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流(8) End
竫炎覺得不大對勁。
自從因為頸上的傷高燒了三天，醒來後就一直有種奇異的感覺。
站在琉璃鏡前，他拉開領口，五道紅痕頓時映入眼簾。
即使用上最好的藥，還是留下了痕跡，對於這道傷口，雙親與周遭的人
都不願多談，看著自己的眼神也總是小心翼翼。
竫炎很確定他們有事瞞著自己，可偏偏又毫無頭緒。
心情煩躁間，他不自覺往房間的角落看，彷彿那邊應該要有什麼東西在。
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老是會去注意一些冷僻的地方，像是長廊的
柱子後，庭園的樹蔭間，連自己所在的房間的窗邊，或是屋簷下也會多看幾
眼。
偶爾，藏身在那裡的護衛會投來探詢的目光，竫炎立刻收回視線，心中
總有股強烈的失落感。
不是他。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覺得。
身為龍族的皇子，竟然還被這種事所困擾，竫炎感到相當不悅，整日悶
悶不樂，看得周遭親友又是送禮又是談心的輪番關切。
有時，他會在半夜驚醒，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像是被剮去了什麼。
這種感覺對竫炎來說是陌生的，過去的他從未因惡夢而醒來，因為身邊
有那個人守護著。
那個人，是誰？
試圖回想，那人的臉孔與身形卻一片模糊，像是被暈開的墨水所覆蓋一
樣。
又一個失眠的夜晚，竫炎看著窗外的鉤月，忽然明白了。
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明明很重要，卻一點記憶也沒有。
那個人，會是關鍵嗎？
沉吟一會，他走到窗邊。
「黑刃。」
「在。」
一人自牆邊的陰影裡出現，恭敬地跪在竫炎面前。
「我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直在我身邊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
「回答我！」
黑刃低下頭，自己的位置原本屬於另一個人，當他還在時，主子總是愉
快地微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眉頭深鎖，鬱鬱寡歡。雖不清楚主子為何會忘
記他，但這本來就不是護衛應該插手的事。
可是，那個人曾經是自己的目標，他一向光明磊落、忠心不二，卻因為
旁人的陷害而被放逐，就算自己替他打抱不平，主子的態度卻一直陰晴不定，
甚至只要一聽到他的名字就生氣。
而現在，或許是最後的機會。
「殿下，還記得您有一個銀色的，上面用金絲與琉璃做裝飾的箱子嗎？」
竫炎愣了愣，自己確實有這麼一個東西。
「之前您偶然提過，說裡面放著您很珍惜的物品，或許它可以給您答案。」
揮退護衛後，竫炎在寢室裡翻找起來，最後在床下的暗格裡找到了那個
箱子。
實在不懂自己為何要把東西藏得這麼隱密，他打開蓋子，看見裡面放著
一把刀。
不是什麼名刀，雖然質料上等，但不夠頂尖，充其量只是把「還算好用」
的貨色。
自己藏著這個東西幹什麼？
竫炎闔上刀鞘，看見黑色的鞘面上嵌著一片青鱗。
輕輕撫過，眼前忽然浮現一道身影。
他拿著這把刀，在夜色中揮出一道月牙。
他帶著這把刀，在白日下斬斷一條毒螂。
他揹著這把刀，佇立於書齋外的屋簷下。
他倚著這把刀，端坐於寢室裡的屏風旁。
青流。
青流。
青流！
自己怎麼會忘了他，怎麼會……
竫炎死死握著刀，感到頭痛欲裂。
是報應嗎？
那時明知道不可能是青流，卻故意由著那些人審訊他。
因為幼稚的賭氣，自己就這樣失去了青流，失去了一心守護著自己的他。
就算再怎麼懊悔，一切也無法挽回。
所以，當再度看到青流的時候，自己簡直欣喜若狂，滿腦子都想著要把
人帶回去，從此永遠護著他。
可是，他說他不是青流。
曾經溫潤的眼眸變得冷淡而疏遠。
曾經溫順的神情變得僵硬而警戒。
是報應吧。
結果自己在盛怒下又傷了他，還逼得他動手。
對了，那個刺青，那個刺青還在，他不可能沒事的。
將臉靠在刀上，竫炎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明明發誓要護著對方的，自己又做了些什麼？
「不管你是誰，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忘記他？」
他低喃著，語調無比輕柔。
「我可是竫炎，龍族的皇子，沒那麼容易的。」
他握緊了刀，掌邊壓出一道道血痕。
「沒那麼容易的。」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事務所響起了門鈴聲。
雷門打開門，呼吸頓時一滯。
「你好，請問黑澤先生在嗎？」
那個男人站在門外，平淡而不失禮貌地問。
看他神情平靜，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雷門定了定神，心想對方應該
已經忘了自己。
「黑澤他在，裡面請。」
請男人先在沙發上入座，雷門正要去泡茶，就看到事務所的老闆踩著拖
鞋，邊打哈欠邊走了出來。
「誰啊，大清早的。」黑澤揉了揉眼睛，露出古怪的表情。「雷門，是
我眼花嗎？他不是那個……」
「幸會，黑澤先生，我是竫炎。」男人站起身，笑得如沐春風，誠懇無
害。
「我知道，你……」
「之前可能有所誤會，這是一點賠禮，還請黑澤先生不要見怪。」
竫炎打了個響指，一群黑衣人打開門，魚貫而入，搬來一箱又一箱粉色
的，散發甜蜜香味的精緻紙盒。
「好說好說，你太客氣了。」
看著那堆快要堆到天花板的甜食，黑澤的眼睛都快笑沒了。
「竫炎先生是嗎？這次來是有什麼事想委託？」
「是的，我聽說黑澤先生的事務所辦事極有效率，所以第一個就想到要
委託貴所處理。」
「哎，就算你這樣說也不能打折喔。」
「黑澤先生真愛開玩笑。」
兩人和樂融融地交談著，一旁的雷門只覺得寒毛直豎。
之前舞會時還打得要死要活的，這就叫世事難料嗎？
茶泡好了，他悄悄地瞥了男人一眼，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這邊，
應該是沒問題吧。
「請用茶。」雷門走到桌邊，端上事務所老闆喜愛的烏龍茶。
「這位是？」
「他是我的助手，叫雷門。」
「你好，雷門先生。」竫炎對他笑了笑，彬彬有禮地。
看來他確實不記得自己了，雷門暗自吁了口氣，在黑澤身邊站定。
「好了，聊了這麼久，也該進入正題了。」黑澤揮了揮手，神情既嚴肅
又認真。（雖然另一隻手還抓著點心盒）
「也是。」竫炎頓了頓。「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委託你們調查一件事。」
「什麼事？」
一名黑衣人走上前，送上一個盒子，竫炎打開盒子，將裡面的東西放到
桌面上。
「我想找這把刀的主人。」
黑澤瞇起了眼，雷門則是渾身一震。
「在找到之前，東西就先寄放在這。」竫炎兩手交疊，好整以暇地坐著。
「至於訂金的部分，當然會先付。」
另一名黑衣人走上前，將兩個沉甸甸的皮箱擺上桌。
「那麼，找到人之後呢？」黑澤喝了口茶，懶洋洋地問。
「我想向他道歉。」竫炎落寞地笑了笑。「然後問他是否能原諒我，跟
我重新開始。」
雷門皺了皺眉，忽然有種詭異的感覺。
「雷門先生。」
他猛地抬起頭，發現男人的目光正緊鎖著自己，那雙銀眸裡有著熟悉的
促狹，以及陌生的溫柔。
「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呵呵。」
「嘻嘻。」
兩名小童趴在岸邊，搖頭晃腦地看著水裡的影像。
「真正的願望不是要他忘記，而是彼此都能獲得幸福才對。」
「都能獲得幸福才對。」
「真是位彆扭的大人。」
「彆扭、彆扭。」
小童們嬉笑著，幻化成美麗的金銀鯉魚，落入時光之河的漫漫長流裡。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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