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霹靂] 小傢伙(九)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未完成。)時間14年前 (2011/08/05 01:0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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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誰來推他一把   「啊……歡歡……你,你怎麼……?!」   這是一位青年男性驚懼顫抖的嗓音。   「這是因果成必然啊,阿嘯。」   這是一位年輕女性甜美平靜的嗓音。   「啊嗚……等,等等,歡歡!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這樣啊!」   「有什麼不可以,阿嘯你早該料到的。」   「可……可是……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咔嗒」一聲響,雅少端著茶盤優雅地開門進入。   「怎麼樣了,你們兩位?」   他恬靜地笑問房內的兩人。   只見書房內的寬屏彩電上映著單人格鬥遊戲的淒慘結局,一個包子頭的少女被 一個肌肉男打死在地面上。   電視機外,玉傾歡手握控制板,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團上朝他雲淡風輕地打招呼 。她的旁邊糊著形容淒慘臉著地的嘯日猋。   「銀戎……歡歡她好狠,上來就一個勁地打我……」   糊在地上的那位悶聲悶氣地抱怨著,甚至帶著點哭腔。   「是阿嘯太笨,每次都選最弱的角色跟我打。」   玉傾歡冷漠地甩甩長發。   「嗚嗚……歡歡……」   「少來。」   「又被打得很慘啊,白帝。」   雅少走過來講兩杯菊花茶放在案頭,坐到嘯日猋的蒲團上對玉傾歡說「他真是 麻煩你了」。   「這沒什麼,反正玩遊戲也好練把式也罷都是我打他。」   「呃嗚……歡歡你好過分~」   聽到地上傳來的抱怨,雅少和玉傾歡看看對方,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絲微笑。   「哎哎,你們那個『乒乒乓乓』玩完了嗎?」一對粉紅色的兔子耳探進屋來, 接著是個扶門而入的小姑娘,「該我啦該我啦!阿嘯陪我玩打鼓的那個~~!!」 說著她小跑過來,將一張封面繪有鼓和鼓槌的光碟放入放映機裡。   「唉呦,那個好吵啊~」嘯日猋翻了個個兒,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耍賴,「 我好不容易不用在電腦前『噼裡啪啦』,女孩子不能玩點可愛安靜的嗎?!」   「你和歡歡姐玩的打架遊戲不也是『乒乒乓乓』的,還說我!」小姑娘不滿地 嘟起嘴巴,搶過嘯日猋手中的遙控板,「快快!要開始了開始了!」   於是一大一小又趴在地板上玩起踩鼓點來。   「你們的親戚看上去很忙呢,」玉傾歡喝著茶水,輕聲對雅少說,「總把女兒 丟到你們這兒來。」   「倒沒關係,小免很乖的,白帝也喜歡和小孩子一起玩。」雅少起身,順手將 嘯日猋撩起的T恤下襬拉平,「倒是小免的——呃,『母親』情況令人擔憂呢。」   聽到對方少見的停頓斟酌,玉傾歡倒是沒太大反應,問他小免的母親是生病了嗎。   「不……只是小免一被送過來,就說明她的父親給那位可憐的『母親』找麻煩 去了。」   雅少和緩又有些無奈地笑道。   君曼睩左手抱著郵包,右手持鑰匙轉開羅喉家的門,抬腳跨入了第一步之後便 定住不動。   我來錯了空間。   這是她隔著玄關的玻璃牆看到客廳裡的景象後,所想到的唯一結論。   客廳依舊是她認識的客廳,只是空蕩潔淨的石料地板上少見地散落著一些細小 的東西,巨大的純平彩電播放的不是早間新聞而是一部驚險的好萊塢動作電影。兩 份裝盤的早餐放在電視桌上,盤子裡近似烈火過境,放眼望去一片生靈塗炭民不聊 生,黑漆漆的一坨不知道是什麼。   君曼睩記憶中的大伯羅喉,是一個日出而起,打點迅速利落,以至於在自己洗 漱好走出門後就會看到餐桌上堪稱豐盛的早餐,到客廳則會看到大伯戴著金絲邊眼 鏡,襯衫領帶整潔,長發綁在腦後,正襟危坐在沙發上聽早間新聞看晨報或工作文 件,另一隻手端著杯黑咖啡輕輕吹拂其上的熱氣。   小姑娘知道男人都有邋遢的一面,就算是在大伯面前溫文爾雅的父親,也有只 穿著背心和四角內褲就著洗手池吃半月切法的西瓜的時候。但大伯是例外,絕對的 例外,例外到即便被她在盛夏看到他穿著睡衣,睡衣的扣子也是扣到領口第一枚的 神奇生物。   順便一說,在羅喉家裡,西瓜是切塊吃的。一口一塊那種西式分餐制,中間的 西瓜心挖給曼睩,這是必然。   所以在這個瞬間,君曼睩確定自己絕對是走錯空間了。因為她清楚明白地看到 自家的大伯披散著金紅相間的長發被按倒在沙發上,睡衣的扣子……不,應該說睡 衣本身似乎被從中間撕裂,扣子崩得滿地都是,蒼白的上身在電影中的爆炸鏡頭下 泛起淡紅色的微光。   從曼睩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隻毫無情緒起伏的眼睛,其中神采和正襟危坐記 憶中的他沒什麼區別。他手裡捏著把叉子,叉子上插著塊焦黑的不明物體。   至於為什麼說羅喉是被按倒的——那才是曼睩認定為時空錯亂的關鍵點。   一位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正穿著羅喉的灰底白棕櫚葉花紋的睡衣,跨坐在她大伯 腰上,一隻雪白的手按著對方脖頸,似乎是要作出「掐死」的動作。   年輕人有滿頭銀紅的發,瀑布一樣傾瀉了滿沙發麵,不曉得究竟有多長。修長 高挑的身段看上去靈活輕盈,似乎隨時都能一扭身游回海底去。   聽到響動,年輕人回過頭來,讓君曼睩見識到一張精緻冷豔的臉。   在兩人定格地對視三秒鐘,足以讓小姑娘將此人定義為「精緻冷豔的精靈族」 時,對面這位爺才突然反應過來當前的狀況,只見紅色開始迅速地打脖頸處向他的 頭頂延伸,那完美的臉蛋也出現了一絲扭曲。   「你怎麼不告訴我有人會來!!」   低沉的嗓音帶著惱怒響起。   「吾需要告知嗎。」   於是冷美人發出了類似野生動物威脅的咆哮,隨後也不顧君曼睩驚愕的視線, 撲上去狠咬了一口羅喉的肩頸然後飛也似地躥起來,腳不沾地地衝進了羅喉的房間。   劇烈的房門撞擊過後,只剩下羅喉和君曼睩的對視。   「……人魚……鯊魚……?!」   完全忘記該如何向大伯詢問他兩人的關係,君曼睩愣愣地盯著年輕人消失的方 向,不自覺將腦中所想講了出來。   羅喉無視肩頸處那圈完整的牙印兒,斂起撕裂的上衣,俯身撿著散在地上的紐 扣。聽到君曼睩的話,他咳嗽了一聲。   「他叫黃泉。」   「唉?」   「嗯。」   「不……大伯……黃泉不是您養的小兔子……」君曼睩頓了頓,疑惑地掃視房 間四周,「小黃泉呢?」   五秒鐘的沉默。   「它去旅行了。」   最後,羅喉慢慢地低聲回答。   君曼睩替羅喉從屋裡找出了針線盒才離開,羅喉戴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對穿在 身上那件給兔子開了膛的睡衣倒騰了一會兒,才不得不放棄挽救它的性命。這件衣 服用得比較久,料子被磨軟了穿著舒服。羅喉蠻中意衣料柔軟的觸感,所以經常穿 這件。這回好了,真正給報銷了。   又試著縫了兩針,結果因為衣服掛在身上,眼神也不大好使,一次紮上了食指 一次紮上的肚子。羅喉咬斷棉線,將縫衣針插進了線團裡。   進了屋裡,羅喉看黃泉窩在自己床上團在涼被裡抱著他兔子年代的棉花小窩, 膝蓋還死死夾著那小窩的下半部分,生怕誰給他搶了去似的。   地位感強烈,不愧是野生動物。   羅喉這麼想著,過去拿食指點點黃泉的後腦勺。   黃泉臉埋在自己的小窩裡,悶悶地「唔噗」的奇怪聲音,還往裡面又縮了縮。 頭的動作牽連長長的頭髮往被窩裡鑽了點,活像一條長尾巴。   「黃泉,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羅喉才出聲,手背摸了摸黃泉腦後柔軟的長發。   他這麼說完,也不知黃泉聽清楚沒有,咿咿唔唔地呢喃了幾嗓子然後突然一個 猛子紮起來嚎出一句「是法海的誦經聲!!!!」   誰是法海,誰在誦經啊。是說你果然是兔子妖精嗎。   羅喉悶聲不響地抿抿嘴,拉過還沒緩過勁來的黃泉衝他腦殼對腦殼不輕不重地 磕了一下。   「呃!」黃泉吃痛地呻吟,稀里糊塗地瞪著一雙眯眯眼,「……幹嗎……對了 ,君曼睩呢?!」   「早走了。」   羅喉輕描淡寫地回答,往床頭靠了靠同時手臂離開了對方的肩背。似乎沒意識 到對方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   「哦……等等,你怎麼跟她說的?」   「什麼怎麼說。」   羅喉挑起一邊的眉角,歪著腦袋問。他的睡衣還沒換,胸口在衣襟的遮掩下透 出青灰色的影子。   「說……你……我——你……!!!」   一個姑娘家,看見那種情景那種狀態還會問你什麼!!   黃泉抓狂,只求這千年不開竅的能跟他心有靈犀不點通。   羅喉看他齜牙咧嘴的德行,想了想,瞭然地說「噢」。   「吾說一家的。」   「……啥?!」   「嗯?不是你問麼。曼睩問你為什麼在吾這裡,吾說『因為是一家』。這樣。」   「喂喂喂喂喂?!」   誰跟你是一家的啊啊啊啊啊?!   猜都能猜到那位表面純情心理成熟的姑娘當時究竟是怎麼笑的!!黃泉青筋冒 起,直衝羅喉磨牙。   「怎麼。」   「~~~~!!!!……沒什麼……」   一口氣堵在喉頭硬背黃泉嚥了下去。嚥下去後,黃泉不禁有點暗自慶幸。   幸好沒把那句話噴出來,不然等於是拐了個繞場大彎的曲線球又給彈飛了。   這傢伙居然這麼輕鬆容易地就說是一家。   黃泉為免尷尬,用手抹著臉掩飾住自己的表情。   瞧他是欲言又止咬牙切齒然後用囓齒類的動作洗臉,羅喉無謂地聳聳肩,點點 他的肩膀。   「還要出去嗎。」   「啊?出去哪兒?」   黃泉是根本還沒轉過彎兒來,滿臉茫然。   羅喉靜靜回望著他,想,他這件衣服算是白死了。   以下是兩個大老爺們的清晨歷程。   一個大老爺們大清早的醒過來,發現眼前橫著的不是鋪蓋不是牆,是塊溫軟實 心白的胸脯肉。   顫顫巍巍地再往上看,就是一張俊俏邪魅的娃娃臉。   那是什麼情景,那是什麼衝擊。   於是另一位大老爺們悠悠轉醒的時候,眼對眼地在藉著蟹殼青的黎明天光看到 了一張鮫人脫水似的巨大白臉。   「……」   「……」   「……黃泉,現在的吾年過不惑,功體全無。被驚嚇致死確實不是不可能發生 的。」   這大概是羅喉在日常裡講得最長的一句話了。   羅喉帶黃泉去的是商店街,此前兩人在沙發上的那場毀滅性PK就是緣起於這個 清晨。   早餐的製作權在兩人的猜拳決定後由黃泉愁眉苦臉地穿著橘色格子圍裙嘀嘀咕 咕地在廚房裡製作,羅喉聽到廚房裡丁丁咣咣,手頭上批閱著帶回家看的資料,心 裡沒怎麼擔心黃泉的能力。想就算是兔子的年代,自己也是把他放在料理台上幫忙 打下手的。   二十分鐘後,他嗅到了不粘鍋燒漏的焦味。走出書房,看到黃泉正目不轉睛地 盯著電視屏幕,DVD機正辛勤地工作著,喊打喊殺聲不絕於耳,廚房裡冒出一股黑煙。   羅喉說,物盡所用,既然你做成這樣,就嘗嘗這種風味吧。   羅喉說,鍋被你燒漏了,今天去商店街再買一隻吧。   羅喉說,正好,要給你買些衣物。   看到電影碟片裡播放著商業街爆炸,將主人公炸飛的鏡頭正不斷吸引黃泉的關 注點,他又加了一句。   放心,不是每條商店街都需要戴向日葵頭盔的。   黃泉叉子啪嗒一下落在自己那碟黑炭上,嗷地一聲雪狐撲山雞。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看見了怎麼不叫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叫了,但後來你就聽不見了。」   羅喉的話完全沒傳進黃泉的耳朵,後者在狂亂之中製造了晨間慘劇。   俗話說得好,逛商店知雄雌。   女性重視選購的樂趣,男人關注採購的結果。所以一般的情況下,一間商店由 女性來逛需要兩個小時,而男性只需要兩分鐘。   身為純爺們,前任的武君大人完全履行了這點評判,帶著黃泉毫不耽擱地直穿 馬路開到一家獨臉的品牌男裝店門口。這似乎是他經常光臨的店舖,服務員看見羅 喉的車一停立馬跑來給他開門,看見黃泉自己打開副駕駛的門彎腰走出,露出了詫 異的表情。   走進店面,黃泉更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四周的視線。幾個導購的小姑娘似乎都認 識羅喉,欲上前搭訕而不敢的模樣,見到他之後則齊刷刷地盯著他瞧。一回頭,她 們立馬錯開視線,臉上掛著不明原因的紅暈。   臉的關係?頭髮的長度?還是這身借來的衣服?   黃泉跟在羅喉斜後方心不在焉地挑選著看起來沒什麼區別的服裝,心想月族也 好幻族也罷,和苦境人的相貌差的確不小。但那張白花花的娃娃臉就不招眼嗎!! ——好吧我知道,這人絕對是來了從頭買到尾就走很多年所以你們都習慣了……   頭髮比起兩人認識的時候已經長了不少,看現在的男人中沒有一個留著如此之 長的頭髮,就算是羅喉,其長度也只到手肘處。黃泉說入鄉隨俗,貼著後背也熱得 很,剪了吧。但還是一頭長發地出了門。   因為羅喉拖著下巴挑起他一縷頭髮說「別了,熱的話幫你紮起來,剪了可惜了」。   至於服裝,沒辦法,只能穿羅喉的。這人的服裝清一色的莊重,打開衣櫥跟進 了壽衣館一樣,全部圍繞著純黑純白暗金暗紅展開,且少有短袖。   「你就不能買點隨便的衣服嗎?!」   「吾沒有場合穿便裝。」   「你過去那麼多年怎麼活的啊啊啊啊!!!」   最後淒慘地,黃泉總算從衣櫥底部拔出一件短袖T恤,抖掉那股樟腦味直接穿上 ,才發現這絕對是什麼電影展的時候公司贈送的宣傳品。他胸前印著膠片的形狀上 面寫著「愛電影愛生活」,背後印著《大白鯊》的電影海報。   羅喉給他梳頭髮的時候,撩開長發看到他的背部,發出了一聲鼻笑。   「怎麼了?」   「沒什麼。」   羅喉大概挑了幾件看上去比較輕巧,質量也比較好的,回頭問黃泉的意見,卻 見對方正盯著他發呆。   「什麼。」   「……什麼?」黃泉才反應過來。   「不。」   羅喉拿起選中的衣服。   「試一試,你比較中意哪種。」   「不都差不多嗎?」   「說得也是。」   這麼說完,羅喉向服務員打招呼,詢問夏季新款是哪些。   「從這個架子到這邊都是,只是不參加特價活動。」   服務員小姐笑容滿面地回答。   「那麼從這邊到那邊都要一款。」羅喉面不改色地對她說,「給他。」雪白的 手指指向黃泉。   「別燒錢玩!!!」   「吾沒有。」   「現在就有!!!有錢給我好好存著別浪費啊啊啊!!!」   「吾有給曼睩寫好遺產單。」   「誰讓你寫那麼不吉利的東西啊啊啊啊!!!」   最後在服務員小姐們的勸導下,黃泉只好鑽進試衣間貼身嘗試效果。   「怎麼樣。」   過了一會兒,黃泉從試衣間走出來。   白底水紋的襯衫,長褲的褶皺處是淺淺的豆綠色。   他有點彆扭於這身服裝的收身,但見到服務員們驚嘆的樣子便釋懷了。   羅喉眨眨眼睛。   「不錯,試試這個。那身換下來給吾。」   「哦。」   幾分鐘後。   「好了。」   「不錯。再試試這個,那身給吾。」   ……   「這個呢。」   「不錯。這個拿去,那個給吾。」   ……   以此類推了近十次。   頭一次發現,換裝也是可以折磨到人頭暈眼花的。當年以火狐夜麟的裝扮換裝 時,似乎都沒有這麼疲憊過。難道是心態老朽了嗎?   黃泉已然無法忍受地穿好一身藍白勾花的套裝,滿面黑氣地走出來。剛想對站 在外面等他的羅喉說「不想再試了」卻發現門外只站著那位導購小姐。   「那傢伙人呢……?」   黃泉莫名其妙地問道。   「那位先生已經去收銀台付款了。」   導購小姐小笑如春風地回答他。   「啊?他買了哪個?」   「那位先生將您試過的都買下了。」   「我試過了……哪些……?」   小姐揚手請他看櫃檯前忙碌著打包的服務員們。   「您試過了我店所有的夏季新款。」   羅喉整理著錢包回來從二樓走下來的時候,看到黃泉臭著臉抱著胳膊等在樓梯口。   藍白色系的清爽單衣和設計繁複的復古樓梯相稱,看上去像一幅微妙的肖像畫。   剛走下來,黃泉就像看到紅旗的公牛,兩步助跑一頭撞上他的胸口。   「咚」地悶響,引得正在收拾的姑娘們不約而同地往這邊瞧。   羅喉站在最後一階樓梯上,一手掩著胸口一手向她們擺手表示「不要緊」。   黃泉則是一手拉著羅喉的衣擺一手捂著腦袋,徐徐彎下腰來。   「撞疼了?」   「……」   黃泉乾脆捂上自己的眼睛,咬著下唇不做聲。   「下次撞右邊。啊。」   羅喉從左手的上衣口袋裡拎出殼子上出現了細小裂紋的翻蓋手機,看了看又放 回去。然後也不顧服務員們偷偷摸摸窺視的目光,拉開黃泉掩面的手。   黃泉雖然是眯眯眼,眼珠是海藍色,但眼白少見的泛著淡紅的邊緣,連帶眼眶 的顏色都深了。臉上是一片忍辱負重的彆扭。   指腹擦擦他的額頭,羅喉將上唇抵在黃泉的額角上。感覺那平日微涼的皮膚似 乎比自己唇上的溫度還要高出去了。   櫃檯那邊傳來女子們隱忍的唏噓聲。   長年身穿黑色西裝,打酒紅色領帶的那位寡言紳士是和身穿新套裝的年輕人手 拉手走出去的。   黃泉記得這個人唯一一次牽起他的手的樣子。   紫羅蘭色的床帳拂過他的側臉。顏色就像王座四周的紗帳一樣。那個時候他站 在護令的位置仰望著他,眼見落下的鏤空花紋下,那人的眼鑲嵌在勾花的空白處, 石榴石般在寂靜中閃爍。他悄悄掀起眼簾窺視著他,看那個人的視線彷彿無聲流淌 在黑暗中的河川,無聲無息在掠過他的臉。   現在的那個人不再是走到哪裡都包裹著整身金碧輝煌的鎧甲,但仍是一年四季 不變的西裝革履。金紅的發也不會再在沙場上烈烈飛揚,只是披肩的,整齊的,似 乎被削薄過,日光下有點像鳥類單薄的翅膀。   黃泉被他拉著手,走在晨間的商店街上。早間前來購物的人還不算擁擠,三三 兩兩地散落在馬賽克石料的街道上。街邊的水窪裡是隔夜的雨水,清晰地映著漫天 的魚鱗雲。   「大概下午還會降雨。」   羅喉停下來看看天,黃泉隨他的視線看到了過高而清晰的天空,撞在了對方的 後背上。   前者不禁踉蹌了一步,後者也有點驚愕,卻貼著那後背沒有動彈。   羅喉,和我一起下黃泉吧。   在很久以前,他曾這樣囂張地對他說。其中包含著一份飛蛾撲火的決絕,甚至 於是想讓那男人猜出些端倪的。   男人背對著他,低沉地笑了。   那個時候他認定男人的笑是一份挑釁的認可,也是其力量之強的證明。   很多年以後,他想那根本是男人嘲笑了他的理想主義。   再過了很多年,他孤身坐在雪峰上,遙望著遠方清冷的燈火,明白了男人的笑 是一份失落的瞭然。   他笑,根本是因為他知道,身赴黃泉只將會是他孤身一人的旅途。   那時的毒誓對於男人,不過是句虛妄的童言罷了。   他根本早就知道。   所以才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直到最後的對視,都只是靜悄悄地別開了視線。   那個古板到死的世紀老人!!   他落掌爆破了居住數年的雪峰。   那是他不顧幽暝的哀求,每過數年便會為月族製造的巨大麻煩。   於是後來,他果斷地接受了那個神出鬼沒的神棍聽上去毫無保障的交易。   「這只是一個契機,也許只是一場漫長的別離,但也許會成為一份天賜的奇蹟。」   「好,成交。」   那傢伙閒適地笑著,欠抽地搖晃著手中的羽扇。   但居然是以那副鬼樣子和他再見……!!   黃泉沒意識到羅喉疑惑的視線,伴著西餐廳高雅的鋼琴獨奏一刀將盤子裡的牛 排插得血汁四濺。   個挨千刀的混賬東西!   放下飲料的侍者莫名感到惡寒襲身,驚懼地瞥見黃泉的如斯舉動後小跑著出了 包間,小心翼翼地關好房門。   目送著侍者的離去,黃泉回神,不免憤恨地瞪了羅喉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對方 毫不突兀地垂下眼簾,自然地別開了視線。   「給我往這邊看!我臉上有什麼嗎?!」   羅喉聽話地轉回視線,低聲說。   「有。芥末汁濺在你臉上了。」   「靠!你不早告訴我!」黃泉慌忙用餐巾擦擦臉頰,「話說現在人都愛吃這個 ?茹毛飲血的日子又回來了嗎?」   「倒不是,這是醃製過的,沒有腥氣。」羅喉解釋著,切開一塊放進嘴裡。   「可為什麼你那個就很正常我這塊就血流成河?!」黃泉學他的樣子切割著, 一刀下去血汁又噴出來,搞得他皺眉直說噁心。   「因為你點的是三分熟,吾則是七分。」   「……有些事情,你早跟我講會死嗎……」   「吾以為你喜歡吃生食。」因為最愛咬人不是嗎。   「誰跟你說的去死!!」   「哈。」   羅喉慢條細理地切割著蔬菜,黃泉形容扭曲地用餐刀撕扯著血淋淋的牛肉。   「換一下吧。」   黃泉切割得一團亂的淒慘戰場被不由分說地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蒼白的手 捏著白色瓷盤的邊緣將只切了工整一刀的牛排放在他眼前。   「那血了呼嚓的玩意兒你吃得下……?」   「對吾來說,無差別。」   手指捏著盤子邊緣衝他的方向一轉,鬆開抬起時食指和中指指尖沾了點蘆筍上 的黑椒汁。   羅喉大概是感覺到了,手指往自己的方向動了動就往回縮。剛到餐桌中間又被 一把抓了回去。他眨巴眨巴酒紅色的眼,看黃泉抓住自己的那隻素白的手露出了明 顯的骨節。用眼神詢問,卻沒得到回答。   手被拉到面前,黃泉沒去看羅喉,倒是能感到對方疑惑的目光。他覺得很好笑 ,那個足落動山河的男人正不明所以地在用眼神向自己詢問「你要做什麼」,總是 個很有趣的場景。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將對方的指尖含在嘴裡。   唇齒之間明顯地感覺到一記輕顫。   他沒在意,乾脆閉上眼睛,舌尖捲過指腹,明顯地觸碰到細膩的紋理,接著纏 上指甲的縫隙。   鬆口的時候,他又輕舔了對方的食指一下。   也許是怕癢,羅喉抿起了嘴唇。   這一切都被忘記敲門直接進入的侍者盡收眼底。可憐的年輕人手裡拿著續杯的 檸檬冰水,眼睛脫窗下巴脫臼腳下不穩,一個馬趴糊在地上,玻璃壺的粉碎聲異常 響亮。   回家的路上黃泉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喃喃地嘀咕說「那個 餐館以後是去不成了」。雖然血淋淋的牛肉給他造成了不好的記憶,但那七種顏色 的甜酒還是很有意思的。   「雞尾酒的話,其它地方也有。」   羅喉開著車,輕聲對他說。   黃泉挑眉盯著他瞧。   「怎麼。你不是對那個感興趣嗎?」   「誰說我感興趣了?」   可你那時興致勃勃地敲著酒杯的邊緣,還捨不得喝掉。   「你沒興趣麼。」   「我可沒這麼說。」   看羅喉目視前方,露出對他沒轍的苦笑。   黃泉隱隱約約聽到了剔透的風鈴輕響,他曾經將浸過水的葦葉吊在山洞頂端, 到了第二日,洞頂的冰掛便連成一排透明的風鈴,互相撞擊時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他不懂那個年代裡,身心滿溢著滅族仇恨的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並乖乖地坐 在山洞裡聽著聽著,慢慢閉上眼睛。就像他不能明確地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憎恨著 那個殺害了銀血的男人同時等待著他來到自己的房間,在月光下喝茶。   其實那才是那時我們本該有的模樣。   我坐在冰雪中側耳聆聽,你負手在海上遙望月光。   你走近我,我靠近你。   我們本應該並肩而立,十指交疊,見證光陰似箭。   唯有記憶深處的容顏明晰。仿若恆星,永遠不落。   趁著等待紅燈的機會,黃泉拉拉羅喉的衣袖,並靠過去用腦袋頂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件事。」   「嗯?」   「有件事想跟你說。」   「嗯。」   晚上,羅喉跟君鳳卿通了電話,答應他一週後和老二老三他們一起去郊區採摘 遊玩,慶祝曼睩高考結束。   放下電話,黃泉正巧出浴,頭髮滴滴答答地掉著水,睡衣背部濕了一大片。他 走進衛生間拿出浴巾給黃泉擦頭髮,見對方正表情莫名地拿著電視桌上的郵包看。   「這是……」   「曼睩帶上來的。大概是上個月編輯部給吾的資料。」   黃泉皺起眉毛。   「不……你這郵包沒署名寄出地點……是不是……」   羅喉一愣,拿過郵包戴上眼鏡看,果不其然。   兩個人面面相覷,神色相似的囧然。   「打開,還是直接扔掉。」   「……還是打開看看吧,那傢伙別在裡面放了什麼關鍵的東西,讓人吃不了兜 著走。」   聽黃泉的話,羅喉找來裁紙刀打開郵包,又拆開表面的包裝紙,首先取出一個 不大的長方體小盒。   小盒裡似乎裝的是可以日常購買的物品,包裝還未開封,上面繪有睡床和窗戶 的圖案。   晃一晃,裡面是液體的聲音。   品牌是英文的「蜜糖」云云,其它註明的文字太過細小,憑羅喉的眼睛是看不 清了。   「這是什麼?」   黃泉湊過來問。   「幫忙看小字說明。」   羅喉將東西拿給他研究,自己翻翻那郵包,又掏出一張沒有註明內容的光碟。   親手將光碟放進DVD,羅喉站在沙發邊拿起郵包搖晃,發現裡面還有一樣很輕的 東西。   黃泉還在研究包裝盒上的內容,羅喉掏出最後一樣內容物,看到類似煙盒的包 裝上那個金黃色無手無腳戴著墨鏡笑得極拽的小人兒圖案瞬間,整間客廳的氣壓驟 然下降。   「怎麼……?!」   不明所以的黃泉剛抬頭想看他,便被一聲抓心撓肝的呻吟嚇出一身寒慄。   僵硬地抬眼,他看到羅喉正用滅世武君的目光定然地凝視著電視屏幕。黃泉不 由嚥了口水,耳聞那撩人的響動愈發清晰,他驚悚萬分地循著聲源轉過腦袋,目光 和羅喉一樣,定在那放映著大片白肉的純平高清大屏幕上。   羅喉就這樣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那聲音和畫面足以摧毀宇宙的時候,才徐 徐邁步,將放映停止,動作輕緩地取出碟片。然後猛然間,赤手將光碟捏成一把回 收不能的碎片。   「好膽量。」   他發出刻骨的冷笑。   「你的誠意,吾收到了。楓柚主人。」   黃泉假意沒看到那冰封的面龐,連忙俯下腦袋研究包裝上的小字。   不一會兒,莫名的糾結浮現上他的臉。   「黃泉。」   「……」   捏著那小包裝盒,黃泉入定似地愣了一會兒,然後沖羅喉表示「沒事」地搖搖 頭,揣了那盒子進了羅喉的臥室。   將光碟的碎片掃進垃圾桶,羅喉戴著眼鏡,腋下夾著份宣傳企劃回到房間。黃 泉沖裡蜷縮著,依舊抱著他過去的小窩。   搖搖頭,羅喉輕嘆著將他的長發收拾利索,自己上床,靠在外側床頭,將檯燈 擰開想看點東西。和棄天帝合資的那部災難片即將上映,還有很多宣傳和上映準備 要做。   黃泉的呼吸平穩,大約是剛恢復原型就到處走,累著了。他想了想,覺得頂燈 太過明亮,便輕手輕腳地起床將其關掉。   回到床上,他認真看了一會兒企劃,摘出有待商議的部分和持異議的部分後, 總結了些意見簡略記錄在篇幅尾部。然後捏捏睛明穴,將文件放在床頭櫃上,熄滅 了檯燈。   在周圍陷入一片黑暗的同時,羅喉聽到身邊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隨後是一雙 夜行生物閃著磷火的藍色眸子出現在黑暗裡,直勾勾地盯著他。   「工作完成了?」   藍色眼睛的主人低聲詢問。   「嗯。完成了。」   他回答。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彼此的呼吸都很輕,但十分清晰。   「我今天說,有事想告訴你。」   「嗯。」   羅喉側過身子,湊近那雙淡色螢光的眼。   隨著視線的適應,襯著眼睛的精緻臉龐也變得愈發清晰。   「正巧呢。」   「你也有事想說?」   「嗯。」   「也好。」   黃泉的眼皮眨動了一下,赤色的睫毛在夜裡是淡淡的紅木色。   他也湊近過來,對視著那石榴石一般的雙眸,頂著對方的額頭。   輕聲細語帶著點笑意,但句尾發出絲顫音。   「讓我猜猜,你想講的,是不是和我是同一句話吧。」   這樣說著,黃泉纖長的手臂滑過羅喉的腋下,手指反勾住他的肩胛。   窗外的蟬鳴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無聲無息中,兩人的唇疊在了一起。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70.1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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