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劇院風情
1
那個年輕的男人走進劇場的時候,拉里‧羅傑正在大聲咆哮。
「我跟你說過了他媽的一萬次了你不能這麼抱著她,好像摟抱著他媽的聖
母院的大理石像一樣。你親她的表情簡直好像你在聖彼得大教堂親吻教皇
的大腳趾一樣。」他大聲怒駡著。「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把這齣戲全毀啦
,你這個婊子養的王八蛋!」
克里斯‧丹弗里低頭聽著他夾雜著各種褻瀆和粗口的謾駡。他白皙的
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冒出了細汗,一綹金褐色的、有點兒打卷兒的頭髮粘
在他額頭上。
拉里罵累了,一屁股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咕咚咕咚地喝水。他看見
了那個從邊門溜進來的年輕人──這會兒他正小心翼翼地在最後面一排
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但是什麼也沒說。附近的大學生和一些遊手好閒的
人常會溜進劇院來看演員們排練,這是不被允許的,可這會兒拉里‧羅傑
完全沒那個心思來把這傢伙攆出去。
他在想:「我一定是他媽的腦子被馬踢過了才會同意讓克里斯這個蠢
貨來演戲。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就算約翰‧肯布林*在場也沒有辦法調
教得好。克勞福是個重要角色,雖然是個配角,這天殺的笨蛋會毀了整齣
劇……說到底我為什麼會同意讓這個草包來劇團呢?還讓他演克勞福這
個角色!」
事實上他心底裏知道是為什麼。在那個炎熱的下午,克里斯推開他的
辦公室的門的一刹那,他就好像跌進了威廉‧莎士比亞描述的那個夜晚
,長著翅膀的精靈在周圍飛來飛去什麼的……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美貌令他
目瞪口呆。那木蘭花一樣白皙的肌膚配上顏色略深的金棕色頭髮真是相得
益彰,而當他那雙碧藍的眼睛凝視著他的時候,老天!他感到好像呼吸都
要停滯了。
於是在極度的昏頭昏腦下,他只匆匆忙忙地瞟了一兩眼那個年輕人的
履歷──那上面寫著他在肯辛頓的音樂學院**進修,有相當多的演出經
驗──就同意了讓他來劇團配戲,在新排演的一齣戲裏擔任一個小配角
。
作為一個精明的劇團負責人和導演,拉里‧羅傑的這個決定多少還是
受著理智的支配:這個年輕人不需要有多少高明的演技,憑著他的相貌
,只需要一點點的努力和運氣,就可以大有前途。拉里想。他會讓女觀眾
們神魂顛倒,僅僅是為了看到他在舞臺上亮相而一遍遍地買同一個戲的
票。
然而事實表明拉里‧羅傑在克里斯身上的期待完完全全落空了。克里
斯的演出經驗是他作為小提琴手的經驗──混在一支一百來人的管弦樂
隊裏。僅僅是兩個星期,拉里就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在戲劇界決不可能有前
途:雖然他無比努力,在一個下午就背出了所有的臺詞(不僅僅是他自己
的,還有所有人的臺詞,以至於在排演的時候大家都不用帶劇本,而可以
隨時隨地叫他提詞);雖然他勤奮異常,每天總是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
。但是歸根結底,他是個糟得不能再糟的演員。
克里斯‧丹弗里只要一上臺,他就變得緊張而拘束,手腳似乎永遠都
找不到合適的位置。他看著他的搭檔時眼光遊移不定,好像不知道應該看
對方身上的哪個部分才好。他那低沉、動人的嗓音──這一點也是令拉里
‧羅傑當初拍板錄用他的重要原因──一到了念臺詞就變得無比沉悶而乾
巴巴,簡直像是在學堂裏背書或者在教堂裏做禱告一樣;到了關鍵的求愛
部分,他能有本事讓最最激烈的、熱情洋溢的臺詞都讓人聽起來昏昏欲睡
。
總而言之,這一切都糟透了。
拉里‧羅傑仰頭又喝了一大口水,好像那個瓶子裏裝的不是水而是威
士卡一樣。
「我最多只能讓這傢伙再試一個星期。」他陰鬱地想。「到了下個禮
拜三,情況還是這樣子的話我就必須解雇他。憑他再怎麼苦苦哀求也沒有
用……這個劇本很棒,這個季度我全指著它了。我不能讓它毀在一個白癡
手裏。」
他打起精神,重新站了起來。
「聽著,小子,戲不是這麼演的。」他稍稍放平和了一些語調,儘量
使這些話聽起來像是指導而不是訓斥:
「克勞福在暗戀著辛西婭。所以你得表現出你是在愛著那姑娘,全心
全意地渴望著她。念出『如果你對我的心意有所覺察……』那段臺詞的時
候你必須看著她的臉而不是他媽的舞臺地板。你得想像著從自己心裏伸出
一隻手來,輕輕地、充滿戀慕地撫摸她的臉蛋……
「你向她走過去,你的眼睛裏只能看得到她,就好像世界上只有她這
麼唯一的一個人一樣。想像碰到她身體的時候,皮膚上會冒出劈裏啪啦的
火花,腦子在融化,就算下一秒鐘就讓你小子一槍崩頭,也非要在那之前
吻到她不可。」
*約翰‧肯布林(John Philip Kemble,1757-1823),肯布林戲劇世家中
最傑出的代表人物,著名的莎劇演員和劇院經理。
**即皇家音樂學院(Royal College of Music),成立於1882年。
2
下午兩點鐘,排練結束了。演員們陸陸續續地走出劇場。他們中的一
部分人會去化粧室後面的房間裏睡午覺,為晚上的演出積蓄精力;另一部
分人就可以回家,背臺詞,或者去小酒館裏喝一杯。
克里斯慢慢地沿著座位中間的過道向門口走去。劇場已經空無旁人。
只有那個來看排練的年輕人還坐在那裏。
「嗨。」他小聲地向他招呼。
克里斯向他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了個笑容。
「我看了表演。」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明顯是沒話找話地說。
「我覺得,呃,你演得不錯。」
克里斯盯著他的臉。那是張純樸的,討人歡喜的臉。臉架子方方正正
,五官的線條稍稍有點硬,可是那雙活潑的淡藍色的眼睛彌補了一切。年
輕人看著他的眼光顯得無比真誠而友善。
克里斯相信他並不是來諷刺他的。
「事實上,我演得糟透了。」他歎了口氣,指出了無可奈何的事實。
「有人說過我毫無表演的天分,我以前不相信,現在不得不承認,他是對
的。」
「我現在就等著拉里哪天把我開除。」他悶悶地又加上一句。
「不會的。」那個年輕人說。「我聽說大衛‧加里克*也有被導遊罵出
來的經歷;亨利‧歐文*在成名之前,曾經給不止一個劇團開除過。」他很
熱切地說,顯然很想安慰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神情沮喪的青年。
聽到那兩個偉大的名字,克里斯簡直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我想我不可能成為大衛‧加里克或者亨利‧歐文。」他低聲說。「只
要能夠演好一兩個小角色,我就心滿意足啦。」
「你別妄自菲薄啊。」那個年輕人說。「你聽我說……」
他倆一起向門外走去。
*注:麥可提到的這兩個人都是靠自身努力從業餘演員轉為專業演員的成
功範例。大衛‧加里克(David Garrick,1717-1779),18世紀最負盛名的
戲劇演員,劇作家和劇院經理,原為倫敦的一名小酒商。亨利‧歐文(Henry
Irving,1838-1905),原名John Brodribb,19世紀七八十年代紅極一時的
莎劇演員,原本是東印度公司的小職員,在1866年獲得倫敦St. James
Theatre的雇傭之前,他在各種地方劇團跑龍套達十年之久,演出了不下
五百個角色;他是作為演員而獲得騎士身份的第一人,死後葬於西敏寺。
3
拉里‧羅傑覺得事情好像有了那麼一星星轉機:克里斯‧丹弗里在舞
臺上看起來還是那麼笨手笨腳的,可是不可否認,他念臺詞的本事有了很
大的長進。──不再是那種平淡的、聽起來讓人感到乏味得要去死的聲調
,而是有了起伏,有了情緒,像是給白麵包裏注入了草莓醬的糖餡兒一樣,
滋味立刻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今天是星期三。拉里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仔細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
是再給克里斯一個機會。──他得承認,在剛剛結束的那場戲裏,當他念
出「你彷彿是乘著夏天的一股風來到我身邊……」那段臺詞的時候,似乎
還真有那麼一點感覺。
如果照著這個勢頭發展下去,說不定克里斯‧丹弗里能在首演的時候
弄出一個勉強像樣的戲份來。這齣戲的成功當然不可能指望他,但只要他
演的克勞福不把他的那個部分搞砸,拉裏就謝天謝地了。
他向劇院的最後一排看了一眼。克里斯正坐在那個年輕人身邊,啃著
後者帶來的炸魚薯塊。兩個人一邊吃一邊笑,像在說什麼好笑的事情。─
─這小子是誰啊?拉里‧羅傑莫名其妙地想。印象中這一陣子好像天天在
這裏看到他。
他想起來了:他好像是克里斯的朋友,叫做麥可什麼的。大前天他聽
到過他說話。在中間休息的時候,他走過他跟克里斯身邊,耳朵裏晃過了
句什麼話,感覺這小子好像對劇院挺懂行的。──他頓時起了疑心,懷疑
他是競爭對手派來的探子,停下來多聽了幾句,終於確定對方不過是個喜
歡戲劇的票友。這傢伙天天來看排練,明顯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子弟
;從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得出,這種人是不事生產的。
有錢有閑的人還真他媽的無聊啊。拉里‧羅傑想,沒有就這事兒作更
深一步的思考。他的腦子很快轉到了扮演女主角的杜拉‧斯科特身上。那
真是個漂亮風騷的尤物,也許今晚……
4
「我覺得你今天演得棒極了。」麥可說。
克里斯看著他的朋友,微笑起來。無論他那天在排練中顯得多麼可笑
,多麼笨拙,被拉里罵得多麼狗血淋頭,麥可過後總會高高興興地對他說
些溢美之詞,誇獎他,鼓勵他。他說這些話全是發自真心,因此一點兒也
不覺得不好意思。克里斯一開始被他的這種讚美搞得窘迫不堪,漸漸聽得
習慣了,也居然可以安之若素,只是從不當真。
不,我演得其實還是一如既往地糟糕。他在心裏說。沒有說出口是因
為他不想跟他的朋友就這個問題發生又一輪的無謂爭辯。說也奇怪,麥可
跟他討論起戲劇、電影、音樂乃至繪畫和雕塑都頭頭是道,表現出很好的
品位和豐富的學識,但是只要一涉及到克里斯的表演,他就變得完全是非
不分,顛倒黑白。──他居然覺得他演得很好!
他們在泰晤士河邊散步。這一陣子他們看遍了倫敦的所有博物館和畫
廊,現在換成了一點自然風光,都覺得這種調劑非常怡人。後來麥可建議
去聖詹姆斯公園坐坐。他們買了一些麵包餵塘鵝。
在他們的身後,一輪鮮紅的落日正慢慢落下去。湖面上金光粼粼。
克里斯說:「我老爹是個一流的大提琴手,在皇家管弦樂團裏演出。
他希望我像他一樣,在樂團裏謀一個差使。」他歎了口氣,說:「說實話
我不討厭小提琴,拉得也還可以。可是舞臺更讓我著迷:我小的時候就常
常溜到西區劇院,看那裏的演員們排練。長大一點,我就幻想將來能夠在
臺上演出哈姆雷特或者披特魯喬……我老爹對我的這個夢想簡直反感透
頂。要不是他現在到歐洲演出去了,我才不能到拉里的劇團來試角色呢
。」
「老爹們總想讓我們幹些他們喜歡,而我們不想幹的事兒。」麥可
說,充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們已經是無話不談
了,然而克里斯這麼詳詳細細地向他傾訴還是第一遭。
「聊以自慰的是,你的小提琴和戲劇,好歹還是一個院子裏的活計
。我老爹是個做生意的,我在劍橋讀的是見了鬼的文學史……他想叫我接
他的班,可我連一鎊錢能換幾個便士都算不清。而且我對他的生意經真是
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他們在長椅上坐了很久,說了很多話。彼此都因為有了對方這麼一個
處境相仿的難友、得以一抒胸懷而感到安慰和快活。後來他們又談了些別
的事情,一直到月亮在淺藍的天際露出身影。──總之,同他們一起度過
的許許多多個下午一樣,這個下午也飛快地過去了。每當克里斯和麥可在
一起的時候,時間就好像永遠不夠用。
麥可陪著克里斯走到他在半月街的公寓門口。克里斯問:「你明天還
來嗎?」
「來的。我在放假,有的是時間。」麥可說,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
回頭又補充了一句:「你別忘了給我留票子。預演和首演的票子我都要。
「那還用說。」克里斯說。「不過我拿到的票子,位置可能不會很好
。」
「沒問題。」麥可笑著向他招手。「能看得到你就行。」
5
預演結束了。
拉里‧羅傑激動得眼淚汪汪。
「克里斯!克里斯!到這邊兒來!曼菲爾德先生要跟你講話。」他一
面沖著走廊大吼大叫,一面殷勤地拉著那位劇評家的手,好像生怕後者不
耐煩多等這一會兒就跑掉一樣。──如果湯瑪斯‧曼菲爾德肯在他的專欄
裏提上那麼一筆的話,那絕對會是首演的票房保證!
克里斯‧丹弗里過來了。他的臉上還泛著淡淡的紅暈,碧藍的眼睛裏
閃動著喜悅的光芒,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興奮中恢復過來。上帝作證他真
是一個漂亮得無與倫比的傢伙。拉里想。
湯瑪斯‧曼菲爾德把他的眼鏡輕輕往上推了推。
「我看了演出,年輕人,你演得糟透了。」他簡截地說。「效果還可
以。」
克里斯驚異地看著他。有那麼一刻,他不確定面前這位著名的劇評家
說的到底是褒揚還是否定的話。然而後者微笑起來。
「暗戀著辛西婭的克勞福。『如果你對我的心意有所覺察』,瞧,那
段臺詞就技巧來說是念得一塌糊塗,在高爾街*隨便找一個學生來,都念
得比你好一百倍。但是這裏面有一種動人的、純粹的東西,une passion
pure。我幹這行有三十年,臺詞裏有沒有感情是一聽就聽得出來的。」
他說。
「你讓我想起來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
他停下了。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著柔和的光芒,看起來完全不像是
那個以脾氣暴躁和評論尖刻聞名的劇評家。他的兩個聽眾大氣也不敢喘地
等著下面的話。
然而他接下來說的內容卻大大地出乎他們的意料。
「作為優秀的戲劇表演來說,你這樣子是完全不及格的。」湯瑪斯簡
潔有力地說。
「我看得出來你在演出的時候懷著你表演的那種感情。這是不行的
。作為演員你應該有過這樣的感情,這樣才能真切地在舞臺上表現出來
。但是你只有在已經克服了這種感情之後才能恰如其分地表演它們,否則
你的表演就會失去控制,而變得過火和拙劣。──『詩歌來源於冷靜回憶
起來的感情』,戲劇也一樣**。」
他和氣地拍拍克里斯的肩膀。
「我對你說這些是因為你的表演雖然差勁到家,可卻有那麼一點討人
喜歡的地方,年輕人。你要想將來在戲劇界有所發展,就得牢牢地記住我
說的這番話。」他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和克里斯或者拉裏握手,就拿起他
的帽子和手杖,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我會在明天的報紙上為你寫兩句。」他在門口丟下了這一句。
拉里欣喜若狂地拍打著克里斯的肩膀。「你聽到了嗎?好傢伙,你要
走紅運了!」
克里斯看起來愣愣的,似乎還沒從剛才聽到的那些話裏回過神來。
拉里說:「別相信那老頭子後面說的一堆話。他喜歡你的表演,否則
他根本不會來找你。他的臭脾氣就是要說些打擊人的話。」他親熱地摟著
克里斯的肩膀,向後臺走去:「現在咱們去喝一杯。記著,你今晚演得很
棒,首演時你也得這麼演,准保大獲成功。」
克里斯順從地跟上了他的腳步,說:「我只能喝一杯。麥可還在外面
等我……」
十分鐘後,拉里把克里斯送到了大門口,看著那兩個年輕人在月下走
遠,然後關上了門。
那老頭子說的是對的。拉里暗自心想。可是誰會指望克里斯這種花瓶
掌握那種收放自如的表演分寸呢!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說到底
,他的全部資本就是他的那張臉,一旦女觀眾們迷上了他,就不會介意他
在臺上的演技拙劣。
他開始認真地考慮和克里斯進一步合作的可能性。
*Gower Street 62-64,英國皇家戲劇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 of Dramatic
Art)所在地。
**這一段的大意來源於毛姆《劇院》(Theatre,又譯《劇院風情》)第二
十九章中朱麗亞‧蘭伯特的內心獨白。我喜愛William Sommerset Maugham
和他的一切作品,他對女性有著那麼多深切的理解和溫柔的同情心;如果
可以,我真想說這篇文是對《劇院》一作的致敬──雖然是遠遠不配。
6
「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麥可說。
他把一個細紋紙包裹的東西遞了過來。包得很不整齊,紮著緞帶的地
方還弄破了。麥可不好意思地微笑,說:「包禮物這種事兒我不大在行。」
克里斯有點疑惑。他在追想今天是不是某個重要的被他忘記的日子
。但他的手指已經自行其是地打開了包裹,一幅精緻的畫框顯露出來。他
倒抽了一口氣。「天!麥可,你這不會是從大英博物館裏偷出來的吧?」
「不,當然不是原作。是二十世紀初期的仿製品。」麥可笑了起來。
「我在舊貨市場上淘來的。但是仿的畫功還可以。──你喜歡嗎?」他注
視著克里斯。
克里斯由衷地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畫。可是麥可,為什麼給我
?這會兒離耶誕節還很遠吧。」
「因為一直都是你在送我東西。戲票啊,紅酒啊……一樁好行為值得
用另一樁來換啊。」麥可說。
一句客套的感謝湧到了克里斯的嘴邊:「你真是太好了,麥可。」可
是不知怎麼的,他感到喉嚨發乾,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看著麥可的眼睛。
那雙明亮的藍眼睛裏好像藏著一些東西,彷彿欲言又止、又讓人心跳加快
的意味。
然後麥可拿起了他的手……他的大拇指溫柔地撫摩著他的手背,手指
抵著他的掌心。他感到麥可的手在發抖。
空氣好像凝固了。
「克里斯……」麥可說。聲音沙啞。
克里斯的心跳得厲害。他看著麥可。麥可把另一隻手放上了他的肩
膀,似乎是再自然不過地,他們擁抱在一起……麥可低下頭,在克里斯的
頭髮上飛快地吻了一下。
「祝你明天演出順利。」他說。向後退了一步。
……空氣又開始流動了。克里斯說:「麥可,我們去喝一杯好嗎?」
「不啦,今晚你得早點上床,養精蓄銳。」麥可說。「答應我,明天
演出完了以後跟我去喝一杯吧。──我知道首演一定會大獲成功,明晚過
後你就會變成大明星了。但是好歹別馬上拋棄你的第一個劇迷麼。」
深夜,克里斯把公寓牆上原有的一張水彩畫摘了下來,把麥可送給他
的那張畫掛上釘子。這是一張出色的畫作。阿喀琉斯在為普特洛克勒斯包
紮傷處,他們赤裸的大腿交錯,互相摩挲,似乎在提醒他們之間那個神聖
的契約*。
克里斯凝視著它,良久,他嘴裏輕輕地念出了那幾句句子:
「念那熱情的年輕修士
初次從他被困囚的、神的隱秘聖壇中
取出聖餐,啃食麵包
飲用那令人戰慄的美酒時。
也不曾有我如此的感受——」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屋子裏沒有開燈。月光從開著的窗戶裏踱了進
來,窗紗在風裏輕輕搖曳。那些句子仿佛從最深的黑暗中走出來,走到潔
白的月光下面,在光和影子中間迴響。
「……當我那被震撼的雙眼初次深深地凝視著你
漫漫長夜,我跪於你的足前
直至你倦於我這盲目的癡愛。
「呵,倘若你喜歡我少一些,愛我多一些
在那些所有交織著歡笑和雨水的夏日之後
這一刻我早已不是悲傷的繼承者
或是那佇立於痛苦之屋的僕人。」
*阿喀琉斯(Achilles)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半神,《伊利亞特》中最偉大的
英雄。他和好友普特洛克勒斯(Patroclus)之間的關係被當時以及之後的
人們普遍認為是同性情侶關係。在古希臘劇作家埃斯庫羅斯(Aeschylus,
c. 525/524 BC – c. 455/456 BC)的悲劇邁密登人(Myrmidon)中,阿喀琉斯
談到了他與普特洛克勒斯之間的「devout union of the thighs」。
**取自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900)的《因為我深愛過》(Quia Multum
Amavi)第一節,綜合了幾個譯本,略有刪改。其中「hadst thou liked me
less and loved me more」一句,也有翻譯成「假若你對我,愛多於喜歡」。
這裏選了比較貼近原文的翻譯法。
7
「噢,這真難得。」扮演辛西婭的杜拉‧斯科特站在鏡子前向克里斯
微笑。後者正扶著一張桌子喘得透不過氣來──他剛剛用百米衝刺的速度
從半月街一直跑到了劇院,沒有搭公車。
「真抱歉……」克里斯努力地從喘氣中間擠出了一個句子。
「沒關係,親愛的。」她大度地說,「至少我現在知道了你也會遲到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永遠會一到點就蹦起來呢。
「我們沒時間把那段求愛的戲再對一遍啦。」她向他眨了眨眼睛,「
不過拉里這會兒正忙得發瘋,我看他今晚演出之前是決不會有空來責駡你
的。至於在那之後……噢,那就全看你的表現啦。」
克里斯只會重複地說:「我很抱歉。」
杜拉‧斯科特匆匆忙忙地朝化妝間的門口走去。在出門的一刻,她回
過頭來說:
「對了,你的小朋友到哪裡去了?」
克里斯的心驟然沉了下去。他幾步跑到了舞臺側面,從那裏可以清楚
地看到觀眾席。麥可不在那裏。而他從來都是第一個到場看他們排練的。
他也許跟我一樣睡過了頭。克里斯想。
他心不在焉地換衣服,化妝,和其他的演員打招呼。但是他心裏在想
著麥可。
兩個青年人之間當然會有純出於友誼的擁抱,但他確定昨天晚上的那
一個不是。當他們在彼此的手臂中時,他感到空氣都在燃燒。
克里斯徹夜未眠,翻來覆去地想著那一刻。驚惶和喜悅,恐懼和期待
,那些截然不同的、卻是一樣令人為之戰慄的感情,全混在了一起。他不
知道麥可的心情是否和他一樣。……是我可能領會錯了嗎?他不安地想
。不,不會的。麥可送給他的那一副畫,阿喀琉斯和普特洛克勒斯,那副
畫表明了一切。
──他低聲對自己說:「今晚演出結束後我會和他一起吃飯。我一
定要向他問個清楚。如果他不是那個意思的話,我就讓這一切都見鬼去
。」
克里斯拿起劇本,試圖在頭腦中再把那幾場戲過一遍。然而他克制不
住地每過幾分鐘就往觀眾席上張望一次。
麥可始終沒有出現。
8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克里斯‧丹弗里走出劇場的大門,在通往廣場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他
默默地點起了一支煙。
演出是徹底地失敗了。他的克勞福在臺上結結巴巴地說著臺詞,向辛
西婭表達愛慕。那些句子從他嘴裏流出來,每一個詞都顯得那麼生硬,那
麼乏味,好像他全然不知道它們的含義一樣;觀眾們在底下一陣又一陣地
起哄,他越發念得不知所謂……世界上從來沒有過這麼失敗的愛情表白。
他的腦海中閃過拉里狂怒的神情。他一輩子都沒聽到過那麼多下流的
句子,惡毒的詛咒,從一張嘴裏滔滔不斷地蹦出來。要不是克里斯這兩個
月在劇團裏結下了良好的人緣,關鍵時刻大家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攔住
了拉里,他臉上早被這個粗壯的小個子連揮好幾下老拳了。
克里斯知道他的演藝生涯是完結了。看過了今晚的演出之後,再不會
有哪一個劇團經理人會雇用他演哪怕最最跑龍套的一個角色。似乎就差那
麼一點,長久以來的夢想看來觸手可得……然而終究遙不可及。
可這會兒他的心疲憊得無法感覺到夢想失敗的痛苦。──即使這痛苦
會使他在未來的幾個月甚至幾年裏都在心底裏感到創痛,默默流血;在這
一刻,他只想知道麥可去了哪裡。
風很冷。克里斯下意識地拉緊了身上的大衣,把頭縮進衣領。他的眼
光在廣場上逡巡。偶爾有一個高個子的人影走過,他的心臟就一陣緊縮。
──他期待著那個高大活潑的小夥子突然出現,結結巴巴不好意思地向他
解釋,他睡過了頭,或者弄錯了時間,走錯了地方……怎樣都可以。
只要他出現。
……克里斯又點起了一支煙。在他面前的廣場上,淡淡的晨霧正漸漸
散開,越來越多的人腳步匆匆地走過去。
8
「我相信我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先生。」那個胖胖的中年人說
,聲音中透出激動和興奮。他的女伴甜甜地說:「查理,我跟你說了,我
們以前在西區……」
「噢,才不是那回事兒呢!」他有些粗暴地打斷了她。然後他緊盯著
克里斯的臉看了一會兒。
「丹弗里先生!」他興高采烈地叫了出來。「你是克里斯‧丹弗裏!我
在音樂廳的招貼畫上見到過你。上個月我們聽過你拉小提琴。」
克里斯彬彬有禮地表示,他很榮幸。
「是的,我對你印象深刻。你拉得棒極了。我以前學過小提琴,可不
是外行,拉得好不好在我的耳朵裏一過就知道……」那個男人滔滔不絕地
說了下去。克里斯溫文爾雅地微笑,竭力不露出厭煩和疲憊的神氣。事實
上在看過了長達四個鐘頭的一齣新戲之後,他這會兒只想走到劇院外面透
口氣,再點上一支香煙。
最後那個男人終於結束了談話──確切地說,是他一個人的小演說
。「我來幫您去拿大衣。」他殷勤地,然而不由分說地從克里斯手裏奪過
寄存牌,然後用力擠進了衣物寄存處前洶湧的人群裏。
他的女伴留在原地,向克里斯友好地微笑。
「雖然查理斯對我的意見總是不屑一聽,」她和氣地說,「可我相
信自己的記憶力。去年夏天我們在西登斯劇院看到過你演戲,你演克勞福
。查理斯全記不得了,可我卻沒忘記。」她微笑的眼睛看著他,說:「有
誰會忘記你呢?」
克里斯的耳根驀地漲紅了。他說:「那是一次……非常糟糕的演出。」
顯然他的反應激發了那位不很年輕的女士的全部母性和同情心。她馬
上說:「噢,您誤會啦。我不是指表演,而是……像你這樣漂亮的一位年
輕人,人們並不會那麼快忘記你的臉。」
她這番好心的解釋只令得克里斯更為窘迫。
「那是我在畢業前作的一個小小嘗試。」他鎮定了一下,盡力以平靜
的口吻說。「結果很不理想。但總算讓我明白了我不適合幹什麼。──去
年夏天的經歷或許是個錯誤,但是我並不後悔。」
她很快表示贊同。
「是的。雖然以你的外表,不做演員真有些可惜。但我覺得,嗯,
樂團是更適合你的地方。」
克里斯微笑著說:「我是個非常拙劣的演員。」
「但是個一流的小提琴手。」她恭維說。「查理斯在這方面是很有見
地的。」
她及時地轉向了她的先生,後者正氣喘吁吁地舉著三個人的大衣從人
群裏擠出來。
克里斯向他道了謝,然後跟他們握手道別。他穿上大衣,很快地走出
劇場,走到一個避風的角落,點起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想著自己
剛才在慌亂中脫口而出的話,以及他在說這句話時,心中實際想到的、王
爾德那些關於一株婆婆納變藍的詩句*。──我沒有什麼可以懊惱的。他
想。無論是對舞臺的夢想,還是對那個人……
「去年夏天的經歷或許是個錯誤,不過我並不後悔。」
就好像有人接著他心裏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克里斯驚訝得幾乎跳了
起來。他轉過身去,看著一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站在他身後幾
步遠的地方。
「克里斯,你真那麼覺得?」麥可說。
*指王爾德《因為我深愛過》(Quia Multum Amavi)的最後一節:
「然而,即便懊悔,青春那蒼白的管家
帶著所有的扈從緊隨在我腳後
我卻深幸我曾愛過你──想想那
讓一株婆婆納變藍的所有陽光!」
10
有那麼一刻克里斯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一定是他太想念麥可的緣
故。
那個人近在咫尺,穿著體面的長大衣和擦得鋥亮的皮鞋,大衣的領口
露出一條夏爾凡領帶……全然不同於他記憶中的形象。然而那雙溫暖明亮
的藍眼睛好像穿透了時光那樣向他看過來:一下子,所有的記憶都復甦
了。那些綠蔭綿長的午後,那些懶洋洋的靜謐的黃昏,月光明亮的夜晚
,薄紗在窗上輕輕張揚。
……克里斯說:「麥可,請你跟我來。」
空寂無人的劇院頂樓上,麥可環顧四周,說:「克里斯,你是要向我
求婚,還是打算在這裏殺人滅口?」
克里斯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平靜地說:「麥可,我很久沒見到你了。
我想你一定有些話要跟我說,而我或許會在下一分鐘失去控制。如果是那
樣,我可不想在劇場前面,接受廣場上數以千計的人群圍觀。」
麥可凝視著他,說:「你這麼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居然說什麼要失
控的話?」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一切。克里斯想。你不知道我這幾個月是怎麼度過
的。
夜晚的風靜靜地掠過露臺。有一會兒,誰都沒有開口。過去的那些時
光在他們之間投下了一層疏離的隔膜,彷彿許多話都變得難以出口,又好
像是因為積累了太多的話,不知道應該從哪一句上開始說起。
麥可說:「克里斯,你不再演戲了嗎?」
克里斯搖了搖頭。「我現在在我老爹的樂隊拉小提琴。」
「我昨天回到倫敦,才聽說了首演的事兒。克里斯,我真抱歉……
」
「哦,沒什麼好抱歉的。」克里斯說。「我從來都不會演戲。在舞臺
上表演需要你要麼能夠活靈活現地模擬出所要表現的感情,要麼把你自己
的體驗融入角色,而我兩者都做不到。──我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麥可遲疑地說:「可我覺得你一直都演得很好,尤其是在預演的時候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麼動人的演出。」
克里斯微笑起來。他想起了預演那天湯瑪斯‧曼菲爾德說的那番話。
當然他是對的。他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了,預演的那場戲他演得其實相當糟
糕,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能自制地愛上了麥可,在說出那些熾熱愛戀
的臺詞的時候他完全被自己的感情所帶動,失去了對角色的控制。──而
出於同樣的理由他在首場演出裏表現得一敗塗地;當時他的心被焦慮和恐
慌填滿了,不能自已地想像著種種的可能性,最壞的和最不能承受的。
而一個好的演員,甚至僅僅是一個合格的演員,在舞臺上都不應該犯
下這種錯誤。
「麥可,」他溫柔地說,「我願意附和你對所有事情的評價,唯獨這
件事上不能。」他看著麥可,那個問題已經湧到了嘴邊,但是他沒有勇氣
出口。
他說:「你昨天回倫敦?」
「是的。過去大半年裏我住在伯明罕,中間還去了幾次義大利。」麥
可說。「我回來了就來找你,可發現你已經不住在半月街了。」
克里斯說:「不。夏天結束後,我就搬家了。我現在住在斯坦霍普廣
場。」
麥可睜大了眼睛。「所以我寄給你的明信片你都沒收到?」
「不,沒有。你寫了什麼?」
「我寫了,」麥可湛藍的眼睛熱忱地看著他。「『我想念你,克里斯。』
還有,『等我,克里斯。』」
克里斯的心驟然收緊,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看著麥可。「你為什麼沒
給我打電話?」
「我不知道你新的電話號碼。」
「我是說,那天晚上你失約了,之後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去大
學找過你,他們說你辦了退學手續。」
「克里斯。」麥可說。「那天晚上我父親去世了。」
克里斯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我很抱歉,麥可。」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在過去的八個月裏克里斯作了各種各樣
的設想,切實際的和不切實際的。麥可忘記了他的演出(怎麼會呢,他們
前一天還在一起),麥可睡過了頭(可他過後既沒有給他打電話也不來找
他),麥可出了交通事故(他在劍橋的同學們證實了他在那之後還去過學
校辦手續),麥可後悔了(他送給了他那幅畫,擁抱了他,吻了他的頭髮,
接著他懊悔了這冒撞的舉動,逃走了:畢竟遠不是什麼人都能接受兩個男
人在一起!)』克里斯在心底裏承認,最後這個是他最不情願相信,但是
看起來最像真的那個可能。
麥可說:「對不起,我真想來看你的首演。可是我家裏人把我帶走了
。他們讓我繼承了我老爹在伯明罕和米蘭的店鋪。」他憂鬱地看著他。「
你一定很氣我。可當時的情況真是一團糟……我們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中
風,他身體一直很好。我本來以為他至少還會活五十年。」
克里斯伸出雙手,握住了麥可的手。「我真抱歉,麥可。」他喃喃地
說。
這對麥可來說想必是一樁悲慘的經歷。他想。如果克里斯當時在麥可
的身邊,一定會感同身受地難過,竭盡全力地安慰。──可是這會兒他幾
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麥可並不是因為後悔才逃離了他身邊,並且他剛
剛還親口對他說:「克里斯,我想念你。」以及「等我,克里斯。」──
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所理解的意思。
克里斯感到心臟在狂跳,彷彿下一刻就要跳出了口腔。他覺得他的眼
光一定會暴露他的情緒(天曉得我是個多麼糟糕的演員!他絕望地想),
於是把頭轉向一邊,看著屋頂的斜坡,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轉過
來,看著麥可。
麥可說:「我後來一直沒來找你。因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
搔頭皮,這個動作讓克里斯一下子又看到了從前的麥可,輕快活潑的、心
無城府的麥可。那一層隔膜破裂了,消散了;他意識到他遠比他所願意承
認的更想念麥可。──他看著他,所有隱藏著的熱望都在皮膚下面叫囂
突然之間,他明白了拉里‧羅傑當初對他形容過的那種感覺:你看著他
,彷彿是要從心靈的最深處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地、充滿戀慕地撫摸他
的臉……
「……我發現我家裏人比我想像的還難纏。他們不但要我接手老頭子
的買賣,還要我立刻跟一個遠房表妹結婚,以便確保有可靠的繼承人。我
想在我來找你之前,必須得讓他們都閉嘴。我得確保自己沒有後顧之憂,
否則我就沒資格來跟你說出我要說的話了。」
他停了下來,一下子,他顯得手足無措起來。
「我就是想問你,願不願意……」麥可緊張地吞了口唾沫,藍眼睛定
定地看著克里斯。在他這種目光的注視下,克里斯感到神經就快要燒得斷
了。他勉強微笑了一下,說:「麥可,你是打算向我求婚嗎?」
麥可說:「是的。」
彷彿被閃電擊中,克里斯抬起眼睛,呆愣愣地看著他。麥可緊緊地抓
住他的手,好像怕他會突然轉身逃走一樣。
「克里斯,」他急切地說。「我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代價是咱們兩
個都不結婚,沒有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克里斯說:「是的,我明白。」
他的確明白。所有的描述和形容下的意義……作為演員他無法在舞臺
上恰如其分地表現那些,可是作為一個人,沒有什麼比他此刻的感受更為
真切。
(「……你向她走過去,你的眼睛裏只能看得到她,就好像世界上只
有這麼唯一的一個人一樣。碰到她身體的時候,皮膚上會冒出劈裏啪啦的
火花,腦子在融化,就算下一秒鐘就讓你小子一槍崩頭,也非要在那之前
吻到她不可。」)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麥可,只看得到他……在他把他一下子摟到
手臂裏去的時候,他感到全身都在發抖,腦子在冒煙,在融化……
──就算下一秒鐘世界毀滅,他也要在那之前吻到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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