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舊上海晨曦 第十九章 by闌
第十九章
早上九點不到,陳琦開著貨車到淮聖醫寓接柳晨曦。雪停了。一輪淺
黃日頭掛在外灘海關鐘頂上,弄堂的老虎窗都塗了一層淡淡的金黃。柳晨
曦以為白三爺會過來,陳琦卻說,白三爺早上睡晚了。
他們先到碼頭,接應的人已經到了。陳琦跟了柳彥傑十年,和白三爺
的人也比較熟。他們將白三爺聯絡好的大米運到滬西米行。米行的夥計看
到車裡一袋袋的大米十分興奮,他們賣力地把它們由後門搬進米行倉庫。
這天,柳彥傑派來不少保鏢,在米行外幫忙維持秩序。夥計們將米過秤。
柳晨曦和米行老闆將第一袋送來的大米倒進米缸的時候,倉庫裡湧起一陣
熱烈的歡呼。
大約二點,一輛雪佛蘭停在米行門口,下車的是白三爺。柳晨曦上前
迎了他。白三爺氣色不好,有些疲憊。高高豎起的羊絨大衣領子,禮帽壓
得很低,他畏寒地將雙手攏在狐狸毛的手籠中。柳晨曦和他寒暄了幾句後
,向他介紹這裡的米行老闆。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姓李。他和他
的女人都是寧波人,他們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兩年前參了軍。
柳晨曦對生意上的事不是特別熟悉,白三爺過來後,他跟在他身後仔
細聽。夥計們將所有米的重量,記在賬本上,給白三爺過目。「往後出去
的每一筆都要記在賬上,有時間我或者柳老闆會過來看。」白三爺讓人把
領平價米的條件、每家領米的量、價錢之類的用毛筆寫在紅紙上。「到時
候,就貼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再找幾個嗓門亮堂的,吆喝給那些不識字
的聽。」白三爺說。
白三爺與李家人邊走邊說,時不時與身邊的柳晨曦聊上幾句。白三爺
做事沉穩,柳晨曦覺得和柳彥傑比起來,白三爺要親切些,但不親近,有
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與柳晨曦之前幾次遇見他的時候不同,白三爺
今天眼下有圈淡淡的黑色,路走得很慢,話也說得不快。他在強打精神,
柳晨曦心想,一個早上睡晚了的人,怎麼會在強打精神。
「今天就把東西都準備好,人也準備好,盡量明天能把這件事做起來。」
柳晨曦聽到白三爺對李家人說。
走出米行,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我和柳醫生先回去,我信你們做得
好!」白三爺看了看懷錶,五點半。白三爺說要把柳晨曦送回租界,讓他
坐上自己的雪佛蘭。
柳晨曦推卻:「我還要上醫寓拿點東西,不麻煩三爺送了。」
「沒關係,那就先去一次醫寓。」白三爺說。
兩人坐上車。雪佛蘭整個車廂被擦得非常乾淨,裡面是淺米黃的真皮
座椅,不時能聞到一股清淡的香水味。白三爺就像這輛車,有些年頭,卻
保養得很好。柳晨曦注意到他一上車就靠到後座上,用手掩著打了個哈欠
,又用力地摁了摁太陽穴,整個人蜷在鋪了羊毛靠墊的座椅中。
「白三爺,你看上去很累。」柳晨曦說。
「昨晚沒怎麼睡。」白三爺閉著眼。
柳晨曦想起,他昨晚好像住在周景家。醫寓和米行只隔了一條馬路。
汽車剛發動就停了下來。醫寓裡大部分醫生已經在準備回家的東西,林牧
今晚值班,與其他值班醫生一起留在一樓的值班室。
到了大廳,柳晨曦和林牧他們打招呼。林牧知道他今天去做什麼,忙
不迭上前詢問他大米的事。柳晨曦擔心白三爺久等,只好和林牧先說了一
切都很妥當。正想上樓,白三爺走了進來。
白三爺說:「沒什麼事,就是想進來看看。」
柳晨曦笑了笑:「我的辦公室在樓上。」
上了樓,柳晨曦掏出鑰匙開門,撥亮裡面的燈。二樓的辦公室整理地
有條不紊。白三爺進門環視了一下屋內。柳晨曦打開櫃子,在裡面翻找資
料。他回身時,看到白三爺疲倦地趴在辦公桌上。他看著柳晨曦把最後一
份資料塞進公文包。
柳晨曦走到他身前,試探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替你看
看?」
「不要緊。」白三爺微微揚起臉,辦公桌旁一盞六角燈下的光落在他臉
上。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像兩朵白桃,雙瞳墨黑卻有種霧裡看花的
朦朧。白三爺年輕時一定很吸引人,柳晨曦想。
第二天中午,柳晨曦交代好醫寓的事,抽空去了一回昨日的米行。米
行外擠滿了來買平價米的老百姓,場面有些混亂,米行的夥計們使勁吆喝
著要他們排好隊。米行沒有卸下所有門板,在一處開了一道小門。小門處
的人尤其多,你推我擁,伸長胳膊。買到大米的臉上掛滿笑容,心滿意足
地抱著裝了米的麻袋從人群裡擠出來,匆匆趕回家。
「柳醫生,柳醫生!」
柳晨曦看到了傻根,他背了一個鼓鼓的麻袋。「買到大米了?」柳晨
曦問。
「買到了,今年過年我們家也能吃上年夜飯了,」傻根咧開嘴,樸實地
笑,「柳醫生,你別說一開始我還不信能買到這個價錢的米。沒想到,這
回那些有錢人還真是做好事了!」
柳晨曦聽他這麼說,心裡也高興。「排了很久嗎?」
「還好還好,再久也值得,」傻根說,「今天第一天,知道這事的人還
不多。我早上聽米行的人叫有平價米賣,就照他們說得拿了戶本來了。現
在排隊的人倒是比早上多。不過柳醫生你別看擠成這樣,大家都是高興的。」
米行裡,夥計們手腳麻利地收戶本、記錄、發放大米。他們的辛勞,
是愉快的辛勞。陽光大好,從南面的大門裡射進來照在夥計們的身上。幾
個年輕人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灰布長衫,額頭已經滲出汗,眼神卻有帶著激
情的明亮,好像不知疲勞似的。門口豎了塊巨大的牌子,上面寫著此次捐
助大米的商人,有柳彥傑的名字。
外頭買米的老百姓擠油一樣堵在門口。越來越多的人從勞勃生路的東
西兩面趕過來。柳彥傑昨晚在外面做事,他打電話回家,說從外地收購的
大米明天也能送到上海。柳晨曦有些欣喜。他覺得自己終於從多日的煩悶
中解脫出來。
幾個小人在弄堂口開心地蹦跳著,唱著學堂裡教得北方過年時候的兒
歌: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糊窗戶,二十六蒸饅頭,二
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兒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
一扭一扭。
米行門欄上六個紙糊的紅燈籠透出喜慶,望著來來往往不停忙碌的人
們,柳晨曦終於有了過年的勁頭。
和北方不一樣。在上海,臘月二十五才是除塵撣灰的日子。柳彥傑說
過年要有年樣,紅屋在那天被劉福、王貴他們打掃得十分乾淨。年關,是
柳彥傑最忙的時候,他每夜都在柳晨曦睡著後才踏入家門。這晚他回來得
早,和柳晨曦說要去杜美路的小白樓。
「那邊也該打掃一下。」柳彥傑吃過晚飯,吩咐陳琦去開車。
柳晨曦跟著一起去了小白樓。出門前,他從房間裡拿了兩幅年畫和一
本明年的月份牌。跟去年相同,年貨一直是柳晨曦在張羅。
扇面階梯、歐式陽台與左右兩邊的紅楓樹都是熟悉的景。柳晨曦和柳
彥傑走進客廳。紹興娘姨三天前離開上海回鄉下過年,走前把被褥、窗簾
都洗過。柳晨曦手拿抹布在每個房間裡走了一圈,順手擦掉櫥櫃與窗台上
的浮灰。
通向閣樓的是十數格窄小的階梯,燈光照不到那裡。柳晨曦走進柳彥
傑的房間,合上舊月份牌,把新月份牌擺在櫥上。月份牌上是個穿著絳色
旗袍燙了大煙花的女人,手裡抱著小人,左下角小方塊裡有紹興花彫的廣
告。柳彥傑在浴室裡洗澡,嘩嘩放水的聲音,他剛擦完兩間臥室的玻璃窗
。柳晨曦走出房間,摸著扶手一步一步走上通往閣樓的階梯,走在階梯上
能看到二樓走廊裡的西洋壁畫。走完最後一個階梯,柳晨曦站在兩平米寬
的水門汀地板上。
兩扇深灰色的鐵門,中部有光滑的圓形凸起,豎式的直立把手被大鎖
圈在一道。柳晨曦伸出手指抹了下鐵鎖,它和樓梯把手一樣,被人擦拭過
。他又摸了摸鐵門上的凸起,光亮的都是靠著鎖,最上面堆著層灰。門的
中間有一條極細小縫兒,他從兩道門的縫隙中往裡看。
「在看什麼?」一條有力的手臂撐在柳晨曦旁的鐵門上。
柳晨曦連忙退開,撞上身後結實的胸膛。他轉過身,看到換了睡衣的
柳彥傑。他洗過頭髮,沒擦淨的水珠掛在髮梢,幾滴落在眉毛上,肩上搭
了條白毛巾。
「在看裡面有什麼東西。」柳晨曦說。
「沒什麼寶貝,」柳彥傑的手穿過柳晨曦的外衣貼在他後腰上,他緩緩
地說,「下去吧。」
「一定有什麼。」柳晨曦將毛巾蓋在他濕漉漉的頭髮上,柳彥傑配合地
低下頭。柳晨曦用力地揉搓,眼睛盯住柳彥傑低垂的睫毛。「是你不想讓
我知道。」
柳彥傑抬起臉,用力把柳晨曦頂在鐵門上。柳晨曦感到冰冷的圓鐵釘
緊緊地貼在背後,柳彥傑的吻霎時驟雨般落下。他重重吻他。毛巾被扔在
腳邊。柳晨曦在吮咬中研究他的吻。柳彥傑總是在不想說什麼的時候,用
這個方法堵住他的嘴。
柳彥傑放開他,又安撫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我沒什麼不能讓你知
道的。以後告訴你。」
洗過澡,柳晨曦躺在柔軟的床上,身前是正在佔領他的柳彥傑。柳彥
傑喜歡攻城掠地,有時候柳晨曦挺著迷他的這種霸道。租界十點後拉電,
床頭點著蠟燭。蠟油在燈芯中央曖昧的小池塘裡晃了又晃,按耐不住貼著
筆直柱身往外湧,一滴接著一滴。壁紙上的牡丹在燭火下越燒越熱烈,火
紅波紋花瓣張揚地攀在床頭,簇擁著相互摩擦的雄蕊隨著火焰微微擺動。
「今年,我們一定要拍張合照。」柳彥傑在他耳邊說。
這次影樓的人來得晚,直到除夕的早上,他們才抬著架子與沉重的相
機、燈光到紅屋。影樓的人道歉,說今天趕在過年前結婚的人多,都像商
量好的一樣讓他們忙不過來。
屋裡壁爐中的炭火燃的正旺。
柳晨曦叫美娟把柳研熙打扮了一下。研熙一歲半了,圓圓的小臉,眼
睛黑亮亮的,穿著柳晨曦替他買的新衣服,腳上還套了一雙羊毛小黑襪。
柳晨曦找了件嶄新的白襯衫,又從箱子翻出一條印有歐式花紋的深銀灰真
絲領巾。他站在雕花的木漆鏡子前,將領巾繞在脖子上,前端隨意地打了
個鬆鬆的結,巾尾翻轉地塞進襯衫領口裡。昨晚他與柳彥傑商量了不穿白
西服,柳彥傑系領帶,他帶領巾。鏡前,柳晨曦站得筆直,右手扣著左手
的袖扣。花紋深灰真絲領巾配上白襯衫、燙得筆挺的西褲,令他看上去像
英國的貴族。柳晨曦走下樓,美娟抱著小人跟在他身後。他到樓梯口時,
正聽到柳彥傑與影樓的人說話。
「燈光打得好些,把你們最好的東西都用上。」柳彥傑穿了一件硬領深
灰襯衫,領口繫了條條紋領帶。他正在擺弄劉福剛搬上花幾的一盆洋紅色
茶花。見到柳晨曦,柳彥傑欣賞的目光又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幕布被支起,第一幅畫面是莊嚴肅穆的坎特伯雷大教堂。傭人們站在
簾子後,好奇地朝幕布這邊張望。柳彥傑的表情意味深長:「這就是最好的?」
「柳先生說,您是虔誠的信徒,經常到教堂做禮拜,」影樓的人露出討
好的笑,「我們想您可能會喜歡。」
柳彥傑皺著眉說:「那些愛學洋人的上海小姐倒是喜歡這東西。」
明明喜歡得很,卻裝腔作勢,柳晨曦臉上忍不住微笑,心裡想,他在
下人面前總是佯裝的很正派。影樓的人手忙腳亂地不知是不是該換掉幕布
。劉福始終站在門廳角落。柳晨曦卻總能看到他靜靜窺視的眼睛。
「新年裡拍它不很合適。不過既然支了,那就用它拍一張再換,」柳彥
傑指示,「光一定要打得好,過年要喜慶,懂嗎?」
影樓人諾諾點頭,左左右右地調整燈光。
柳晨曦走到幕布前,柳彥傑也走了過來。柳晨曦湊到他耳邊輕聲問:
「你想要怎麼個喜慶法?」柳彥傑小聲回他:「和我靠得近點。還有,想
著我笑,我也會想著你。」
柳晨曦和他挨得近。柳彥傑比他高一點,規矩地站在他身後。柳晨曦
感到他的手在自己的後腰上搭了一會兒,又放了下來,但他仍穩穩地親密
地站在身邊。柳晨曦聽說過一種生長在中國與朝鮮邊界處的鐵樺樹,質地
極緻密,硬如金屬。柳晨曦覺得有時柳彥傑就像鐵樺樹一樣堅硬。他會擺
出刻薄的面孔說體己的話,他的話總讓柳晨曦的心變得柔軟,他會為柳晨
曦的事發怒,為柳晨曦的事欣喜。有時他也會做點傻事。他是個出色的商
人,也是個出色的愛人。無論他是傭人眼裡正經的紳士,還是老百姓口中
投機的無賴,他都是自己的愛人。他愛柳晨曦,那麼地愛他……鏡頭前,
柳晨曦笑了。
這天,柳晨曦和柳彥傑拍了好幾張合照,有些是抱著柳研熙拍的,換
了幾次幕布。柳彥傑是小心謹慎的人,最後的大紅幕布,他讓家裡的傭人
輪流站在前面照相,說是主人家送的新年禮物。
熱熱鬧鬧地過了早上和中午,下午天陰沉下來,原本想帶柳研熙去貝
當公園的柳晨曦打消了念頭,在柳家花園裡陪柳研熙看了看池塘裡的小金
魚。柳彥傑難得抱了柳研熙一會兒,研熙怯生生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喊他爸
爸。柳晨曦叫美娟把前些日買的零食都擺出來。美娟把瓜子、長生果、桃
浦肉、牛軋糖、小核桃放在果盤裡,在石桌上圍了一圈。果盤邊燒製了鵝
黃色釉,畫了幾朵帶綠枝條的粉紅牡丹,吃掉裡面的零食,能看到底下
「福在其中」四個字。柳晨曦咬下一口牛軋糖,放到柳研熙的小嘴裡,柳
彥傑趁人不注意時吃了剩下的那一半。
夜裡淅淅瀝瀝下起雨,小伙子王貴抱怨明年會是個邋遢年。廚房裡年
夜飯已經燒好,一盤一盤被端上桌。蟹粉豆腐、草頭圈子、紅燒肉、水晶
蝦仁,鍋燒河鰻魚,湯是雞湯,配上酒釀圓子、八寶飯兩道點心。簾子外
一桌,簾子裡一桌。下人們輪流在簾子後吃。主人圍坐在紅木桌旁。
柳彥傑倒了點花彫,給了柳晨曦一杯,兩人碰了杯,夾起小菜吃。外面的
雨不停地下,夾著雪越下越大。這是一九四零年的最後一個晚上,上海以
外的地方還在打仗,紅屋裡一片寧靜。柳晨曦餵小人吃東西,柳彥傑朝他
碗裡夾菜。飯桌上熱氣騰騰,來飯桌前敬酒的下人,柳彥傑會給他們準備
好的紅包。大吉大利,財源滾滾,歲歲平安,平日不識字的下人這個時候
也能出口成章。
屋外響起零星的鞭炮聲。門外有人按喇叭。
「去看看是誰。」柳晨曦說。王貴放下手中的筷子到外面看門。鐵門被
打開,一輛轎車開進柳家花園。
劉福朝外面張望了一眼,說:「是白家三少爺的車。」
白三爺下車時,柳晨曦注意到他的頭髮、大衣淋過雨,潮濕得就像他
那雙迷濛的桃花眼。
白三爺在紅屋門前停下腳步,柳晨曦與柳彥傑都迎了上去。白三爺和
他們說了幾句吉祥話,讓人抬了幾個箱子進來。
下人打開其中一個箱子,白三爺取出裡面一卷畫軸,對柳彥傑說:
「這是唐寅的山水畫,我知道你中意它。年三十到你這邊來,也沒準備什
麼禮物,這畫就送給你。」
柳彥傑打開看了看,說了謝謝,喚劉福收了起來。他請白三爺到屋裡
坐,白三爺推卻說要趕回家吃年夜飯。「我這邊還有幾件別的,都是好貨
,不好的我也不會拿給你。你一起收著。」說完,白三爺叫人打傘,準備
上車。
「下個月他結婚,你去不去?」柳彥傑問。
白三爺的背影頓了頓,整個身體都是繃著的,他沒有回頭,只是在雨
裡說:「去。紅包我也準備了。」
他離開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柳晨曦感到有些淒涼。大廳的地板上多了
幾個箱子,孤獨零散地落了一地。
「過幾天,我讓陳琦把這些東西搬到杜美路去,」柳彥傑伸手搭在柳晨
曦肩上說,「別看了,我們繼續吃年夜飯。」
柳晨曦和柳彥傑草草地吃完了晚飯。兩人拆了箱子,看了看裡面的東
西。柳晨曦叫劉福他們把它們搬到父親的房間鎖起來。小人被送到三樓睡
覺。柳彥傑吩咐王貴十二點在門口放鞭炮。
「年過完,你和我一起去喝周景的喜酒。他給了我喜帖,不能不去。明
年喜事多,陳琦家的孩子生下來後,要辦滿月酒,」柳彥傑坐在床上,把
枕頭墊在身後,轉向柳晨曦目光深沉,「還有你的婚事。」
「我的事可以再拖一拖。」柳晨曦說。
「父親在香港和陳老闆有通信,他們說了定明年就只好定明年,最多挨
到十一月。過幾天,我陪你上大馬路先去看看戒指,」柳彥傑說,「該準
備得準備起來。」他又說:「你結婚我也不會放開你。」
柳晨曦因為柳彥傑提結婚的事,心裡的氣氛始終沒能緩回來。他換上
睡衣。中式睡衣有幾個葡萄扣在腋下,柳晨曦扣了幾下沒扣上,柳彥傑幫
他繫住。柳晨曦怕談結婚的事,問柳彥傑白三爺的那些禮物:「三爺怎麼
突然送古董過來?」
柳彥傑愣了一下。他從床邊的矮櫃裡取出煙盒,點了一支抽。「他在
搬家。」
「很少有人在除夕搬家。」
柳彥傑吸了口煙。「周景下個月要結婚。」
「周景結婚和三爺搬家有什麼關係?」
「周景家原本有間房是給白凌桀準備的,」柳彥傑從煙盒裡又抽出一支
,就著蠟燭上點上火,遞給柳晨曦,「周景要結婚,白凌桀不合適再住過去。」
「他們兩人關係很特別?」柳晨曦接過煙。
「周景以前有個未婚妻,現在她是白凌桀的三姨太。他們認識是因為這
個女人。和白家為了做生意不同,周景家是為了逃難才到上海。那時周家
家底已經不厚實,周景的母親還患了大病。那女的是周景小時候就訂下的
親,算是青梅竹馬,一起跟來上海。她在租界教有錢人家的小孩彈鋼琴,
後來碰上白凌桀,被他看上了。起初,周景很反感白凌桀。」柳彥傑說。
「三爺的做法可能有欠妥當,」柳晨曦說,「不過三爺還是很不錯的人。」
柳彥傑搖頭:「那是現在。白凌桀以前亂得很。」柳彥傑在玻璃煙缸
裡彈掉煙灰,煙灰落到盛了水的煙缸底。「周景反對那女的和白凌桀好。
一方面當然是不想自己未婚妻去跟別的男人,另一方面,白凌桀當年的名
聲的確很糟。但是白凌桀對女人有本事,哪怕知道他吸鴉片玩女人,那女
的照樣做了他的姨太太。」
「既然這樣,周景和三爺後來怎麼還能成朋友。」柳晨曦慢慢地吐出煙
,煙霧輕飄飄地散開去。
「周景當初沒少跑到白家鬧事,白凌桀的保鏢也沒拿他怎樣,白凌桀根
本不在乎。周景幫他戒鴉片也是陰錯陽差的事,那時他是為了那女人,不
是為了白凌桀。」柳彥傑伸出手臂將柳晨曦環在身邊,悠悠地說:「可能
是白凌桀誤會了。」
柳晨曦聽柳彥傑繼續說:「周家缺錢,白凌桀教周景做股票。他買周
景家裡的古董出得都是高價。假的他也收,只要周景開口說賣,他就會出
錢。這兩年周家慢慢富裕了,周景母親的病也比較穩定。白凌桀不是沒有
功勞,周景心裡也是有數的。」
「周景卻不知道拿三爺怎麼辦好。」
柳彥傑輕蔑地笑了笑。「周景最好哪天一覺醒來,白凌桀長出大奶子
,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了。他那是做夢。」他歎了口氣。「白凌桀其實怕
周景結婚。」
「怕什麼?」
「不知道怕什麼,」柳彥傑吐了口煙,「就是不知道怕什麼才怕!」
「你怕我結婚嗎?」
「我也怕。」
「他們以後會怎麼樣?」柳晨曦被最後一段煙燙到手。他隔著柳彥傑把
它丟在煙缸裡。
「要麼還是這樣,要麼遠走越遠」柳彥傑說。
柳晨曦靠在枕頭上。白凌桀最輕狂的那年遇到了周景,他至少有可以
回憶的東西了。人總是要有點什麼放不下的遺憾。有遺憾這輩子就完整了。
人有人情,該做什麼還是得做什麼。
「你不要想不該想的事。」柳彥傑吻了吻他的嘴角。
柳晨曦回吻他,兩人嘴裡都有煙的味道。柳晨曦狠狠地加重這個吻,
白三爺的事令他感到不安,他有種溺水窒息般的難受,急需找到一個可以
喘息和釋放的地方。他伏在柳彥傑身上,吻他的側頸、肩膀,柳彥傑的體
溫能讓他感到自己是存在的,他也是存在的。
柳彥傑就著他跪伏的姿勢,撩起他睡衣的下擺。整個臀的裸露,柳彥
傑貪婪地在他身上摸索。柳晨曦騰出左手胡亂地拉開睡衣上的盤扣,這一
刻他急切想與柳彥傑緊密貼合。柳彥傑抓住他的手,將他的睡衣拉扯下來。
蠟燭一小簇的火光把周圍的夜襯得更黑。乳白色的鵝絨被滑到一邊,柳晨
曦光裸的身體和柳彥傑緊緊糾纏在一起。
窗外的鞭炮聲逐漸宏大起來,王貴和幾個傭人在門口放鞭炮。
風從虛掩的窗縫裡吹進來,捲起擺在書桌上《申報》的邊角。黑體的
標題《別矣,1940》醒目又哀傷:「時間的計程,到今日又成一年,紛擾
而淒涼的除夕,結束了艱澀而殘酷的1940年。」
****************************************************************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晉江的和諧穩定,我決定還是要配合紅綠大衣們,做好掃(黃)工作!
因此H神馬的,決定藝術處理。大家要是看到花兒(非菊花)搖來搖去什麼的
,不要懷疑,那基本就是我在寫H。拉燈睡覺什麼的,也是我在寫H……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5.208.224
BB-Love 近期熱門文章
PTT動漫區 即時熱門文章
14
18
6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