人感覺太快了。六年前也是這麼感情
用事,現在竟發展到這種程度。
但美雪好像也忘記了琉璃子剛才那些不太友善的話,完全沒有介意的樣子。能夠與自
己同齡的那些嶄露頭角的年輕藝術家說話,對於美雪來說,似乎是一件極為快樂的事。
剛剛還在和琉璃子說話,現在又和繪馬純矢、荒木比呂兩個人聊得火熱,跑到大廳中
央的暖爐前哇哇大叫,興奮不已。
「阿一,快過來。」美雪好像發覺了金田一的視線,回頭向他招手。
「什麼?」
等金田一走近,美雪在他耳邊說道:「我借給你的那本《邪宗門》,是北原白秋的《
邪宗門》,聽說那是明治時代的最初版本,很珍貴的。」
仔細一看,壁爐上比金田一的視線稍高一點兒的地方,裝飾著一個玻璃盒,裡面有一
本泛黃的破書。
書背面朝前,呈直角打開著豎在那裡。只見表面的確引有「邪宗門」的字樣。
「這麼古舊的書啊。早就放在這裡了吧?」
純矢聽到金田一的話音,走了過來。
「你在這兒的時候還沒有。你走後不久才放到這裡的。原本在二樓的書庫裡,是比呂
在一大堆藏書中發現的。父親覺得很珍貴,就決定把它裝飾在這裡。」
「嗯……」
金田一目不轉睛的神情讓純矢感到意外。
「喂,金田一,你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嗎?」
「不是地,如果拿到『開運鑒定團』,說不定能賣上好價錢。」
「金田一,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呀。」純矢笑了起來。「對我、琉璃子、比呂幹的事情
,從來不感興趣,總該對研太郎的電腦感點興趣吧?」
「完全沒有。哈哈哈。」
「看樣子,你也不知道我是個專職畫家吧?」
「不好意思,不過,在賀年卡上多少要寫上兩句啊,否則我怎麼會知道呀。」
「阿一,你不知道呀。」美雪插嘴道,「這種事怎麼能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呢。是吧,
繪馬?」
「還是七瀨比較聰明。」說著,純矢會心地一笑。
金田一看到美雪現在的樣子,略感心安。
本以為琉璃子意外的拒絕,會對美雪造成很大的傷害。現在看來,已經可以平安無事
地住在這裡了。
住在這裡的理由,不光是住宿費不夠,主要是因為發現寫有「DEIJMA」的書包
和聽到地下室內說話的人,也就是參加了幽靈屋探險的人,都集中在這座別墅中。和金田
一一同墜入地下室的繪馬純矢也在。
從那以後,金田一離開了輕井澤,而他們都生活在這座別墅中。所以,他們也許能夠
提供一些有關報紙上遇難者的消息。
金田一回到沙發上,井澤研太郎開始向他詢問最近的推理小說。金田一有些心不在焉
,心裡惦記著報導中的「遇難事故」,一定有什麼內情。
「喂,金田一,你在聽嗎?」
研太郎有所察覺,拍了拍金田一的肩。
「我在聽啊,你是說密室機關嗎?」
「果然沒有聽!剛才你一個人好像若有所思。你突然來到輕井澤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金田一說。
金田一敷衍著換了個姿勢,順勢把手插進兜裡,指甲碰到了那張報紙。
金田一一狠心,把它取了出來。
「研太郎,你看過這篇報導嗎?」說著,他把報紙理平。
「這是什麼?」研太郎盯著這條報導。
金田一在一旁重新瀏覽了一遍它的內容,儘管已經看了幾十次。
「淺間山中發現遇難者遺體。
十五日下午三點左右,到長野縣北佐久郡淺間山山腳採蘑菇的農夫,發現了一具腐爛
了的男性屍體。從死者的衣服和一旁的背包內的物品推斷,死者是長野縣輕井澤町的雜誌
編輯,名為出島丈治,二十八歲。出島曾告訴過他的家人,八月中旬到淺間山登山,結果
一去不歸,派出的搜查隊也沒有找到他。分析解剖的結果,判定死因為餓死,腳上有骨折
的痕跡。當地警方判斷,他是在登山過程中跌入山谷,致使腳部受傷,無法行動,最終飢
餓衰弱而死的。進一步的調查正在進行中。「
研太郎默默地注視著報導,然後微微搖了搖頭。
「不,不知道。出島是你認識的人嗎?」
「那倒不是……」
金田一並沒有十分留意研太郎的提問,心中反覆思索著已經成型的想法。
那間廢屋附近的草叢中的背包上也是「DEIJMA」(註:即「出島」的讀音)。
出島這個名字本來就很少見。淺間山中,一個名為出島的人遇難的同時,輕井澤的別
墅區裡,又有一個叫出島的丟了背包。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呢?
如果兩個出島是同一個人,那麼假設就可以成立。
那位叫出島的遇難者被什麼人綁架到輕井澤附近,不僅腳受了傷,還被關在了那個廢
屋的地下室中。在地下室餓死之後,又被偽裝成意外事故死亡,丟棄在淺間山中。
如果是餓死的,即使屍體外部做過處理,也不會被人察覺。
不,如果說,罪犯更希望屍體被發現。
因為去登山而沒有回來,周圍的人很自然就會認為出了意外事故。警方也不會把它和
任何案件聯繫在一起。
所以,被認為是意外事故的風險最小。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完美犯罪吧。
把背包丟在草叢中的理由,可能也是一種周密的、經過深思熟慮的偽裝。
假設,屍體一經丟棄,立刻就被發現。如果背包被保存在室內,當然不會有弄髒的痕
跡。在山中餓死的人,自然不會有乾淨整潔的背包。這樣一來,道理才說得通。
恐怕出島的衣服也是用同樣的方法處理的……
沒錯。報導中那個男子的死並不是事故。
是謀殺。
那時,在地下室聽到的聲音,也許正是出島丈治餓死前的呻吟。
真有些丟臉啊。作為名偵探的孫子,由於膽小,而錯過了救人一命的機會。
金田一仍然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因為還需要更多的證據。
承認自己的過失,就可以展開進一步行動。所謂進一步行動,就是指解開真相的行動
。為此,金田一才來到了輕井澤。
不過,現在這個階段,想像受到了阻礙,又不能直接向研太郎他們收集情報。
難得的好友聚會,恐怕他們都沒有想到,金田一原來是這樣的來訪目的。
「都發黃了,好舊呀,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
研太郎看了看報紙背面,一邊又饒有興趣側眼看了看金田一。
「你在看什麼?」純矢從研太郎手中搶過報紙。「是張破報紙,看這個做什麼?」
「沒,沒什麼!」
金田一正要搶回報紙,純矢一閃身站了起來。「幹什麼,和研太郎兩個人神神秘秘的
。」說著,把報紙遞給了正在收拾空餐具的女傭遠籐樹理。「遠籐,給你看。」
「這是什麼?」
「金田一的秘密。」
「什麼?」
她歪了歪頭。這時,比呂又接過了報紙。
「這是什麼……」
「別鬧了。」
金田一從比呂手中搶回了報紙。
「不是什麼秘密,你們不要太敏感呀。」
「聽你這麼一說,就更想知道了。」純矢又一次追問道。
「聽七瀨說,金田一好像在讀《邪宗門》?你來輕井澤到底是什麼目的呀?是什麼案
件吧?與你當偵探的爺爺有關……」
「你們真煩呀,什麼都問。」金田一把報紙塞進褲兜。
如果純矢聽了金田一的推理,會怎麼想呢?
在廢屋地下室中,把那個聲音當作幽靈,跑在最前頭的正是純矢呀。
「真奇怪,是你自己拿出來的呀,不說就算了。」
研太郎無奈地豎了豎眉毛,退了回去。
純矢不滿地看了看研太郎,站起身。
「那以後再說吧。」
金田一對純矢說道,然後把冷茶一飲而盡。
二
「快交待吧!」
金田一這邊的「戰鬥」剛剛結束,琉璃子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拍著研太郎的腿說。
「研太郎,你真狡猾,剛才竟然把金田一的秘密據為己有。」
「什麼據為己有呀……」
「那麼,就交代吧?怎麼樣?金田一君?」說著,拿起了自己的蛋糕盤和咖啡杯。「
請往旁邊挪一挪,研太郎,你到那邊去!」
「喂,喂……」
金田一敲著沙發,不知說什麼好。研太郎苦笑著,拍了拍他的頭,然後離開座位。
琉璃子趕忙坐在了金田一旁邊的空位上,說:「我已經問過美雪了。」
琉璃子一下子忘記剛見面時那些不友善的話,現在又「美雪」長,「美雪」短的了。
金田一苦笑著問道:「你問她什麼了?」
「金田一君的功績呀。聽說已經超過了警視廳的警部了,是名偵探吧?果真不出所料
。」
「哈哈……這沒什麼呀!」
雖然被誇獎,心中十分高興,但還是不好意思地謙虛了一番。表達感情的方式還和以
前一樣。
琉璃子掀起裙子,露著大腿,像小孩一樣坐在沙發上,這讓金田一又回想起了六年前
她的樣子。胸中好像蜷縮著什麼東西似的,於是他禁不住凝視著琉璃子的側臉。
琉璃子有所察覺,一邊望著金田一,一邊像小鳥一樣笑了一聲。
她含笑的舉止,襯托出了成熟女性的柔軟曲線,而她幼小的軀體讓人感到有些不平衡
。
就這樣抱著膝坐在沙發上,琉璃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六年前那個夏天,金田一和她在
郵局見面時的情景。
五個人在湖中,一起用腳划船的回憶。隨龍之介去美術館時,幾個人都無心看展覽、
追跑打鬧之間,險些打碎了雕刻品。在採野菜時,又遭遇了山中的一大群猴子……
金田一一邊默默地聆聽著琉璃子講述回憶,一邊思索著。
擅長小提琴的琉璃子,有一種難以接近的成熟氣質。可是,為什麼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她卻又像個小孩子呢?「現在」的她有些難以捉摸,於是金田一便問道:「琉璃子,你
一直在說以前的事呀。」
「不好嗎?」琉璃子像鴿子一樣歪了歪頭。
「不是的,只是,琉璃子現在應該有很多值得一講的成績呀,哈哈哈……」
「我喜歡以前的事。」
「是嗎?」
這話聽起來有些像老太婆,不像十七歲的少女。
琉璃子直率的雙眸中,清澈明亮,一塵不染。
「是的。」琉璃子嘴角掛著一絲笑容,「應該說,我最喜歡說六年前的事,那之前的
事我可不想回憶。那個夏天,對我來說是人生的開端……」
金田一看得很清楚,在說這話的同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他又猛地瞥了一下研太郎和比呂,兩個人正在房間一角小聲說話,都緊鎖著眉頭,注
意到金田一的目光之後,才勉強微笑了一下。
館主繪馬龍之介的學生──三島幾真的杯子中倒滿了威士忌。可是,他一口都沒有喝
。
女傭遠籐樹理拿著茶壺,從廚房出來給大家添加紅茶。
這個年輕又聰明的女子,原本是護士,為什麼要來深山中作女傭呢?
金田一對這些同住一館的人,產生了一種「不和諧」的感覺。
希望這與來此地的目的無關,金田一想。
「好了,差不多該回房了。」龍之介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低沉的聲音,略顯一絲
疲憊。
金田一看了看手錶,已經夜裡十點了。對金田一來說,現在正是打電子遊戲機的時間
。
可是……
他凝視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天地一色。別墅四周包圍著寂靜的森林。
金田一面對這深夜的寂靜,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三
大廳的聚會散了,金田一回到了房間,沒有洗澡就開始了行動。
他想一個人走在夜深人靜的森林深處,這種想法雖然有些瘋狂,但他實在是等不到第
二天天亮了。
隨著與邪宗館中的人接觸,那種不祥的預感就更無法抑制了。
金田一手中的報導,還有想像中的神秘「犯罪」。
難道,邪宗館中的某個人與這起「犯罪」有關……
走訪輕井澤,借宿邪宗館,這一切也並非偶然。
也許是從名偵探的祖父那裡繼承的宿命,金田一總是有一種難以說明的境遇。
總之,為了更快找到蛛絲馬跡,無論如何都要馬上行動。要走訪幽靈屋!那是一切謎
團的原點。
於是,他為從家中帶來的手電筒換上了電池,拿出登有輕井澤簡易地圖的舊雜誌,正
在準備行動之時,傳來了敲門聲。
金田一蜷起身子,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一,在嗎?」是美雪的聲音。
「這麼晚了,在幹什麼?」
美雪沒等回答,就打開門,看到金田一正在準備行李。
「我想現在就去『幽靈屋』探險。」
金田一把地圖一團,和手電筒一同放入腰包中。
「幽靈屋?」美雪皺著眉,歪了歪頭。
「是的。是森林深處的廢屋,離這裡有段路程。裡面曾發生過殺人案。以前去過一次
的。」
「這與阿一來輕井澤的目的有關吧?」美雪問道。
金田一無心應答,走到了走廊上。
「就是那樣的,你應該告訴我你突然來輕井澤的原因,還有那本《邪宗門》的事。」
美雪挽起袖子,繼續問著。
金田一有些不知所措。
「等我從幽靈屋回來再說吧。」金田一邊敷衍,邊加快了腳步。
他本想對美雪說出實情,但還是希望多掌握一些證據之後再說明。
不過,美雪還是不罷休,抓住金田一的胳膊。
「你不說,我就跟你去。」
「喂,喂!幾點了,已經夜裡十點多了。」
「我知道。」
「深山裡的廢屋,說不定真有幽靈呢?」
「我要是害怕,就不跟阿一來了。」
「反正,不行的。」
「不,我一定要去。」美雪不肯讓步。
「別胡鬧了。」金田一大聲嚷了起來。
「你們在吵什麼?」
琉璃子從他們正在經過的房間中露出臉來。
「啊,琉璃子,你來說說看。你還記得那個鬼屋一樣的廢屋吧?」
「是六年前的那個幽靈屋嗎?六年前,大家去探險的那個?」
「是的,我現在想去那兒看看,可她非要跟去,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可是,金田一君為什麼這麼晚還要去那種地方呢?」說著,琉璃子瞪大了眼睛。
「不,其實,有一點事情要……哈哈哈。」
「事情?」這引起琉璃子的好奇心。
金田一後悔自己多嘴,這下可不好收拾了。
「我也想去,金田一君,再去探險吧,三個人一起,我去拿手電筒!」
「不行!琉璃子去,我也去,阿一!」
金田一說不過這兩個女孩,只好答應了。
四
必須趕快動手了。敲打鍵盤的手在顫抖著。
那篇「報導」已經被帶到邪宗館了。
簡直是命運的捉弄。
敲打倒退鍵。然後,沒有保存,選擇「列印」,指定印表機。
快,快。
確認列印用紙。然後,點擊「OK」。
他留意著走廊上的動靜,喘了一口氣。思緒不知道從何處開始。
為什麼沒有在金田一來館之前就猜到他的目的呢?
如果事先料到的話,就可以想辦法讓他遠離這件事。
不,沒辦法了。他不可能覺察不到。他怎麼會把那麼舊的報紙一直留到現在,真是不
可理解。
六年前的報導……
這樣一來,就無計可施了。只能用這一手了。
為了以防萬一,防止留下指紋,從二樓的熱水房裡拿來橡膠手套,戴上它,握住滑鼠
。
短短的恐嚇信。
再檢查一下內容,不能讓別人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有些遲疑,這麼寫能行嗎?
關鍵是,其中的意思只能讓金田一看懂。
看來,他現在還不會把報導背後的「事實」告訴別墅內的其他人。
這樣一來,有可能逼他返回東京,而又不生出其他事端。
如何逼迫他呢?
他從小就好奇心很強,又很有膽量。如果直接從他下手,只能是火上澆油。
這麼寫還是不行。
關閉打印指令,重新切換到文字輸入界面。
他正打算重寫一份。這時,從走廊裡傳來了男女說話的聲音。
他心臟咚咚直跳。於是稍稍靠近走廊,分辨那個聲音。
金田一、美雪,還有一個人是……常葉琉璃子。
他靠在門上,等著三個人經過。這時,他們的談話傳入耳中。
「可是,那個幽靈屋裡有什麼呢?」
「琉璃子,告訴你,他不會說的。不過,他現在在看《邪宗門》,而且還隱瞞了一些
事情。」
「你真煩,美雪,別管那麼多!」
幽靈屋?是那間廢屋嗎?還說在看《邪宗門》……之前就聽說了,到底為什麼看那本
書呢?……理由不太清楚,但《邪宗門》一定讓他的記憶與那篇報導聯繫在了一起。
心跳加劇。怎麼辦?
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
六年前發生的事……
等三個人的聲音漸漸遠去,他悄悄地來到走廊上。
只有跟在他們後頭了,有必要看看金田一走訪廢屋的目的。而且,如果一有時機……
螢幕一下子切換了畫面,啟動了打印機。
檢查一遍列印好的文章,急忙跟三人而去。
目的地很明確。又只有一條路,應該很快就可以追上他們。
不多久,他看到兩道手電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動,似鬼火一般。
以防被發現,他關掉了自己的手電。這一瞬間,彷彿被無盡的黑暗包圍住了。不過,
沒有不安的感覺。
從六年前的那天開始,已經走訪了幾十次。
心中的秘密不能向別人吐露,這種痛苦,只有到廢屋的時候才能減輕一些。
他盡量不發出腳步聲,孤零零走在沒有燈光的森林小路上,逐漸產生了一種犯罪者的
心境。
不,應該說自己正在變成罪犯。
快覺醒吧,覺醒之後,慎重採取行動。想辦法把事情解決好,為了平穩的生活……
五
「一點改變都沒有呀!」金田一不禁感嘆道。
「真的……」琉璃子說。
好像在六年前來過之後,就再沒有人來過一樣。
那倒是。只是,幽靈屋探險只要一次就足夠了,也沒有理由經常來這個廢屋。
「阿一,真應該等天亮了再來呀。」美雪緊貼著琉璃子說。
如果是兩個人,美雪現在一定會抓住金田一的胳膊。可是,在琉璃子面前她沒有那麼
做。
從門口鑽了進去,為的是不去碰已經腐爛的大門。
金田一忽然回想起六年前的事。
「和那時一樣。」
「什麼?」琉璃子問道。
「看,蛛網破了。好像最近有人從這裡進去過。」
「怎麼可能,誰會來這個廢屋。是風把蛛網吹破的吧?」琉璃子的理由,和六年前研
太郎說的一模一樣。
金田一的心中,又喚醒了一些逝去的回憶。
是啊,那個時候走廊深處的確有一幅圖畫,畫中的女子戴著帽子。
他們走過大門口,當然是穿著鞋走進廢屋內部。
直覺得寒氣逼人,霉臭刺鼻。他們順著吱吱作響的走廊走向深處。
美雪回頭一看,琉璃子一臉不安,伸著脖子。美雪完全被她的樣子嚇倒了。她像老太
婆一樣,彎著身子,拉著琉璃子的手,艱難地挪著步子。
「看,不要緊,這,這算什麼!」
美雪硬裝堅強,放開琉璃子的手。
「琉璃子,你不怕嗎?」
「很怕呀。」琉璃子卻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不過,六年前來過一次。所以,想想那時的事,反而覺得很令人懷念。喂,金田一
君,是很令人懷念吧?」
「不,不,我其實……哈哈哈。」金田一苦笑著。
在走廊上走了十米,就來到了盡頭。以前覺得很長,大概是因為那時身體矮小的緣故
吧。就像上高中以後,就感到小學的校園很小一樣。
「在這兒,你們說的那幅畫。」
戴帽子的女子面無表情地向下看著金田一。
與六年前相比更破舊了。可是,和邪宗館一樣,感覺不出有什麼變化。
「就是在這兒,咱們兵分兩路的。」琉璃子抬頭看著畫,說道。
「啊,我和純矢向左,你和研太郎、比呂向右。然後,我和純矢就掉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美雪問。
「這房子有地下室嗎?」
「有,我和純矢還……」
本想提到聽到說話聲的事,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不是因為美雪,是怕琉璃子聽到會節外生枝。
可是……
後來,純矢沒有把聽到說話聲的事告訴其他三個人嗎?
不記得自己告訴過別人。因為當時腳扭了,痛苦難耐,第二天就跟父母回東京去了,
應該沒有機會對別人講。
「金田一君和純矢,怎麼了?」琉璃子問道。
純矢好像沒把聽到聲音的事告訴琉璃子。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因為他是害怕幽靈而逃
走的。
在金田一看來,純矢很喜歡琉璃子,而且自尊心又很強,當然不會說的。
「怎麼了,阿一,和繪馬兩個人,怎麼了?」這次輪到美雪發問了。
「差點兒被困在裡面,出不來了。」金田一敷衍了一下,從畫前走開了。
「真的嗎?又瞞著我們什麼吧?」
「沒瞞你們,快走吧,我想看看地下室。」
那扇上鎖的大門,就是在那兒聽到聲音的。他催促著美雪和琉璃子,一個人順走廊向
左走去。
兩個人不滿地相視一望,都抽身離開了那幅畫。
正在那一瞬間,「咚」一聲,傳來沉重的聲音。好像那幅畫傳來的。
琉璃子猛一回頭,美雪尖叫了一聲。
金田一本能地用手電照過去。只見戴帽子的女子浮現在光圈中。
她前額一帶突出一個長棒狀的東西,剛才還沒有呢。
「啊……」站在畫旁的琉璃子高聲尖叫起來。
「是箭,哪兒來的箭?」美雪緊緊地抓住金田一。
的確是很粗的金屬箭,射穿了畫中的女子的前額。女子又髒又破,像死人一樣,好像
被箭射穿額頭的屍體。
「是用弩射出的箭。」
見此情景,金田一驚恐萬分。
他處理以前的案件時,曾親眼見過一種西洋武器,箭就好像用槍發射的子彈一樣,一
擊就可以致命,威力驚人。
記得廢屋門口大廳的牆上掛著一把用弩做的裝飾,一定是有人把它取下來,用來攻擊
我們。
「走廊對面有人,混蛋!」
金田一邊躲進走廊的拐角,邊窺視著箭飛來的方向。
真黑啊,什麼也看不見。沒有人的跡象。用手電的光柱照過去,慢慢掃視,沒有活動
的物體。
長長的走廊對面,只有一扇左右開的門,用以區分走廊與門口大廳,玻璃已經碎了。
「在這兒,別動。」說著,金田一慢慢爬向走廊。
「別去,阿一!對方有凶器!」
金田一沒有顧及美雪的小聲制止,繼續向前。心裡想不要緊,不要緊。
裝飾在大廳中的弩上方,應該只有一根箭,所以,不會再遭到攻擊了。
金田一確信自己的判斷,站了起來。飛奔向大廳。
「……」
手電的光束照射在丟棄在地上的弩。牆上的弩不見了,看來果真使用了這個。
從破碎的窗戶朝外看,再用手電照,都沒有感覺到有人在場。
「逃跑了吧?」說著,他鬆了一口氣。
「阿一!」背後傳來了美雪和琉璃子的聲音。
「不要緊,好像已經逃走了。」
「可是,這個!」美雪拿出一張疊好的紙片。
「看!綁在箭上的。」
金田一打開紙片,用手電一照,只見:「忘掉『邪宗門』,快離開吧。否則,像地獄
屏風畫上的慘劇,就會席捲邪宗館。」
從「邪宗門」這個詞,金田一聯想到兩件事。一是裝飾在大廳中的北原白秋的《邪宗
門》的最初版本。另一件就是六年前發生的事。
草叢中那個背包裡發現的《邪宗門》。
這是給金田一的恐嚇信,但好像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是那樣的話,「地獄屏風
畫」是什麼意思?
金田一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個放箭的人決定給金田一恐嚇信,一定是金田一來到這裡
之後不久的事。
脅迫者要金田一離開這裡,也就是趕快離開邪宗館,回東京去,否則就會發生恐怖的
事情。是這個意思吧?
可是……「地獄屏風畫」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戰戰兢兢地讀了幾遍,總覺得有些彆扭。是不是謎語呢?他正想著,琉璃子從旁邊
探過頭來。
「這是恐嚇信!」她大喊著用雙手摀住臉。
「那支箭是衝我來的。我剛一離開那幅畫,就聽見『咚』的一聲……是不是讓我離開
邪宗館……」
琉璃子的聲音有些顫抖,金田一說道:「不是的。這是給我的留言。看,上面寫著忘
掉『邪宗門』,這是指我六年前見過的一本書。他沒道理攻擊你,不用擔心。」
「真的嗎?」
「啊,還是提高警惕為好。總之……」話說了一半。
是的。
恐嚇者的意思是,如果不離開,「慘劇」就會席捲邪宗館。想到這兒,他胸中湧上一
種沉重的不快感。
對金田一來說,對恐嚇言聽計從是一種恥辱。可是,自己如果不離開,危險就會殃及
到他人。
恐嚇者的卑劣令人憎惡,但又必須聽從他的指示。一旦出現意外,後果無法挽回。即
使不住在邪宗館,也可以在輕井澤偷偷找個住處。這樣也可以達到目的。
琉璃子好像察覺到了金田一的想法,說:「不行,金田一君,上面說讓你離開,那我
可不同意,時隔六年,好不容易又見面……」
「話雖如此……」
「這個過後再想吧,總之現在應該立刻回邪宗館。對了,美雪、琉璃子,今晚的事不
要對任何人講。我不想把其他人也牽連進來。」
「可我們是『朋友』呀,什麼牽連不牽連……」
「正因為是朋友。好了,琉璃子。」
琉璃子無奈地點著頭。
六
微暗的房間中,井澤研太郎躺在床上,翻看著舊相冊。那是他家人生前的相冊。
有一次,研太郎和家人來輕井澤滑雪,由於雪堵住了汽車排氣管,車內充滿了廢氣,
他的家人由於吸入了過量的一氧化碳而窒息身亡。
一時間他失去了父母和年僅五歲的妹妹。發生事故時,研太郎因為發燒留在了賓館中
,才倖免遇難。
已經過了十年,那本相冊中僅有的幾十張照片,是研太郎對家人的唯一回憶。
如果不看相冊,他甚至記不得年幼的妹妹的模樣。在稍有褪色的照片裡,自己好像是
一個外人似的。與現在的井澤研太郎判若兩人。
就這樣研太郎成了孤兒,又沒有收留他的親人,只能生活在收容所中。
從進入收容所到來邪宗館的數年間,研太郎幾乎沒有回憶過這件慘劇。
失去家人之前的事,現在也已經記不得了。
進入邪宗館簡直是自己人生的開端。
研太郎作為義子,被繪馬龍之介帶到邪宗館,是在六年前的春天。
龍之介是在眾多無家可歸的孩子中間發現他的過人才能的。研太郎那時在長野縣內的
收容所中,接觸到了電腦編程,又在企業軟體開發競賽中獲了獎,這才引起了龍之介的注
意。
除了研太郎,邪宗館中還有另外兩名孤兒,就是在小提琴方面才華橫溢的常葉琉璃子
,因寫小說而獲得文藝雜誌新人獎的荒木比呂。
半年前,琉璃子的雙親和兩個弟弟在淺間山腳露營時,食物中毒死亡。那時,龍之介
作為學者參加了警方的調查工作,看中了琉璃子的小提琴才華,決定照顧她的生活。
比呂是在琉璃子之後被接到這裡的。他在懂事之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是剛一出生就
被拋棄的。
當時是大學教授的龍之介,從他的編輯朋友那裡知道了比呂,只有十一歲的比呂,那
時就已嶄露出了文學才華。
龍之介自己的兒子純矢,因為不堪忍受學校生活退了學,他希望自己兒子和有才華的
同齡人生活在一起。直到最近,研太郎才理解了龍之介的用心。
純矢擁有毋庸置疑的美術才能。可是學校這種地方幾乎都是平庸的孩子,有才能的孩
子往往會被埋沒,有時也會成為被欺負的對象。
所以,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為兒子找來有才華的同齡人,這樣他才能適應。
一定是這樣的用心。我們只是讓純矢放光的試金石。
不過,作為孤兒,研太郎他們受到有錢人繪馬龍之介的援助,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
事了。而且,我們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卻像對待純矢一樣對待我們。同樣讓我們上
學,給我們找優秀的家庭教師,買必要的東西。
研太郎他們為了不辜負龍之介的期望,刻苦努力著。
現在,荒木比呂作為小說家,嶄露頭角;常葉琉璃子已經成為眾人矚目的小提琴家;
而研太郎呢,已經開始為企業開發了許多優秀的軟體程序。
還有純矢,在著名的展覽會上多次獲獎,儘管只有十七歲,他的畫已經相當有價值,
也稱得上是畫家了。
同具才華的人互相激勵,這才是龍之介的目標,現在可以說大功告成了。
現在不要說是研太郎、比呂和琉璃子,就連自己的兒子純矢,也不再需要龍之介的援
助和庇護了。
可是,現在他們都無法離開邪宗館。長年生活在一起的友情,對這座舊館的熱愛,把
他們緊緊地維繫在了一起。
可是,研太郎至少感覺到了一些其他的「力量」。不是友情和熱愛,而是更加堅固、
難以摧毀的像「鎖」一樣的東西。
研太郎一生也忘不了四人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比呂是禿頭,一直低頭不語。琉璃子沒有任何笑容,第一次看到她笑,是在一周以後
。還有純矢,好像因為飽受了小學的煎熬,變得寡言少語。
在收容所研太郎是孩子頭,四個人的事自然由他負責。盛夏來臨之時,他就帶大家出
去玩了。
直到那年夏天,又增加了一個「朋友」──金田一。
作為名偵探的孫子,他每天鬆鬆垮垮,成績也不怎麼好。在研太郎眼中,他也算得上
是一類天才。他嚴謹的推理和靈敏的反應,讓不願服輸的研太郎感到一絲自卑。
琉璃子對金田一的好感,也讓研太郎把金田一視為頭號對手,因為研太郎也很喜歡琉
璃子。
這種心情現在猶在,簡直是揮之不去的心情。
六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季節還沒有結束。
他不能拋開金田一的存在,而斬斷那道束縛自己的枷鎖。研太郎不禁感到一陣戰慄。
七
金田一回到邪宗館,一邊洗澡,一邊想著綁在箭上的恐嚇信。
首先誰是放箭的人呢?
那人一定是在他們離館之後,就一直跟在後邊的。如此一來,一定是館中人所為。
金田一回想起大家集聚在客廳時的情景。
那時,純矢說過,他從美雪那兒聽說了金田一正在讀《邪宗門》的事。美雪對純矢說
這話的時候,當時到底有誰在場呢?
不。如果聲音很大的話,所有人都應該能聽到。因為大廳裡所有人都到齊了。
他不斷敲打著記憶的大門,搜腸刮肚的琢磨著。
的確,除了管理人堂本夫婦,全都到齊了。遠籐樹理應該也在場。
那當中,可以排除兩個人。一個是遭到攻擊時和金田一在一起的琉璃子,還有一個人
是坐在輪椅上的繪馬翠。
她下肢癱瘓不可能跟著金田一他們爬山,也不可能放箭後馬上離開。當然,她下肢癱
瘓應該不假。
對了,聽研太郎說過,她六年前就已經坐上輪椅了。
這麼一來……
金田一腦中列出了「嫌疑犯」的名單:繪馬純矢,荒木比呂,井澤研太郎,繪馬龍之
介,遠籐樹理,三島幾真……
恐嚇信,應該是這六人之中的某個人寫的。
首先看到那條報導的是研太郎,然後是純矢,遠籐樹理也看過了。而且,金田一的確
是從比呂手中搶回那張報紙的。
「看來這四個人最可疑……」
可是,遠籐樹理是從去年夏天才開始在這裡工作的,應該和六年前的「事件」無關。
「所以,範圍就縮小到了研太郎,純矢,比呂三個人。」
金田一猶豫著,不知是否可以這樣下結論。
脅迫者應該與報導中的「事件」有一些關聯。可是,事件發生的時候研太郎他們還是
十歲的孩子,不可能把大人關在地下室,又扔在山中。
假設是比呂,研太郎,純矢三個人一起幹的呢?那他們也不會把毫無關係的金田一帶
到那間廢屋。況且恐嚇信的字面也令人不解。
「像地獄屏風畫一樣的慘劇」到底是……
「啊,不明白!」金田一邊自言自語,邊打開浴室的門。
「你出來了,金田一君?」
「琉,琉璃子!」
琉璃子坐在床上,隨便翻看著金田一帶來的舊雜誌。
「你怎麼會在這兒?」
「不好意思,門沒鎖,我就進來了。」
「不要隨便進別人的房間呀!」金田一聲嘶力竭地大聲喊著,「總要說一聲吧,我也
好穿上衣服,連這點禮貌都不懂。」
琉璃子沒怎麼上過學,自然不懂太多禮數,不過……
「你不必生氣,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不是說這個呀!總之……快幫我把衣服遞過來!」
「知道了。」
琉璃子像小鳥一樣笑著,隔著門遞過衣服。
「有什麼急事麼?」金田一冷靜下來問。
「剛才的恐嚇信……」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給你的!」
「不是的,金田一君,我是來問你,真的會離開邪宗館嗎?」
「什麼?」
金田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不走的話,會波及他人的安全,所以必須離開。可是
,聽著門外琉璃子傷心的聲音,不知如何回答。
「這個……不過,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的。到時候再和你們好好敘舊。」
「不要走,好不容易才見面。」
「我說過了,不想給你們添麻煩。」這次的口吻很堅決。
「是嗎……」琉璃子嘆了口氣。
「對不起。」
「嗯……」
「喂,琉璃子,有件事……」
「什麼?」
「你為什麼不想讓我走?」
「我們……是『朋友』呀……」
「六年前,我們也只不過是相處了短短三個禮拜,你對我如此熱情,我很高興,但還
是有些不明白。」
琉璃子遲疑了一下,回答道:「金田一君,你經歷過痛苦得要死的事情嗎?」
「什麼?不,還沒有那麼痛苦的事。」
「我有。」
「是嗎?」
「是龍之介叔叔收留我半年之前,我的家人都死了。他們在淺見山野營時,誤食了毒
蘑菇。」
「……」
「我那天鬧肚子,媽媽說蘑菇不好消化,我就沒有吃……所以才……不過,喝了煮過
毒蘑菇的湯進了醫院。」
金田一沒有說話,聽琉璃子講述著與研太郎相同的失去親人的經歷,只是第一次如此
詳細。
「叔叔當時作為學者,參加了警方的調查,警方來醫院詢問事故經過的時候,他也在
場。真的非常痛苦,一想起來就渾身顫抖……真想一起死了算了。」
「原來是這樣啊!」
「是的,研太郎也有相同的經歷,是汽車尾氣造成的事故。」
「我聽研太郎說過。」
六年前的確聽過研太郎講述失去雙親和妹妹的經歷,還看了他和家人的照片。
「比呂呢?」
「他從記事以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
「聽說比呂在收容所受到了虐待。」
「……」
「不過,最痛苦的也許是純矢。」
「純矢?他不是豪華別墅裡的獨生子嗎?……」
「跟那個無關,純矢以前上學的時候受到同學的欺侮,多次自殺未遂。」
「自殺未遂?還是小學生呀?」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小學時代。每天一放學,就和夥伴們到外邊瘋玩,一回家就
看電視、玩遊戲,裝成學習的樣子看漫畫……就是這樣的生活。無論遇到多痛苦的事,也
不會想到自殺。
「所以我們才能成為『朋友』呀。邪宗館就是我們的聖域。你明白嗎?金田一君?六
年前的夏天,我們聚集在這裡,絕非偶然。那時,我們的人生剛剛開始,其他三個人一定
和我想的一樣。金田一君對我們來說,是那個夏天不可缺少的『朋友』。」
金田一聽聞此言,一時相對無語。
金田一沒有那樣痛苦的經歷,無法真正體會。金田一心裡所想的,是如何破案,是對
罪犯的憎惡。他要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為他們排除煩惱,而那些災難並沒有真正降臨到他
自己身上。
對金田一來說,琉璃子只不過是他幼時的玩伴,除此以外,就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了
。
「對不起,琉璃子,我還是……」
「金田一君。」琉璃子沒有讓金田一繼續說下去。
「我可以待到明天早上嗎?在這兒?」
「什麼?」
「如果你明早離開的話,至少今晚,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等一下,這不太好吧!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了,雖然還不到成年,可是……」
金田一語無倫次,不過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意思。總之,不能答應呀。
如果琉璃子在金田一的房間過夜的事被其他幾個人知道……不,如果被美雪知道,到
時有口難辯呀。就算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喂,琉璃子這不太好,如果美雪知道了……」
他迅速穿上衣服,從浴室中跳了出來。
「琉璃……」
站在那裡的不是琉璃子。
是美雪。
美雪看著金田一,說道:「讓我知道了,有什麼不好呢?」
「不,可是?琉璃子呢?她剛才還在這兒……哈哈哈。」
她看過的雜誌還沒有合上,床上還留有她坐過的痕跡。
「我進來之後,她就出去了。」
「啊,是嗎……」
他長出了一口氣,而又有些遺憾。如果美雪不來,又會發生什麼事呢?難道就那樣…
…
美雪若有察覺的樣子,有些不悅地質問金田一道:「阿一,為什麼琉璃子這麼晚還在
你房間裡?」
「什麼?不,你瞧,《輕井澤雜誌》,她是來看這個的。」
「嗯……」
這種不合理的借口,更加讓人感到奇怪,於是他急忙換了話題:「美雪,有什麼事嗎
?」
「我一個人睡不著。」
「什麼?」
「先是去那種幽靈屋,然後又遭到攻擊,我一個女孩子,怎麼睡得著呢?」
美雪說著,擅自鑽進了金田一的被窩。仔細一看,原來她連自己的枕頭都帶來了。
「喂,那是我的床。」
「好了,一起睡吧。」
「什麼?不太好吧?」
金田一正說著,一個枕頭飛來,打到臉上。
「如果你有什麼不好的念頭,我就用這個砸你!」說著,美雪舉起了《輕井澤雜誌》
。
八
他剛搬完重「行李」,渾身都是汗,感到非常疲勞。不過,手上的顫抖似乎緩和了許
多。
隨著心跳與呼吸的平穩,心情也平靜下來。周圍靜謐得嚇人,自己也感到一絲恐懼。
剛才自己的處亂不驚好像是做夢一樣。為什麼那麼沉著?剛才可殺了人呀……
「嗯……」
不過,還是很累。剛才搬了那麼遠的距離,況且屍體又那麼重。
經常走山路,還以為自己的體力超過常人,現在累得好像要虛脫了。可是,工作還沒
有結束。必須用石子工地上的獨輪車,徒步沿坡路再前進十分鐘。先把屍體放在行李車上
,警惕著周圍……
於是他來到石子路上。
沒有人看到吧?
不能被抓到啊!還沒結束呢。不,從現在才正式開始……
嚓嚓地發著聲音,他把屍體放到鐵製的獨輪車上,在石子路上推著。
也許是因為極度疲勞和異常興奮,感覺恐懼的那條神經早就麻木了吧。
他來到在黑暗中聳立著的廢屋前,拿起放在屍體上的手電筒,照了照門口。
門沒有關,於是緩緩將獨輪車向裡推。
長長的雜草阻礙著車輪的前進,拚命推過門口之後,和獨輪車一起倒在地上。
「啊……啊……啊……」已經到極限了。
卸下屍體後,必須休息一下,還有很多事要做。獨輪車要放回原處,還有……
等呼吸緩和後,動搖感又馬上湧上心頭,胸中感到陣陣絞痛。
用錘子從後面擊碎頭顱,血幾乎不會飛濺。
於是,手上還留有那種用錘子砸入土時的感覺。就這樣,「他」已經倒在地上,停止
了呼吸。
不可能一絲悔意都沒有吧,可是……
那時,「他」的話刺激著自己的耳膜。「他」知道那篇報導的事了。
說「六年前就知道了」,還用了「殺人」這樣的詞。
「還是忘了吧,以前的事,還是忘記為好。」
同樣有罪,才把「他」殺死。一念之間,抄起了桌上的錘子。
錘子好像是「他」準備修舊桌子,從工具房拿來的。
如果「他」把錘子放回原處,可能就會免去一死。當場只有錘子能讓「他」立即斃命
。
這樣一來,自己也殺人了。不,不是。是「他」被殺死了。
自從那篇「報導」被帶入邪宗館的那一瞬間,就應該是這樣的命運。
手扶著地,站了起來,然後,揮去後悔之意。
越想以前的事,就越感到後悔。
還有很多事要做。不,現在才開始。是的。
就像「通知單」上寫的,「慘劇」發生了,還將繼續。
現在,有必要避開被懷疑的可能。
他腦海中湧現出了「陷阱」兩個字。
是的。就是陷阱。思慮至此,一陣興奮感襲來。心中的污泥正在不斷擴大著。
犯罪者就是這樣的,卑劣與傲慢交雜,近似瘋狂。
心中隱藏著恐怖的魔物,腦海中浮現出「邪宗門」這個詞。
我的名字是「邪宗門」,是覺醒的魔物,在這偽裝的聖域,能夠招致慘劇。
在天亮之前,必須做好一切準備,勝負就看早晨了。
調整好精神,歡迎早晨的到來。
是呀,不能忘記,為了陷阱,有人必須消失。
浮想出的人物,當然就是「他」。陷阱設置好了,接下來……
九
早晨相安無事,一切如故。
從大廳的陽台向外望去,飄來了高原夏末清涼的風。
要到餐廳吃早飯,必須通過大廳而不是走廊。
要經過走廊的話就必須從廚房旁邊繞一個彎,那是管理人堂本夫婦和女傭遠籐樹理專
用的通道。
「真是令人愉快的早上阿,阿一!」美雪站在窗前,沐浴著清風,感嘆道。
「啊……」金田一打著哈欠,說。
他看了看壁爐上面的座鐘,繼續道。
「剛剛七點,啊,真想再睡一會兒。」
昨晚,美雪一晚上都睡在金田一的旁邊。實在是睡眠不足呀。
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從小就經常一起睡。不過,成了高中生之後,意義就有些不同了
。
美雪每次翻身,都把金田一往旁邊擠,最終金田一睡到了地板上。
「阿嚏!由於冷空氣吹進鼻子,金田一打了個噴嚏。可能感冒了。
金田一吸著鼻子,從後面傳來了健康的聲音。
「喂,金田一,快起床吧!」是井澤研太郎。
他很有精神,好像是早就起來,抱著個籃子,裡面是剛剛才來的草莓。
「看,真紅呀,是讓遠籐採來的。」
「哇,真誘人。」美雪眨著眼睛。
女人都喜歡草莓。金田一的母親和親戚朋友去超市購物時,總會買回兩盒草莓,一盒
叫「豐之香」,一盒叫「女峰」。
金田一不討厭草莓,所以三個人一天就能吃掉兩盒。
「哇,真不錯,研太郎。」
聽到金田一的聲音,常葉琉璃子從餐廳跑了過來。
她好像在廚房幫忙準備早飯,所以身上戴著大兜的圍裙。
「有很多呢,留一半作為飯後的甜點吧。正好,可以做一個草莓蛋糕。」說著,她從
籃中拿起一個草莓。
「不行,琉璃子,洗過再吃吧。」繪馬翠說著過來了。她坐在輪椅上,膝上蓋著毛毯
。
純矢一邊推著輪椅,一邊說:「不要緊的,媽媽。沒有用過農藥,不用洗就可以吃。
」
「哎,讓你爸爸聽到他又要說了。地面上生長的東西,怎麼能不洗就吃呢?」
「那是爸爸太敏感了。誰讓他是研究菌類的呢。他是從來不碰我們採來的野菜和蘑菇
的。」
「那你們還害怕蟲子呢。」從純矢後面走來的繪馬龍之介把手搭在兒子肩上,說道。
「啊,你在這兒呀,爸爸!」
純矢不好意思地壞笑了一聲,他的神態也引起了眾人的歡笑。
真是一個其樂融融的早晨。至少到現在還是很平靜。大家都高興地走向餐廳,卻沒有
發現,其中缺少了「兩個人」。
也許大家認為他們過會兒會來,至少現在是這樣認為的。
十
主人龍之介面前,端來了剛剛烤好的吐司,隨即,「邪宗館」的早餐開始了。
金田一有些擔心空著的那兩個位子,可看著大家興致很高地吃著盤裡的東西,他也取
來了一根香腸。
透過朝東的陽台窗戶,陽光隔著樹葉照了進來,一直延伸到餐桌上。
看著搖曳在白色桌布的條紋上的光線,金田一回想起昨夜襲來的那支鐵箭,以及充滿
恐怖的恐嚇信,簡直像夏夜的噩夢。想著想著,他瞥了一眼琉璃子。
她戴著圍裙在餐桌前走來走去,臉上看不出異樣的神情。
昨夜的事,她對別人說了吧。去幽靈屋的事。在那裡收到了恐嚇信。不過,我告訴她
要保守秘密的……
金田一邊想邊吃著焦黃的吐司。這時,龍之介說:「比呂君和三島君真慢呀。」說著
,看了看妻子翠。
「是呀,不過,三島君有時心情不好就不吃早飯……」
「的確是這樣,不過比呂君徹夜寫作的時候,總是第一個跑出來。誰去叫一下吧,是
不是鬧鐘壞了。」
「那我去吧,爸爸。」純矢站了起來。
「那我去叫三島吧。」研太郎說。
兩個人沒有吃完飯就出去了,飯廳顯得很空曠。
琉璃子和遠籐樹理拿來了大盤的草莓,可是,只有金田一和美雪伸手去拿。
金田一喝著碗中的牛奶羊油蛋湯。龍之介匆匆吃完飯,留下妻子走出了大廳。
「喂,琉璃子,你不吃草莓嗎?」金田一問道,琉璃子坐在椅子上。「我在廚房吃過
了,你倆盡量吃吧。」
說著,倒了一些咖啡。
「喂,琉璃子……」
金田一真想問她昨晚恐嚇信的事。
「喂,翠,你知道嗎?」龍之介大聲喊著,走了回來。
「什麼?」翠回頭問丈夫。
「書。裝飾在大廳壁爐上的《邪宗門》不在盒子裡了!」
「什麼?不清楚,那麼高的地方我也夠不著呀。」
連金田一都要仰望的那個裝飾架,坐在輪椅上的翠當然夠不著了。
「說得倒是……」龍之介看了看金田一。
「喂,金田一君,你看到那本書了嗎?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那本書很珍貴,剛才還在
大廳的。」
金田一回想在通過大廳時的情景。
用木頭雕制而成的高大裝飾架,上面有一個玻璃盒,和昨夜一樣,舊書成直角立在那
裡。
泛黃的封面。上面標有「邪宗門」……
「的確還在那裡,因為裝飾架與視線差不多高,所以經過時瞥了一眼。」
「是嗎?」
「我也看到了,應該在架子上。」
龍之介聽美雪這麼一說,更加納悶,說:「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把大家都叫
來問一下,就清楚了。」說著,快步返回大廳。
金田一和美雪相視著站了起來,跟著龍之介走進大廳。
這時只見純矢一溜小跑進了大廳。
「爸爸!」
純矢大叫著跑到龍之介身邊,在耳邊竊竊私語。
「什麼?」龍之介的臉色有些異常。
純矢發現了金田一,趕快說:「金田一,你也來!」一邊招手,一邊和龍之介離開了
大廳。
「怎麼了?純矢!出什麼事了?」
金田一追問著那兩個人,沒有得到回答。
從龍之介的表情推斷,一定發生了異常事情。
純矢剛才應該是去叫比呂的,難道是比呂出了意外?
腦海中閃現出昨晚的恐嚇信。
他想到此,心情急切,心臟咚咚直跳。一種不祥的預感。
比呂的房間在一樓深處,離旁門很近。金田一跟著龍之介和純矢衝進房間。
「怎麼了,金田一,比呂出什麼事了?」
聽到騷亂,去叫三島幾真的研太郎出現在背後,推開了金田一。
「怎麼了,比呂不在?」研太郎環視了一下房間,說道。
比呂的確不在,可是,除了敞開的窗戶,屋內沒有引人注意的異常。
「喂,純矢,到底怎麼了?」
金田一話說了一半,純矢走進屋,指著床單。
「看,這是什麼?」
金田一和研太郎及龍之介同時屏住呼吸。
那是血跡,清楚可見。純白色的床單上,留下了黑紅色的血跡,足有手掌那麼大。
金田一本能地環視著房間,目光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錘子。待走近一看,也有少量血跡
,還沾了一根像是頭髮的東西。
咚!心跳的聲音刺激著耳膜,他瞬時展開了無窮的想像。
最壞的想像。
揮起錘子,然後向著比呂的頭部……然後離開現場,走向敞開的窗子。向外張望,沒
有人的蹤影。
向窗下看,但見散落著白色的紙屑。
如果只有一點,金田一可能還察覺不到。可是,紙屑不只有一點,在鋪有沙粒的地面
上,零零星星延續數米,似乎是給金田一指引方向的路標。
「阿一!」
「金田一君!」背後傳來了美雪和琉璃子的聲音。
金田一踩著窗框,跳了出去。
撿起落在地上的紙屑。
「是舊紙片……」
「金田一君!發現什麼了?」琉璃子露出臉,正要跳出去。
「琉璃子,喂……」金田一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跳到了地面上。
「等等,琉璃子!」研太郎和純矢也跳了出來。
「怎麼了,比呂出什麼事了?」
金田一對焦慮的琉璃子說:「還不清楚,只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金田一背對著啞口無言的琉璃子,把撿起的紙片打開。
那是泛黃的書的一頁。來輕井澤之後,多次看到這種語言的羅列。難以理解的,像魔
術一樣牽動人心的詩。
《邪宗門秘曲》。
他腦海中馬上回想起剛才的騷亂。
忽然從架子上消失的《邪宗門》的最初版本。這一頁一定是從那上面撕下來的。
按著星星點點的紙屑的指引,金田一邊撿一邊向前走。琉璃子和研太郎跟在後面。
正要走出邪宗館的時候,美雪和龍之介從旁門繞了過來。
紙屑星星點點一直延伸到坡路上。除了第一張以外,餘下的紙到處都是將一整頁撕成
兩三塊,然後又團了一團。也許是為了「節約」。
「路標」延伸了好一段距離。
一邊撿紙片,一邊走在黑色的石子路上。漸漸地,進入了森林,光線也變弱了。
這時,金田一開始判斷出了目的地的位置。
昨夜也來過這一帶的。是的,是通往幽靈屋的路線。
應該要走上十五分鐘左右。正如金田一所想,紙片把他帶到了廢屋。
金田一在最前面,研太郎跟在後面。正好和六年前的「冒險」時一模一樣。
可是,這回也許是真正的「案件」。
這種預感讓金田一遲疑了一陣,研太郎便超過金田一,搶先進入了大門。
即使是正午時分,發著霉臭的廢屋內依然漆黑一片。
金田一等琉璃子最後一個進來之後,繼續走向走廊深處。之後,必須用手電筒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要帶這個。無奈,只有用龍之介的打火機照明了。
「阿一,我還是待在這兒吧?」美雪在走廊前猶豫著。
「啊,你就待在那兒吧!」金田一說。「那樣會比較安全。大概……」
正在走廊中慢慢前進,門口大廳又傳來了美雪的聲音。
「阿一!」
「怎麼了,美雪!」他大聲回應著。
「這兒又有紙屑了,好像是封面!果然是裝飾在大廳裡的《邪宗門》最初版本。」
果真如此。
有人偷了它,然後把書頁撕下來,撒到地面上,用來做路標,把金田一他們引導這座
廢屋……
來到走廊的盡頭,牆上依然是那幅畫,依然是那個戴帽子的女子。額頭上還插著那根
鐵箭。
金田一像昨天那樣,正要向左轉,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摔倒了。
「好疼……混蛋……」
他又一次打亮打火機,照了照障礙物。
「哇……」
不禁大叫著跳了起來。
是屍體,一具變冷而僵直的屍體。是荒木比呂的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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