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舊上海晨曦 第二章   by闌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阿哩布達)時間14年前 (2011/09/04 18:17),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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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 車不快不慢地在街道裡穿行。刮了三夜的風,早晨的空氣格外清冷。柳彥傑 坐在車中,他一路顛簸剛從長興回到上海。   柳彥傑在途中打了會兒瞌睡,時間並不長,睡得也不安穩,任何一點聲響都 會影響他。他睜開眼時,正看到陳琦尷尬地提著一件呢大衣衝他笑。   陳琦這個年輕人面相生得好,做事賣力,也不說不該說的話。柳彥傑一直認 為,陳琦的年輕、相貌、性子就是他的本錢,如果再加上一點運氣,以後能成一 番事業。   對於有點本事的人,柳彥傑樂意幫他成些事。像陳琦這種從老弄堂出來的人 ,生下來就帶著那股窮人的樸素,天生服從人的命。成了事,仍是他的人,替他 做事。就是將來陳琦的那點運氣,也需要柳彥傑來給。說起來,陳琦手上那件法 國的呢大衣也是去年柳彥傑給的。不是什麼全新貨,柳彥傑穿過一次,是那時在 租界復業的毛紡廠老闆送他的舶來品。柳彥傑記得陳琦接到他給的呢大衣時很激 動,陳琦大概從沒想到還能從少爺這兒拿到這麼時新的東西。雖然給他的時候, 他還愣愣地不敢伸手拿,但柳彥傑聽說,一回家陳琦就套在身上,在弄堂裡狠狠 地現了一回。  「柳二少對下面人是相當好的。」哪怕是柳家外的人都知道這樣一個事實。   柳彥傑要的就是這個名聲。要人為你做事,必定要對人好,這刻意的好還要 好的不刻意。   這幾年,柳彥傑已經習慣了。   車窗外是兩丈多高的磚牆。這道牆從斜橋開始一直沿著陸家濱,把整個法租 界圍攏在裡面。公董局說,是防恐怖活動用的。同樣,也把不少中國人攔在圍牆 外。  「老胡,開快些。」   開車的司機叫胡克,是個有些上年紀的人,黑色狗皮帽下的兩鬢已經發白, 背也不如前幾年挺直,但開車技術仍是不錯。過去他為柳橋涵開車,現在為柳彥 傑開車。這兩年他跟著柳彥傑四處奔波,老得愈加的快。   老胡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很聰明。大女兒十幾歲的時候就嫁人 離開了老胡。小女兒也到了可以找婆家的年紀,很快就不能繼續待在他身邊。唯 一的兒子極不上兩個姐姐機靈,但老胡很喜歡。「只有兒子才能續香火,女兒是 潑出去的水。」兒子這兩年也有了些出息,這讓快六十歲的胡克心裡有了依托。 老胡的兒子胡輝也在柳家做事,但他沒有陳琦那麼幸運成為柳彥傑的助手,而是 被柳彥傑安排在滬西打理二少爺的副業。   柳二少的副業大多不是什麼合法的買賣。   跟著柳橋涵時,柳彥傑相對收斂,雖然做事大膽,但還算本分地未觸及那些 違法事。上海淪陷後,柳彥傑就沒做過幾樁正經生意。   柳彥傑在戰事沒有爆發前,曾在法租界盤下不少房子。「寶康裡」、「霞飛 坊」都有柳彥傑買下的三上三下的石庫門房。戰前,這樣的房子每月租金一百五 十,乏人問津。有朋友笑柳彥傑,買得都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柳彥傑一言不發。 戰後,越來越多的僑民、難民為了尋求租界庇護湧入租界,二百都成了極好脫手 的價。柳彥傑沒把它們租出去,租出去也是便宜二房東。柳彥傑把它們當作存糧 的臨時倉庫。柳晨曦有次回上海見到裡面堆積的米,問他,這麼多米,要吃到什 麼時候?柳彥傑笑他,這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囤的。出乎眾人意料的,那之後 米價飛漲,1939年8月23日一天,大米就從每擔40元漲到每擔45元,之後都沒有消 停的意思。柳彥傑再次加強了倉庫的守衛工作,擔心遭到鐵石攻擊。這位業餘米 販又狠狠賺了一筆。   柳彥傑更大的生意在歹土。   1937年八一三後,上海形勢又發生了一次相當大的變化,日本人徹底掌控了 原是公共租界的虹口,相當於吞去整個蘇州河以北地區。而黃浦則依舊被稱為公 共租界,分別由英國、美國和意大利軍隊防守。法租界變動不大,但隨著避難人 群的不斷湧入,也稍有擴張。相對於這些租界有「人」管理的狀態,位於上海市 區邊緣的滬西,一時間成為「無主」地帶。哪怕國民政府有意接手,也已是天高 皇帝遠。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滬西被稱為歹土。   望著這片被戰爭折磨的土地,有些人難掩的是憤恨激動,嚮往光明與黑暗的 搏鬥,壯志成成保家衛國。而另一些人,他們難掩的則是即將發財的美夢。「國 難財,也是財。誰會不想發財。是人,都會想過得更好。」柳彥傑是個對自己非 常誠實的人。   歹土之所以被成為歹土,它是罪惡的滋生地。有錢人喜歡夜晚的滬西,那裡 是真正的不夜城。一家挨一家的安樂窩、溫柔鄉,令人忘記一時痛苦的鴉片煙窟 ,一切都在雲裡霧裡。     鴉片煙窟是個很賺錢的買賣。柳彥傑起先也想過。但那東西是個麻煩貨。他 不是怕害人。害人的事他做得多了。他是怕害了自己。要是不小心沾上了就甩不 掉,人弄得不死不活的,再多的錢也沒力氣花。白三爺五年前那要死要活的樣子 ,柳彥傑至今還沒忘記。   柳彥傑也沒開妓院。他是從聖約翰書院教會學校畢業的學生,雖然直到畢業 他都沒真正信過教會的東西,但還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不玩女人,也不喜歡 看別人玩。   就在滿地妓院、煙窟叢生的歹土上,柳彥傑做起了同樣很能賺錢的買賣—— 賭場。他還給自己的賭場起了個風月的名字,叫做——銀嶺。老胡的兒子就被柳 彥傑安排在銀嶺做事。賭場和販米的利錢相比那是差太多了。同樣擔的風險也差 太多。每個山頭都有每個山頭的「土地」,歹土也有歹土的,有「土地」護著, 柳彥傑才可以放心自己的經營。   七十六號。   柳彥傑起先只是有所耳聞。直到有一日某報紙上,用大篇幅在主版上登了一 條新聞。七十六號派出的特工擊傷租界十餘名警察,擊斃一名印度巡捕,而那事 情就發生在租界閘口。   權勢是個微妙的東西。   「但凡是人,都有害怕的東西。那不是懦弱,是識時務。」赫赫有名的極司 菲爾路七十六號,在當時是個是人都會畏懼的地方。哪怕柳彥傑再忙,也不會忘 記每個月去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拜拜土地。   最近讓柳彥傑煩心的是位於滬西的華丹醫院。   柳彥傑賭場開的很有聲色。他原先盤下的小樓房愈來愈容不下前來送錢的人。 柳彥傑從來都是精明人,一年前他就將腦筋動到了柳晨曦名下的華丹醫院。華丹 醫院一面臨水,從風水上說,是聚財的好地方。這兩年一直空置著,在柳彥傑看 來那簡直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浪費。  「柳晨曦有顆聰明的腦袋,就是缺個做買賣的膽子。」柳彥傑不認為他是做生 意的料,「總是喜歡躲在大學裡做學問,有著莫名其妙的滿腔熱血和脫不去的學 生腔。」這是他與做洋行生意的白三爺常說的話。   柳晨曦沒有犯瘋前,不會同意自己把華丹醫院變成另一個銀嶺賭場。因此, 半年前,柳彥傑在沒有會知柳晨曦的情況下,擅自摘掉了「華丹醫院」牌匾,掛 上「銀嶺」兩個金字。  「十年了,都沒有想回來。怎麼突然要回來了?」雖然不是自己的東西,但用 習慣了也很順手。如今突然要把順手的東西送出去,柳彥傑怎麼想都很心煩。  「二少爺,就要到了。」陳琦說。   車子停在民國路一道極高大的鐵柵欄門前,幾名配槍的歐洲軍已經把車攔下。 柳彥傑向陳琦使了個眼色,陳琦立刻從包裡取出一張證件遞到軍兵手上。那個歐 洲人反覆在證件與人之間仔細看了看,遞回通行證,做了個放行的手勢。  「二少爺,今天法國軍好像查得特別緊?」陳琦把通行證收回包中。   柳彥傑沒有回他的話。歐洲人也都只會裝腔作勢。他不相信這些高鼻子的西 歐人。在他們眼裡華人都長一個樣,全是黑頭髮黑眼睛。他們恐怕連華人和日本 人都分不清。  「胡輝前些日子帶了通行證去西站接大少爺。回來幾天了?」柳彥傑看到通行 證又想起了柳晨曦。  「三天了。二少爺。」聽到柳彥傑提到自己兒子,一直沉默地老胡難得搶著出 聲。   車載著柳彥傑繼續往前開,五分鐘後駛進貝當路。   已經有人站在洋房外的鏤花鐵門前。是個身穿灰色呢大衣、頭戴黑色禮帽的 男人。   他時不時抬手看手錶,早上的天特別冷,他把領子豎高頭往裡面縮了縮。地 上有十來個煙蒂,看樣子這個男人已經等了不少時間。有路過的人向他瞧,待看 清他腰間的槍,紛紛退避三尺。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尚未拆口的美麗牌香煙。 這次男人沒有抽煙,而是找了個石墩坐下,欣賞起煙殼上的摩登女郎廣告。   這時,二樓的窗戶被人推開。柳晨曦站在窗邊。顯然,他也注意了這個男人 許久。  「如果你是在等人,為什麼不進屋等?」柳晨曦斜靠窗邊,肩上搭了一件暗花 錦緞的藏青棉袍。   男人見到柳晨曦有片刻吃驚,正想回話,看到駛近的別克汽車,隨即又露出 笑容:「不用。我等的人已經回來了。」   當柳彥傑下車時,正瞧見兩人一上一下對話。   男人看見柳彥傑走過來,立刻向樓上的柳晨曦輕浮地打了個再會的手勢,快 步跑向柳彥傑。男人眉開眼笑,如同老朋友般攬上柳彥傑肩頭:「柳老闆,你總 算回來了,我都快凍成冰棍了。」  「進屋說話。」柳彥傑道,他很少見到周景這樣竊竊地笑。不會是因為見到他 而高興。這笑,笑得他渾身不舒服。  「柳老闆,前幾天我上三爺家去喝茶,您猜我遇見誰了?最近上海灘上紅得發 紫的電影明星麗麗!那小臉、那前凸後翹的小身段真叫好看。當時我就想,三爺 他可真有艷福,」叫周景的男人在柳彥傑耳邊竊笑,陰陽怪氣地又道,「今天到 了紅屋這兒。我才曉得,柳老闆您才是這法租界裡稱得上有本事的人。您不一般 。」   這流氓警察的話令柳彥傑極為不快,他冷冷地道,「不一般什麼?」   周景朝方才柳晨曦站的窗口一努嘴,笑得有些下作。他在後悔沒有多向窗口 那位送幾個溫情眼波,畢竟那種機會不是常有的。   柳彥傑沉下臉:「知道剛才和你說話的是誰?」  「誰?」周景莫名其妙。   柳彥傑在門口停下腳步,看了眼周景,語氣陰沉:「那是柳家大少爺。」 (下)  「什麼?你哥?是嫡親的嗎?」周景露出完全不敢相信的臉色,「你哥那模樣 ,都能趕上電影明星了。」注意到柳彥傑的眼神,周景閉上嘴沒再說話,畢恭畢 敬跟在後面。   柳彥傑同樣有一年多沒見到柳晨曦,今天瞧見他站在窗邊時,也有那麼一瞬 間的恍惚。柳晨曦是個喜歡做學問的人,有著知識分子對身份修養的執著。還在 上海讀書的時候,他總把自己裹得一絲不苟,愛穿白襯衫,扣子永遠是扣到頂的 ,有種禁慾的味道。剛才,他隨意地靠在窗邊,套著一身鬆散的睡袍。俊秀的五 官,光潔的脖子,包裹在睡袍裡的勻稱肢體。   一朵開在寒峰上危險的青色龍膽花。   柳晨曦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放蕩,穿著睡袍開窗和不認識的男人說話?雖然他 聽說過西歐人都很放浪,特別是在上流社會,男人還會當眾吻女人的手。但柳晨 曦不是洋人,不能因為在外國待了幾年,就以為自己是洋貨了。   柳彥傑覺得有必要提醒這位柳大少,今後都要注意體統。  「你怎麼進租界的?」柳彥傑問。周景是滬西警察局下的警察。滬西警察局和 日本人勾結,壞事做盡,在租界人口中稱得上惡名昭著。周景為人大大咧咧,做 事吊兒郎當。一周前陪著白三爺在蘇州河旁晃了圈,把證件弄丟了。白三爺說他 一定是把東西晃到蘇州河裡去了。  「不就是一張通行證。爺我多得是。」周景從胸前的口袋摸出一個深駝荔枝皮 的證件套,得意地翻開證件。周景輪廓分明身材高挑,頭髮刺硬透著剛健,很有 北方人的豪邁。而證件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斯文溫和,頗有名流風情。  「白凌桀?」柳彥傑看了一眼通行證上的照片。   說話間已經到了客廳,兩人都坐在沙發上。   周景收起證件,小心地塞回口袋裡,接著說:「正巧昨晚白三爺又到滬西來 玩,我就向他借來用一下。」  「滬西能玩什麼,」柳彥傑不屑地說,「玩女人,吃鴉片?」  「我能讓他玩那些個?」周景差些跳起來,「當初我花了多大勁兒幫他戒了鴉 片,還被他捅過一刀!心口到現在還疼著呢!」周景撥拉著沙發佈,解釋道, 「他不就是上我那兒,找我幫他掌眼看看古董什麼的。」   周景是哈爾濱人,後來在北平讀得大學。雖然用柳彥傑的話說,周景的書都 讀到屁眼裡去了,但他的確上過大學。周景祖上過去做官,一直做到他祖父那代 ,清皇朝關門才消停下來。之後,他父親改投商界,開了家鐘錶店,生意還算過 得去。直到日本人打進來,才逃到了上海。沒想到,周景現在還是和日本人糾纏 不清。   白三爺是周景到了上海後認識的。白家在北平開錢莊。十年前白三爺到了上 海,又在上海做洋行的生意。白三爺本名白凌桀,在家排行老三,是白家的三少 爺,北方人愛稱個「爺」,大家也就三爺三爺的叫。實際上他就只比周景大六歲。 白三爺過去喜歡在歡場上混,染上了鴉片。犯癮的時候就像個瘋子,那時周景也 差點制不住他。聽說後來周景找了條繩子把他捆結實後就一直扔在床上,每天只 給他送點水和飯。   白三爺戒了鴉片後,收斂很多。以前他就喜歡擺弄瓷瓷片片,後來乾脆收藏 起古董。他看中了周景家逃跑時帶到上海的那些家當。  「他昨天跑來讓我幫他估個東西,後來又看中我箱子底下一幅畫,一直賴到晚 上十一點,法租界門禁都過了。我只好讓他留下來睡一晚。」周景說。  「柳老闆,今天我找你有正事。」周景收起不正經的神情,嚴肅道,「你手下 是不是有個叫胡輝的,在滬西替你看場子?」  「有什麼問題?」柳彥傑將陳琦遞來的煙叼在嘴邊,陳琦上前替他點火。  「他被人殺了。早上四點不到,我就被局裡的電話召去辦事。胡輝的屍體被發 現浮在蘇州河上。」周景點頭謝過陳琦送來的煙。   柳彥傑慢悠悠吐出一口煙。   聽到胡輝的死,他似乎並不是太驚訝,就是替老胡可惜了。   滬西一向不太平。每天都有搶劫、暗殺,一般潔身自愛的普通民眾都不敢輕 易踏足滬西。有時柳彥傑從燈紅酒綠的滬西回到租界,也會有恍然如夢的感覺。 今天,如果胡輝不是他柳彥傑的手下,又或者周景不是他柳彥傑的朋友,這具屍 體可能會在蘇州河上漂一周沒人打理。  「怎麼死的?」柳彥傑問。  「槍殺,對方一共開了三槍,兩槍打在身上,」周景問,「你的場子最近得罪 什麼人了?」  「沒有。」  「那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周景又問。   柳彥傑猶豫了一下,道:「沒有。」  「總之你自己小心。要是對方是衝著給你威脅的,現在你回上海,矛頭可就要 到你身上了。」周景認真地說。   柳彥傑叫劉福上幾道點心。周景坐在一旁隨手翻閱放在幾櫃上的申報,口裡 罵罵咧咧地說《社會版報》的主編兩面三刀。   周景突然翻到了一張報紙,湊到柳彥傑面前說:「這是什麼?最近上海灘上 死了不少人,怎麼都死得奇奇怪怪的。你看這個,」周景指著大標題:「買辦被 刺之謎——神秘的瓷片。」   柳彥傑沒理會他,又問:「知道胡輝被殺的具體時間?」  「我從局裡出來的早。」周景見自己不受搭理,意興珊闌地放下報紙,「確定 完屍體身份後,就借了通行證過來找你。屍體還沒檢驗過,初步估計被殺的時間 是在三天前。」   周景發現柳彥傑皺起眉頭,又問,「怎麼了?」  「我在想,」柳彥傑吐了口煙,拖長口氣緩緩道,「如果胡輝沒有去接柳晨曦。 缺了通行證,我大哥一個人是怎麼從滬西進入法租界的?」  「這還不容易,可能……」周景突然止住了話頭,視線停在柳彥傑身後。   柳彥傑回頭。柳晨曦正站在樓梯上。  「白三爺還在家等著。柳老闆,我先回去了。」周景裝模作樣地起身。  「你等下,過會兒一起走,」柳彥傑留住周景,「還要帶老胡去局裡認他的兒子。」   柳晨曦向他倆走過來,明顯梳洗過的樣子,穿著一件雞心領的灰色毛衣,上 面露出淺藍的襯衫領角,脖子看起來更顯白淨。柳彥傑心想,他果然還是這樣學 生式的模樣看起來舒服。   柳晨曦在他對面坐下,他望了一眼周景。最後還是先和柳彥傑打了招呼: 「你回來了。」   柳彥傑雖然還在為方才柳晨曦站在樓梯口的事不快意,但還是回了話。在他 介紹周景時,發現柳晨曦的表情有些古怪。柳彥傑裝作沒注意,表示要先去樓上 見一下父親,再去滬西。   此時,美娟替柳晨曦端上一份早茶。美娟送點心時碰到了柳晨曦的手,慌亂 地差些打翻盤子。柳彥傑眼神銳利地看向她,她滿臉潮紅地低下頭。柳彥傑越加 得不快意。他用力在煙缸裡擰滅了煙頭,問柳晨曦:「你怎麼回來的?」  「走回來的,有驚無險。」柳晨曦很老實地坦白了他在樓梯上聽到的話,「三 天前我回來時,沒有遇到胡輝。」  「你沒有通行證!」柳彥傑加重了口氣。  「那天我在火車站等了不少時候。因為前幾次回來都有人來接,我相信這次也 不會有什麼差錯。」柳晨曦一邊說一邊吃著早茶。他可能感受到了柳彥傑的火氣 ,卻依舊帶了些笑容。   一直等到站外的人都散去,沒有等到人的柳晨曦準備自己回家。走了沒多少 路,就遇到了日本軍,要他出示良民證。西站處於滬西,滬西曾是華界,淪陷後 ,暗地裡控制滬西的是日本人。柳晨曦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耐心地與他們解釋。 幾個日本兵那天可能心情不錯,居然沒太為難柳晨曦,只要他出了點錢,就把他 放了。不過,那幾個日本人說,到了租界沒有租界的通行證一樣不能進去。  「在法租界門口,確實遇到了問題。」柳晨曦說。  「唔。」柳彥傑又讓陳琦點了根煙,他吐出煙霧,看著柳晨曦。  「正在我一籌莫展時,有個男人上來和我搭話。」他說。   柳彥傑皺眉,身邊周景想笑不笑的樣子再次令他不快。  「那男人問我是不是想進租界,我說是。他又問我是不是沒有通行證,我說是。」 柳晨曦回憶,當時那男人笑著說,他身邊有張通行證,可以給柳晨曦,「『通行 證輕易不能給人,所以不能用錢買。不過我看你在外面繞了那麼久,你一定很誠 心地想進去。老實說,你身上有我感興趣的東西。如果你願意拿來換,我倒是可 以把通行證給你。』那男人這麼說。」  「他想要什麼?」周景問得比柳彥傑快,他賊賊的眼神又將柳晨曦從頭到腳打 量了一番。   柳晨曦放下餐盤,接過美娟遞來的茶。罩著朦朧霧氣的柳晨曦,眼睛是明亮 的,特別是笑得時候,亮得傷人眼。「周先生覺得他會想從我身上拿什麼?」柳 晨曦不答反問。此刻,他嘴角的弧度又是帶著壞的,柳彥傑極不喜歡他這樣子。  「這真不好說啊……」周景摸著下巴竊笑。   柳晨曦轉回認真的神色,繼續道:「他看中了我皮箱上系的平安結。」   柳彥傑知道,柳晨曦是個做事極心細的人,他時常在隨身箱子上做記號,以 免車站人多時與人搞錯。柳彥傑曾笑他像個女人。  「雖然平安結上穿的是早些時代的通寶,但我不是懂行的,也看不出它是不是 值錢。」柳晨曦說這通寶還是他在北平替一戶老人家看病時,病人家為了謝他給 的,「那男人要換,我就拿它換了通行證。通寶和回家之間,我覺得還是回家更 值得。之後,那男人就帶我進了租界。」   柳晨曦喝了口茶,又道:「不過,我進來後就沒有再出過法租界。一怕出去 了進不來,二怕撞見通行證的主人。」柳晨曦望著周景笑:「沒想到,還是碰到 了。今早看到周先生在門口站著,我還以為你是來取通行證的。」   柳彥傑見周景神情尷尬,想必這位流氓警察心裡已經窩了一肚子火。柳彥傑 替他問:「知道那男的叫什麼?」  「那男人讓我管他叫『三爺』。」   美娟收拾完所有用過的餐具,小步退走。   柳彥傑是笑著上樓見父親的,留周景和柳晨曦兩人在客廳。他最後瞧他們的 時候,周景還激動地向柳晨曦問東問西。   父親和四天前相比,沒太大變化。與他料想的一樣,柳晨曦向父親提出了要 收回華丹醫院。關於這件事,柳彥傑認為還是需要考慮的。他對柳橋涵說了這次 去長興辦事的情況,也捎帶提了那件不幸的事。  「妥善處理吧。老胡也不容易。」柳橋涵只留了這句話給他。   沒有在二樓停留多少時間,柳彥傑帶著陳琦、老胡以及周景離開租界去了滬 西警察局。這次是陳琦開的車。   老胡自始至終都挺直了身子坐著,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坐的那麼累過。 這種喪事雖然在晚上睡覺時偶爾想到過,能預料到的,但不是能接受的。   車外又起了冷風,刮得比前幾天更猛。  「這天是在作雪。」周景最近學了幾句上海話。   柳彥傑抬頭,西邊是灰黑色壓得很低的雲層。想到過會兒要和老胡一起去認 屍,他心裡又是一陣不舒服。但認還是一定要認的,他是個對下人很好的主子。 老胡肯定是要傷心地哭一場,畢竟兒子是他的命。怎麼安撫他,柳彥傑也是有考 慮的。善後的事,之後就交給陳琦。   他希望能在天黑前回家。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5.245.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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