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舊上海晨曦 第八章 by闌
第八章
(上)
落地一盞四方紅紗罩立燈,由黃銅鳥嘴吊起,紅布正中繡有黑色斑蝶
圖。落地燈左面一張鏤空雕花大床,大床一面貼牆,牆上掛著一幅唐寅山
水畫。柳彥傑坐在窗邊的搖椅上,慢悠悠地搖晃。唐寅的山水畫,山嶺重
重,險峻雄偉,遠景悠遠虛青,引人遐思萬丈,柳彥傑十分欣賞,也有收
藏。
「你也喜歡?」進門的周景見柳彥傑看得認真,不由說,「這幅不行。
已經給三爺了。」
柳彥傑很想說,白凌桀懂得只有瓷器,畫給了他也是純粹一個擺設。
不過想到書畫原本就是個擺設玩意兒,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架子上的琺琅彩雙獸耳尊……」柳彥傑暗示。
「不行。那也是三爺的。」周景又說,「這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
,包括你坐的椅子。」
柳彥傑之前就聽周景說過,在家裡多辟了一間房,專門留給白三爺。
白三爺平時很講究,周景每回都要叫家裡的娘姨把他那間房打掃個幾遍。
白三爺瞧上去斯斯文文,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文質彬彬,如果再年輕些,看
起來會像那些在書院裡抱著書本的大學生。柳彥傑不禁想起柳晨曦,他也
常給人那種感覺。這樣溫文的人打起架來,真是別有一種味道。
柳彥傑注意到床頭櫃上擺了個嵌有白三爺照片的相框。白凌桀還真把
周景這兒當自己家了。
「你賣給他的東西不少。」
「也不都是真品。」周景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架子上的北宋汝
窯青釉蓮紋爐和明青花八稜人物玉壺春,「新的(即仿貨)。」
「他沒看出來?」
「誰都有看走眼的時候。」
「不怕被他知道。」
「這些都是他看中的。我可從來沒說過我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真的。」
周景嬉皮笑臉地在柳彥傑對面坐下。
柳彥傑笑了笑。「好了,說正經事。我托你查的事怎樣?」
周景收起玩笑,認真道:「前兩天,銀嶺前那起槍襲,其中有幾枚空
彈匣與射殺胡輝使用的是同一把槍。」
柳彥傑沉思。「你說過,那把槍有案底。」
「對。六年前曾發生過一起武器搶劫案件,當時現場就留有這把手槍,
工部局將它交於特區法院。上海特區法院一年前又將它移交給了警備司令
部。」
「警備司令部?」
「能動到警備司令部的,你說能是些什麼人?」
柳彥傑沉默。
「看來,國民黨軍統裡有人盯上你了,」周景皺眉,「你做了什麼,讓
軍統給盯上了?」
「沒做什麼。」
「真的?」
柳彥傑點頭。
「你再好好想想。」
柳彥傑考慮了片刻,說:「我沒有在暗地擔過哪個組織的職位,也沒
有被任何人招募,只是在上海做點生意。」
「你那些生意,不怎麼樣!」周景笑笑道。
「最近政治暗殺勢頭強勁。難道和日本人做生意也會被某些反親日軍統
別動隊刺殺?」
「不至於,在上海這種地方,你一點都不和日本人沾邊,這也很難。不
過今年兩月份那時候,的確死了很多人,鬧得人心惶惶。那些親日漢奸,
說實在,死了叫活該!不過,就怕情報處和行動隊搞錯了人。亨利路上那
個日本留學回來的張先生,前幾天在家門口被人打成蜂窩。那就有些冤了
。總之,你最近要謹慎,盡量不要和日本人接觸。」
柳彥傑很少直接與日本人談生意,能避則避。他不認為自己親日,應
該說他和父親一樣痛恨日本人。不過軍統情報有時候會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就像周景說的,最近萬事要謹慎。
「你多替我留意些。」柳彥傑說。
周景答應再替他探聽下情況。
兩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周景替他倒了杯茶。周景家的傭人送
來幾盤小點心。柳彥傑喝著茶,目光落在那張白三爺的相片上。照片上的
白三爺穿著學生服,留著學生頭,笑容爽朗,背景是一所大學,看起來是
好多年前拍的。
「很年輕,是嗎?」周景注意到他在看照片,走到床頭櫃前點了點相框
,神情頗為得意地說,「我替他照的。」
「你們不是才認識五年?」
「這張照片是前年夏天,我們到光華大學校門口拍的。」周景拿袖子仔
細擦了擦相框上的玻璃片,「他說想照張學生照,那天還特意問裡面的大
學生借了一套衣服。」
白三爺確實是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柳彥傑不由想。周景也很閒,居
然真得陪他。相片裡的白三爺笑得很爽朗。這幾年他變得內斂,極少這樣
笑。周景把他拍得很好。這種快樂的笑容使他看起來很年輕。柳彥傑突然
想到,他是對著周景笑的。這兩人很有意思。
「你也應該照一張。」柳彥傑說。
「大熱的天,我才不穿那種衣服,」周景抱怨,「誰像他一樣,怎麼捂
都不出汗。十二月在被裡塞兩個湯壺,還非穿著襪子睡覺。你說他什麼毛
病!」
「他身體不好,你知道的。」
「他每天都在吃補藥。」
柳彥傑端起茶呷了一口。「怕是補不回來了。」
「那他還娶那麼多姨太太,他也不怕廢了!」周景生氣道。
柳彥傑放下茶盞,說:「他想要生個小人(即小孩)。」
柳彥傑望著那張鏤空雕花大床,上面壓了兩床柔軟的鵝毛被。
「你們一起睡的?」柳彥傑冷不丁問。
正在喝茶的周景嗆了下,訕訕道:「只有下雪天。」
「挺好。」
「有什麼挺好的?」周景吃了塊餅乾。
床上方各掛著兩盞六角燈,六個面上繪著不同的仕女圖,隨著從窗中
鑽進的風極緩慢地轉動。許久,周景像想到了什麼,一本正經地說:「要
是麗麗睡身邊那叫挺好!白三爺是個男人!我又不能拿他怎樣!」
因為是男人,所以不能有多餘的念頭。
柳彥傑回去後想了很多。白三爺在北平時就和商家小姐結了婚,到上
海後,又娶了兩房姨太,其中一個好像曾是周景的未婚妻。不知為什麼,
柳彥傑想到了莎士比亞《商籟詩》中的一首,他記得前幾句是「你佔有了
她,我並不因此過度傷情,雖說我對她也還有一片癡心。她佔有了你,這
才令我嚎啕欲絕,這至愛的喪失使我幾乎痛徹心庭。」
柳晨曦再過幾年也要到白三爺現在的年紀,再不考慮結婚,父親那邊
是不會允許的。柳彥傑想起陳老闆的千金。那女孩還是不錯的,比起如今
上海灘上那些未結婚先有姦情的大家閨秀,她算得上老實乖巧。柳晨曦雖
然嘴上說不想女人,能真的不想嗎?是男人就沒有不想女人的,除非他有
病。
這夜,柳彥傑失眠了。
柳彥傑最近去滬西都會帶著柳晨曦,有時間他還會陪柳晨曦物色他中
意的房子。畢竟再過一個月柳晨曦就要留在滬西做事,柳彥傑認為讓他先
熟悉起這個地方和這裡的人是必要的。他特地為他找了個司機。一個叫羅
烈的白俄混血。
羅烈都跟了自己兩年多,過去一直在錦絳堂做事,為人正直,柳彥傑
對他比較放心。柳晨曦若是有什麼事,他也能從他那兒知道。
柳晨曦在門口穿鞋。柳彥傑幾天前就曉得他今天中午要和陳家大小姐
去大光明看電影。
陳老頭也是個很會盤算的人,在那次見面後,隔周給柳橋涵寫了封信
。柳彥傑即使沒有看信,也能猜到陳老頭寫了什麼。那天,柳晨曦被叫上
了二樓。自那日起,柳晨曦和陳衍儀戀愛了。
在這件事上,柳彥傑並不滿意。他說不清自己不滿意什麼,只是每當
看到柳晨曦和那女孩在一起,心裡就不暢快。
即使不暢快,他也沒有立場反對這場戀愛。
柳彥傑說對他了句,早點回家。柳晨曦對他點了點頭。
一來二去的也快接近年底,到年底就要盤帳。週日休息柳彥傑是享受
不到的,他下午去堂裡辦事。回家時,他特意讓老胡到公共租界的南京路
大光明前繞了一圈。倒不是說他是去接柳晨曦,只不過知道他在那地方,
就想去看看,心裡想著可能會碰巧遇到他。
柳彥傑明白天下沒有那麼巧的事,但沒有在大光明前看到柳晨曦時,
還是忍不住失望。
車沿著南京路開得不快,十字路口人多,乾脆停了下來。此時,有人
敲打車窗。柳彥傑看到車外站著柳晨曦,心情頓時明朗起來。
「你怎麼上這兒來了?」柳晨曦笑著問。
柳彥傑自然不會說自己是特意兜個圈子過來找他。他搖下窗,含混道
:「辦事路過這兒。陳小姐呢?」
「送回家了。你還有事?」
「沒有。」
柳晨曦打開車門,坐進車。他原本出門坐的車則緊緊跟在柳彥傑的車
後。
「快過年了。我在食品店裡買了些年貨。」柳晨曦指了指身後的車子,
「都在羅烈開得那輛車裡。」
「家裡還缺幅春聯。晚飯後,你寫還是我寫?」柳彥傑問。
「你寫。」
柳彥傑看了他一眼。柳晨曦微笑著。
「電影好看嗎?」
「本來想去大光明,但沒買到電影票。我們就在金城大戲院看了《木蘭
從軍》。之前在《申報》上看過關於它的影評,都說它怎麼好,確實不錯
。不過衍儀不是很喜歡。她更想看《亂世佳人》。這片子美國才剛上映,
大約半年後才能轉到上海。」
「看樣子,半年後你還要和她去看《亂世佳人》。」他已經叫她衍儀了
,柳彥傑想。
「如果有時間,」車裡很暖和,柳晨曦解開大衣扣子,很放鬆地靠在椅
背上,「亂世佳人是個不錯的故事。」
「你看過這部小說?」柳彥傑問。
「看過。大學裡的女學生都傳著看,癡迷的很。她們也介紹給我們看。」
柳晨曦閉上眼。
「喜歡裡面的誰?」
「郝思嘉。」柳晨曦睜開眼,微微笑著,「如果她生在中國,就是位聰
慧、勇敢的新時代女性。」
男人果然還是想要女人的,柳彥傑靠近他,手滑向他靠坐的椅背上。
「你呢?」柳晨曦反問。
「白瑞德,」柳彥傑盯住他微笑的眼睛,在他耳邊低沉道:「我以為…
…你也會喜歡那個白瑞德。」
柳晨曦凝視著他別有深意的笑容,不露聲色地將逾越的柳彥傑推開,
大方道:「是的。我也喜歡那個精明、實際又暗藏愛國熱情的投機商。」
柳彥傑很有風度地退開,有意無意接道:「他不是你的第一喜歡。」
安靜下來的車內只聽見馬達聲。前座的老胡專心地開著車,陳琦同樣
目不轉睛地看前方路況,兩人知趣得令柳彥傑始終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
晚飯後,柳晨曦想了幾句吉祥話,先到柳橋涵房間,讓父親定下新年
裡的春聯。柳彥傑則留在自己房間,開始準備筆墨。
將春聯紙放在黃花梨的翹頭條案上,再壓上一對銀鎏金祥瑞獸鎮紙,
一旁擺上筆、墨、硯台、水盂、筆洗。柳彥傑坐在椅上等柳晨曦。
沒多久,柳晨曦來了。他把父親定下的吉祥話告訴柳彥傑後,就積極
地轉到條案前。「我來磨墨。」他打開硯台蓋子時,一時沒有拿穩,蓋子
差些滑落到地上。幸虧他眼明手快,在蓋子落地前,立即伸手接住。
「小心點。我一次都沒用過,」柳彥傑在一旁不緊不慢道,「這是萬曆
年間的硯台。」
柳晨曦停手,一時不敢亂動。他似乎明白了,這些東西都是柳彥傑的
文玩收藏。
其實柳晨曦拿的只是個青石硯台,雖然是萬曆年的,但不是特別值錢
,遠不如柳彥傑抽屜裡那個乾隆年和田玉雕硯台。柳彥傑知道他不懂。
他從柳晨曦有些慌亂的神色裡感受到他此刻的緊張。
「真的敲壞了也沒關係。」柳彥傑將墨遞給他,暗示他磨墨。他用充滿
誘惑的聲音靠在柳晨曦耳邊說,「把你賠給我就行了。」
柳晨曦愣了愣。他接過墨條,從粉彩水盂中取水後,在硯上打圈兒磨
墨。正當柳彥傑以為他不會開口時,柳晨曦低著頭道:「我不是萬曆年的。」
柳彥傑笑著說:「我不介意你是新的。」
他拿起筆去蘸柳晨曦磨出的墨,輕輕地,一下又一下。他感覺這就像
用自己的手在撫摸柳晨曦。柳彥傑繼續在他耳邊蠱惑道:「用過也沒關係。」
柳晨曦咳嗽了聲,斥道:「不要胡說八道。」他用力磨著墨,墨上起
了汽泡。
柳彥傑笑他:「心不正墨不正。」
這天夜裡,一副春聯十四個字,整整寫了兩個小時。
(下)
近一個月裡沒有再發生任何特殊的事。據周景說,日本人生怕一年前
的連續刺殺案回潮,又對工部局施加了壓力,在滬西更是加強警戒。很多
地方設置了路障,警察對可疑的人進行大規模搜捕,又關進去不少人。
無論如何,柳彥傑想先過個太平年。
很快到了除夕。
柳彥傑不主張上飯店擺春酒。大年夜興到外頭吃的人家不少,這時候
飯店裡的雞鴨魚肉,大多都是從冷庫裡拿出來的,不新鮮。何況父親走動
不便。想來想去,年夜飯還是在家裡吃。
下午的時候,來了幾個影樓的人,幫拍全家福。是柳晨曦請的。劉福
替父親穿上了喜氣的深紅國字袍褂。母親朱麗則換了條朱紅色旗袍。
父親坐在紅木交椅上,母親、大哥以及自己站在他身後。一向只穿西
式裝的柳晨曦,上身改穿了中裝。是讀書人常穿得長衫,下面配了條西褲
,乳白色圍巾搭在脖子上。柳晨曦一手隨意地插在褲帶中,落落大方,面
帶微笑。背景是影樓的人撐起來的深寶藍布幔。隨著燈光一閃,一家人就
印在了黑匣子裡。過幾天它會被印成一張照片,掛在房間牆上。
人是柳晨曦請來的,也是他送的。臨走,柳晨曦塞給對方幾個紅包,
那群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晚上的年夜飯很豐盛。一早,吳媽他們就上菜市場買了不少好料。父
親喜歡吃川菜。過去他腿腳好的時候,經常跑川館子。家裡的廚子就安他
的喜好燒了奶油玉蘭片、辣子雞丁、椒鹽蝦糕、紅燒安仁蟹粉、水煮魚、
炒橄欖菜、鳳尾筍。這頓飯四個人一同吃。母親顯得很高興,維持著飯桌
上熱鬧的氣氛。
「來來來,晨曦吃魚,二媽知道你最愛吃魚,」朱麗夾了一筷子魚到柳
晨曦碗裡,接著又對柳彥傑說,「彥傑先吃個『元寶』,來年依舊財源滾
滾。」
柳彥傑和柳晨曦謝了朱麗,又與她說了不少喜慶的話。兩人不時替父
親夾菜。柳橋涵今夜十分高興,喝了點溫熱的花彫。
「晨曦覺得衍儀這孩子怎麼樣?」柳橋涵問。
「衍儀她很好,溫柔懂事。」柳晨曦說。
柳橋涵點頭,又說:「老陳對你也很滿意啊!什麼時候能把衍儀帶到
家裡,讓她見見我和你二媽?」
柳彥傑也在意這件事。他吃著菜,注意對面的柳晨曦。父親早晚要提
柳晨曦的婚事。柳晨曦微笑了一下,勉強道:「這似乎還太早了些,再過
段時間吧。」
「不早,」柳橋涵放下筷子嚴厲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
有你二弟了!」
「我說老爺,」朱麗見氣氛有點僵,立刻打圓場道,「晨曦和陳家小姐
認識還不到兩個月,是早了點。我們晨曦是留洋回來的,從學問到人品到
相貌再到家世,都沒什麼可挑剔的。外面多少家裡有女兒的太太們都在向
我打聽他,晨曦可是吃香的不得了。我們也別讓陳家覺得我們很著急,那
麼早就讓人家到家裡來。讓他們兩個年輕人再好好熟悉熟悉。」
「二媽說得是。」柳晨曦熱情地替朱麗夾了塊雞丁。
柳彥傑也覺得母親的話很順他心意,他往朱麗碗裡放了一個蝦糕。
除夕要守夜。父親身體不好,先上了樓。母親沒有堅持到十二點,也
跟著上床休息。大廳裡只剩下柳彥傑與柳晨曦。
兩人下了幾盤西洋棋。柳晨曦也逐漸顯出疲憊,落子頻繁出錯。
「要是累了,就洗了睡覺。子正,有我和劉福到門口放鞭炮就行了。」
柳彥傑說。他雖然每年都放鞭炮,心裡並不相信放富貴紅就富貴、放高昇
就會高昇。柳彥傑只相信命裡富貴的人就是富貴,有能耐的人才能高昇。
但是,放還是要放的。
柳彥傑低著頭要收拾棋盤,被身後的劉福搶著先收走了。
柳晨曦遞給柳彥傑一份報紙,「你先看會兒報紙。我一會兒就過來。」
走前,他吩咐劉福煮咖啡。
新年裡頭,報紙也少,原本一份四五張的申報,除夕這天縮水成兩張
。柳彥傑看完整份報紙,柳晨曦才回來。他中式裝的衣領沒有上扣,露出
睡衣的領角,柳彥傑猜他剛才是去洗澡了。
「明天早上還要燒頭香。你也先去洗個澡,放完鞭炮可以直接睡覺。」
柳晨曦對他說。
柳彥傑想他這話也有道理。留柳晨曦一人在大廳喝咖啡,自己去洗了
澡。等他洗完澡,差不多就到了十二點。
從天黑起,外面就稀稀落落有人放鞭炮。接近正子,那聲音逐漸大起
來。柳彥傑打開門,能聞到一股火藥味兒。天冷的厲害,柳彥傑見柳晨曦
豎高了外套的領子,想著放完就趕緊回屋。
劉福在地上放了兩排富貴紅,又擺上十來個高昇。留在柳家過年的傭
人們這時候都跑了出來看熱鬧。原本睡覺了的柳橋涵和朱麗聽到動靜,也
打開了二樓的窗。
柳彥傑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柳晨曦沒有準備,過來找他借火。「有
香煙嗎?」
從煙盒裡取出一支煙,柳彥傑遞給他。柳晨曦將煙叼在口中,靠近他
。風很大,捲著落葉撲向剛點起的火。兩人挨得極近,手是碰在一起的,
護住扭動的火苗。微弱紅點隨著柳晨曦用力的吸氣,燃了起來。柳彥傑倒
是不想它燃得那麼快。
兩人各點燃一排富貴紅。富貴紅在地上噼裡啪啦作響。別人都捂著耳
朵在看鞭炮,只有柳彥傑在看柳晨曦。柳晨曦站在高昇後,靜靜地注視著
滿地四濺地火花,偶爾將煙放在嘴邊吸上一口,再輕輕彈去煙灰。可能是
感覺到了柳彥傑的目光,他抬頭與他對望,用煙頭指了指幾個高昇。
高昇竄起的一霎那是有些驚人的,不少湊熱鬧的傭人不自覺地向屋裡
退。柳彥傑也謹慎地退後了幾步。高昇在半空隨著一聲巨響炸開,落下的
是兩半的紙筒以及紅色碎紙。不知是誰在後面說了句,這高昇就該炸在日
本人身上。柳彥傑回頭望時,柳晨曦也在注意那個方向。
放完了鞭炮,所有人回到房間。在這種時局緊張的時候,大家都為能
過上這樣一個年感到慶幸。
柳彥傑是最後進屋的人,他發現柳晨曦房間的燈亮著,便推開了他的
門。
柳晨曦坐在窗沿上,出神地望著外面的煙花。他已經脫掉了外套與長
衫,只穿了件白色暗花繫帶錦緞睡袍,腳下是雙淺駝色羊皮拖鞋。柳彥傑
一直覺得,這個大哥和自己是不相像的。柳晨曦還在聖約翰讀書時,總是
一身白襯衫加夾背帶的西裝褲。柔順的短髮,清秀的臉,高挺的鼻樑,一
副文弱細緻的模樣。他喜歡和學校裡的同學交談,很受那群年輕人的歡迎
,同時還吸引了不少女校的學生。平心而論,當時的柳晨曦長得是好看的
,甚至可以說標緻。十年後的他,輪廓不再那麼柔和,卻更多了男人的韻
味。
柳晨曦的眼睛比過去更有魅惑力,是令人怦然心動的。柳彥傑喜歡他
用那樣的眼睛注視自己。
柳彥傑鎖上門。他走到柳晨曦身邊時聞到一絲淡淡的煙草味,再想多
聞卻是聞不出了。柳彥傑的眼光落在柳晨曦漂亮的脖子上。
「還不睡覺?」柳彥傑問他。他發現柳晨曦是禁得起細看的,特別挨得
近的時候。無論是他從頸部一直延伸到肩膀完美的線條,還是那被煙花映
得略顯蒼白的皮膚,都在引誘著他。柳彥傑努力克制自己。他驚慌地發現
,自己對柳晨曦已經產生了某種危險的慾念。
柳晨曦似乎也注意到了柳彥傑的目光,他伸手緊了緊衣領。「之前喝
了咖啡。該睡的時候,反而睡不著。我再看會兒別人家過年。」
「我也看一會兒。」柳彥傑雙手抵在窗框上。柳晨曦被他圍在身前。柳
彥傑將臉貼在他頸項上,他感受著柳晨曦身體的熱度。他並沒有推開自己
,柳彥傑很想知道柳晨曦到底能接受多少程度的親近。近在咫尺的優雅,
近在咫尺的皮膚,他離自己那麼近,柳彥傑無法抑制地吻上他的頸項。他
能感到柳晨曦越來越快的心跳。柳彥傑大膽地將他拽著衣領的手帶到身後
,扯鬆他的衣領,又順著腰線滑到下面撫摸著他的腿。從頸部到肩膀,所
有柳彥傑目光所及的柔軟,他的唇都會不可克制的尋上去熱烈親吻。柳彥
傑剝下他的睡衣,讓它掛在柳晨曦的手腕上。他的唇在吮咬他。
柳晨曦始終望著窗外的煙花。只有強烈起伏的胸膛洩露他此時的欲想
。他的指尖在摸索中逐漸找到柳彥傑,最後落在他寬實的肩頭。
柳彥傑將手探進他雙腿間。
門外突然有人敲門,是朱麗的聲音。「晨曦,還沒睡嗎?」
屋內迷亂的二人像被春雷驚醒的野獸,一下從窗台處散開。柳晨曦慌
忙穿好被柳彥傑脫去的衣服,回朱麗:「在看書,馬上就睡。」
「別看了,早點睡吧。」朱麗說。
「好的,二媽。」
朱麗躊躇著,又說:「晨曦,你別怪二媽私心重,你爸今天提你和陳
家小姐的事,我又想到彥傑。你是他大哥,有時間你也幫我勸勸他。他還
年輕。二媽希望他也能早點再找一個。」
柳晨曦愣了片刻,有些心虛道:「好的,二媽。」
門外踢踢踏踏,是朱麗腳踩拖鞋回房的聲音。
「看書?」等朱麗走後,柳彥傑揶揄,「你在看什麼書?金瓶梅?」
「夠了,我們之間不該做這種事!」柳晨曦顯然找回了暫遺的理智,
「柳彥傑,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們之間不只有道德,還有血緣的約束。」
「你現在說這話?」柳彥傑逼近他,「剛才在幹什麼?你敢說,你真的
沒有想過和我那樣嗎?」
「柳彥傑,我是你長兄,」柳晨曦不接他的話,厲聲問道,「你告訴我
,長兄意味著什麼?」
柳彥傑不說話。他心中焦躁地像乾草堆裡起了把火。一方面他不停地
罵自己畜生,告誡自己適可而止。另一方面他又極想要柳晨曦,想睡他,
想得發瘋。
柳晨曦逼迫他看著自己。柳彥傑覺得此刻柳晨曦眼中的自己是那麼齷
齪。柳晨曦緩緩地說:「我知道,我常年不在上海,很多時候是你在支撐
這個家。哪怕現在我回來,仍是你掌控著大局。更多時候可能你比我更像
個長兄。但是,無論怎樣,我是你大哥永遠不會變。長兄是什麼?是和你
有血親關係的哥哥,是家裡的半個家長、半個父親,長兄的責任是保護家
中的兄弟,關愛自己的兄弟。我們之間只能是一種家人的關係,嚴肅的關
係!」
柳彥傑轉過身,呼吸急促。他又想到那句話,因為是男人,所以不能
有多餘的念頭。甚至他們還是家人的關係、嚴肅的關係!這是柳晨曦的拒
絕,明明白白地拒絕。
柳晨曦生硬地轉了話題:「二媽希望你能再找個女人結婚。」
柳彥傑回身,狠狠地望著他。
柳晨曦沉默,最後只說了句:「你明白的。我的意思。」
「你別後悔!」柳彥傑咬牙切齒地說。
屋外,鞭炮聲依舊此起彼伏。柳彥傑甩上門,退出了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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