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燼末餘溫 (上)
短篇,上/下各約4000字。
0、
世間那些關於永恆的課題不外生老病死,而故事結局大抵相似。
如果再多給十年重複那些你追我跑的愛情遊戲,莊瑞哲只會寫一首歌命名為Fucking
enough,秦軒則會以中文表示同意。
至少在收到身體檢查報告前,他們彼此都這麼認為。
這愛是冷湯,而孽緣像一場無邊浪漫的災難──
如果真的沒有你。
1、
「請問只分居不離婚是什麼意思?」莊瑞哲斜靠在臥房門邊,左眉挑起,右手兩指優
雅地夾著一張信紙,上頭寫著某人提議分居的若干理由,還他媽的列表陳述,邏輯清晰、
條理分明。
哈囉,現在是在進行什麼企劃提案嗎?
「如果你是膩了想分,離婚比較乾脆吧?」
「如果是想總結我們之間的情感……你從來不曾救贖過我,真正救了我的都是我自己
。所以你怕什麼?告別你這事我已經承受過不只一次,每次我都以為是最後一次,」他頓
了頓,語調中總算透出一絲火氣:「而現在這可能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你憑什麼不讓我陪
你到底?」
秦軒正背對著房門收拾行李,他委實想避免這樣當面談論的場面,因此才決定寫了封
信,誰知還沒交出去,就被莊瑞哲在他書房撿著,直接帶著對質來了。
若是莊瑞哲直接發火,秦軒還有點把握把場面弄成吵架而藉口搬出去,但莊瑞哲一擺
出談判的態度,事情就難辦很多了。
想辯贏對方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此刻完全理虧的自己。
然而,秦軒自認人生已經處於倒數階段,他只願各自安好、互不打擾,完全不想增加
任何對雙方都難過的情緒。
「因為,此後我的存在,已經無法再帶給你快樂。」
「你又知道了?」
即便胰臟癌確診之後存活率不到一成,但從他們一起得知結果至今,也不過七十二小
時。
莊瑞哲終於掩不住憤怒:「不是還有時間嗎?」
明明機會不全是零、明明可以一起面對、明明……
去他的秦軒,直接表明放棄是什麼意思?分居又是什麼意思?這傢伙難道打算自閉到
底,一個人躲起來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
「你都幾歲的成人了,現在才中二病發嗎?」
「我知道得很……」秦軒輕嘆:「我姊就是胰臟癌過世的。」
「但……」
「她最後的日子,你也去看過。」
莊瑞哲閉嘴了。
防守奏效,秦軒追加反擊:「你只去看過一次,而我是從頭看到尾。」
從確認病況到所有的照護治療,秦軒全程參與,數個月內花錢花力氣,不斷消耗精神
與親情。
『會好的』
『姊很棒』
『明天去散步』
親眼看著對方挨痛折騰、心知絕望卻還要強顏歡笑。
『再忍一下』
『快出院了……』
每日每夜,承接重病親人的恐懼和情緒,獨自吞忍註定離別的痛苦,空口許諾不會兌
現的未來和願景。
即便遇上好事也無暇開心,工作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是煩躁憂慮,不知
何時會收到親人病危或斷氣的消息……
久病床前無孝子。
末了,只會祈禱愈早到來愈是解脫。
「向你求婚的那時候,我有十足信心能讓你活得更快樂。」
秦軒絕不懷疑莊瑞哲陪自己走到底的意願,但他完全不願想像病到最後,莊瑞哲一邊
照顧自己、一邊希望自己早死早好這種事。
任何一份捱過風雨的摯愛若以此收場,那簡直比分手還慘。
「你是個精彩的人,生命中也不缺精彩的事物,」秦軒再度輕嘆:「我知道我只是你
錦上添的花,我一直安於這樣的身份,也為此自豪──但現在,這朵花要枯了……」
說理鐵定沒用,他直接動之以情。
「我真的不想讓你看到。」
2、
夜間十一點,REMOVE Pub。
「紫鑽三分滿,冰塊半鏟──」莊瑞哲揉著眉心,對吧台內改口:「算了,整支拿到
第八桌,冰球加方杯,我自己倒。」
「第八桌」原本並不存在,是在莊瑞哲當上店長後,身為他男友的秦軒盤下這間酒吧
,成為老闆。
後來,當他們自己在店裡想放鬆時,便會讓員工搬出儲藏室裡的預備桌,放到角落垂
下布縵,與外界隔開後,那兒便是老闆和店長的公費調情桌。
牆上的木櫃裡是他們的常用物品,包括莊瑞哲自己愛吃的零食、秦軒常看的理財商管
書,還有幾個造型特殊的藝品菸灰缸。
「請問……冰球要一杯還兩杯?」當班的酒保小娜貼心詢問。
老闆秦軒比較慣喝調酒,但有時也會陪店長莊瑞哲喝一點威士忌。
「一杯就好,今天只有我自己來。」莊瑞哲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要是他來了,你
們就和他說,他敢進來我就走。」
「……。」
小娜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也不能怪店裡員工們讀不出空氣,畢竟通常莊瑞哲會開第八桌,便意味著秦軒晚點也
會過來小聚。
但現在,這兩人是在吵架的意思?
那還真是挺罕見。
酒保們互相確認過眼神,決定少管老闆夫夫的家務事,識相地應下。
*
「幹……也太甜了吧。」
莊瑞哲彈掉菸灰,對著手中的夢幻逸品嘖了一聲,他其實很少喝這支酒。
麥卡倫紫鑽,剛上市時進價還不到千元,口感討喜且價格親切,某次莊瑞哲替秦軒的
姊夫訂了兩箱,誰知姊夫卻忘了這回事,直接爽約沒來取。
秦軒也沒催人來領,直接把帳單全付了,讓莊瑞哲自己留下喝著玩,可莊瑞哲並不愛
喝紫鑽,這些酒便就屯著,沒人管了。
不料後來紫鑽停產,售價開始飇升,如今市場上一支難求。
得知此事時,莊瑞哲屯的紫鑽還剩著一箱半,他眉開眼笑地讚賞秦軒有遠見。
「但就是,也太有遠見了吧。」
連罹癌要怎麼死都盤算好了,也沒先和莊瑞哲討論過一句。
平心而論,莊瑞哲百分之百能理解秦軒的決定。
畢竟他們兩人本質實在太過相像,異地而處,自己也有很高的機率會幹出相同的事情
。
應該吧。
莊瑞哲幻想著,若是自己乍然得知身患絕症,到時他會不會讓秦軒知曉?
若秦軒知道了,打算照顧自己的餘生,他肯不肯接受?
有什麼好不接受的?
天底下多少老夫老妻在患病時不是由另一半收拾照顧?誰不是習以為常?
問題就在,他們嚴格上還不算是「老夫夫」吧。
相愛、結婚至今也沒幾年,秦軒的頭髮甚至還沒半白呢,這讓人怎麼甘心?
莊瑞哲的腦海裡開始浮現了各種民初連續劇,豪門大戶深院裡的臨終老爺子,用顫抖
抖的枯手摸著青春稚嫩的偏房或丫環、啞著嗓子邊破音邊咳血:「好了,你自由了,畢竟
還沒生孩子,不必把青春都斷在我這種老頭手中,咳咳咳嘔──」
「不──老爺,我不走!奴婢死也要陪著您!」
然而,撲進老爺懷中的美麗的丫環對著鏡頭邪邪一笑,她等的正是老爺的遺產──
嗯?
「啊,所以他才不離婚?」莊瑞哲雙手一拍,忽然想通──
秦軒要分居,卻不直接離婚,是為了能讓自己得到遺產?
他想起以前隨口開的玩笑,和各種關於遺產的幹話,默默給了自己一巴掌。
原來「太有遠見」的,是自己啊。
*
然而,秦軒還是來了。
員工們膽子再大也無法真把老闆擋在店外,只得如實轉述莊瑞哲的交代。
「無妨,」秦軒對員工們笑了笑:「我會和小莊說,你們有盡責地傳話給我。」
凌晨一點四十分,莊瑞哲叼著菸,正在吧台裡翻閱本月的進貨報表。
「一杯特調長島。」
他站在吧檯裡仰頭,往外望去,霧白的眼前是自己剛吐出的煙。
來人一身潮潤水氣,像是帶進了室外的微雨,彷彿又回到他們剛重逢的那個聖誕夜,
莊瑞哲想著。
眼前的人是他的法定配偶,此生他們總共有過兩次近乎永別的宣言。
第一次因家人反對,他們正式分手。
第二次在職場重逢,莊瑞哲再度愛上秦軒,但被當時已有伴侶的秦軒認真拒絕。
若要說愛,他是真切地愛著。但有愛到非卿不可嗎?莊瑞哲知道,那些對方不在的日
子裡,彼此的人生其實也沒有差到哪去。
各自都有過新的對象,戀愛沒少談過,事業也各有新的突破與成就。
後來兩人如何又走到一起的,十幾萬字也說不完,莊瑞哲只記得,當他最終答應秦軒
的挽回,甚至同意結婚時,自己確實下定了決心,往後再難都要一起面對。
可是那個「再難」的情況,有包含對方罹癌嗎?
他的確不曾考慮過。
*
「一杯特調長島。」
可能是看自己只顧發愣,於是秦軒又重複了一遍。
莊瑞哲仍然沒有回答,他還記得,上次的復合就是由這句話開始的。
那時的秦軒不遠千里找到自己上班的酒吧,點了自己年輕時最愛的調酒。然後他調了
酒給秦軒,兩人花了段時間相處,先是互相傷害,才慢慢解開心結,熬過了最困難的「家
人反對」這關,終於決定共度餘生。
可才幸福沒幾年,死神就這樣無聲地降臨。
『早知如此,我們還要愛嗎?』
就像單機遊戲的存檔點,如今就是決定劇情分歧的最後機會……莊瑞哲忽然讀懂了秦
軒的意思。
如果自己不接這句話,對方也不會繼續問。
當年只要彼此不開口,兩人就不會有交集的可能。
即然結局已經明瞭,那要不要乾脆這樣就好。
要不要讓時光重啟在那天,讓什麼都不曾開始,讓秦軒只是風雪,而他是沾染後將之
隨意抖落的夜歸人。
沒有後續,沒有未來,沒有攀纏和紛擾。
興許是反省直接提分居太過武斷,又或者是據理力爭容易淪為紙上談兵,這一次,秦
軒直接復刻重逢的場景,讓莊瑞哲自己選,讓他也體會那個決定有多難。
他們都明白,重逢那時,曾愛過的餘燼才剛燃起微火,誰只消輕輕一撲,就能再次熄
滅。
而倘若它再度燎原,那便是兩人的共業。
*
「學長玩過戀愛養成遊戲嗎?」
「 沒有。你知道一個宣傳期的巨星行程有多忙嗎?」孫佑凱雖然已經是知名歌手,
但身為撮合莊瑞哲和秦軒的無辜媒人,每當這兩人遇上感情糾紛時,他仍舊逃不過被抓來
當戀愛顧問的角色。
「你是會不會聊天啊?」莊瑞哲拍桌佯怒。
孫佑凱無奈配合:「哇!戀愛養成遊戲!是那種創造一個角色去追求各種俊男美女,
目標解鎖各種打炮CG圖,最後再選擇和一或N位後宮達成HAPPY ENDING的遊戲嗎?」
「對。 如果你不管攻略誰都輕而易舉,唯有一隻高冷面癱角連續失敗了N次,你會為
了他課金繼續玩嗎?」
「是在說你家秦老闆嗎?」孫佑凱懶得抬槓,直指重點:「你早就為了攻略他課金課
到連內褲也梭了,現在婚也結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莊瑞哲再度拍桌:「你到底會不會聊天?」
「所以你們到底出了啥事?」
莊瑞哲非要用演的,孫佑凱只得配合他一問一答,直到問出這位高冷面癱的秦老闆在
和莊瑞哲快樂結婚後卻檢查出胰臟癌。
於是──
一、乍聞此事,兩人還沒敞開心胸詳談後續,高冷面癱的秦軒就自行決定要分居。
二、莊瑞哲搶先發現秦軒還沒交出的信,非常不爽秦軒都沒問過自己的想法。
三、兩人吵了一架,現正冷戰中。
孫佑凱本來正伸出手要拍拍莊瑞哲的肩,但被一句話打斷:「我知道你想表達一些社
交禮儀,但我真的不是找你出來講節哀這種幹話的。」
「好吧。」孫佑凱默默把手收回:「那現在是?假裝一起穿越時空?」
「大概吧。他追到酒吧找我,對我說了重逢那天講過的話。」莊瑞哲喝了口酒,語帶
斟酌:「其實我只要堅持不回應他,接下來可能就是落實『分居不離婚』的劇情……」
「可以算是在重新決定要不要交往?」
「嗯。搞不好下次見面就是收到他病危通知、簽署要不要急救的時候了。」這話是在
自嘲沒錯,但也不無傷感。
「所以,你已經選擇了不回應?」
莊瑞哲當日確實堅持沉默,可秦軒也沒有離開,而是向別的酒保要了杯開水,就安靜
地在店裡坐到打烊。
「對,其實我不確定他還繼續待著幹嘛,總之打烊後他自己開車走了,我回家沒看到
他,也不知道住去哪了。」
「你擔心他嗎?」
「……對。」
「沒打個電話問?還是他拒接?」
莊瑞哲抓了抓後腦,語氣略帶煩躁:「幹,我要是又打給他,那何必整晚都不和他講
話?」
「這就是我想問的,你到底幹嘛不和他講話?」
畢竟冷戰的延續等同於分居,若莊瑞哲反對分居就不該繼續冷戰。
莊瑞哲細想當時的情緒:「我目前並不同意分居這件事,但我推測他想試演一個『我
們沒在一起過』的人生,可能、可能……」
「可能是我想理解他提出分居的用意……」
莊瑞哲又喝了口酒,停頓許久。
「可能,他覺得用這種方法,當做我們最後沒有相愛,分開的時候就能比較不痛?」
孫佑凱愣了三秒:「你也許猜對了……那你同意這個假設嗎?」
「這就是我想問的,」莊瑞哲拿起杯子搖了搖,裡頭只剩融化的冰塊和最後一口殘酒
:「如果你不管攻略誰都輕而易舉,唯有對一隻高冷面癱連續失敗了N次,而你已經為他
課金不少次,卻在進結局前發現這個角色就算攻略了也是BE……」
就算相愛了也不長久,救得了生離、解不開死別。
「是我的話……也許及時止損就不會再痛了吧。」孫佑凱端起剩下的酒,和莊瑞哲碰
了碰杯:「但如果堅持跑完這條劇情線,得到的是什麼、會不會更值得?」
「誰知道呢?」
明天就完結。
本篇預設可獨立閱讀,
若對主角糾纏十年的分分合合有興趣,可搜:煨以恆溫
若對主角的其他非官方CP(有互動、無交往)有興趣:約炮禮儀、不思華年、莊風賣傻
若對主角在別的故事裡惹事生非有興趣:越級不打怪、合宿風暴
好久不見,大家安安~
這是去年工作室邀稿出版的合本[我心傷悲]的稿件,貼來和新舊捧油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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