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殘椿(四) by 瑛里
淡黃的傘紙,傘面點綴著紅粉的桃花,褐色的枝幹從傘緣延伸至中,枝頭還有些新綠的嫩
芽與未開的花苞,十分有春天的氣息與不對稱的美感。鮮少有紙傘在上頭提畫,更不要說
是如此細緻而生動的筆觸與做工精良的傘骨,或許比起近來興起的布製陽傘還要貴上許多
。
「弄壞了您的舊傘真的是十分抱歉,希望您能收下這把新傘。」望著在庭院中開啟紙傘的
身影,他的眼神帶有一絲絲歉意。
但那把新傘,原本該是適合女性的款式,卻如同他所想的,不管是色澤還是溫和的花色,
都與紅君十分契合。所以當他望見工藝師傅還在刻畫時,就毫不猶疑的訂了下來。
當紅君試撐起新紙傘時,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是賞心悅目的。透過淡黃紙傘的陽光似乎
要與髮色融為一體,柔和的光線讓他的面前像是圖畫一般,高雅而寧靜的。
洗滌了他多日來參與軍事會議的疲累,因受傷而容易疲倦的身子還無法調適過來呢……
「……我不能收下。」當他分神的時刻,紅君卻收回了傘,動作十分細心。
「紅君?」他坐在庭院旁的廊上望著對方的動作,「怎麼了嗎?」
輕撫著收起的傘面,望過了傘再望上了他的眼,紅君走到了他的面前。「這個……不是原
來的傘可以等值相換的東西……」
「也是呢……原來的傘含有紅君溫柔的心意,實在不是新傘比的上的。」他真誠的說,從
下往上的視線讓他不見對方的表情,似乎像他第一次看見對方時所看到的光景一樣,有一
種熟悉的感覺。
「……並不是這樣的……」
輕輕的,他握住了對方退回傘的纖手,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是笑容滿
面的。「雖然不是等值的,在下還是希望您能夠收下來,如果一定需要等值,那再加上在
下希望這把傘能夠在雨天時,守護紅君不受到風寒的期許,這樣是不是足夠了呢?」
物品再美、再珍貴,若不是在需要的人手上被使用,也失去他原來的意義了。
辜且不論它的價位,若是能讓紅君不會因為漏水的傘面而寒冷濕淋,能夠在下雨的時分得
到容身的溫暖,那也就值得了。
「所以,紅君能夠收下嗎?」他殷切的望著應該是紅君眼眸的位置,就像當對方與他對談
時,總是集注而仔細的相視他的雙眼。
對方沒有回答,拿著紙傘的雙手也頓了頓,似乎想了許久。
「謝謝……」握著紙傘的雙手加重了力道,紅君往後退了一小步,他才驚覺到自己握住了
對方的手,或許失禮了呢!尷尬的放開那還算柔順的手背,手指卻有些眷戀方才觸碰到的
溫熱。
那雙分外冰冷,好不容易被他的掌心暖熱的手背,是不是再一會兒又被凍冷了?
紅君坐回了長廊,將手中的紙傘放到了一旁,他才終於見到了對方的表情,一樣淡然而寧
靜的。
「對了,在下還帶了一樣東西……」想起了出門前母親交給他的物品,他對旁人笑了笑,
才拿過身旁不算小的包袱。打開了外層的布,內裡是三大層釉黑的錦盒,流暢的金色線條
與粉彩的花紋,讓黑底的錦盒添加一些華麗感。
打開錦盒,內容居然是年菜。他的母親手藝十分巧好,但平時都讓家中的使用人去打理,
只有過年時期,因為有必須要由朝生家的女主人製作年菜的傳統才會親自動手,看著滿滿
五花八門的菜色,雖說比年節時的份量與精緻度簡便許多,但是考量食用的人只有他們二
個吧?
「在下的母親……想表達很感謝您呢!」從中他看出母親對於紅君的感謝,這樣的料理在
平時是完全吃不到的,但為了他所說的恩人,居然親自製作這一層又一層的盒菜,代表她
對於紅君的敬意。「這一些是在下家裡過年時吃的年菜,在下的母親只有那個時候才會親
自製作。」
紅君的表情很難猜透,眼神望著一盒盒的料理,並沒有抬頭望向他。「……我從未見過如
此豐盛的料理……這就是所謂的年菜嗎?」
「一般平民的家中應該也會準備的,菜色是不是相似我就不知道了,紅君您……」沒有吃
過嗎?這幾個字讓他嚥下了,無心的話有時太過於傷人,不如不要說出口才好。
紅君對上了他的眼睛,一時間就像把他的思緒都看透,因為那雙眼眸閃過一波水光,接著
便別過了眼。
「為什麼呢……」對方喃喃。
「嗯?」他發出了單音,等待問句結束。
對方再次望向了他,雖然面無表情,左手卻緊緊的抓皺和服的下襬。
「我不值得的……這麼好的對待……」
他細細的聆聽,細細的感受那絲毫沒有任何情緒的話語,到底隱藏了多少的自卑?
「那,為什麼呢?」他幾乎收起了笑容,在感受到對方言語下藏埋的一些情緒後,他只覺
得哀傷。「為什麼你覺得自己不值得?」
「高貴的紙傘……精緻的料理……是不適合的……」低下了頭,交扣了指尖,紅君側過的
臉龐,闔上了眼。「就如同你不適合這裡……」
不適合?他真的從未這樣覺得,和紅君相處的時分,他其實從未想過對方的身職,事實上
他不認為這樣的身職就該用另外的眼光看待,同等的他也不認為他出現在這裡是不適宜的
,那樣的話什麼才做作適宜?
「什麼才是適合的呢?」他喃喃,撫摸著膝上的錦盒邊緣。「在下認為,每種身職都有被
需要的意義,並沒有所謂高尚與卑微的分別,讓此有所區別的,是後天被渲染的偏見。如
果彼此之間沒有偏見的話,又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呢?」
「與在下來往,對紅君而言是困擾嗎?」他微微的偏首望向對方的位置,卻又怕對方點頭
反應。
「不是……」發出了輕咳的聲響,對方側過了身子、摀住了唇瓣。「……只是得到了太多
,當四周寧靜的時候,會認為一切都只是曾有的美夢而已……」
一切寧靜了下來,他望著對方的看向天際的眼眸,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什麼時候會感受到
寂寞呢?對他而言很少有這樣的感覺。
但,若是一直感受到寂寞的人呢?
在手觸碰到溫暖的時候,是不是就連分開也難以割捨?
撫上的手背依舊是那冷寒的溫度,明明在放開的瞬間還是溫熱的,為何現在變的這麼冰冷
呢?
「在下……能不能成為紅君的朋友呢?」他細心的、溫和的覆蓋上對方的手,即使一些些
也好,就算不能永遠讓這雙手暖熱,在他們可以相見的時分,能不能分一些體溫給對方?
「如果您的內心是如此的寒冰,就算沒辦法讓雪融化,在下待在一旁也能讓您感受到一些
些溫暖吧?」
「朋友……一開始就是了……」紅君回眸的望著他,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當你不嫌棄
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不會嫌棄的……對自己有信心一點,好嗎?」感受到掌下的溫度上升了許多,他淡淡的
苦笑。『如果紅君覺得寂寞,在下有空的時候會再前來的,就算時間不多,但能讓您的心
溫暖一些的話,那就足夠了。』
望了望被撫上的手,紅君抬頭回望著他,另一隻手靠近了他的心口,在距離不遠處卻停了
下來。
「你的心地……好善良……」他喃喃著,「謝謝你,不過不需要承諾的……沒有約定,就
不需要等待了……」
「那,換在下等待著可以與紅君談天的日子,可以嗎?」至少,他不想失去這一些愉快的
時光,他知道自己在盤算出有空的時間時是很雀躍的,就算是等待也沒有關係……
對方沒有點頭,似乎還在思考,他也不需要答案了,因為他知道對方並不是困擾,只是不
知道該如何回應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嚐嚐在下母親的手藝吧?紅君也還沒有用膳吧?
」
「……」紅君依舊喃喃,「謝謝你了……」
那日的落葉,依舊楓紅。
* * *
那個人是很難以言喻的,有著乾淨而清澈的心靈。
也許一切都只是為了報答他而對他友好的,不是嗎?
「所以他跟你提到我了嗎?」側躺在長廊上,奧崎醫生把玩著醫箱的外緣。
「……嗯。」他點了點頭,把梳著有些打結的髮尾。「……因為他詢問了。」
『當初醫治我的奧崎先生是不是個氣質很有特色的人呢?長相大概是這樣……短頭髮……
臉上有個很大的傷痕?眼神大概是……』
『……目中無人的……感覺?』
他們在庭院上的泥地畫了許久,只是誰也畫的不像,只有面容上的傷痕相似一些,就像孩
子一般玩耍,似乎不像也沒有關係。最後只好用口述的拼湊起來,明明都知道對方所說的
是同一個人,胡亂拼湊的感覺卻有趣至極。
這樣的趣味,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從他最開始的記憶,到方才的那一秒,愉悅的片段
卻幾乎尋找不到。
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渡過從前的,想不起了……
「也等了夠多天了……」喃喃的低語,奧崎醫生坐直了身子,雙手置後伸了伸懶腰,筋骨
發出了拉開的聲響。
「奧崎先生……為什麼提起了……」他望著醫者的背後,對方則是側過面打了個喝欠,把
抓過粗短的髮尾。
視線的相望只有幾秒鐘,對方只是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別了過去。「我說我會一分一文
討回來的,只是要不要付隨他而已,我也懶得跟不懂得感恩的人打交道。」
他低下了頭,開始覺得昨日有趣的畫面不再有趣。「我……會付。」
「嘛……沒有必要,那種階級的人人可以毫不猶豫拿出來的金額,你要花多久才能賺的到
?」二手磨擦著雙臂,冷風吹過不禁打了個咕嗦,奧崎醫生撇了撇嘴。「呸,會花錢解決
性慾的人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文這種錢都不想收。」
奧崎醫生又有一個別稱,叫做一文醫者,在花街附近十分有名,對於花街的病人通常一次
只收一文錢,有時候也許分文都不收,全看當時的心情。有些人覺得奧崎醫生是個好心的
醫者,卻幾乎不知道當事人對於花街人的收入十分反感,原本收下一文就覺得不大舒服,
心情不好時連碰都不想碰。
「……對不起。」他低著頭,不太會覺得自己所做的工作是骯髒的,只是有的時候,醫生
的言語與眼神間,他突然不能理解自己為了生存,做了什麼樣的選擇。
也許真的是骯髒的,這個身體。
「和你沒有關係吧?不想收還是得過生活,啊啊──麻煩死了。」醫者點起了長煙管,對
著窗外吐了一大口白煙。「不過嘛!喂……」
正想說什麼,門口傳出了敲門的聲響,伴隨著一道爽朗的嗓音。
『有人在家嗎?奧崎先生。』
似乎是客人?醫者咕噥了一會兒。「來了──」
那隻殘存的眼瞳往後看去,直直的望向了他。「那種晚上還強著來的客人,以後還是別接
了吧?」
臉上還有被打腫的痕跡,想必昨夜很不好過吧?這或許已不能說是生意了。
「我……無從選擇。」他拿著手中的傷藥,開始不理解自己過的生活是為了什麼。「這種
體質能做的事太少。」
「那隨你吧!反正是你的身體,又不是我的。」打了很大一個哈欠,醫者起了身。「沒事
快回去吧!不要杵在這裡,去去──」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或許下次不該再麻煩奧崎先生了,造成了別人的困擾也不一定,正想
著,一隻厚實的大手撫上了他的頭頂,也許動作有一些粗魯,卻十分溫暖的。
「有事的話再過來,聽到沒有?」
「嗯……」他抬起了頭,溫暖的大手又抽了回去,看不見醫者的表情,也無法辨別對方真
正想傳達的意義。
他再次低下了頭。「謝謝……」
出乎意料之外的,來訪的對象是朝生府上少爺的小姓,手裡端著一個重沉沉的袋子,語調
雖然十分有敬意,表情卻散發一種不屑一顧的氣質。要他形容的話,就是那種跟在惡霸旁
邊的手下,丈勢欺人的幼稚感。
「我們少爺因為公務繁忙不克前來,所以吩咐在下先將約定好的物品帶來,他日有空再來
拜訪,請收下。」對方將手中的袋子雙手奉上,撇了撇嘴。
「喔……不用來也沒關係。」抓了抓發癢的後股,再伸手拿過袋子,卻馬上見到對方嫌惡
的表情,彷彿不想碰觸他方才抓癢過的手。
真是抱歉了,他可是個惡趣味的臭男人呢……
「唉呀……你衣服上好像沾到什麼東西了……」他好心的拍了拍對方肩膀上的位置,看著
如貓豎起毛般的過度反應,才爽快一點。臭小子,沒挖鼻孔剔牙垢後再往你身上擦就不錯
了,隔個褲子抓癢有什麼好大不了的?
那個小姓表情一瞬間變化了許多,驚嚇、嫌惡,到最後倒退三步,再故做鎮定的走回來,
倒是滿有趣的。
「喂……小子。」他拿過對方手中的錢袋,不遵重他人的傢伙也不配得到他的尊重。「看
不起別人也不要這麼明顯,不然將來可是會吃到苦頭的。」
成為了望族的小姓,變成目中無人的個性也不是難見的事,或者該說越靠近高官或有權威
的僕役個性通常也會受到影響,就像一些達官貴人的子嗣常常會看不起平民,都有類似的
前例。也不代表這樣的個性就是壞人,只是叫人看不順眼。
「哼……」對方倒是沒有惡口回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輕哼了一聲。「希望你照承
諾不會再來騷擾朝生家,不然相見之時在下不會再這麼客氣了。」
這樣算是客氣嗎?他表情古怪的朝一旁呸了口水。「我做這麼麻煩的事幹嘛?」
事實上,他對於那筆醫療費的真正興趣一點也不高,原因只是因為他若不找上門,老會有
一種事情沒做的感覺,把事情辦完他就會遺忘的一乾二淨,因為他不會再想起。至於那個
朝生少爺願不願意付醫療費給他,完全不是重點。
因此他不是厚臉皮,只是想讓腦袋空空好入眠而已。
「不好意思……」一抹人影從他的後頭靠近,將自己的面容與長髮用布掩蓋住的人側過身
子,步伐十分緩慢。因為有著異國的面孔,所以外出時總是得要如此遮掩,也真難為了。
「路上小心。」陽光真有暖意,他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只看的到眼眸的面容小小的頷首,便持續的看著地面前進。
小姓往旁靠了一步,讓著對方通過,只是表情又有些明顯的變化,望了望那人的身影,又
看了看他,表情不像是嫌惡,倒是我心明暸的感覺。
「陰間?」在人走遠後,對方才小聲喃喃。
「……臭小子。」他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錢袋。「別小看那個傢伙,他的氣質,可能不比你
看過的貴族或有錢人還差。」
或許還要更好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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