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舊上海晨曦 第四章   by闌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阿哩布達)時間14年前 (2011/09/05 00:26),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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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從柳彥傑離開柳晨曦房間的那夜晚開始,連著下了五天的雪。紅屋在 那個晚上成了白色。   一早,柳彥傑接到白三爺的電話,去了趟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 柳彥傑對去工部局其實有些猶豫。自從年初簽訂了《克萊琪—有田協定》 ,英國與日本就通了奸,一段時期裡工部局警務處與日本憲兵隊就像進入 了愛戀期,完全無視日本對中國土地的侵略。就在英國一心相夫教子時, 日本卻紅杏出牆,與滬西南京派系的中國警察保持著曖昧不清的情人關係。 滬西仗著日本人的勢力,在越界築路地區頻頻與工部局發生衝突,爭奪這 一地區的警察權。八月工部局在滬西射殺了兩名中國警察後,滬西方面立 刻向工部局展開了報復,並提出要「對租界警察持強硬無畏態度」。 十月,工部局警務處與滬西警察在越界築路處發生了三十分鐘激烈的槍戰。   柳彥傑一方面身在租界受到租界方面的保護,另一方面他又在滬西做 著賭場的生意。兩邊都不好得罪。警務處這次無非是想讓懂瓷器的人鑒別 一塊瓷片。白三爺平日對古董有研究,又是租界裡的名人,和工部局關係 不錯,警務處自然想到他。白三爺知道柳彥傑也能看得明白,就讓他陪著 一起去。白三爺是柳彥傑的好友,他說要去,柳彥傑又覺推辭不得,就只 好去了。柳彥傑說,周景更懂這個,他是從小摸著古董長大的。  「最近滬西和租界關係緊張,帶著周景不方便。」白三爺說。   他們到警務處的時候,擁擠的房間裡已經圍了不少人。裡面的人見白 三爺和柳彥傑進屋,一下安靜不少,幾番寒暄後,又討論起桌上那塊瓷片。 柳彥傑坐在一旁聽,偶爾也仔細瞧那瓷片。這瓷片比一枚銀元大不了多少。  「胎質細膩,釉色溫潤,有青如天,」其中一人說道,「一定北宋汝窯。」  「不好說!這枚瓷片雖然釉質瑩潤,但天青偏藍,像仿製的,」另一個 蓄著鬍子的男人講,「乾隆皇帝十分喜愛汝窯,乾隆年間有不少官制的仿 汝窯瓷器。這瓷片說不定是乾隆年的。」  「你們仔細看,瓷片上面有細小的魚子紋,」一位乾瘦帶著眼鏡的人道, 「應該是雍正時期的仿汝窯。」   白三爺裹著貂皮領大衣,雙手套在狐狸毛的手籠裡,挨近柳彥傑耳邊 輕聲問:「你覺得是什麼時候的?」  「不知道,難講。」柳彥傑不準備發表意見。  「周景能看,」白三爺笑著說,「他看得準。他爺爺的爺爺專替皇帝看 這些東西。」  「你沒帶他來。」柳彥傑說。  「不能帶他來。」   柳彥傑看向那瓷片,確有「雨過天晴雲破處」的潤澤,又望了望這一 桌子人的熱鬧,皺眉問:「就為這麼小塊瓷片,警務處費那麼多事做什麼?」  「工部局是想查瓷片的來歷,」白三爺湊到柳彥傑耳旁壓低了聲神秘地 說,「他們懷疑,這東西是從紫禁城出來的。」  「紫禁城?」一旁的男人冷不丁開口,「那批東西據說不是都運回南京 了嗎?」   柳彥傑聞聲轉過身去看。一個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他不知什麼時候 開始站在離兩人十分近的地方。柳彥傑不認為這裡是個可以說話的地方。  「你知道這事?」白三爺極有興趣地問。  「這種絕密的事,我也是事後才有聽聞,」男人加入兩人的談話中,小 聲說,「我聽說1933年有一萬多箱從紫禁城出來的的文物被秘密運到過上 海,但三年前這些文物又被陸陸續續地從上海運回了南京。」   白三爺點頭。「他們覺得興許還有沒來得及走的,」白三爺抬起一隻 手掩在嘴邊輕聲道,「西歐人和日本人都想知道留有多少,藏在什麼地方……」   西歐人和日本人都在盯著中國這塊肥肉。柳彥傑意識到,這些箱子會 是他們下一個爭奪的對象。   桌旁那群人還在討論著,那個帶黑框眼鏡的男人也趁亂擠了進去。  「那男人是誰?」柳彥傑問。  「蔡恆,」白三爺說,「社會版報的編輯。」  「你和他說這事,合適嗎?他和日本人走得很近。」  「沒關係。也不是真的近。他其實也有點意思。」白三爺說。   有人將瓷片拿起對著亮處鑒賞。柳彥傑看到它偶爾會泛出溫婉的紅光 ,如夕似霞。「是汝窯,」白三爺極輕地說,「可惜只剩下碎片了。」   此時,進來一位高級探員。柳彥傑知道他,張末根,工部局警務處華 捕的長官。租界裡的華捕大多都和幫會有關,是幫會的人,替他們賣鴉片 和女人。他腆著大肚皮站在門口,小眼睛將裡面地人掃了一遍。看到白三 爺和柳彥傑時,他咧嘴笑開,大步走上前:「我說今天怎麼出門就聽喜鵲 兒叫,原來是三爺和柳老闆來了。」   張末根先和柳彥傑打了招呼,伸出粗短肥胖的手與柳彥傑緊緊握手。 這個包嫖包賣的長官,一個月不見又胖了,柳彥傑想。   白三爺也站起身,慢悠悠地從狐狸毛手籠裡伸出手,與張末根握了握。 柳彥傑注意到這華捕握著白三爺的手時,臉上的肉都笑得顫成一朵花。  「英國人催得緊。要不,誰捨得把三爺請到這種晦氣地方。」張末根鬆 開手,眼睛仍盯著白三爺,「三爺覺得這瓷片怎麼樣?」  「是老貨,北宋的。」白三爺上前仔細地摸了摸桌上的瓷片,皺了皺眉 ,「不過碎成這樣,可惜了。」  「柳老闆覺得呢?」張末根轉身問柳彥傑。  「看它的胎質與色澤,」柳彥傑說,「的確是北宋的。」   張末根聽後,也湊到桌前,他拿起瓷片看了又看。「之前我也問過幾 個行家,有的說是北宋汝窯,也有的說是明朝的、清朝的。我是不懂。不 過不管它是北宋汝窯、雍正窯,還是乾隆窯,那都應該是宮裡的東西!」 張末根瞇起小眼,若有所思,「宮裡的東西怎麼到這兒了呢?」   柳彥傑不說話。白三爺站在一旁瞇眼笑,也不說話。張末根又轉到了 他處。   從警務處出來,柳彥傑掏出懷錶一看,十二點。那群來鑒賞瓷片的人 也從裡面走了出來,有些還在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地斷那年代。之 前和他們說話的蔡恆早就走得無影無蹤。   白三爺同柳彥傑道別後,坐著雪佛蘭去了外灘的洋行。柳彥傑的車也 早已停在門口。陳琦從後視鏡裡看到了柳彥傑,連忙下了車,替他打開車 門。  「去勞勃生路的場子。在那裡吃飯。下午再去滬西警察廳,胡輝的報告 應該出來了。」柳彥傑坐在後座上吩咐。  「好的,二少爺。」陳琦關上車門。   陳琦亮了兩下車燈,發動汽車,駛往滬西的勞勃生路。   布行、米行、南貨店、小菜館子很快從車窗邊一晃而過。弄堂口有穿 破布衫的老頭子,佝僂著背替人補鞋底子。沿街路上,穿西裝、穿馬褂、 穿旗袍的人來來往往,幾個印度巡捕大搖大擺地走在中國人中間,偶爾攔 下個路人來抄靶子。   過了法租界閘口,就是滬西,勞勃生路也同樣熱鬧,每家小館子都敞 著門,不少人在裡頭吃吃喝喝。車子停在三層樓的洋房前。門頂「銀嶺」 兩個金字上堆了不少雪,霓虹燈也被埋在了雪堆裡。   門廳口是一排吃角子老虎機。柳彥傑挺喜歡這老虎機,雖然能替他贏 來的賭資不多,但容易上手,老老少少都會玩。這賭博機是由美國人傑克 萊拉帶進上海。只花了兩年時間,這個美國佬就讓老虎機風靡了整個上海。   柳彥傑走進大廳。「去把阿冠叫來!」柳彥傑對陳琦說。阿冠是負責 替柳彥傑看場子的人。   場子裡的夥計們見到柳彥傑都躬身向他極客氣的問好。柳彥傑上了二 樓。通向三樓的樓梯口,豎著一塊「賓客止步」的牌子。過了二樓走道, 柳彥傑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剛在皮椅上坐定,門口有人敲門。  「進來。」   阿冠一身西裝,他推門進屋,向柳彥傑鞠了躬。「柳老闆好!」  「最近場子裡怎樣?」柳彥傑一邊說,一邊翻閱桌上的賬本。  「很好,柳老闆。」阿冠恭敬地回答。他在一旁說著些客人的事,提到 幾個軍政頭目的名字。「他們說,希望能再加幾個雅間。」  「你跟他們說,請他們再等幾天。」柳彥傑認真地看著賬本,有些需要 他簽字的地方,他拿起鋼筆蘸了墨簽了字。  「胡輝的事,場子裡的夥計們都知道嗎?」柳彥傑問。  「大家都聽說了。」  「有說什麼的沒有?」  「私底下有兩、三個弟兄說了幾句。」阿冠低著頭說。  「說什麼?」   阿冠抬眼謹慎地注意著柳彥傑的臉色,小聲道:「提心吊膽,怕走夜 路,怕再出事。」  「要出事的,躲在哪兒都會出事。想走的,結了工錢,叫他馬上走,」 柳彥傑極威嚴地說,「過了今天,不能再有人議論這件事。」  「是,柳老闆!」阿冠站得挺直。   柳彥傑合上賬本,走到窗口。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對面的煙紙店。煙 紙店過去是對年輕夫妻的,日本人進來後他們逃進了租界。店門框下的繩 索上掛了幾張紅色廣告紙「一分錢三張衛生草紙」、「一分錢兩支煙」、 「肥皂每塊一角七」,店裡坐著個病怏怏的老頭和一個紮著羊角辮的丫頭。 有年輕人來買東西,小丫頭給了盒煙,青年拿了煙盒拔腿就跑。老頭從裡 面顫巍巍追出來,沒跑幾步倒在路邊不停咳嗽,小丫頭蹲在他身邊放聲大 哭。幾個路人,向他們看了眼,匆匆地走開了。  「阿冠,」柳彥傑收回視線,「找人把三樓打理打理,看看還能不能騰 幾個房間。到時候,把我這裡的東西搬上去。二樓都做生意用。」  「三樓堆著好些東西,最多恐怕也只能騰出一間。」  「三樓那些東西,你找時間清點一下,盡早列好單子給我。」  「是,」阿冠又問,「柳老闆,那些東西要賣掉嗎?」   柳彥傑回頭看了眼對面哭得滿臉通紅的丫頭。「你去拿五個銅幣,給 對面煙紙店的老頭,讓那小丫頭閉上嘴。坐在場子門口哭,晦氣。」  「是,」阿冠猶豫地問,「那三樓的……」  「還不快點去。」柳彥傑催促。   阿冠急忙下樓拿了五個銅幣給煙紙店的老頭。剛放下錢,身邊圍上三 四個叫花子,被阿冠惡聲惡氣地趕走了。   吃過飯,柳彥傑看了會兒報紙。滬西的報紙很亂,沒有租界裡規矩。 一堆報紙裡有一份《社會版報》。柳彥傑翻看了幾篇,都是說日軍怎麼善 待中國老百姓,怎麼抵抗藍衣社保護上海治安。柳彥傑想到了今早在警務 處遇見的蔡恆。他把報紙折了幾折,扔到一旁的廢紙簍裡。   柳彥傑帶著陳琦去滬西警察局。已經是下午兩點。胡輝的死讓老胡一 下子失去了依托,一夜間老了十歲。早幾天柳彥傑就讓他回家打理兒子的 後事。   滬西警察局裡,周景正在教訓一個看起來衣著光鮮的瘦個兒男人,注 意到柳彥傑進來,他狠狠朝他肚子上揍了一拳。「滾,下次別再讓爺看見。」   男人捂著肚子逃出警察局時撞到了柳彥傑。柳彥傑留意地看了他一眼 ,面黃肌瘦,眼神無光,他哆嗦的樣子讓柳彥傑想到了鴉片。  「什麼人?」柳彥傑望著那男人的背影問周景。  「一個吃鴉片的,非說認識麗麗,」周景說,「鬼知道他是什麼人。」   周景替柳彥傑找了凳子坐下。陳琦站在一旁。  「柳老闆,胡輝那件事,看起來有些複雜。」周景嚴肅地說。  「怎麼說?」柳彥傑問。  「我們從胡輝口袋中找到了空彈匣。」  「對方留下的?」  「應該是。」  「真是有恃無恐。」  「根據留下的空彈匣,對方使用的是點32口徑的『魔鬼』手槍,編號2042。」  「有編號?」柳彥傑沉思。  「對,這把槍有案底。」   華燈初上,柳彥傑走出警察局。車窗外還在飄雪沫子,玻璃都是一團 霧濛濛的。柳彥傑坐在車中,閉著眼稍作休息。一天去了兩次警察局,柳 彥傑心中不怎麼痛快。閉著眼還能看到那兩扇陰沉的大鐵門,門頭竹竿粗 的尖刺向外張著,能要人命。   陳琦車開得快,有時會顛簸幾下。年輕人做事到底沒有上年紀的人穩 當,柳彥傑想。  「大少爺最近在做什麼?」柳晨曦問陳琦。  「聽劉福說,大少爺白天常去育嬰堂。」陳琦說。  「把車開過去。」   霓虹已經亮起,在夜幕中如五色星辰似的閃爍。影戲院外停滿車,窗 口有一堆穿著體面的買票人。大幅青衣張文琴的海報在牆上貼著。夥計豎 起的「客滿」大招牌立在影戲院門前。這招牌對誰都沒有用,想進去的人 依舊想進去。   陳琦連按喇叭,開過影戲院。再往前,就是育嬰堂。  「停車。」柳彥傑說。  「二少爺,育嬰堂還在前面。」  「就停這裡。」   陳琦將車停在角落。   周圍沒有燈光。育嬰堂被圍在民房中,是座簡單的平房,陳舊的黑漆 大門上掛了兩個獸面銅環。門沒有關得太嚴實,柳彥傑能從縫兒裡看到屋 裡透出微弱的光。「育嬰堂」三個楷體大字被端正地寫在門楣石雕的白牆 上。大門右邊有個「送嬰窗」,裡面不時會傳出一陣嚶嚶的哭聲。像牆角 發春的貓。   黑漆大門上的銅環晃動了一下,被緩緩推開。是一個提著油紙傘的英 俊青年。屋裡火爐燃起的光攏在他整潔的大衣上,走動間溫暖的橙光灑在 他身上比霓虹更耀眼。柳彥傑錯覺他打開了黑白世界的彩色大門。  「大少爺平日都是怎麼過來的?」柳彥傑看著柳晨曦,問陳琦。  「聽說是乘電車。」陳琦規矩地回到。   柳晨曦向育嬰堂內的人道別,輕輕關上門,打傘走進飄著雪的跑馬廳 路。柳彥傑搖下車窗,他的目光隨著柳晨曦移動。送嬰窗處又傳來了哭聲。 柳彥傑看到柳晨曦停下腳步,在側耳傾聽,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步伐堅定 地走回「送嬰窗」。柳晨曦靠近壁櫥仔細地聽,最後,不再猶豫地打開了 老舊的壁櫥木門。   柳彥傑覺得刺耳的貓叫聲更響了。   柳晨曦放下傘,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抱出一個裹著破舊棉被的嬰兒。他 將那孩子靠在自己胸前,讓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柳晨曦熟練地抱著孩子 ,微笑地拍哄他。雪又下大了,一片片飄落在柳晨曦柔順的短髮上。柳彥 傑瞇起眼,柳晨曦睫毛處有凝結的雪珠子,那雪珠子是寧靜的,他對著嬰 兒微笑,那微笑也是寧靜的。柳彥傑想起父親一直藏在床頭櫃裡的陳安月 的照片。那是柳彥傑這輩子看到過的最美麗的女人。   柳晨曦重新敲開育嬰堂的門,嬰兒的啼哭隨著他踏進的腳步逐漸消失 在白雪中。  「開車,回紅屋。」柳彥傑說。  「二少爺,我們不接大少爺嗎?」陳琦詫異。  「他有腳,讓他自己回去。」柳彥傑搖上車窗,靠在後座上。  陳琦發動汽車,駛向紅屋。   雪還在下。璀璨霓虹的跑馬廳路滿是陳腐的氣味,唯有那把雪地中的 木色油紙傘讓柳彥傑回憶起田野上朝露的清新。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5.245.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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