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舊上海晨曦 第二十二章 by闌
第二十二章
六月的天有些悶熱,雖然身旁的華生電扇一直在搖動,坐在功德林的
柳彥傑也沒覺得有多涼快。無線電裡正嘰裡呱啦地說著陳市長的承諾。今
早報紙《上海》頭版上也提到了陳市長反賭戰的勝利。
「你聽聽,陳市長說滬西如今已經是『擁有高級馬路的理想居住區』,」
白三爺坐在柳彥傑對面喝著一盅佛跳牆,「我的車今天路過浙江路,還看
到不少新開的賭場,一家比一家氣派。」
「你聽他胡說八道。」柳彥傑說。陳公博這場所謂的勝利僅僅停留在偽
報紙上,滬西那些豪華賭場絲毫沒有受反賭戰的影響。
「聽人胡說八道也是件有趣的事。瞎話要說得好,叫人起勁,說得蹩腳
叫人掃興。你想,明明是這樣,非說成那樣。說的人在動腦筋,聽的人也
動腦筋。說的人不想讓聽的人知道真相,卻讓聽的人更想去猜那真相。」
白三爺用筷子戳了戳桌上的一盤椒鹽排條,「好像我們面前這盤排條。我
們都知道它不是真的排條,它是用素的做的,可它偏偏做得那麼像,讓我
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麼。」白三爺夾了一筷子放到嘴裡,認真地嚼仔細地
看,最後他把剩下一半放到自己碗裡笑了笑:「是藕。」
柳彥傑知道他其實並不是在說排條,也不是在說陳公博,他在說周景。
周景躲著白凌桀,柳彥傑看得出來。「你這樣累不累,」他說,「你也鬼
迷心竅了。」柳彥傑為自己倒了杯鐵觀音。大堂裡有供佛像,時不時會飄
過來一陣淡淡的焚香的氣味。佛像前有人跪著磕頭。「你去那邊上支香,
趁早把心鬼燒了,免得以後壞事。」
「我喜歡養這隻鬼,」白三爺繼續喝那盅沒有喝完的佛跳牆,他笑著說
,「燒了我會捨不得。」
「捨得捨不得,都已經不是你的了。」
「難保往後不會又成我的了,」白三爺說,「凡事都會變。」
「他已經結婚了。」
「我也結婚了。」
「他和你不一樣!」
柳彥傑不喜歡「不一樣」這個詞。但人和人注定不一樣。周景是舊式
大家庭出來的人,雖然表面上痞,但骨子裡那種重家庭的思想是根深蒂固
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結婚。
「之前那樁瓷器的案子鬧得沸沸騰騰,現在好像又平靜下去了。」白三
爺不想再提周景。
柳彥傑想起年前工部局警務處查瓷器的事,問白三爺,「汝窯那件事
後來怎麼樣?」
「警務處那些人並沒有來找我,聽說還在查。其實就算他們找我,也查
不出什麼。我和那個買辦之間除了生意,沒有關係。」白三爺說。
「那個日本人呢?」
「他喜歡跟著我,就讓他跟,」白三爺笑著說,「身後多個日本人,親
南京的那些人反而忌憚。」
「日本人不是保鏢,你要小心。」
「我無所謂。倒是這兩年重慶、南京,他們輪番對銀行人進行的暗殺讓
我有點擔心,前幾天又有十幾個銀行職員被軟禁在滬西。我的手下很畏忌
,不少人想辭職。」
「親重慶的派人暗殺親南京的銀行,七十六號報復親重慶的。銀行的戰
爭在重慶和南京鬥爭沒有結束前不會結束。」
白三爺微微點頭,他又問:「聽說你最近還在碼頭出貨?」
「兩天前走過一船。」柳彥傑說。
「我那批東西,你準備什麼時候替我運出去?」白三爺問。
「要再過一段日子,目前局勢不明朗。」柳彥傑謹慎地回到。
「不論明朗不明朗,今年年底前一定要走,我不想等下一個春天。」白
三爺堅決地說。
「我會安排,」柳彥傑問道,「我要的東西,你弄到了嗎?」
白三爺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送到柳彥傑手中。
走出功德林柳彥傑上了柳家的車,汽車行駛在南京路上。午後的天像
罩了個蓋子,悶得人透不過氣,路上的人都在出汗。柳彥傑搖下窗,迎面
吹來一陣陣熱風,風裡摻著一股鹹濕的味道。身邊的汽車也都慢悠悠地開
,他注意到後視鏡裡始終有一輛黑色的司蒂別克。
柳彥傑回到紅屋的時候,柳晨曦也剛從門口走進來,手裡提了一個蓋
著藍印花布的竹編籃。柳彥傑能聞到裡面梔子花的香氣。他想起貝當路口
有個賣花的老太,聽下人說她的兒子去年冬天在戰爭中犧牲了,他記得那
時正是皖南事變。柳晨曦常常買她的花。
「這天好像要下雨。」柳彥傑聽到柳晨曦說。
門口水門汀地面泛著潮氣,一踩就是一個灰黑的腳印。院子裡的蜻蜓
飛得很低。美娟穿著一條淺黃的束腰連衣裙在門口向他們問好:「大少爺
、二少爺,你們回來了。」他看到她湊上去接柳晨曦手裡的籃子。柳晨曦
叫住了她,從竹編籃中拿出一朵新鮮的梔子花,折斷了花枝,仔細地幫美
娟插在她耳後的麻花辮上。美娟微微垂下臉,偎在柳晨曦身前。她嬌羞的
樣子像朵鵝黃的小米蘭。
柳彥傑重重地咳了聲。美娟提著籃子飛快地退回到簾子後。
「美娟這丫頭多大了?」柳彥傑坐在交椅上,他沒有動桌上的紫砂壺,
只是盯著那條簾子。
「大約快十八了吧。」柳晨曦在他身邊坐下。
「早該找婆家了。」
「過幾年找也不遲。」
「周景的媳婦才十七,二娣十八歲都已經有小人了,」柳彥傑繼續說,
「女人到了年紀就該趁早找婆家,省得盡想些不該她想的事。」
「做什麼火氣這麼大,」柳晨曦微微笑了,他替柳彥傑倒了杯茶,輕輕
地問,「就為了我剛才替她插得那朵花?」
「你還替她買連衣裙。你那套西洋做派不要帶到家裡來。在英國可以隨
便,在這裡不能隨便。你無心,你就知道人家也無心?」柳彥傑不愉快地
說,「人家心裡頭想什麼能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柳晨曦哈哈笑,「你管人、管事,你還管人心裡想什
麼。明知實現不了的事,你還不准人家心裡想想?」
「想你就不可以!」柳彥傑壓低聲音重重地說。
柳晨曦低下頭笑。他額前的劉海垂了下來,微微擋住了那雙彎月似的
眼睛,留出他高高揚起的嘴角。柳晨曦再抬頭時,仍止不住地微笑。他站
起身,在柳彥傑的肩頭安撫地拍了拍,愉快地到樓上去找小人。
晚上,梔子花被擺在柳晨曦房間的床頭。柳彥傑一走進屋就看到那盆
有著新鮮花瓣的白色梔子。見到梔子花就想起美娟,這個老實的丫頭開始
想男人了。他不是反感女人想男人。女人早晚要想男人,但她不該想柳晨
曦。柳彥傑在心裡盤算自己手下那些沒有成家的小伙兒。
窗外悶得很,紅屋外那層綠浪一樣的爬山虎的葉子一動不動。偶爾有
一閃而過的白光,已經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隆隆雷聲。六月柳晨曦房裡的鮮
花總是不停在換,有的時候是白蘭,有的時候是茉莉,都是柳晨曦從那個
老太那兒買的。像這種不好的天氣,他就把所有的花都買回來。柳彥傑從
不過問這些事。柳彥傑知道柳晨曦不是喜歡花,他同情那個老太。柳晨曦
對這種年紀的婦人總是存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可能是因為他從小沒有母親
的緣故。
「終於下雨了。」柳晨曦打開窗,把手伸出去。雨點極大,驟然落到他
的手心手臂上。
風開始大起來。
「把窗關上。」柳彥傑說。
柳晨曦愛站在窗邊吹風,即使沒有風他也經常那麼站著。他總是默默
無言地看著街邊那幾棵碩大的法國梧桐和鱗次櫛比的青瓦屋頂。柳彥傑很
少打擾他,有時也會默默地站在他身後陪他看。偶爾,柳晨曦會說到樹後
的影子,以及一種好似他臆想中的暗暗注視紅屋的視線。柳彥傑總是叫他
不要多想。
「彥傑,明天你早點回家,我也會提早回來,」柳晨曦關上窗轉過身說
,「我和研熙給你過生日。」
柳彥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你可要好好準備。去年我上白三爺
家參加他生日的時候,他的幾房姨太太替他把場子做得十分體面。我不想
落在他後面,」柳彥傑站在他身前,侃侃道,「明天讓劉福到花圃叫人做
好最時新的花柱送到這裡來,把院子佈置一下。廚房要燒最好的小菜,作
料什麼的讓王貴他們去準備。叫美娟把櫃子裡那些骨瓷盤都拿出來洗乾淨
,擦得要亮,每個盤上要放朵雕過花。酒得準備洋酒。衣服都要燙過,一
個褶子都不能有……我會邀請那些商場上的華董、名流,但是電話要你打。
你是這個家的大少爺,大事都要你出面。」
柳晨曦沒有理會他,繼續說:「明天晚上我下長壽麵給你吃。這幾天
市面上的草莓很新鮮,下班的時候我準備繞到菜場買一些回來。小研熙喜
歡吃水果。」
「會不會太寒酸了?」柳彥傑湊近他說。
「造作!」柳晨曦推開他。
「你想送我什麼?」柳彥傑又造作地湊了上去,意味深長地問:「你送
什麼我都會喜歡。」柳彥傑承諾。
柳彥傑不在意柳晨曦送他什麼。他已經從柳晨曦身上得到最想要的了
,現在他只想一直把他保有下去,他不想弄得像白凌桀那樣。白凌桀聰明
了一世,到最後栽在一個糊里糊塗的周景手裡。他看不出周景到底有什麼
好,白凌桀卻稀罕他。周景倒沒那麼稀罕白凌桀,他只要黃花閨女,他說
過他絕對不要破鞋。
要是真的喜歡,會寬容這種事,即使心裡頭在意,也會裝作不在意。
柳彥傑喜歡柳晨曦,哪怕柳晨曦曾經做過白凌桀以前那些髒事,他還是會
喜歡他。
柳家的下人們在猜測他為什麼不續絃。林若梅死的時候,他來不及想
這件事。柳晨曦回來後,他根本不想這件事。柳彥傑有時會覺得很多事情
就是那麼巧,巧到它發生了,自己卻還沒感覺到。現在他已經是個有家的
男人。柳彥傑擁緊柳晨曦,他極喜歡這男人在自己身邊,他沉淪的樣子總
令自己迷醉,再好的酒也沒柳晨曦香甜。
他親吻柳晨曦的臉。柳晨曦總是把自己打理的很清爽,他的臉白淨又
光滑。下巴稍微有些刺硬,也是柳彥傑喜歡的。男人終究是男人,不能弄
得像女人一樣。柳彥傑在滬西的野雞館子看到過那些打扮花哨、臉上塗粉
的男人。那些男人不是男人,是一群變了模樣的下等女人。柳彥傑解開柳
晨曦束在腰間的皮帶,將他的襯衫從西裝褲中抽了出來。他感到柳晨曦貼
近了他。柳晨曦的唇在吮吻他的脖子,他感到他柔軟的舌頭在自己喉間舔
咬,有點微微的刺痛。柳晨曦的手帶點侵略地從他鬆開的衣襟中探了進來。
柳彥傑在他的耳垂邊親吻徘徊,他嗤笑地問:「你今天晚上想幹什麼?」
柳晨曦略微分開兩人間的距離。他看了柳彥傑一眼,嘴唇很快貼住他。
他的手在摸索柳彥傑的紐扣,將它們一顆一顆解開。柳彥傑抓住他的手,
他把柳晨曦攏在自己的影子下:「二少奶奶很迫不及待?」
「你跟誰說話?」柳晨曦有些不快地說。
柳彥傑抵住他的額頭,鼻尖蹭著鼻尖。「都那麼多次了,你知道的。」
柳晨曦向後退,他抬起頭。「我以為我們是平等的。」
「我們是平等的。」柳彥傑將他拽回身邊。
「你一直把我當女人。」
「我沒把你看做女人。」
「但在這件事上你不願意讓步。」柳晨曦嚴肅地說。
柳彥傑皺著眉,說道:「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柳晨曦似乎不想與他爭辯,也掃了親熱的興致。他轉過身,看窗外噼
噼啪啪落在玻璃上的雨點。雷聲更大了。柳彥傑察覺到了他的不悅,上前
說:「這件事以後再說。我會好好考慮。」在柳彥傑心裡,這是個緩兵計
,他沒真的打算往後商量這件事,他只想柳晨曦可能今年年底就會和陳家
小姐結婚。結了婚,在床上他就是男人。以後他再找柳晨曦,柳晨曦不會
再提這種事。不過,最近他偶爾也會惡毒地想,柳晨曦對女人是不是已經
不行了。
柳晨曦卻把他的話當了真。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說:「你願意考慮
就好。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一樣的,這樣我們或許能走得更穩更遠。」
柳彥傑當然想和他一直走下去。他想到中午時自己對白三爺說了「不一樣」
,晚上柳晨曦又說「一樣」。柳晨曦說他們「一樣」的時候,柳彥傑心裡
湧起一股熱流,這股熱流直通血脈。他突然發覺自己某些地方在跟著柳晨
曦走,或許過不了多久他真的會覺得他們倆「一樣」的。
柳晨曦的氣息很好聞。他埋首在他頸項中。柳彥傑好像嗅到了梔子花
香。「清芬六出水梔子,堅瘦九節石菖蒲。」柳彥傑不由想起陸游的詩句。
第二日,空氣中仍瀰漫著昨晚的濕氣,雲層低沉。雨暫時停了,但依
舊能聽到時有時無的悶悶的雷聲。
柳彥傑出門的時候,柳晨曦抱著小人囑咐他,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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