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殘椿(二) by 瑛里
運氣很好,那個人是在他清醒的時刻離去的,他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午時到近日落的時刻
,短短幾個時辰,他想,或許那夜他沒由來的失眠,或許都是為了迎接那個意外的緣份。
他曾有一個遺憾。
在許久許久以前,有一隻雀鳥,在庭院間發出難耐的悲鳴。
那幾夜他覺得自己不是這麼孤單,細細、溫和的照料那隻受傷的鳥兒,就連入睡前也不捨
的望著,靠著他的被褥很近,細心放上許多乾枯雜草做的鳥窩,
他一直都知道遲早會分離的,鳥兒聽不懂他的惋惜,也不了解他心中淡淡的希望……
連自己都沒發現的,藏在心底冀望。
然後,有一天,在他半睜開眼時,破舊的長廊上只剩下幾枚羽根,那日天際傳出的風鳴與
鳥響,他始終都記得。
不要回報,沒有關係,他知道的,他知道他要的不是回報。
但他要的,是什麼?
是不是把男人跟雀鳥重疊了?答案或許是肯定的。
雀鳥不告而別的遺憾是不是被男人離去前的笑顏消淡了,答案也許也是的……
只是想好好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知道是否安好著,這樣他也能安心了……是吧?
「……謝謝你。」他依偎著靠近中庭的木扉,內心某個部位的傷口被填補了起來,他知道
自己已經沒有那麼遺憾。
門口發出了叩響,以及男人的叫喚。他緩慢靠著木柱爬起,木板發出吱喳的聲響。
拉開木門的瞬間,他知道該是回到現實了。
「紅,現在有空吧?」熟識的客人輕觸他的頰邊,在他手中塞入幾個銅錢。
他半閉上了眼眸,淡淡的:「是的,請進……」
那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
就算天際發出的鳥鳴是如此的相似。
* * *
紅楓枯黃,乾冷的西北風徐徐的吹動著,又是秋臨,還不到呵的出霧氣的時分,但冷風不
免刺骨了起來。
距離那一日過一二個月有了吧?端詳著草紙上的月曆,緩緩的數著日子,規律的記錄自他
從軍後便成了習慣,數了數,二個月又十七日,回過神才發現他其實不必要這麼做的,他
苦笑。
那一日他怎麼回府的,其實不怎麼記得了,印象中繃著神經過了水道橋後沒幾乎,突來的
劇痛讓他扶著軍刀跪了下來,後來……後來似乎正巧有警備隊巡守路過?
然後呢……?
母親失而復得的淚水滴到了他的頰邊,失蹤了幾日,似乎被誤以為葬身在被叛亂軍燒盡的
酒館中。如今他意外的歸來,讓原本哀悽的府第崔躍了起來,半夢半醒間他握著母親的掌
心,嚷嚷著沒事了……
我回來了……所以,不用擔心。
他又嗅到了那抹奇特的水花香味,還是因為那股氣息一直停留在他的心裡……
回盪不去?
之後他睡了不知道幾個日子,他的身體似乎真的是累了,貧婪的享受休息的時光,或許與
他長時間參與戰事,太久沒有在家中放鬆心情有關,在戰火開啟前讓他充實一下吧?
待他甦醒後,傷口也被重新上藥過,聽聞替他第一時間治癒的醫者處理得當,毒素去了大
半,槍傷也沒有什麼發炎的情形,只是離癒合還要許久的時日。
然後到了今日,這段日子休養夠了,在停戰期結束以前,他得早日做好回部隊的準備才是
,畢竟氣氛微妙,可能上一秒平靜,下一秒戰火再度重燃……
「趁此時退隊吧?」母親正坐在他的被褥邊,慈愛的的眼神是如此溫柔。
在以為唯一的獨子過逝後,她的心差些死過一遍。身為軍室世家,夫兒戰死沙場的心情早
有準備,但若失去後再獲得,誰又能捨得再失去一次?
他起身套上了外掛,天氣的確是轉冷了,回頭對母親微笑道:「母上,現在正是危急的時
刻,國亡民亡,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退縮呢?」
她嘆了口氣,「你與你父親、與朝生家的祖輩們都有如此高潔的傲氣,只是身為一個母親
,我怎麼能捨得……」
「母上,不用擔心,若用這付身軀就能保衛住人民與您的安危,那一切都值得了。」生死
一直是他置於度外的事,或說這個時代的軍人,應該早已做好了準備。
這個時代後,若能換得下個世代的茁壯與平安,那一切都值得了,他是這麼想的。
年華未完全退去的麗龐望著她的孩子,那個曾經在她手臂中小巧紅潤的嬰孩,的的確確的
長大了。只是她的心裡,孩子永遠都像第一眼瞥見時的嬌稚,想要好好的守護,好好的疼
愛。
之前握著她掌心的已不是當年那小巧的稚手,粗繭與傷痕的觸感,是歲月與勞碌的痕跡。
「唉……我的孩子……」這個孩子的確是他們朝生家的驕傲,只是他年輕尚輕,還沒有娶
妻留後,雖說每次上戰場都有能平安歸來的好運氣,但誰知,下一次呢?「早日找個門當
戶對的小姐訂下吧?也好為朝生家留下下一代。」
「我會注意的,母上。」然後他面頰微紅的望著窗戶,方才腦內晃過的人影是誰呢?愰神
間他便想不起……
而那股溼香味,突然間,也記不起了。
* **
那把素色的傘讓他想起了約定。
事情太多,國勢也緊張許多,一直無法抽空的情況下讓他遺忘了與那個人的約定。
心生愧疚下他急忙結束這幾日來第三次的相親,確認沒有別的要事後支開隨扈,打算一個
人前往那個有些模糊的屋邸。
畢竟不常往花街的方向,他也就不好意思讓跟班跟著。在大路上正巧瞥見了常光顧的點心
堂,他停下買了一些贈禮用的小茶點,才不會失禮。
路邊一個孩童牽著母親的手,吵跳著不走,停在點心舖子的舉動與期盼的眼神,讓冀求一
覽無遺,少婦的表情十分難為,小聲喃喃著。
「下次再買,好不好?」
小男孩嚶泣了起來,無辜的淚眼彷彿控訴著:每次的每次都說下次,還要等到何時呢?
看得出母子的粗衫布衣,戰爭的太久,就連一串甜丸子也成為奢侈。他現在還在後線等待
支援,前線的慘狀更可想而知。
孩童的低泣隨著母親拉扯的力道轉為豪泣,做母親的從輕勸到最後氣急了,她甩開了孩子
稚嫩的小手在旁等待,眼角依稀含著淚光;大家都期望一個富饒的社會,一個和樂而安祥
的日子,誰希望連一份最便宜的茶點都買不起?
他看了看手上的茶點,再看了看男孩,彎起了嘴角,走到男孩的身旁,蹲了下身。
母親急忙摀住了孩子的嘴,同樣跪了下來。「軍爺,我的孩子不懂事,如果吵雜到您的尊
,還請您見諒,不要跟個孩子計較。」
太多人因為得罪了軍隊的人而被當街處死,即便是多麼微小的事情,階級不同,他們平民
的命沒有官爺值錢。思及此,她的手顫抖了起來。
愣了愣,他看起來如此讓人恐懼嗎?或許是臉色還是有些差。「夫人,這份茶點請您收下
,請別跪著了,站起來好嗎?」
少婦抬起了頭,眼光驚恐中帶些不解,只有小男孩眼窩泡著淚水兒,小手遲頓的拿過茶點
,嗓音稚嫩輕亮的說了聲謝謝。
「你喜歡吃茶點嗎?」他笑了笑,望著那依舊兩眼泡著淚水的男孩。
孩童點了點頭,哪個小孩兒不喜歡吃甜食?只是納悶著,平時看過的那些嚴肅又討厭的軍
爺,怎麼會問他這個問題?
「再過不久,國家就會安定了,等到大家都豐饒後,你就能吃很多很多茶點了。」他笑著
摸了摸孩子的頭:「不過在那之前,要好好保護跟陪伴你的母親,可以嗎?」
小男孩想了想,看了一下身旁的母親和手上的甜點,最後才重重的點頭;起身牽著她的孩
子,母親訝異著這位軍爺的好心,彎腰謝謝了好幾次,最後才帶著孩子離去。
「朝生家的少爺呀……真是好心呢!」點心屋裡的老婦人笑瞇了眼出聲,他回頭笑了笑。
「謝謝您的誇獎,能幫助人,在下覺得非常榮幸。」軍隊的確有許多人恃強欺弱,民間越
紛亂,軍心就越殘暴,像把自身的壓力發泄在別人身上一般,但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幫
助人反而讓他心中鬆懈許多。
老婦人搥了搥駝起的背,「現在少有像您這樣的軍爺了……大家都焦燥太多,說話都得特
別小心,只希望這段時間快些過了就好……」
他溫和的微笑,「在下也是這麼想,能早點回復和平就好了。」
那雙蒼皺的面容也笑著,「雖然有些奢侈,屋子裡還有一些三盆糖可以做茶點,您需要嗎
?」
「那就麻煩您了。」他點了點頭,嘴裡似乎瀰漫著三盆糖的甜味和香氣,真讓人懷念的滋
味。
他平常不太吃甜食,但是如果那個人收到的話……會不會很高興呢?
告別了點心屋的老婦人,他手裡拿著茶點,繼續尋找印象中的路途。
大路、水道橋、直走,他不時走走停停,拼湊著模糊間的記憶,只是走過水道橋後,還是
覺得路途陌生十分;大病初癒的他不過才走了二刻鐘,當時渡秒如分,渡分如時,渡時如
日的痛苦路程想起真是令人玩味。
路道邊是滿滿的楓紅與落下枯葉的大樹,景象如畫如詩,卻有一絲孤寂。
風吹、風落,那一片片枯黃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不起眼的落下了。不是生物,卻也有著一
樣的『生命』,只是它們或許來不及理解自己曾經活著,直到了乾枯落下的那一刻為止,
為冬日儲存母體的養份,春季再度發出新芽,夏天、入秋……不斷的循迴。
不需要起眼,它們平淡的達成了出生時便註定的任務。成為大地的養份,等待再度芽發出
新綠。
那他呢?似乎找不到人生的目地和方向,迷失著、苦惱著。
除了國家、家人,似乎還少了一些什麼……
正想著,他已經走到了那個印象模糊的屋敷外。
與腦內的印象確認無誤後,他輕敲木門上的玻璃窗。「請問府上有人在嗎?」
幾次後等了許久也沒有回應,他也不好意思透過玻璃窗探內,一時之間他考慮著該等待或
是該回府,不然枯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回首,一個拉著人行車的老車夫經過瞥過了他,視線收的極快,似乎害怕與他對上眼一
般。
「那位先生,請問您知道這屋裡的人嗎?」懷著一絲希望,他出聲喚了喚對方。老車夫著
急的停下拉車的動作,將身後的人力車轉了大彎。
老車夫擦了擦汗,「您找這間屋裡的陰間?」
「是的。」頷了頷首,雖然早已猜想到對方的身職,但從他人口裡說出還是有些不自在呢
……
「您來早了,那人近午時才會有回應。」老車夫有禮貌的朝著他點頭。
低頭看了一下腰際上的懷錶,離午時還有一個半的時辰呢……他抬頭說了聲謝謝,老先生
也鞠躬頷首,載著正巧趕路上車的客人離去。
一個半的時辰能做什麼?他決定停下來等待,枝頭的鳥鳴是如此悅耳,清心的花香浸漫在
鼻腔,時間徐緩的過著,他收起了懷錶,不在意時間的話似乎過的比較快,是吧?
等待的時光他的心情不知為何雀躍十分,閑靜的閉起眼睛細聽竹子流水發出的清脆響聲也
覺得有趣,終究他還是忍不住拿出懷錶注意時分,差不多也快了吧!
待到午時過了一些些,他才又股起勇氣輕敲起門扉。
過不久,在看到探出頭的人兒一瞬間驚奇的表情,他不自覺的微笑了。
「紅君?」他拿著那把素色的傘和茶點,就怕叨擾了。「在下照約定來訪了,不知有否打
擾到您?」
面無表情的臉龐搖了搖頭,但那雙粉透的眼眸閃著水光,他們對看了許久,紅君才張唇:
「……請進。」
屋內的氣息難以言喻,除了木霉外還有一股幽香,與一種酒樓特有的一些獨特氣味,雖說
只有微些,但他還是嗅得出來。
但有些事情,他們心裡明白就好,不需明說。
那抹身影緩慢在前走著,體態雅緻而纖細,更有一種風吹即逝的薄弱感。
玄關與一小段走廊旁便是客室,再過去的紙門後則是當日讓他休息的和室,為何當時的他
覺得這段路如此遙遠?如今再次走過,他才發現這幢房子的窄小與破舊,木板發出的嗄嘰
聲響顯示著空洞,想必已被蛀蝕的十分嚴重;榻榻米上早已破損不甚,但還算得上潔淨。
只是對方端坐在火爐邊想燒上柴火,刷過火柴的手微微抖動,將那小小的燭火放上堆疊好
的柴上,十分的專注。
似乎怕那小小的燭火消逝了,逐漸轉小的光點呀……
只是十分寧靜,沒有人再開口說話,讓他有些不自在。
「今天是好天氣呢……」他望著遠處門扉映入的陽光,打破寧靜的說道。
他才發現對方的髮色就如同陽光一般金黃透亮,是十分溫暖的色彩,一時之間他似乎離不
開視線。
「或許……會下雨吧?」對方卻這麼說,那雙眼眸直直的望著庭院外。「也許再過不久…
…也許會在黃昏之後……」
他一愣,嗅了嗅空氣的氣味,除了房內的霉味外,門外吹來的風還有些水氣,但也只是微
些,不過依低下身子可以看到的雲層厚度與顏色,看起來是不會下雨。
「好天氣還能持續一陣子。」笑了笑,他提起了手中的茶點與素傘。「這是您借給在下的
素傘和一些茶點,趁著陽光明媚的時分一起享用吧?紅君。」
雖然對方並沒有開口,但抬起的臉龐微淡的掛上笑容,稍稍上仰的嘴角讓臉色好看幾分,
讓他不自覺也加深了嘴角。
是個美麗而淡雅的人呢!這個人。
「如果不介意粗茶與這個地方的話……很歡迎。」紅君說,並且直直的望著他的眼眸。
「不會的,是在下叨擾了,打擾您休息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他一點也不介意茶味與房
子,這裡雖然窄小破舊,但十分簡潔而乾淨,可以看得出有時常擦拭清理,也可看出屋主
的細心與呵護。
他們相視一笑,接下來的對談也變得自然十分。
大多是談論一些天氣與花草的話題,或該說是不論什麼話題都能持續下去,天上的飛鳥、
流動的雲層、庭院中花的香氣……紅君的語調緩慢,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應答,且又不
是平庸而敷衍,言語間的內容十分有含意。
陽光十分溫暖,雖然冷風徐徐的吹動,氣侯依然宜人。
忘卻了國務的繁忙、國事的險要,或許能一直這樣談話下去?
看著那雙清澈而美麗的粉眸,他的內心深處突然感受到一陣充實──
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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