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未曾離去 五
第五章
在那個言不及義的談話之後,林予幸反而清明多了,他是個悲觀的人,太早失去雙親
使他明白人的一生終究會有遺憾,而那是他無力去挽回的。不管是愛人或被愛,他只能小
心翼翼、戰戰兢兢去握著當下的溫暖與幸福,走一步是一步,他不是沒那麼點勇氣去爭取
的,可惜所望非人,他跟李培風,僅是擦身而過的瞬間,曾經凝眸對視的過客。
那天看到李培風拿出另一個同樣精緻的打火機後,他便把那個刻有「風」字的銀色打
火機鎖進抽屜裡,這個舊打火機就像他一樣,對李培風可有可無,丟了,就再買一個,只
有他會那麼珍惜的保留下來,就像最後只有他自己疼自己的心。
很快的,各個大專院校都迎來了堪稱地獄的期末考,以往備受冷落,或是被當作吹免
費冷氣的圖書館成了K書的熱門地點,例假日一大早,就看到館外大排長龍,或坐或站,
邊吃早餐邊等八點開館,堪稱C大另一奇特風景。
「哈──」打了個哈欠,李平一抹去眼角擠出的淚液。「還要等多久啊?」
已經盡量早起了,沒想到跟學長趕來的時候,圖書館外已經排了好長的隊伍,也不知
道能否搶到位子,還不如在宿舍念就好了。
只是……望了望頂上的艷陽,再想想吹到爽的強勁冷氣,李平一很沒骨氣的打消回宿
舍的念頭。
「哈──」又一個哈欠,嘴巴還沒闔上就被捏了一把,「啊!」
「你昨天是多晚睡啊,一直打哈欠!」李培風沒好氣道,「你不知道哈欠是會傳染的
嗎?」害他也想打哈欠了。
「沒有啊,我怕起不來,10點就爬上床了,可是翻了好久才睡著。」大概是睡前那杯
咖啡的關係,唉!
可偏有人自美,李培風哥倆好地攬住他咬耳朵:「沒有我就睡不著啦?」
聞言李平一頂了這痞子一拐子,「神經病啊你!」可惜他因睏意而溼潤的大眼硬是削
弱了氣勢。
李培風笑了笑地揉亂他的髮,他一直喜歡這麼做,男人天性中自有別於母性的那份柔
軟在看到比自己無邪天真的人時特別明顯。
幾個知道自己性向的人如大頭私底下調侃他,說他太偏袒小一了,這學期社團的新人
不算少,他對小一就特別照顧,吉他親自教,連非社團時間都常看到兩個人在一起,少不
了惹出閒言閒語,這什麼年代,有些事情腦袋一轉就明白了。
他是不可能理會別人說什麼,小一則是傻傻的,總看照自己的臉色行事,雖然有時會
膩煩,心裡頭還是疼顧小一多點,在他看來,小一本來就是個軟弱的人,就算嚷著要獨立
啦、要自強啦,結果還是需要有人拉著看著,只是他自己沒發現罷了。
「啊!終於開門了!」李平一叫道。
隊伍開始向前移動,空氣中彌漫著肅殺之氣,人人誓以搶到為數不多的座位為目標,
後邊的人開始推擠了起來。
「搞什麼啊!」低啐一聲,李培風就著環抱他的姿勢邁進,「全校的人都跑來啦?」
「沒辦法,誰叫圖書館有冷氣。」C大宿舍多數是連電風扇都要自備的,更別說冷氣
了,夏日的房間熱得是淚水汗水一起流。
就在這關鍵──是否能舒爽一整天──的當頭,破空而出的大嗓門更是惹來敵視的目
光:
「李培風!幫我佔個位子啊!」
「死大頭!白目也不會看時候。」鶴立雞群的李培風老遠就看到這個損友,還是一樣
的厚顏無恥。
「學長,要幫大頭佔嗎?」李平一冷汗地發現他們已經成為眾矢之的。
「幹嘛那麼好心,他想要有位子,就早點起床。」李培風很沒兄弟愛的拋下一句。
總算擠進了館門,刷卡時眼角餘光瞥見一道削瘦的身影,他還來不及細看,就被李平
一拉著往樓上衝。
本打算拿了預借的書就走,突然念頭一轉,想到陸以棻跟他提的一部電影,心想回家
沒什麼事做,書也是習慣睡前才看的,乾脆到視聽室找找那部片。
考前的視聽室空無一人,拿了碟,林予幸找了個位置坐下看影片,讀了外殼的簡介本
有些失望,不是他感興趣的故事,可出乎意料的,是相當引人入勝的作品。
當黑髮微捲的女孩抄了小路,吃力追趕載著未婚夫前往從軍路上的小汽車時,嘴裡念
念有詞「追上就會回來、追上就會回來」,那天真的小迷信讓人有點鼻酸……
酸澀地眨了眨眼,淚水不期然的落了下來,被一隻不知何時擱在身前的掌心接了過去
。
林予幸拿下耳機,訝異非常的看著蹲坐在身側的男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
「還真的有人看電影看到哭啊!」李培風調侃道,由下而上的視線讓他可以清楚地數
出那纖長的睫毛,這是他從未發現過的。
忍住嘆息,林予幸已經不想再對兩人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有所期待,他按了暫停
鍵,「有事嗎?」
聳聳肩,李培風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課本,最後還是藉口講電話
,在圖書館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才在這裡看到那驚鴻一瞥的人影。
地毯掩去了足音,專注盯著螢幕的人沒發現他的來到,本覺得自己窺探般的行徑太沒
志氣也太沒道理可循,卻在晶瑩水光滑出時忍不住伸手接了去,手指磨了磨掌心,還留有
微微的溼意。
被他目光中的灼熱燒痛了眼,將視線轉回定格的影像,林予幸重新戴上耳機,按下
Play鍵。
見狀,李培風不發一語,只是拉了張椅子坐,跟著戴上另一副耳機。
螢幕上,法語特有的軟呢、泛黃處理的畫面、悠揚動人的配樂,講的是一段等待。鏡
頭走過殘酷破碎的戰場,走過市井巷弄,穿插著青梅竹馬的美好記憶──初夜時的甜美、
在鐘上刻上相愛的痕跡。
一次大戰分開了許多相愛的男女,有人因受不了愛人的冤死而成為復仇使者,到死都
無法得到救贖;有人卻能平靜以對,原諒了這樣的時代,如女主角。
最後,那稱不上崎嶇的小徑卻讓女主角走得格外緩慢,就在教堂花園裡的露天平台,
細碎的陽光灑在一道專心的身影,那是她堅持的漫長等待。
摸索著坐下,當灰藍的眼眸投在她腳上的鐵架時,失去記憶的他問起「妳的腳會痛嗎
」,那甜美的小臉默默不語,笑著流淚,極為滿足與喜樂……
林予幸看著變黑的螢幕發怔,只覺得一股暖流在胸口縈繞不去,彷彿生命中的曲折被
一一撫過,熨成一片平寧,因車禍慘死的父母、求之不得的初戀……曾經為之翻騰絞痛的
面容都淡成鏡花水月。
恍惚中,他被一股力量拉了過去,在極近的距離下,他看不清那雙深邃黑眸中的暗潮
洶湧,唇被接近暴力的吸吮,嘗到了腥甜味和鹹澀,原來他已淚流滿面。
曾經依戀的每張臉在記憶中褪色的同時,有張他至今仍看不透的臉卻強勢地往心版上
烙,燒灼的痛讓他像困獸一樣嘶鳴。
§ § §
「平一?」
「表哥?」李平一怪叫道,又意識到他的音量太大,連忙壓低嗓音:「你居然也來圖
書館?」
羅丏問也不問就往他旁邊的空位坐下,「廢話,我還知道要唸書,OK?」
「喂,這位子有人,你找別的地方坐啦!」
「誰啊,你同學?」羅丏隨手翻了翻桌上的原文書,封底上的名字頓時讓他變了臉,
「你還跟這痞子混在一起?」
「什麼混,我們是一起來唸書的!」李平一真搞不懂,就算兩個社團有齟齬,表哥有
必要私底下連聽到學長的名字也氣憤填膺的模樣嗎?
苦惱的捏了捏眉心,羅丏向來是有話就說、直肚腸的人,對這個備受呵護、不解世事
的表弟卻常常有口難言。
「平一,你還是少跟李培風在一起,對你只好不壞。」
「學長有什麼不好?他教了我很多。」當然還有說不出口的性愛,李平一咬唇想著。
「你你你!」輕戳著他的頭,羅丏重重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我是很認真的
,李培風這個人……」
唉!叫他怎麼說才好,單純又善良的平一搞不好還以為是他思想污穢。
「到底是怎樣?」李平一開始不耐了起來,此時又想到兩人正在談論的對象已經離座
好一陣子了。
不是說去講電話嗎?怎麼好像去了有幾十分鐘了?
「他是……他是gay啊!」gay就是愛男人,gay就是看到男人會有性衝動,gay就是會
把你這種清純少男吃掉啊!羅丏在心中哀嚎。
若他知道他「單純」、「善良」兼「不解世事」的表弟早就被拆吃入腹,不曉得會是
如何的鬼哭神號。
「唔,那又怎樣?」不能說不驚訝他的消息靈通,畢竟C大不像某些大學有同志組織
或團體,週遭的人誰是誰不是,又怎會輕易知曉。
「那又怎樣?當然是離他越遠越好啊!」
「表哥,你歧視同性戀哦?」李平一半是玩笑半是試探道。
「別給我扣這麼一頂帽子!」羅丏輕敲那被主人暫忘的硬皮原文書,「不管李培風是
不是gay,我都不希望你跟他來往。」
「為什麼?」
「你們根本是不同圈子的兩個人,他是出了名的放蕩愛玩,能不能順利畢業都不知道
,你才大一,應該多認識其他朋友,免得被他帶壞了!」
「你又不認識學長,怎麼知道他會帶壞我?」李平一不悅的板起臉,「你看我有被帶
壞嗎?」
「我是不了解他,還很討厭他。」羅丏實話實說,「但你是我表弟,我們從小一起長
大,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阿丏!」喊出好久沒叫的暱稱,李平一壓抑著心中的鬱悶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
好煩,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他崇拜、喜歡學長,學長應該也是喜歡他的,那麼兩個
人在一起,高興就好,又沒有妨礙到別人,幹嘛要理會這些無聊的毀謗!
學長到底跑哪去了?
李平一想去找人,又怕兩個位子都空著會被佔去,加上羅丏跟他說了這些不中聽的話
,他平時笑瞇瞇的臉黯淡不少。
羅丏見他臉色不好看,搖搖頭,「算了,聽不聽在你,總之你有點分寸吧,別做出讓
人擔心的事。」說完便走了。
望著又空了的座位,李平一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沮喪地趴在桌上,窗外的陽光剛
好照在方才被羅丏翻看的原文書上。
「也講太久了吧……」喃喃低語道。
結果,直到圖書館閉館,李培風都不見人影,帶來的背包還是李平一先提了回去,手
機始終是關機狀態。
最後一科考試是系主任的翻譯理論,當多數人已經回家過暑假、全校呈現放空時,卻
仍有數十人得在星期六來校應考,李平一是其中之一,但他從沒像今天這麼迫不及待,因
為李培風也修這堂課。
自從上週末李培風無故而別後,他們倆就沒見過面,先別說手機打不通,社團因為考
試而停練,期末考週課表大亂,各科教授的考試時間不定,幾次堵人都撲了個空,加上他
自己也得騰心力在準備考試上,期末考的佔分比例之高足以決定整學期的成績,公事私事
齊來攪和讓他這個星期熬得特別辛苦。
在發試題卷跟答案卷的空檔,李平一看到了坐在前門邊的熟悉背影,望了望黑板正上
方的時鐘,他想著該寫快點好先出去等人,心口因為緊張感而有力收縮著。
監考的助教喊了「開始」後,整間教室除了紙張翻動跟疾筆作答的聲響,安靜極了,
李平一試圖將心思全放在考卷上,耳邊只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彷彿寂然了一個世紀長,倏地一陣桌椅拖扯聲,他抬頭一看,只見紮著馬尾的高大男
人交了卷便從前門離開,錯愕之餘,李平一顧不得還有一小題沒寫,匆匆收拾了東西也跟
著交卷離開。
也不過慢了幾步,出來時走廊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懊惱之際,突然他想到在外租屋的
李培風向來以機車代步,今天應該也是騎車來。
果然,才到停車場,李平一遠遠的就看到李培風牽了機車,見狀他欣喜的就想叫人─
─
「學……!」
聲音哽在喉頭,腳步也慢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喊不出聲。
從他這個方向,可以看見學長遞了安全帽給一個人,那個人他記得,看起來三十來歲
、應該是教職員之類的,他問過學長,但學長沒說。
皺著眉,李平一不知道該怎麼去想眼前的畫面,很不搭調的兩個人,卻是第二次瞧見
他們在一起了。
年長的男人搖頭沒接過安全帽,不知道說了什麼後,學長又把機車停回原處,然後跟
男人出了停車場,見他們朝這方向走來,他下意識躲進一旁的建築死角。
沒多久,陽光拖曳下的影子映入眼簾。比較靠近自己的男人穿得不若上回正式,淺藍
的短袖襯衫讓他看起來比印象中瘦,但也比印象中高,似乎只比學長矮了半個頭;而那個
他記掛多日的人,依舊精神奕奕的側臉,毫無半分為期末考憔悴的模樣。
眼看沉默的兩個人走過眼前,然後漸行漸遠,李平一心中的怪異感卻越升越高,從陰
影處探出身,方才因死角而看不見的地方,才這麼望一眼便明明白白。
那兩人的右手跟左手,是握在一起的。
倚著牆,汗水從額際滑下,他卻連擦汗的力氣都沒有,向來得意於左右眼一點零的良
好視力,卻從未像此刻這般希望自己是個瞎子。
恍恍惚惚的往宿舍走去,只覺胸口被那雙交握的手燒灼出一個個紅點,刺痛刺痛著。
他不懂,不過才幾日沒見,為何一直都是他握著的手卻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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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14.36.50.187
※ 編輯: mugeng 來自: 114.36.50.187 (08/19 00:02)
※ 編輯: mugeng 來自: 114.36.50.187 (08/19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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