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霹靂] 天都家庭記事(九)
10.細碎的葉子
1.
正如漠刀絕塵可以和動物交流,黃泉認為,武君羅喉是可以用奇妙的生物電得
到怪物的好感的。
他記得天都上下那些忠實的叛變的戰死的被武君點爆的不論是誰都沒一個正常人。
當受到問天敵威脅的時候,沒有背叛羅喉的只有一隻白色的兔子,一頭紫色的
牛,和一把綠色的刷子。
何其慘。
黃泉想這大概不是羅喉的什麼威能,而是他老人家的特殊魅力。
這麼想的時候他甚至沒發現,他把自己也歸入了怪物的行列。
突然想起這檔子事兒不是沒原因的,因為現在響徹天下惡名昭著的武君羅喉正
拿著曼祿給的炒米袋子坐在池塘邊餵魚。
黃泉看著那幾條竹葉色的魚張大了嘴往水上吐泡泡吞米粒,本來想直接一槍插
下去晚上烤魚吃好了。可羅喉呆愣愣地看著水面發呆,每過一會兒就抓一把撒下去
,然後漫不經心地把粘在手上的炒米舔掉。
那安寧恬靜甚至呆到家常的動作著實讓一向熱衷於破壞穩定局面的天都戰將口
頭上說「哼無聊爺看得都失去興致了」實質上只是覺得心裡暖暖的酸酸的還有點癢
癢的滋生出什麼小小的亮晶晶的東西,天上的星星一樣撒遍了心底。
就在黃泉正站在羅喉身邊一起發愣的時候,突然幾個拳頭大的大嘴巴從水底冒
上來「啊嗚啊嗚「兩口就把羅喉剛撒下去的米粒吃得一乾二淨。
隨著水底冒出來的嘴巴越來越多,黃泉那兩條縫眼是瞪得越來越猙獰。
這這這他二舅的是魚嗎?!
比兩個神之子都大都肥,長著像水龍一樣的爪狀長魚鰭的彩色大鯉魚紛紛聚向
羅喉喂食的方向,水面這邊瞬間翻滾起來,剛才那幾條青色小魚早被這些龐然大物
嚇得不知哪裡去了。
就算只是草食魚類,數十張血盆大口啪啦啪啦地一張一翕也看得人有點發毛。
黃泉不自覺地把手搭上羅喉的肩膀,隨時準備這人犯個笨腿抽個筋腳一滑落下水被
吃乾抹淨前把人拽上來救援。
羅喉感覺到肩上多了東西,表情茫然地看了黃泉一眼,又瞧瞧搭在自己肩上的
那隻白閃閃的手,回過頭去該幹什麼幹什麼。
正在黃泉嘀咕著這群不速之客究竟打哪兒來的之時,魚群好像感應到很可怕的
東西,紛紛快速搖著尾巴消失在水底。
羅喉手裡還抓著點準備撒下去的炒米,盯著只剩下漣漪的水面發愣。
黃泉覺得事有蹊蹺,正抓著對方胳膊把他帶走的時候,突然間池塘水面暴漲,
一個巨大的水包從中心竄起。水花落盡後,只見一隻臉生腮耳為鰭眼如鬼燈劍齒縱
橫鼻下生須長頸上佈滿墨綠色鱗片的怪物頭頸徐徐升起,一個人大小的眼珠子閃爍
著潮濕的水光死盯著他倆。
饒是天都第一戰將幻族頂級殺手,如此反常識的衝擊性景象突然襲擊也是反應
不及,大腦一片空白。等到他終於從驚悚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化出銀槍,準備飛身拆
了這怪物的招子時,卻見坐在身邊的武君羅喉仍是波瀾不驚地把手伸進紙袋子,抓
了一把炒米撒進水裡。
你頭殼讓門擠了吧啊啊啊啊啊啊?!
正當黃泉要失聲怒吼的時候,卻見那隻長頸怪物和羅喉的舉動心有靈犀般低下
長桌般大得嚇人的錐形腦袋,一口將漂浮在水面上的炒米和水一齊吸進腹中。
羅喉像是完全沒意識到眼前究竟是什麼東西,全然把那鬼東西當成小魚的一種
,不急不慢地進行投喂。
黃泉張開嘴又閉上又張開又閉上,眼見炒米已然見底,羅喉抖抖袋子表示「沒
有了」後那怪獸猛然表現的齜牙咧嘴,一把揪起羅喉,撒腿就跑。
聽著池塘那廂遠遠地傳來形容恐怖的嘶聲吼叫,黃泉是跑得大汗淋漓,羅喉被
他拽著跑,也沒好受到哪去。
「以後……!!不許去那個鬼池子!!!」
黃泉氣喘吁吁,咬牙切齒地指著他們跑回來的方向向羅喉命令。
羅喉倒是沒介意手下居然越位命令他,疊著手上的紙袋子,眼裡除去無感只剩
呆然,還把腦袋歪成一個可以稱得上少女的可愛角度。
「為何?」
「……」
黃泉雙手抓頭,仰天長嘯。
2.
君曼祿用虛蛟拿來的紫藤花做了藤花糕,她坐在一邊一方塊一方塊地切著,虛
蛟端著碟子跑來跑去,羅喉坐在另一邊拈著糖霜給糕點有一搭沒一搭地上糖,黃泉
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拿做好的藤花糕搭金字塔。
窗外能聽見有只小鳥雀喧鬧著飛過,能飛到這個高度實在值得佩服。
搭上頂尖上的那一塊,金字塔晃晃悠悠搖搖欲墜。黃泉還雪上加霜地從底下抽
走一塊,眼見它轟然倒塌,惡劣地笑了笑。
羅喉瞥了他一眼,桌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自己收拾。」
黃泉右腿磨蹭著踢得麻疼麻疼的左腳,嘴裡叼著塊糕悶悶不樂地收拾著自己造
害的慘劇。
「喂。」
碎金似的光斑打在他倆的身上,黃泉還好,武君那身原本就璀璨無邊的黃金戰
甲被這麼一曬,簡直不能睜眼看了。
「喂。羅喉。」
回應他的是沉默。
黃泉托著腮幫子,很有耐性地等到羅喉應了他一聲也沒惱火。
「感覺你比以前更遲鈍了。」
羅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繼續做他的工作。
「明天你要和刀無極出戰吧。」
「再說一遍,讓我隨行。」
黃泉搗碎吃了一半的糕點,從中扯出一片紫羅蘭色的花瓣。
「羅喉的答案不會更改。」羅喉沒有看他,逕自又拈了點糖霜,「吾說過,曼
祿和虛蛟才是吾交給你的任務。」
甩了對方一個白眼,黃泉用指尖碾碎花瓣,沾了滿手指的紫色汁液後,還惡意
地抓起人家金燦燦的披風抹在上面。
「被刀無極丟下做肉盾的時候可別哭著叫我,」首席戰將磨著牙說,「總有些
傢伙道貌岸然,說一套做一套,專門搭上你這種一上去就開百分百的傻蛋去幹架。
得了好全是他的,大勢不妙就把你往前面一踹來『你不要管我自由地去死吧』這套
鬼把式。吃爆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哈。」
「笑個頭。」
「這是你關心的方式麼,黃泉。」
一隻細腿長尾,紫灰色的尖嘴小鳥撲棱著翅膀站到了窗口,歪著腦袋盯著兩個
表情迥異的人。
羅喉凝視著那隻動作輕巧的鳥兒,從黃泉搗碎的那塊糕餅裡挑出一小塊扔上窗檯。
鳥兒跳過去銜起糕餅,生怕誰搶似地迅速飛走了。
「滾你的。」黃泉目送著那隻鳥越來越小的影子,「本身想趁你落敗時給你個
痛快送你上路的,既然你這麼不樂意就好好爬回來吧,我和曼祿還有豬頭會準備好
擔架夾板和親切的笑容迎接你的。」
「吾期待著。」
「功力衰減到現在,你還真敢說。」
「吾自有分寸。」
「鬼信你。」
君曼祿的眼睛從手頭的活計上抬起來朝他倆看了看,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鼻笑
後,全當沒這回事地低下頭去。
羅喉伸出拈過糖霜的那隻手在黃泉的腦袋上胡擼胡擼他柔軟的捲髮。
細碎的日光搖逸不定,但足夠溫暖。黃泉細軟的頭髮被日光烘過後,手感就像
鳥雛蓬蓬鬆鬆的絨毛或者是剛剛彈完曬好的新棉花。
趁人還沒反應過來,羅喉淡定地多揉了幾下。
「嗯——?喂喂!拿過糖的手別摸我頭哎哎!髒死了你這個人啊啊啊!!」
空氣裡瀰漫著藤花糖略帶清苦的香甜。
夏日將至。
3.
很少的時候,羅喉會斷斷續續地哼幾段莫名其妙的歌。
曼祿畢竟是望族養女,大家閨秀,隱隱約約能從誰也聽不懂的歌詞裡聽出一點
金戈之聲。
虛蛟說很久以前大家一起去抵抗邪天御武的時候,晚上坐在篝火邊會聽見有人
唱這個。具體是什麼他也講不清,只是說兵士們唱,羅喉那些手下也都會唱,羅喉
的二弟嚎得最大聲。羅喉沒唱過,從來只是聽著。
黃泉每次見羅喉不經意地哼唱時都會好奇心起,佯裝路過實則豎起耳朵想聽清
歌詞大意。後來他發現就算聽清了也沒什麼意義。
歌裡遣詞用句太過古老,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終於他是忍不住了,在有一次這嘮叨般的旋律出現在天台上時沖上武君大人的
特等席,揪著人家鎧甲大鵬展翅的部分一臉打劫表情地逼問聲源歌詞大意。
羅喉盯了他一會兒,艱澀地用現代文為他翻譯了自己還沒忘記的部分。
稻米抽出穗子來的時候,我帶著心愛的劍離開家鄉。
告別我心愛的姑娘,屋簷下的燕子們和衰老的爹娘。
行囊裡揣上堅硬的麥餅辛辣的烈酒還有故鄉的土壤。
當再也遙望不見我養大的那棵核桃樹時才淚流滿行。
離開前我很想再去收割田裡一望無際的玉米和高粱。
可是它們並沒有成熟並催促我戰鬥的號角已經吹響。
將軍發出命令時我和士兵們一起拔出利劍沖上沙場。
當鮮血染紅天空,原野的女兒們也沉入地底的夢鄉。
我丟失了我寶貝的行囊,戰友們說放棄吧我的兄弟。
丟在戰場上的東西再也不會回到你的身邊包括陽光。
但我更願意相信,它只是遺失在離我不太遠的地方。
我回過頭去尋找,跨越荒山和河流卻什麼也沒找到。
有時候我會去想核桃葉下那個群山環繞的小小村莊。
兩隻結伴的野鹿越走越遠,利劍刺穿敵人們的心臟。
漫長的小路通向遠方,只要提劍前往的地方就不是故鄉。
一位悲傷的詩人對我說雪地裡凍僵的山雀再也不會歌唱。
…… ……
羅喉一臉沒被自己悲涼的歌詞觸動的面癱狀一句一句地往下說著,還沒翻譯完
就被黃泉眼角扭曲著喊停了。
黃泉覺得心裡快崩裂的感覺,心說這是什麼可怕的歌謠聯想到羅喉那堪稱慘痛
的歷史這個當事人居然能唱得如此若無其事。
他拽著羅喉垂在兩邊金紅交織的長發,鼻尖簡直頂上羅喉的鼻尖,兩個大男人
站在夜黑風高的天台上無緣無故地紅眼瞪眯眼。
「你中意這種歌?」
許久後黃泉尷尬地打破沉默。
「一般。」
「那幹嘛只唱這個?」
「只記得這個。」
「……你……」
黃泉滿腔憤懣地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在這個絕世呆子的胸甲上。
「想聽音樂讓曼祿給你彈琴去別唱這種讓人得肺癆的東西!!」
武君看似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然後用手背摸摸黃泉的額頭。
比起黃泉冷血動物性質的體溫,羅喉總之是強一些的。
「黃泉,你在難過什麼。」
「自己去想吧老年痴呆!!!」
4.
素還真已經活了很久,自己拖人給正道加血幫忙送死什麼的確實是一個毀人腦
細胞同時也能防止他老年痴呆的良方。
交換條件的有。明助暗拆橋的有。舌燦如花必須得上十番口水戰的更是數不勝
數。這一切早已讓他練就了精神上比擬鋼鐵戰士加護鑽石防護罩的強壯度。
但素還真很少見到武君羅喉這樣的人。
他已經做好了一連番舌戰甚至吐血三升斷條胳膊爆個體的思想準備。誰料對方
只是說了兩句「你又欠吾一次」、「當日在哪哪哪等我吧你可以走了」。
這是一個不可置信的事實。而且當日羅喉真的來了,並作出了額外的幫忙,讓
他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待在集境跟這些大帽子的人種交涉。
雖然不斷說著「你欠我一次」「你又欠我一次」,但羅喉什麼刁鑽的條件也沒
有提,很爽快地動用百分百的力量來幫忙。
如此痛快之人,素某久未見了。
素還真在奔忙之餘,會淺淺地思考這個歷史上污名萬年的暴君事實上究竟是怎
樣的一個人。
應該不會真如歷史記載上那般,身心殘暴,以嗜血為樂。
應該不會真如野史中流傳那般,欺壓良善,設虐於婦孺。
他曾在離開天都大殿的時候聽到君曼祿與羅喉的幾句對話,簡短的言語中卻透
露著長者的柔情在其中。
素還真想,也許武君羅喉,是個本質很可愛的人也說不一定。
他想,等到回去後,跟這個人多談談好了。
他想,這樣一個外表冷酷堅硬,內心卻意外柔軟的人,如果能長長久久地活下
去,就好了。
5
那一天,和羅喉並肩走向戰場的刀無極用餘光瞥視羅喉的時候,竟然看到那位
冷面暴君的嘴角,有一絲似有似無的,溫柔的笑意。
「武君?」
他覺得自己是看錯了,正目看去,對方仍是一張毫無情感流露的臉龐。
「走吧。」
對方不等他質疑,催促道。
然後待武君羅喉向天蚩極業舉起計都的利刃同時,他再度想起在他步出天都的
同時,君曼祿拉著看上去不情不願扭著頭皺著眉毛一臉彆扭表情的黃泉一路衝過來
追上他。
小姑娘鼓著紅彤彤的蘋果臉,埋怨他怎可以不聲不響就走至少要自家人送行才對。
銀發的武將則把腦袋偏得更厲害,脖子都快扭斷了,還插著手不時冷哼一聲。
於是他把計都靠在柱子旁,走上前一手摸上小姑娘的頭,一手按上武將的腦袋
,然後同時揉了一通。
「一切都會好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
他想。
11.那些日子
羅喉的殺氣劃破過黃泉的手心,那個時候他沒有聽到血珠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掉
,只背對著那黑色法袍黑色面具下英武挺拔的身軀,被耳膜裡熔岩般的熱血奔流聲
覆蓋得嚴嚴實實。
黃泉的銀槍穿過羅喉的心臟,那個時候他聽到羅喉背後那穿心而出的冰刃上鮮
血蜿蜒而下,發出清脆的玉響。可他自己的血流聲卻戛然而止,完全聽不到了。
黃泉背起羅喉的時候,他想。
NND,個死沉的。NND,個死硬的。NND,還居然命令爺。
但滾熱的血浸透了他後背的衣衫,順著戰袍的縫隙一路流到他的腿上。那身黃
金戰甲一直是冷冰冰的,他以為那個死人白臉的暴君也應是和鎧甲一個溫度。
在此之前,他從沒摸到過羅喉的身體。於是他到那時候才知道,這個人和自己
和君曼祿和任何一個人一樣,流淌著滾熱的血,逐漸流失著身體的溫度。
羅喉接住黃泉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有黃泉事後冷哼著說自己的
感想——死硬,硌臉,以為自己掉進亂石崗了。
事實上那個時候羅喉把他的頭擱在臂彎裡,除去不太舒適的布料,他仍能感覺
到適宜的溫暖和那股由背後緩緩傳來的,熱流一樣蒸騰著他冰涼血液的真氣。
但只要我知道就行了,告訴別人幹嘛。黃泉撇嘴。
羅喉摸過黃泉的腦袋,還搖著人家的頭晃兩晃。惹得被摸的那個連抓帶撓,呲
哇亂叫。
黃泉拿銀槍比過羅喉的脖子,還擦破了他的皮膚。他就是不想讓這個面癱再靠
近自己。
後來羅喉在他腦袋上編過辮子,看起來很容易拆掉的髮型卻在解開後發現自己
的頭髮因為太過蓬鬆,被這麼一編後變成了法國貴婦卷。
君曼祿說黃泉曾經變得很矮很小,還有雙兔子耳朵。天天追著羅喉要背要抱還
要一起睡覺,所以武君每天都帶著「吾是新手爹親偷窺者死」的苦悶表情抱著他背
著他走到這兒又走到那兒。
黃泉捂上耳朵撞桌子。
「我不相信不相信!!」
同樣是變小,為什麼豆丁大小的羅喉就性情如常事後還有記憶他卻正相反?!
羅喉輕飲著君曼祿倒入杯裡的新茶說。
「實力差距。」
氣得他舉槍投擲坐在對面的那個人。
銀槍直直穿過對面的圓椅,座位上一個人都沒有。
無人點燈,無人奉茶,無人舉杯,無人一同入座。
茶具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擺放在圓形茶桌的一角。
空蕩蕩地廂房裡,黃泉盯著自己刺穿的椅子很久。
早就跟你說要小心要注意要謹慎別大傻動不動就相信別人讓你幹嘛你就干嘛別
留空門別留死角別把大後背對著不認識的人你究竟聽懂還是沒聽懂啊混蛋別跟我說
這又是什麼一種變向的刺激高超的挑戰我算看透了你根本就是傻到沒想人家會害你
是不是話說當初我想捅爆你你究竟是知道了幾分現在我都想不到了混帳王八蛋要不
是計都你就永世被燒化在葬龍壁外邊挫骨揚灰吧爺才不稀得傻麼唧唧到處找你你聽
到沒聽到就吱一聲啊。
可是不論黃泉絮絮叨叨地對著鏡子對著湖水對著葬龍壁對著天都天台對著計都
刀罵了多久,也沒有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輕描淡寫地「哈」地一聲輕笑或者悶悶地
說「吾自有分寸」了。
沒有下一句,他無法吐槽。
黃泉和羅喉。他們倆人幹架過,被圍爐過,相殺過,然後又無聲無息地妥協過
,一起生活過。
但那是黃泉第一次握住羅喉的手。
剎那間他產生了某種錯覺。
他是一個不大點的小鬼,高高地舉起摸不到頭的小胳膊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他委屈地把手拚命地往上伸啊伸啊。可是胳膊太短了。
有各種各樣的人像高聳如雲的剪影從他四周掠過但沒有一個人為他駐足。
他咬緊牙關,倔強地揚起腦袋用眼眶汪住滿盈的淚水。
這個時候有只寬大溫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手。
可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把手伸出去伸了那麼久,於是惱怒
地吼叫著要把那隻環繞著他的手甩開。
直到他終於掙脫出那掌心的溫暖時才想起來,自己一直希望著被這樣一隻手所
牽引,不論走到哪裡都好。
神之子所誘發的夢境中,他對銀血這樣說過。
羅喉往他嘴巴裡塞果仁糖的時候,他這樣假設過。
現在他確定了。
但羅喉笑啊笑啊,沒有嘲諷也沒有鄙夷,只是有點寬慰有點無奈地笑著,聽著
黃泉高吼著自己的名字同時變成了無數散落的火花,流星般撒了一地。
黃泉穿了身自認為和羅喉相似度最高的白銀鎧甲衝出去砍人了。
他把鎧甲化簡,把自己一向嫌羅喉那身土氣多餘醜死了的地方全部翻修。
但還是沉重得要命。
胸甲悶得人透不過氣,領口硌著喉嚨,摩擦起來沙疼的。
頭盔壓迫得腦袋不由自主地想要低頭,但他偏偏要昂首挺胸。
沉重的下襬不斷絆著他的腳,就連他覺得羅喉最招顯氣勢的披風都會纏住手踩
到腳底讓自己摔跟頭。
他從沒有想過,這樣一身衣服穿起來很困難,穿著它更痛苦。
黃泉有些驚訝於羅喉居然穿了這鬼東西不知道多少年,而且他的那身比自己的
複雜不知有多少倍,再加上過去那身暗法之袍,簡直是不能想了。
他們都認為那樣的武君羅喉是理所當然的,卻沒有人問過那個人這身衣服是不
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換一身輕便的,軟呼點的,舒服的。
他也沒有問過。
依稀記得羅喉曾問他「你頭上的廟會套圈是不是不合適」。
他回答「哪裡不合適等等你TM說誰廟會套圈呢野雞頭!」
然後他記得羅喉說了句讓他氣到只剩下「你你你你你……」的話。
「以為你的眼睛是被那東西不斷下滑壓小的。這樣不好。」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啊啊啊——!!
雖然自己也沒對他說過好聽的。
黃泉站在天台上,羅喉過去的特等席歸他了。可這一點都不讓人興奮。
沒有那塊金條的天台,不過是塊黯淡粗糙的石頭板罷了。
如果非要對比的話,兩個人一起默默地爭搶特等席更有意思一點。雖然會被曼
祿在背地裡笑話。
黃泉搓著手,將黏在手上凝固的血漿搓掉。在徹骨的夜風裡站了一夜。
但即便給予他重返過去的機會,他也無法走到羅喉面前說兩句惹人高興的好話。
比如我還是挺喜歡金紅相間的長發這比披肩綠毛龜強多了。
比如雖然打架的時候看起來很威風很震撼但很流氓很休閒地托著下巴坐在寶座
上也挺好看的。
比如那身黃金甲簡直太硌人了還是穿你那件不知打哪裡來的便服吧。
比如還打個什麼勁啊帶上曼祿和那豬頭一起我們回家回家。
君曼祿就像一個真正的隱者一樣,帶著虛蛟暫時居住在羅喉曾帶黃泉前去的那
座小山裡。
黃泉經常帶著各種各樣他自認為用得找的東西去那裡看看她。
他會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看著小姑娘執著地將自己寫完的書抄寫一遍又一遍,然
後親手裝訂讓虛蛟收起來。
「你不用這麼做的。」他告訴她,「時間會消磨掉一切,再過不久就再沒有記
得這些。」
「但曼祿不能。」小姑娘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到令人卻步的光芒,「黃泉,你
將用長槍和計都貫穿那些醜惡之人的胸膛,曼祿則要用自己的紙筆貫穿歷史的走向。」
「曼祿無法扭轉乾坤,僅僅想讓世人記住,武君羅喉不是下凡的戰神,也不是
滅世的魔王,他只是個人而已。」
羅喉真的沒有白寵愛她。黃泉心想。這個全無武功的少女比他們強大得太多了。
他們有時候會聊聊天,說說現在的江湖局勢,佛業雙生的動向,御天五龍將何
去何從這類的瑣碎。
他們心有靈犀地不去提起刀無極,提起葬龍壁。只是很少數地,小姑娘會鎮定
地向他作出羅喉是否能夠再度復活的假設。黃泉則會摸著下巴認真地分析她所說的
可能性有多大。雖然往往是毫無結果,心中卻多少失了些壓抑的陰霾。
隨後曼祿會起身去廚房燒飯,黃泉和虛蛟大手大腳地給她打著下手,然後幫忙
端著碗筷坐在一起默默地吃點東西。
有一次黃泉打了只山雞回來,對曼祿說一起吃吧。可這個時候兩個人才想起誰
也不會收拾這東西。
宰殺類的工作一般是屬於虛蛟的,羅喉嚴禁身為大家閨秀的君曼祿觸碰血腥生
食,於是便讓黃泉接手,自己背著手在一邊指導,怎樣拔毛方便,開膛後從哪裡入
手不會戳破苦膽,心臟肝臟和雞胗是哪些,等等等等。
黃泉如果嚷嚷「記不住啊啊啊你自己來!」對方就會用漠然的一句「這就是你
的能為嗎」點著他的戰鬥熱情。膳房裡經過一頓毀滅性的噪音後,疲憊的他端著一
罐完美的山菌燉雞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後面跟著依舊背著手的羅喉。
憑藉著零零碎碎的指導片斷,黃泉和君曼祿折騰得滿手血點滿地雞毛,才把那
隻山雞塞進鍋裡燉煮。兩個人望著鍋裡的雞湯冒著泡泡,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應該還不錯。」
「但願。」
「嗯。」
打掃完殘局,收拾好自己後,飯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們一如既往地端著碗筷
坐在一起,一人舀了碗雞湯,夾了一筷子雞肉。
剛塞進嘴裡,黃泉就皺起了眉頭。他抬眼看看對面的君曼祿,發現對方也用相
同的表情盯著他瞧。
虛蛟直接叫出了他們的心聲。
「雞、肉,苦!」
經過羅喉過去的多少次囑咐,黃泉還是戳破了山雞的苦膽。
兩個人看了對方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笑倒在餐桌上。
這道菜是羅喉教的,天知道武君大人是打哪裡學來。但黃泉承認,只要在羅喉
的指導下,烹飪這個算是很簡單也很實惠的。
最早做完這道菜時,由於雞是整隻,所有人都礙於生疏傲嬌膽怯之類,於是出
現了有人喝湯沒人吃肉的情況。
羅喉看看左邊見碗不見臉的黃泉,又看看右邊慢條細理按粒吃飯的君曼祿,皺
著眉頭站起身來,咔嚓咔嚓截下兩條雞腿,分別扔進兩個人的碗裡。
「虛蛟,別讓吾動手,自己起來拿。」
說完這個,武君羅喉沐浴著兩個小輩錯愕的目光平靜地坐下身,很家常地舔舔
剛才沾了雞油的手指,旁若無人地喝起自己的湯。
君曼祿以袖掩口,笑著笑著,全身顫抖,像是停不下來。她笑得眼圈越來越紅
,聲音越來越顫,終於把大串的眼淚也笑了出來。
虛蛟以為是自己說了不恰當的話,著急忙慌地左顧右盼,當他想向黃泉求援的
時候,黃銅眼卻定在黃泉臉上動都不敢動了。
黃泉端著飯碗,也跟著君曼祿一起笑。
他想自己是在嘲笑回憶裡那張面癱的娃娃臉究竟在裝什麼算。
可當他抬眼,看見面容扭曲的君曼祿和虛蛟在一間扭曲模糊的空間裡用驚詫而
扭曲的目光盯著自己的時候,才發現那不是視野的扭曲,而是無法抑制的淚水正擠
滿了自己本身就睜不太開的雙眼並像烏雲再也無法承受的雨水一般順著臉頰紛紛落
下,粉碎在餐桌上飯碗裡和自己的手背上。
抬起自己的雙手,任由眼淚墜落在手心裡,由滾燙變得冰涼。黃泉脫序地想自
己居然在哭,自己居然有眼淚。可他為什麼而哭連自己都不清楚。
黃泉就這樣傻傻地做在長椅上對著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和牛想啊想啊。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那個面容模糊的母后淒厲的臨終詛咒,那個時候他應該是驚
恐的,但那情緒已經被時間淡化。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戴上那個人中過長的面具,照著鏡子的時候他捶桌子樂了很
久,然後又覺得不錯,還可以搞得更瘋狂一點,把頭髮染雙色好了。
他想起第一次躲在樹梢,遠遠地望著幼小的幽溟像一隻軟乎乎的小絨兔一樣縮
在銀血懷裡咿咿呀呀地講話,年輕的銀血扛著絕煌,那麼威風瀟灑。
那個時候他很想跳下樹也去抱一抱幽溟,想去和銀血說說話,但又很想用刀子
挖死他們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那漆黑的長袍下金光凜冽的鎧甲,與那雙沉浸著古老能量的
雙眸相視的同時,他熱血噴張地想,要是能跟這個人同歸於盡,不知該有多麼痛快。
他想起那個人背著雙手,鮮血順著金色的戰甲無聲地流下,聽完他的話後平靜
地望著他說「那就來吧。」
他想起那個人總是背著雙手,穿法袍時看上去就像黑蝴蝶的翅膀,穿戰甲時看
上去就像金光閃閃的鳳凰。事實上氣派的老人家好像都習慣使用這個動作,但用在
這傢伙身上最和諧,最好看。
可那個時候他總是吐槽說暗法之袍像木耳,黃金戰甲像螃蟹。
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是要殺死他,而他卻回到了天都,讓那個人背著手指導他燉
雞的方法。
他想起這個自己必須殺死的人皺著眉頭站起身,上手拽掉鍋裡的雞腿後塞進自
己的碗裡,然後垂下眼睛舔舔手指的動作。
黃泉在這個時候,終於無法否認自己曾端著飯碗,蓋住自己投射向右邊那個面
無表情喝著湯的男人那絲留戀的視線。
也再不能否認,他不斷抱怨著記不住烹飪一隻雞的順序只是刻意地不去記住它
,然後等待一個人背著手站在他身邊,用慢條細理的渾厚嗓音教導自己下一步該怎
麼做。
他慢慢地用停留著很多顆淚珠的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當黃泉揮槍粉碎葬龍壁,解放出素還真和葉小釵的同時,他看到那位白髮的賢
人手上出現了一道微弱的,彷彿光球般半透明的火光。
金色的光環,隱隱能窺到火紅的,彷彿核心似的半固體在其中虛弱地鼓動。
素還真手裡拿著此物,臉上和黃泉是一樣的茫然。隨後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
,在誠摯地向對方發出感謝的同時走上前來,伸出持有那縷火光的右手。
「此物本應歸壯士持有,素某必須物歸原主。」
黃泉機械式地伸出一隻空著的手,但他望著那不知名之物,猛然發出一聲細小
的驚呼,隨後馬上將長槍戳在地上,將兩隻手都伸過來,小心地接過那團光芒。
金紅相間的光球放在手中並不熾熱,只是間隔緩慢地釋放出一點點溫暖的能量。
「素某並不知此物從何處來,但大概知曉屬於何人。」素還真向那團火光恭敬
地行下一禮,「是否能憑藉此物回覆原身,吾不敢肯定。但如若需要,素某定鼎力
相助。」
「能恢復。」黃泉喃喃地說道,「不論如何。」
他不知是向誰說著「放心」,然後輕輕地用雙手的手掌攏住那好像一吹即滅的
輝光。
這是黃泉第一次期望,自己掌心的溫暖也能傳達到那個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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