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文][肯有+尤村] 花燼 下
遠遠地看著樹蔭下相偎的人影,牽著疆繩的手不自覺地握出了青筋。
褐髮下的表情是他記憶中的閒逸溫和。
他怎能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翻騰的情緒在腦海中熊熊燃燒,翡翠綠的眼
中彷彿見到了當日的場景。
『還給我!』嘶啞的聲音咆哮著,讓大哥死死拉住,沃爾夫拉姆掙脫不開,
只能徒勞地對著那僵站著的人影哭吼。
爲什麼?大哥爲什麼要拉住自己?明明他的左眼也被劃瞎了,還沒包紮的傷
口鮮血淋漓,他卻覺得自己的心也早就血肉糢糊。
『你回來作什麼?你不聲不響地離開,你讓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要走,就
走得乾脆一點啊!你爲什麼要回來?』
人影依然沒動,右手緊握著滿是血漬的長劍,左手圈住了靠在他懷中的少年。
那冷凝的身影不是他的二哥,那殘破的軀體不是他的婚約者,他不承認,他
絕對不承認!
『你一回來他就死了,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嗎?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嗎!』
爲什麼要回來?他一回來,那花心的笨蛋就死了,他記憶中溫柔爽朗的二哥
也消失了,他打碎了所有他希冀過的未來。
他知道那笨蛋的眼中從沒有自己的存在,他知道,他知道那花心笨蛋看著的
人其實是二哥,這些他都知道,但只要他活著,他就還有希望,他可以捧著他的
臉讓他只能看著自己,他可以…他可以…
他只要有利活著啊……
那笨蛋的視線會追著二哥,然後自己又會追著他跑,逼得他又躲到二哥身後
,他也知道二哥會溫柔地笑著,邊護著他邊引開自己的心思…
其實好幾次他都很想抓著二哥的領子質問:你會不會太寵那笨蛋了?到底誰
才是你的弟弟啊?
『你爲什麼要回來…』頹然跪倒,激烈控訴的話語只剩下喃喃的指責。
他不回來,他可以告訴自己二哥活得好好的,雖然背叛了真魔國,但還是在
遠方過著自己的生活,他可以期盼,是不是等到某天有利死心了,會回過頭看看
自己。
結果一瞬間,婚約者、兄長、他勾勒過的未來、他藏在心底的期待,什麼都
沒有了。
他離開,他悵然若失。
他回來,他失去一切。
『還給我…把有利還給我…』把他記憶中的哥哥還給他,不要對他這麼殘忍…
是啊…他對他那麼殘忍…那麼…
是飄過鼻間的香氣喚回沃爾夫的注意力,不解地看著陪著他來的伊札拉在小
巧的攜帶式火爐裡燃起藥草,淡綠色的薄煙很快混入花香中。
這是在做什麼?
愣愣地循著伊札拉擔憂的眼光望去,翠綠色的眼眸陡然瞠大。
擱在少年懷中的棒球不小心滾落,他看到二哥苦笑了下,小心地讓少年偎著樹
幹,肯拉特起身去撿拾棒球。然而只是一個彎下腰的動作,男人卻跪倒在地,掏
心裂肺的咳就這麼打破四週的安靜。
似乎有什麼從捂住嘴的手掌間滴落。
那是…那是……驚慌地轉過頭,沃爾夫拉姆卻發現了另一人的身影。
「母親大人!」
「這是今天第幾次了?」輕聲問著伊札拉,潔莉心疼地看著遠處還在咬牙平
撫呼吸的兒子。
聽懂了母親問話的沃爾夫拉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怎麼會…怎麼會…他以為…他以為他的世界顛覆得夠徹底了。
藥煙、食補,沒人知道為何肯拉特會這樣日漸衰弱,只能徒勞地替他調養身
體,卻怎麼也不見效,這處方還是賢者交代下來的,即使潔莉知道賢者是不允許
兒子死去,但捨不得次子離開的她也只能依令行事。
即使她知道留下他是日日看著他嘔血日漸虛弱。
看著二哥將手中的鮮血拭淨,重又抱起少年,沃爾夫的眼不自覺地迷濛了。
轉過身,他決定他要馬上回他的領地,今天他不過是來呈交公文給大哥而已,他
什麼都沒看到!
湖畔的風極輕,幾片初綻的粉色花瓣慢慢飄落,他聽到男人正輕聲唸著書,
溫柔的嗓音乘著風蕩入了他的耳裡,他聽不清楚,只覺得每一聲都像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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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亮,靠在陽台牆邊,村田健靜靜地看著墨色的天空開始蒙上縷縷金光,
像是在渾沌黑暗的空間爲迷失的人指引方向。
記憶裡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徬徨。
因為四千年前的咒語,他記得每一世的遭遇,所以每一次的轉生,他都在新
的自我與舊的自我間掙扎。他這一次該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在這些紛亂的記憶中
他又該如何自處?最初的最初,他也不過是一個新生兒,面對種種困惑他也會慌
亂,他都數不清有多少次的轉世還來不及長大,就因為表現出不屬於孩童的智慧
與能力而遭到抹殺。
他無助,可是從沒有人能幫他。
所以在那個公園裡,即使只是靈魂,在感受到另一個溫暖強大的魂魄時,千
百年來,他第一次安心了。
是同伴。
終於這一次,他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雖然直到上了國中同班前,他都不曾與那靈魂的轉世面對面,但知道他就在
那裡,所以他不寂寞,他安心地當他的村田健,盡情品味這次的人生,新一代的
魔王是個正義熱血的小笨蛋,他也扶持得很開心,可以在肚子裡喟歎”怎麼會有
人遲鈍這樣”,再看情況適時出手幫忙。
真的很愉快,也回到了睽違四千年的故國。隱隱約約,他有”啊,會在這一
世解決”的預感,一切在這裡開始,理所當然在這裡結束。
只是他可以預設過程,卻左右不了結局。
夏天的陽光總是增強得很快,燦燦的光芒亮到刺眼,轉身回到幽暗的室內,
村田健輕聲吩咐候在一旁的巫女。
「從今天起,除了巫女,不准任何人進出真王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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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毛巾拭乾淌著水珠的臉,肯拉特看著鏡中的自己與身後映照出的浴缸。
有利總是喜歡在歡愛後泡澡,即使只是自己房間的浴缸他也泡得很開心,總
在自己淋浴時悠閒地邊泡澡邊纏著自己聊天。
『我覺得有點不公平。』雙手靠在浴缸邊尚撐著臉頰,紅潤的小臉可以看出
有些不滿。
正沖洗著頭髮的肯拉特詫異地移開蓮蓬頭,怎麼了?他剛剛做錯了什麼嗎?
他的寶貝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你看嘛,每次我回來肯拉德都會跟我說”歡迎回來”,可是我從來沒有機
會歡迎肯拉德啊!當然我也不想要你離開我,但就是覺得不公平嘛!』他只是想
要揚起最燦爛的笑容迎接他一次看看嘛!雖然其實他是想聽肯拉德對自己說:我
回來了。不是別的地方,就只是在自己身邊,肯拉德一定會回來的地方。每次聽
到那溫柔的”歡迎回來”,他的心跳就會不由自主地加快,只能害羞地丟下一句
”我回來了”,然後就溺暈在他爽朗溫柔的笑容裡。
他好愛那種知道自己一定會回到肯拉德身邊的感覺。
哎,這種要求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達成哩!他是魔王的貼身護衛,怎能隨便
離開魔王身邊呢?苦笑地揉了揉嘟起的臉頰,他轉而用著淺淺的柔吻逗著少年直
到他笑開。
彷彿怕驚擾了回憶般,肯拉特輕輕地掛好毛巾走出浴室。
坐在床沿,輕撫著少年俊秀的臉龐,一字一句,以比立下誓言還要虔誠的口
吻說著:
「有利,我回來了。」
只要你想聽,我就說,即便千次萬次,只要你想聽。
即使我已等不到那句: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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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迎入真王廟大殿的尤札克握緊拳頭,哀痛震驚地看著倚在躺椅上的少年。
他不被允許見賢者已有一個月,就連他不顧禁令闖入也只得到對方嚴厲的斥責,
隔著一道門,少年不留情地要他回去,連見個面都不肯。
就是因為他已經虛弱成這樣嗎?原本合身的黑色學生服鬆垮地掛在削瘦的身
軀上,蒼白的臉色甚至連嘴唇都透著紫灰。
承接著男人想責備又萬般不捨的視線,村田健揚起灰白色的笑容。這個固執
的男人即使明知見不到面,也每天都到真王廟前等,他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有
些困難地對著他伸出雙手,在被抱起時輕聲說道:
「我今天要回血盟城。」
男人的動作一頓,少年看到他的眼神裡有不解、困惑、與恐懼。
「血盟城那一票人不是一直都在等著我?」二十六代魔王陛下每天早上都跟
著尤札克來血盟城,不被允許入內的她一反她看似散漫沒耐性需要人疼哄的嬌柔
外貌,居然也持續站崗了一整年,而現任魔王看似關心實則探詢的問候也從沒少
過。
也該是時候了。
「你……」尤札克有無數的問題想問,臨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千頭萬緒中,
為何他心底一直浮現不祥的預感?
「我沒事,只是太累了。」淡淡地安撫男人,村田看著巫女,綻出了真心的笑。
「我走了,烏露莉珂,辛苦你們,也謝謝你們了,你們做得很好。」
烏露莉珂低下頭,迴避著橘髮男人帶著驚懼的詢問視線,輕輕地說道:
「……這是我們的榮幸。請小心慢走,猊下。」
大殿的門在她眼前緩緩關起,有著少女外貌的言賜巫女只能無力地閉上雙眼,
詛咒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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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大眼睛看著不曾奢想過會出真王廟的少年,潔莉夫人一時忘了說話,只是
愣愣地跟著兩人回到血盟城。在眾人聚集的政務室裡,內心揣測不安的她看著態
度一如往昔不復冰冷的少年,正想開口時,村田健輕輕地說了。
「我知道你們想跟我說什麼……」環視四週一圈,他滿意地笑了笑。
「既然大家都在,那就現在過去吧,他們……在那座湖邊對吧?」古恩達、
潔莉、雲特,能作主的都在,那事情就好辦了。
「猊下,您不休息一下?」古恩達探問著,少年的臉色之差身體之瘦弱連他
都覺得驚訝,在真王廟裡…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用了。」環抱自己的雙臂有些僵硬,但他現在只能無視。
「猊下,你的魔……」被那黑眸警告性地瞥了一眼,潔莉猶豫地閉上了嘴巴
。魔力高人一等又曾是魔王的她察覺了賢者的異樣,看了大兒子一眼,發覺對方
也一樣深鎖眉頭。
在賢者的堅持下,一行人來到了落花紛飛的湖畔,有些驚訝地看著浩浩蕩蕩
的人馬,肯拉特低頭對著懷中的少年說道:
「有利,今天大家都來看你了呢!」
驚愕中帶著些許防備的褐髮男人看著眾人在不遠處的樹下鋪上薄布,像要野
餐一般,看著露出些微喜悅笑意的黑髮少年,他知道那是他的意思。
轉念一笑,也好,只有自己陪著有利,有利是太孤單了點。
待眾人坐定位,倚在尤札克懷中的村田轉向自顧自念著書的褐髮男人。
「偉拉卿,最近你過得好嗎?」無視於其他人撇開臉的動作,他繼續說道:
「我很久沒跟澀谷聊聊了,你不坐過來一點?」
看著無所動作的男人,少年淡淡地笑了。
依然沒變,男人的眼中還是只有友人。所以,夠了。
示意古恩達倒了杯飲料給肯拉特,他眼也不眨地看著男人一口飲盡,在對方
一臉詢問下,在眾人明顯提心吊膽的神色中,輕輕地開口。
「當時,我沒料到對方用那麼險惡殘酷的法術……」倚在近來變得沉默的橘
髮男人懷裡,村田緩緩地說著。
「那時對方的目標……應該是你吧?偉拉卿。」只是有個傻子奮不顧身地以
身抵擋法術,卻也陰錯陽差地救了在場多數人的性命。
「『神的吶喊』,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那據說是人類最強法術的名稱,我
以為,這法術早就失傳了。」
看著摟緊友人身軀的男人,他露出了與接下來的說話內容完全相反的輕笑。
「傳說中,任何戰役只要有人使用這法術,絕無人生還。」
美麗卻難掩滄桑的黑瞳望著不斷飄落的花瓣,狀似呢喃的語調在接下來震撼
了所有人的聽覺。
「因為只要中了咒術,目標會當場爆炸,以鮮血與殘骸為媒介,凡是沾附到
血跡的人通通會跟著爆炸,你們想,這樣會有生還的可能嗎?」
歷史上人類與魔族的戰爭,濺滿了鮮血與屍塊,現在好不容易劃下了句點,
失去的卻再也挽不回了。
「澀谷用了他所有剩餘的魔力壓制住身體的爆炸,代價…….你們也知道了。」
脆弱的靈魂代替會成為媒介的軀體四分五裂。
到死,那傻瓜都還是顧慮著別人。
「只是……」彷彿自悠久的過去回過神一般,迷濛的黑眸看向了不發一語的
褐髮男人。
「儘管澀谷壓制住了法術,他自己卻還是成了劇毒,凡是碰到他鮮血的人也
會中毒,雖然不會爆炸,五臟六腑卻會快速衰敗。我說得沒錯吧,偉拉卿?你吐
血多久了?以你接觸到澀谷血液的程度,你應該是撐不過一個月的。」那時幾乎
發狂的獅子,全身都濺滿少年的鮮血。
肯拉特只是閉上眼,將臉埋入懷裡纖薄的肩窩。
日夜嘔血,每次闔眼後是醒與不醒的掙扎,明明活不下去了,卻更不能死,
因為只要步履一邁開,便是永生永世的離別。
『如果我死了,你也會爲我哭嗎?』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們還會在另一個地方重逢的。』
沒有了,沒有另一個地方,沒有另一個讓他尋找的世界了。
他的有利……永遠消失了。
「我不能走,如果任何世界都找不到有利,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我哪兒都
不會去,至少在這裡,他還在我懷中。」彷彿溺水者抱著河面唯一的浮木般,他
緊抱著懷裡毫無反應的身軀,喑啞的嗓音有著透骨的無力感,與完全的絕望。
他放不開手,即使他知道他的思念只剩下輪廓,他清楚地感覺到靈魂緩緩從
體內一片片碎裂剝離,心早被掏出,他也不想知道胸口那還在跳動的是什麼,那
都不重要。
除了懷中的軀體,這世上沒什麼重要的了。
「……剛剛的茶水,是什麼味道?」沒頭沒腦地,村田問了這麼一句。
看著黑髮的賢者,肯拉特猶豫了一下。
「……紅茶…吧?」褐色的茶湯看起來與過往少年最愛的飲品一模一樣。
「肯拉特!」潔莉驚呼出聲,望著母親悲悽的面容,肯拉特霎時明白了。
湖水綠的眼波絕望地沉了,那茶湯是她親手泡制的,在賢者的吩咐下知道是
要給次子飲用的,她用最有療養效果的藥品燉煮去渣,再加入珍藏的烈酒,怎會
…怎可能會有紅茶的味道?
「你也沒了知覺了嗎?」村田自嘲地笑了笑,潔莉夫人熬製時他就在一旁,
從旁人的反應知道那東西入口可嗆了,雖然外表看起來像是清澄的紅茶。安撫地
拍了拍抱著自己的男人的掌,一向無所懼的他正發著抖,霧濛的黑眸定定地看著一臉震驚的男人。
也…沒了知覺?肯拉特沒想過連賢者……垂下褐色的眸,是啊,那夜他也碰
到有利了。只是他一直沒去深想;從那時起,他就不再思考了。
「很幸運地,神明這次的吶喊只有三個人聽見,澀谷、你,還有……我。」
「猊下!」
無視於身後驚呼的眾人,村田只是淡淡地續道:
「這種毒向來沒有生還者,澀谷又改變了毒發的方式,我是直到自己開始出
現症狀才發覺的,不只是身體逐漸衰敗吐血,最近我連味覺、觸覺、嗅覺都漸漸
喪失了,而我只碰觸到澀谷那麼些微的血,你……應該早就失去大半的知覺了吧?」
望著一臉平靜的男人,村田知道自己的推測並沒有錯。
真是諷刺!當初男人的狂態竟是救了其他人的契機,握緊自己當初沾染鮮血
的右掌,村田自嘲地笑了笑。但他卻也未曾後悔過,看著男人懷裡昔日國中同學
沉靜的容顏,他只覺得想念,他懷念友人活潑的笑,懷念他無厘頭的舉止與總是
天馬行空的話語。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思念一個人。
輕撫著懷中的身軀,肯拉特看著那白皙的肌膚在自己手指的力道下微微下陷,
然後在下一瞬恢復原狀。
沒有了知覺才好,記憶裡少年的溫暖永遠不會被冰冷取代。閉上雙眼,肯拉
特在腦海裡溫習著少年過往的一舉一動。
只要靠著回憶取暖,他就不覺得懷中的身軀寒冷;他就可以安慰自己,有利
只是睡著了;他就可以假裝忘記,那一夜,少年是如何被夜風奪走了氣息。
當只屬於有利的暖意散入無邊虛無時,他的一切也一?被掏空了。
所以,他本就該沒有知覺的,不是嗎?
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但他還有記憶裡少年貪戀花香的笑顏;通過喉口的食
物像在嚥沙,但他還記得與少年一同品嘗的茶點有多美味。
他還有回憶,可以不斷地溫習。
「所幸這毒似乎只有一次的傳染力,其他人只要不直接接觸到澀谷的血,就
不會中毒。」彷彿在解釋著什麼,少年靜靜地說著。撐持著自己的手臂太過用力
,村田略為難受地掙了掙。
好半晌,那力道才逐漸放輕。
少年露出了一抹釋懷的笑,他沒忘記他來這兒的目的時什麼。
「夠了,你撐得夠久了。」輕輕地,村田對著一臉歉意的男人說道。
「不!」搖著頭,肯拉特警覺地抱著懷中身軀往後退。
沒有人可以從他懷裡奪走有利,即使是大賢者,即使是有利的好友,他也不許!
看著一臉戒慎恐懼的男人,村田緩緩拿出藏在懷裡的琉璃瓶。
瞪大的褐眸不敢置信地看著黑髮少年手裡的東西。
熟悉的容器裡,有著漂浮的球體!深藍色的表面有著紅色的裂痕,那交錯斑
白的痕跡彷彿曾碎成千萬片,再一片片地修補回去般。
「在巫女們的幫助下,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凝聚澀谷的靈魂。」總算是及時凝
聚,他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真王廟的女孩們,這次真的是耗盡心力了,雖然傷痕累累,但澀谷……終
於回來了。」
揚起的蒼白笑容有著讚賞,他就知道他當初被使喚來使喚去不是沒有意義的。
呐,澀谷,你若知道你的靈魂是我修廁所補牆壁抓蟑螂等種種族繁不及備載
的雜役辛苦換來的,你會作何感想?
『我看你也被美女姊姊們使喚得很開心吧?』國中同學困窘又想裝得沒事的
表情就這麼浮現在腦海中。
「這就是你….站也站不穏的原因?」尤札克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夜夜待在真王廟,不惜耗盡魔力,是爲了要救少爺?」若身上毒性比他
嚴重數十倍的隊長都能行動自如,沒道理少年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這些日子以
來他只是疑惑,強忍恐懼地疑惑著,而真相竟是如此?
這幾乎哽咽的聲音他會好好刻在靈魂深處的,黑髮少年柔柔地笑了。
「我只是想救回我的國中同學而已。」
他的隱瞞其實有他的私心。
他不要他看到自己嘔血的模樣,雖然也知道這個敏銳的男人不可能沒發現自
己的異狀,但能瞞一時是一時。憑他的魔力與知識記憶若加上巫女的幫助,或許
有可能解得了身上的毒,但他想賭另外一把,事實證明,他賭贏了。當初澀谷若
及時將咒術轉到其他人身上,可能還能博得一線生存的機會,但他也選擇了保護
絕大多數人的方法。
說到底,他們都是傻瓜。
「謝謝你。」深深地低下頭,肯拉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謝意,只能不
斷地重複那三個字。
「你不用謝我,我這麼做不是爲了你。」
「我知道,但我還是打從心底感謝你…猊下。」
撇開頭,不去看男人滑落眼角的水光,他不想看到淚水滴在友人臉上的畫面。
時間會精釀思念,在回憶裡沉澱傷痛,越是輕撫心裡的傷痂,就越明瞭那活
潑的同學有多珍惜這個男人。即使他說服不了自己原諒他,又怎樣?澀谷不會想
見到自己為難他的,折磨他的同時,自己心底的傷口也屢屢被撕開,他何苦逼傷
口化膿?
「你要怎麼做呢,偉拉卿?」淡漠的黑瞳映出了男人真心愉悅的笑,像是此
生再無他求般的滿足。
「有利在哪,我就在哪。」沒有聽到有人溢出的哀泣,肯拉特細細親吻著懷
裡依然柔軟的臉頰與雙唇,彷彿是在對著懷中的人重申承諾。
「澀谷的身體不能留。」即使埋入土中,那頑強的毒性依然會殘留。
「我陪他。」
花香醞風,點點飛舞的花瓣旋落,纖細的身軀凝立在風中,飛動的金色髮絲
像被撕碎的陽光。摟住默然流淚的母親,古恩達緩緩閉上發酸的右眼。
淡雅的花香裡,混入了鮮血腥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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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躺在繁花堆成的花台上那相依相偎的人影,村田健倚在尤札克懷裡,靜
靜地看著眾人上前道別,二十七代魔王陛下極負眾望,雖然只是在這花林內舉行
簡單的告別,依然有許多人來作最後的探視。
謝絕任何人的陪伴,頭上罩著黑紗的潔莉夫人獨自走向花檯。
她親手爲兩人作最後裝扮,這是次子懂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親近他。
她細數不出自己錯失了多少疼愛他的機會。
煦煦的陽光下,她看著兒子臉上滿足的微笑,腦海中卻想起了那一天在樹蔭
下,次子對自己深深地低下頭,風聲讓她聽不清肯拉特的聲音,卻也知道他最後
說的會是什麼。
「你這孩子從沒有讓我操過心。」輕輕撫著冰涼的臉頰,那是陽光都暖和不
了的溫度,在魔力的妝點下,花台上的兩人與往日無異,要不是觸手冰寒,她幾
乎要以為前幾天的事是夢魘一場。
收回手,伴著淚水的破碎笑容是母親的縱容。
「所以,我原諒你這次的任性。」
一百多年來,她只把握住這次呵寵他的機會。
她知道他急著走,生怕遲了,會讓少年多等待,哪怕只是一瞬他都無法忍受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匕首刺入兒子的胸口。她不知道是該喜悅他的解脫,
還是心疼他的離別,她只知道,她要讓他無牽掛地離開。
至少這次,她可以用母親的身分爲次子盡一份力。
告別的人潮不斷,從黎明直至日將落,那孤單的嬌小身影是最後一位。
過肩的酒紅色髮絲紮成了兩隻小馬尾垂在腦後兩側,小女孩記得,這是父親
最愛幫她綁的髮型。
『克蕾塔綁這樣好可愛喔!』她清楚記得年輕父親摟著自己誇獎時驕傲的笑容。
『真的嗎?有利喜歡看克蕾塔綁這樣?』她不在意自己是何種髮型,她在乎
的,是父親那燦爛的笑容。
『…有利,右邊的馬尾低了些呢。』一樣很疼她的褐髮侍衛官實在看不過去
一邊高一邊低、沒梳順還胡亂翹出、只能勉強看得出是馬尾的髮型,不得已提出
善意的建議。
『我幫克蕾塔整理一下頭髮好嗎?』
咬著唇,克蕾塔看著花檯上那把父親大人護在懷中的男人。
她討厭過肯拉特。
爲什麼要離開有利,又爲什麼一回來有利就離開自己,永遠的離開,無論她
怎麼等待都等不到了,雖然旁人跟她解釋過緣由,她還是討厭他。
但是她也好喜歡肯拉特。
有利在他身邊的笑容是最燦爛最有活力的,那樣溫柔好聽的嗓音唱起歌來每
次都讓她聽得陶醉,而他也只爲有利唱歌。
她知道有利喜歡他,有利看著他的眼神永遠跟別人不一樣。
他也總是那樣看著有利。
有利其實很怕寂寞的,所以肯拉特才決定要陪著他嗎?吸了吸鼻子,衝著這
點,克蕾塔決定她還是要繼續喜歡肯拉特。
將一個粉藍色信封放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看著少年,小女孩甜甜地笑開,如
同她每一次看到父親大人都會露出的笑臉。
「有利,跟你說喔,克蕾塔會寫魔族文字了喲!克蕾塔把秘密用魔族文字寫
下來了,有利看過後不可以笑人家喔!」甜軟的撒嬌有著遮掩不住的鼻音。
跟你說喔,克蕾塔最喜歡有利了。
下輩子克蕾塔也要當有利的孩子喔!
緊抓在微微顫抖的手心中的,是兩隻製作精巧的娃娃,那是褐髮男人交代要
給她的。當古恩達轉交給小女孩時只有黑髮的娃娃而已,經過允許,克蕾塔獨自
來到肯拉特的房間。
櫃子上的鵝黃色小鴨鴨旁孤零零地倚著褐髮的娃娃,咖啡色的小頭顱垂得低
低的,像在對著來人道歉,右手上的紅線落寞地垂下。
對不起。
耳畔似乎可以聽到那溫柔的嗓音歉疚地一聲聲輕喃。
對不起。
「肯拉特也想跟有利在一起對吧?」捧起褐髮娃娃,小女孩將它珍而重之地
與懷中的黑髮娃娃放在一起,仔細地重新繫上紅線。
娃娃伴著娃娃,肯拉特陪著有利,這樣大家都不會孤單。
所以,肯拉特不用跟克蕾塔道歉喔,肯拉特只要好好地陪著有利就好了。不
過肯拉特要答應克蕾塔,不可以再讓有利感到寂寞了喔!
眷戀地看了許久,克蕾塔在潔莉夫人的呼喚下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夕陽的餘暉昭告著最後的離別,殘陽被深紫色的暮靄寸寸吞噬著,在賢者的
示意下,潔莉夫人走上前,燃燒的火焰必須帶著魔力才能徹底淨化餘毒。正要唸
出咒語時,一人站到了她身邊,潔莉夫人微微地笑了,伸臂摟了摟少年。
紅光閃過,極高的溫度將包圍的一切熊熊吞噬。
沃爾夫拉姆靜靜地看著火焰中的兩人。
他沒有向兩人作最後的道別,他沒自信能控制住情緒,然而看著自己的火焰
圍繞著兄長與曾經的婚約者,心中的憤恨也彷彿同時燃燒成灰。
告訴你,我受不了你了,你這個花心大笨蛋。
二哥,這傢伙花心又愛亂跑,老是到處闖禍,記得看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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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最後一把灰燼灑入湖中,黑髮的賢者靜靜地看著潮水間吞沒細微的粉末。
「呐……用你最愛的花瓣送你走,你還滿意嗎?澀谷?」
潔莉夫人親手爲兩人做最後的妝扮,躺在收集繁花做成的花台上,友人依偎
著男人的畫面像是一幅畫。在火點燃的瞬間,花瓣隨著火焰起舞,極其絢爛奪目
,還是只是因為他淚眼迷濛,所以有了花舞的錯覺?
潮水來來回回,拍擊著岸邊激起珍珠白的浪花。
「尤札克。」倚在寬闊的懷抱裡,少年靜靜地開口。
「嗯?」抱著日漸消瘦的少年,尤札克走到樹蔭中小心地坐下。
「我累了。」靠著厚實的胸膛,規律的心跳聲不住催哄他的倦意。
「我知道,辛苦你了。」拂開散落在少年額上的髮,橘髮男人輕輕地說道。
「我…不當賢者了。」既然威脅已經不在,他就可以捨下擔任保險栓的責任。
「可以嗎?」
「……創主已滅,箱子也全化為塵埃,我的任務已了,這個世界有沒有賢者
已經不重要了。」至於真王那邊……黑眸露出任性的笑意。
如同自己左右不了他隨意下的命令,真王也沒法子改變自己下的決定,四千
年前是如此,現在依然不變。
現在,他決定放手。
四千年的記憶太過複雜,每一世的自己往往終於適應了,卻也到了再次轉生
的時候。等到了下一世,這一世的記憶又只會是數千年裡的片段,被填塞在某個
靈魂溝渠之中。
他真的累了。這一次,他只想要好好記住那曾是自己國中同學的少年魔王。
澀谷是道風,吹動自己沉重的記憶,曾經他以為,這一世他終於可以飛翔了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舒展過背上的羽翼,卻在展翅翱翔的同時,發現風硬生
生地停了。
因為滿心期盼過,所以這次,他摔得更痛。
「嗯,你決定了就好。」尤札克只是輕撫著柔順的髮淡道。對他而言,只要
他是村田建,是現在在他懷裡的少年就夠了。
迎面襲來的清風有著湖潮的味道,墨黑色的眼微微地瞇了起來,波光潾潾,
一樣的陽光,同樣的湖畔,他卻陌生了起來。
「我想回地球。」
「好。」
「你…會想我嗎?」輕搭在男人手腕上的掌即使熨著他的體溫,依然冰涼。
「我會送你過去。」
詫異地瞪圓眼,村田健搖著頭沒輒地笑了。
不愧是換帖的拜把兄弟,行動模式還真像啊!
「澀谷…還得休養很久,所以他們不會太快轉世。」
勉強凝聚的魂魄需要沉眠多久連他也不知道,不過知道那傢伙不是孤單一個
人就夠了。真王廟最僻靜的一角,柔金色的琉璃盒裡是兩人相依相偎的天地,除
非兩人能一同轉世了,否則沒有人能驚醒那共眠的美夢。這一次,他親手送他們
走,不論何人,即使是真王也拆不散他們。
「嗯,我若想你想累了,會休息一下,順便想想他們的。」
大掌揉了揉在風中略為飛揚的黑髮,尤札克對著一臉欲言又止表情的少年眨
了眨眼,俏皮的表情成功地讓少年止住了眼眶裡蔓延的酸意。
深吸口氣,村田強令自己扯出微笑,凝視著溫柔深遂的藍眸,擱在懷中的右
掌微微地蜷曲。
「尤札克,對不…」
「我愛你。」按住綻出銀光的冰涼手掌,藍眸只是定定地看著透露著不贊同
的美麗黑瞳,額頭抵著對方,他眷戀地感受著少年涼冷的氣息。
「我愛你,所以,請給我永遠思念你的權利。」
「你真傻。」銀光散盡,村田閉上眼,抑不住的淚滑落臉龐。他儲備了那麼
久,凝聚自己剩餘的魔力,卻被那麼一打岔,他已沒有力量修改他記憶裡有關自
己存在的部分了。
他不得不走,而他,註定獨留。
他得思念多少人?又將思念多久?
「哎,怎麼這麼說呢?」柔柔地吻去蜿蜒的淚水,低啞的嗓音不滿地抗議。
「我只笨這一次而已。」
那年風起的季節,雙黑的傳說在落英繽紛裡結束,歷史在翻頁的同時,也悄
悄地封緘曾有的歡笑與眼淚。
繁花凋盡,奼紫嫣紅在不滅的思念裡緩緩燃成了時間的灰,揚風時無聲地散
入縹緲天際。
「澀谷,你又膩在侍衛官懷裡了!」放下手裡的飲料,黑髮賢者看著友人像
隻撒嬌的貓咪般窩在褐髮男人懷裡,他毫不掩飾地嘆氣,難得出來野餐一次,有
必要黏得這麼緊嗎?
「因為我睏了嘛!呐呐,肯拉德,我瞇一下,待會兒要叫我喔!」對著國中
同學扮了個大大的鬼臉,他理所當然地以男人的胸膛為枕,圓亮的眼已經瞇了起
來。
「好的,有利先休息一下吧!等等我會叫你的。」小心地調整個讓少年更為
舒適的姿勢,不住摩蹭的嬌小身軀逗出了他寵溺的笑。
「呃,隊長,我們不是說好要比劍……沒,沒事,我什麼都沒說,少爺繼續
睡繼續睡!」拜託別用那種想殺人的眼光瞧他行嗎?隊長就算了,連那個被尊稱
為猊下的傢伙都同副表情,這樣他會吃醋的!
「尤札克,我也想休息一下。」
噢!他就知道小健一定會安慰自己的!看著往自己靠過來的少年,橘髮男人
興高采烈地張開雙臂。
「……猊下?」
「嗯?」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黑髮賢者摘下眼鏡準備小睡一番。
「……方向錯了吧?」
那是他的背耶!
「嗯,這兒比較舒服,正面的話起伏有點太大。」他一直枕得很有怨言,早
就想找機會跟他說了。
哪有這樣的啊!橘髮男人只差沒仰天長嘯了。他最自傲的胸肌居然被嫌棄!
那個咖啡色頭髮的傢伙,你還是不是兄弟!居然給他偷笑到發抖!孰可忍孰不可
忍,他…
「欸,別亂動啦!」
正欲發作的高大男人僵住,不情不願地乖乖坐好,由著背後溫軟的觸感邊磨
蹭邊尋著最滿意的角度。
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的褐髮男子深吸了好幾口氣,他剛剛不小心又訓練到腹肌
了,不行不行,有了某人的前車之鑑,他得小心控制身體線條才行。
懷裡的少年動了動。不會吧?自己吵醒他了?
撐開一條細縫的迷濛黑眸愛嬌地看著一臉歉意的男人。
「尤札克的表情好好玩噢!」他其實還未睡著,所以他有發現剛剛有人在偷
笑喔!
看著那雙美麗的眼眸綻出某種光彩,褐髮侍衛官心一驚,搶在少年開口前哄道:
「不行喔,有利乖乖睡這兒就好,吶,快睡吧!」開玩笑,這麼可愛的睡容
他絕對不要錯過!
「噢……」乖乖地閉上雙眼,他其實也只是問問看而已啦!肯拉德的懷抱好
舒服,他才捨不得換位置呢!
心滿意足地摟著發出輕緩呼吸聲的少年,肯拉特睇著又羨慕又嫉妒一臉無比
哀怨的橘髮同伴,好笑地倒了杯酒給他。
陽光下,享受著清風拂面與軟玉溫香,兩個男人就這樣對飲了起來。
笑語交織成清風吹送,樹林裡片片花瓣輕緩盤旋飄落,輕點湖面的瞬間,蕩
出了淚痕般的漣漪,不住地向四周流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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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
為了防止肯有被拆散,為了守護小有的笑容,
貫徹愛與腹黑的獨占,可愛又誘人的肯有灑花者,
在下是小娜、砂糖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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