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春雷轟鳴時 1
春雷轟鳴,萬物復甦之前,嚴春雨終於下定決心赴死。
會有這樣的想法,無論是誰只要了解他的狀況,肯定都不會太意外。原因很簡單:他無法
生存下去了。
當「想死」這個念頭再次冒出來的時候,嚴春雨非常地冷靜。他抱著胸,坐在打地舖的被
褥上,一副沉思的模樣。經過百般推導,他絞盡腦汁,毫不驚訝地發現以他現在無業遊民
的身分,是不可能活到平均壽命,並且即將在下個月邁入三十歲後不久,因斷炊而一命嗚
呼。
於是嚴春雨得到一個結論:只能去死了。
他的生日在初春,恰逢春雷轟鳴、萬物復甦之時。與這充滿希望的季節相反,嚴春雨的思
緒極度負面,甚至走入極端,在冬季的尾巴認真考慮自殺這件事。
自從兩年前的意外,他不只無法出門,連出門也辦不到。這兩年他靠的是自己微薄的積蓄
,住在祖母留下來的三層老舊公寓。若租金能成為他的被動收入倒是還好,偏偏,二樓的
租客對祖母有恩,房租是市價的一半;一樓雖是出租店面,可惜當初由祖母招租,被情侶
的男人一番天花亂墜的創業甘苦談打動,租金也少得可憐。
上個月終於想起來想要漲房租之前,其中一個女老闆盧靖婷蒼白著臉要下個月要退租,他
還沒開口,她就哭喪著臉說男朋友,也就是另一個男老闆目前重病,需要一大筆錢,雞排
店入不敷出,她很崩潰。
我才想崩潰吧!嚴春雨反射性地想,幸好沒有說出口。不只是他的生活艱難,其他人也是
,他深知這個道理。
女老闆淚光閃閃,一臉愁苦,嚴春雨想到她在他待業的這兩年,確實對他照顧有加,本來
想擠出一兩句安慰。可是想到那難以下嚥的飯菜,他的喉嚨發苦,竟一時之間只剩無言。
現在要嚴春雨去招租是不可能的,他沒這個力氣。況且,這個小公寓在死巷裡面,周遭很
冷清,開什麼倒什麼,這間雞排店開了兩年已經破了記錄。
思來想去,他漲房租次的主意,最後也沒打到二樓的租客身上。
「唉……如果世界上有奇蹟就好了。」嚴春雨往後一躺,大字形躺在被褥上,雙手還碰到
周遭堆起的雜物。他毫無羞恥地喃喃:「這樣死前至少還有機會破個處。」
是的,嚴春雨這個將近三十歲的大好青年,到死前還沒有過性經驗。帶著這個遺憾去死,
未免也太可悲,可這也沒辦法。
房間內的雜物堆成山,他唯一的優點是無法忍受「髒」,所以「亂」無可避免。當他仰躺
時,周遭的書將他包圍,他好像在山上紮營的旅人,看著書沿如山徑蜿蜒,突出的便條紙
看起來則是遍開的花。
回首這將近三十年的人生,嚴春雨雖自認不是社會上最悲慘的人,但肯定也是寫成小說能
賺到一兩滴眼淚的身世:自小沒有父母,由祖母一手帶大,在這個小小的、暗紅色的公寓
生活到十八歲,大學時不知好歹地選了美術系,還讀了兩年研究所,畢業後在美術館工作
。
後來祖母生病,他的生活急轉直下,像是脫軌的火車,直到現在,毫無懸念地駛向懸崖。
今天嗎?他想。
還是明天呢?
後天?下個禮拜?下個月?對了,該用什麼死法。無論是哪個死法,只要一個晚上能解決
應該都能死成。因為還有租客,所以不能用太激烈的手段。
跳樓?吵人安寧,二樓的小妹妹剛出社會,晚上充足的睡眠很重要。況且三樓可死不了人
。安眠藥?他沒有管道弄到這個多藥。
要說嚴春雨有沒有憂鬱症,他也不知道。祖母生病的時候,他去了醫院太多次,再也不想
去了,也無從得知自己的心理狀況。就算現在去就診,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收集這麼多藥。
割腕?聽起來就好痛,現在的他還辦不到。
想了諸多死法,嚴春雨再三橫量自己的生理和心理能力,都不免得有失敗的風險。
想死只有決心是不夠的,還需要毅力,毅力來自體力。此外身而為人,生物知識也不可少
,可惜這幾樣都他沒有,比想破處但辦不到還要讓人絕望。
「如果……」他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如果在死前有個帥哥突然出現在門前就好了。」
他對著不知名的神許了一個願望。
就這麼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許久,嚴春雨悲哀地發現即使有了毀滅性的想法,並且試圖執行
,他的身體還是因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而迫使他坐起——飢餓。他從屁股底下摸出手機,
打開他加入會員已有兩年的外送平台。
——太煞風景了吧。他想。為什麼他就不能像小說一樣淒淒慘慘戚戚,以一種柔弱病態的
美毀滅,而是被生理需求逼得一邊抓屁股一邊點餐。
有鑑於一樓的盧靖婷雖人美心善,但廚藝實在太差,所以這兩年嚴春雨大多都是以外送平
台維生,加入會員也不過是為了避免附加的平台費用。
雖然肚子拚命地抱怨,可是腦袋卻沒有任何食慾,活像是空有色慾但陽痿的老男人相反版
。他麻木地點了炒飯。這家餐廳之前他從未點過,評價很低,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也沒多少
選擇。
原以為光是找到外送員就會花好一段時間,下單之後他便慢悠悠地去洗了個澡。誰知道出
來一看,外送平台上顯示:「外送員泰明已經抵達」,嚇得他穿上褲子、套了件陳舊的帽
T便跌跌撞撞地去開門,也沒細看外送員的大頭貼。
外送平台上在深夜還貼心地加了一句話:「取餐時,請自身注意安全,有任何危險請立即
報警」。
打開門的時候,外面已經站了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
「對、對不起,我剛剛在洗澡——」
抬起頭時,外送員正好拉下口罩,對著他淺淺一笑。只是這個一眼,嚴春雨便楞住,腦袋
一片空白。
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連連後退,撞倒了腳邊的堆起的書山,有室內透視圖教學、進階上
色教學、電繪教學、金屬文藝修復、素描總匯等等等。可他沒有抱著小腿的掉淚,也沒有
痛得直喊,只是驚恐地看著門外男人的臉。
男人長得很好看,身材修長,長髮披肩,笑起來足以迷倒萬千眾生。
「你、你、你你你——」他連話都說不好。
「您好,這是您點的炒飯。」男人——外送員「泰明」,拎著塑膠袋禮貌說。他環顧四周
,看著幾乎沒有站立空間房間,又問:「請問放在哪裡呢?」
「你、你是,你是——」嚴春雨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喉嚨乾得發痛。「你、你是泰明嗎?
」
「啊,是的。我是OO平台的外送員。」
「那個,你姓什麼?」
「泰明」歪著頭,大概在思考是否要回答這個問題。幾秒鐘之後,男人選擇反問:「你就
是春雨嗎?」
「呃。」嚴春雨回過神了,他外送平台上用的是本名。抹了抹臉,他一邊微微發抖一邊說
:「對……我、我叫做春雨……嚴春雨。」
「春雨,很好聽的名字。」男人笑瞇瞇地說。「春天雖然也會下雨,但比冬天好多了。春
天的雨比較溫暖,風也沒那麼刺骨。」
「嗯……」
「啊對了對了,我叫做泰明——你已經知道了。」
「那個、」嚴春雨鼓起勇氣問,「方便請問你貴姓嗎?」
「嗯?」男人面露不解,但仍毫不猶豫便答:「我姓魏。」
「魏……」掙扎了一下,嚴春雨又問:「你真的姓魏嗎?」
「是啊。」
「你……你有兄弟姊妹嗎?」
「我看起來像是有兄弟姊妹的人?」
「可、可是,你、你你……」
見嚴春雨結結巴巴,魏泰明「噗哧」地笑了出來,彎下腰將塑膠袋包裹的炒飯放在堆疊的
幾本書上。
「常常有人說我跟某個偶像長得很像。」
「……」
魏泰明眨眨眼。「很可惜,那只是巧合而已。偶像不可能來送外送吧?」
「……」
「炒飯我放在這裡了,請慢用。」
說完,魏泰明便轉身離開。幾秒鐘之後,嚴春雨聽見樓梯間傳來愜意的哼唱,年輕的男人
似乎帶著極好的心情離開了。
嚴春雨就這麼楞住,足足有五分鐘之久。回過神時,他已經往角落的櫃子衝刺,途中因為
障礙賽道般堆起的雜物書籍,他還跌倒了兩次,最後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去。
這是一個頂著天花板的壁廚,在祖母過世之前,這是祖孫倆共用的雜物櫃。
他奮力拉開,裡面不再是碎花布料,也不是發皺泛黃的成績單——而是滿滿的專輯、寫真
、海報,以及絨毛玩偶周邊。
嚴春雨手忙腳亂,最後隨機抽出一張專輯,用力過猛的關係,這張專輯下,有著一模一樣
封面的數張專輯就這麼摔在地上,差點砸中他的腳趾,可是嚴春雨沒有心思去管。
他拿起專輯,仔仔細細地看著封面,拿出手機頻頻對比。
他下了一個結論:很像。封面上是一個與外送員至少有八分像的男子,就連年紀都差不多
,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年輕,最多只有二十出頭。不同的是,專輯上的男子瀏海比較厚,因
為化妝的關係看起來更為精緻。
這是曾經紅極一時的男性偶像,湯高宇。
嚴春雨的手在發抖。
在決定去死的晚上,他見到了一個神似湯高宇的外送員!
一個脫力,嚴春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坐壞了剛才摔在地上的專輯。
「是因為我許了那個願望嗎……」
他仰起頭,看著塞滿整個壁廚的東西,不由得呆了兩秒。這個壁廚很深,頂部直達天花板
,如此看來,竟頗有壓迫感。此時只要地震一來,不用想怎麼死,專輯如雨般落下,總會
有個尖角刺穿他的腦袋。
如果電視還在的話,他可能會想看一下演唱會的DVD,如果他有買的話。嚴春雨又想,電
腦已經兩年沒開過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不、不不……現在想這些都不對。
他抓著腦袋上的髮絲,扯痛了頭皮,才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
嚴春雨連忙找起平台外送員的聯絡方式,可惜對方已經完成送達,因為安全的考量,畫面
上不再提供聯絡方式。
這一個晚上,嚴春雨一下子對著外送平台點來點去,一下子又看著整櫃的偶像相關物品發
呆。炒飯比想像中的難吃,分明只是白飯點綴三色豆,這連料理都稱不上。
嚴春雨給了外送員五顆星,只給餐廳一顆星。可還是氣不過,他找到餐廳的google頁面,
正打算洋洋灑灑寫下評論,卻發現只有兩顆星的頁面下已經有不少評論,裡面不乏有和自
己一樣的經歷。瀏覽了一會,他這才稍微消了氣。
嚴春雨一邊用塑膠湯匙戳著硬梆梆的米飯,一邊對著手機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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