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喝酒,還是喝酒保?這是個問題。(16)
回家的門鎖聲格外輕。
Walker將門關上,那一瞬,Jameson忽然有種錯覺——
整個世界都從門縫外被切斷。
Walker在脫鞋,動作沉靜得異常。
總是春水般活潑的眼睛,今天卻像湖心最深處的一圈漣漪,什麼都藏住。
Jameson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臉上依舊掛著太過溫和的笑,可那笑底下……
有一層什麼東西,是他從未見過的。
Walker將手搭上男友的肩。語氣輕鬆,像什麼都沒發生:「放心,我沒幹什麼傻事。只是
……突然想通,有些話,不需要回應;有些人,也配不上我們浪費唇舌。」
Jameson沒有再問。
這個男人為了保護他,連公司裡的傳言都願意藏得那麼深,那麼深——
深到像一口古井,投進石子,回音都聽不見。
他低頭,吻了一下Walker的鎖骨。
「你上班累了吧,宵夜我來煮。」他喃喃說。
Walker輕笑:「你確定?上次你的義大利麵,好像不太成功。」
他握住Jameson手指,動作輕柔,像握住一顆剛從夜空墜落的星辰,
然後,將它一點一點,引進自己命運裡的某段黑夜,靜靜放光。
「鹽加得比較少。」Jameson有點不好意思地辯解,
卻在下一秒,被男人猛然按進懷中,狠狠吻住。
那是一種會讓人心跳驟停的吻。
帶著一點餓,一點狂熱,一點找到出口的渴望。
Jameson在他唇下喘息,雙手撐住Walker的胸膛,卻推不開,
只能任自己被迫仰頭,像要被吻進骨子裡。
Walker的手從他背脊一路下滑,
Jameson被Walker一把抱起,放在廚房的料理台上。
「這裡?」他語氣還有一絲驚訝,耳根卻早已紅透。
「對,就這裡。」Walker貼在他耳邊低語,聲音像一把拋進水裡的火——
「還是叫外送吧。」
Walker吻著他微紅的唇瓣,笑得太過沉醉:「你不用煮了。」
「接下來,我會讓你……連刀都握不穩。」
電話響起時,窗外正下著無聲的雨。
雨像被時間煮過的線,一絲一縷,沒打在玻璃上,
只貼著玻璃流淌,如老屋牆上的霉跡,濕而靜,慢慢滲進生活。
Jameson靠在沙發上,原本閉著眼假寐,身軀還殘留著Walker體溫。
他睜眼時,窗外天色黑得像從礦坑裡挖出的煤。
療養機構的名字一眼就刺進視網膜。
他沒急著接,只靜靜盯著那串字,像盯著一口井的黑。
鈴聲響了四下,他鼓起勇氣按下通話鍵。
「您好,James Avery先生嗎?您父親的病情又有惡化傾向——我們發現他的自我認知比
上月退得更快了,這幾天夜裡頻頻失控,抓咬護工,也拒絕進食……」
一連串的詞彙像霧氣滲進骨頭。他聽著,沒插話,也沒有皺眉,
只像個從冷河撈出來的雕像,被舊事鎖住了情緒。
「我們希望您能來一趟,看他……也許,他還記得您。」
那句話讓他忽地想笑。
記得他?他父親這輩子什麼時候記得過他?
從他會走路起,就學會自己翻冰箱,將吐司發霉的地方拔掉,抹一層薄薄的牙膏當配料;
冬天用冷水洗澡,夏天用報紙擋窗;發燒靠喝水,摔倒不敢哭,高興不敢笑。
家對他來說,不是避風港,是凍土。
他從那裡長出來,如枯地裂縫倔強的一株野草。沒人澆水,沒人照料。
就這麼餓著,冷著,日復一日被時間自然熬大。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過去。」Jameson終於開口,聲音沒情緒,也沒火光。
掛了電話,他沒立刻動。
他把手機扣在桌上,雙手慢慢扶住額頭,像托住了什麼難以承受的重量。
他從不說他恨他父親。
恨是太貴的情緒,要在乎才能擁有。
他真的不恨,只剩下一種無比疲憊的認命,像荒漠的駝獸,跪下時悄無聲息,哪怕背上的
鞍重得壓斷骨頭,也只是默默接受命運最後一次負重。
Walker推門進來時,他還維持著那個姿勢。
男人看了他一眼,沒開口,只走近他,站在他身後。
「電話?」Walker問,語氣很輕。
Jameson沒點頭,也沒搖頭,只吐出一句話:「我得去療養院——他又鬧了。」
然後就不說話了。
Jameson的肩膀動了動,不是顫抖,是下沉。
一寸寸往地心塌落的那種沉。
終究還是去了。
療養院坐落在城郊,院外的風帶著濕土氣,不熱,只悶人。
Walker上班,但他把車留給Jameson。
Jameson送他去公司後就可以繞來這裡探望父親。
把車停下時,天色灰灰的。
他穿過接待處,去找走廊盡頭那間房,
附近殘留著消毒水與尿液的氣味,
以及老人皮膚長時間壓迫後泛起的衰弱腐氣。
有護士認出他,叫了聲:「Avery先生。」
Jameson點點頭,嗓子有些啞:「他怎麼樣?」
「昨晚有點躁動,今天清醒一點,但還是不太認人。小心點,他現在容易咬人。」
他「嗯」了一聲,像吞下了一顆石子。
推門進去時,陽光正好斜斜落在那具乾瘦的軀體上。
那是他父親——或說,是父親的殘骸。
頭髮稀疏,眼神渙散,兩手在膝上不安地搓動,
像是在夢裡折一艘沒法航行的紙船。
Jameson走近,站在那張病床前,張了張口。
「爸。」
那人沒有反應,只是喃喃。Jameson低頭看那雙手,
曾打過他、推過他、揪著頭髮把他從床底拖出來的手,
如今細瘦如枯枝,指甲泛黃,指節腫脹。
父親抬起頭來,終於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空洞得像一口井,沒有倒影,沒有聲音。
只是看著,好像他是牆上的某塊污痕。
「你想幹嘛?」老人忽然開口,像破掉的收音機,播著斷續的電波。
Jameson一怔。
他站在如同監獄的病房裡,腦中閃過無數畫面——
離家那天,父親站在門口,一句「走了就別回來」,比刀還利。
現在,他提著一袋父親從前愛吃的蘋果。
提著多年來所有未送出的和解。
「我是你兒子,James。」他說,語氣像在對空氣報名。
老人眼神一變,被某種不存在的光刺到。
他眉頭緊鎖,彷彿眼前站的不是人,而是幽靈。
「你不是我兒子!他沒你那麼老!況且我不認識什麼James。」
他忽然嚎叫,手臂揮舞,像要把屋裡的寒冷趕出去,又像在驅趕某個不該存在的鬼魂。嘴
裡罵著,唾沫四濺,護士急忙衝進來,安撫、壓制、注射。
藥水推入靜脈,老人漸漸安靜。
Jameson站在一旁,沒有動。
他聽著父親罵他、詛咒他、叫他滾——
聲音像風撞上山壁,吵,卻沒重量。
「那你認識Jameson嗎?」Jameson不抱希望地問了。
老人忽然笑了,嘴角咧開,口水沿著下巴流下,像嬰兒剛學會吞嚥。
「Jameson、Jameson好喝。」
Jameson沒有哭。
甚至沒有憤怒。
他只是覺得渾身發軟。
彷彿自己又退回那蹲在屋角餓得發顫的小男孩,
等著父親切完蘋果轉身,說一句:「你也吃。」
可那個人,從來沒有轉身。
或許連沒有轉身這件事,連身後還有一個孩子的事,都被抹去了。
離開時,天更灰了。
他坐在療養院外的公共座椅,指尖仍殘留微弱的消毒水氣味,
一點嗆、一點涼,讓他胸腹翻湧,想吐,又沒法吐。
他點了一根煙除味,在門口抽了一根又一根,
直到眼角被燻得發紅,像極光落在北方的夜。
有人路過,問他是不是病人家屬。
Jameson回頭,用美得要命的側臉淡淡說:「不是。」
煙灰飄散,像雪。
他知道,從今以後,
他不再是誰的兒子了。
他只是Jameson,
一個在記憶廢墟中,
仍執意拾起「名字」的人。
隔了半個月,父親連有兒子這件事都說不出了。
只說了一整天的「回家、回家」,一手拍著空氣、一手揮著毯子,眼神在天花板上流浪。
如同年久失修的機器人。
而Jameson,站在牆角,冷眼看著這個曾經將孩子丟在家、不在乎孩子是否會餓死的男人
,如何從一頭虎豹變成一隻無牙的舊狗。
明明該覺得解脫的。
但他沒有。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哭。
Jameson靜靜站著,握緊雙拳,
力道大得整隻手臂都感覺要從腕骨處斷掉。
他仍忘不掉那個好久好久以前的夜。
那晚天氣好得不像話。
空氣乾冷,星星垂在天際,像釘在黑布上的銀釘,一顆也不動。
父親喝完酒,忽然轉頭看他,眼神清明得異常,煙還夾在指間,灰都沒彈。
他拍拍Jameson的肩:「穿上厚外套,走。」
聲音沙啞,卻少見地沒有怒氣。
他們偷偷爬上附近那輛破卡車的車頂。
鐵皮老舊,踩上去會作響,像老屋的骨頭在呻吟。
寒氣從褲管鑽進來,可Jameson卻從未覺得那麼開心過——
好像這一刻,他終於不是多餘的,不是該被罵的,不是該被忽略的。
父親指著天際:「先認像大杓子的,然後你再往那邊找,可以看見北極星。」
「要是迷路了,就這樣認。」
Jameson記了一輩子。
不是因為那顆星多亮,而是因為——
那是父親第一次,用「你」開頭說話,
而不是見到孩子的臉先嘆一口氣。
那一夜,父親沒有罵人,沒有摔瓶子,沒有醉倒在沙發上呻吟。
他只說了關於星星的話,然後拍了拍他的肩。
動作粗糙,像在拍一匹不聽話的小馬:「你要堅強點,沒人能一直保護你。」
就那麼一次。
Jameson這一生,就記住了那麼一次的溫柔。
人家待他壞那麼久,他卻緊緊抓著一絲的暖,
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
寧願被木刺扎穿手掌,也捨不得放。
他不敢恨。
不是習慣原諒,而是習慣了沒人愛他。
就像習慣屋頂漏水,習慣窗戶破洞,習慣在生日那天,看別人吃蛋糕。
日落時,他離開療養院,一步步往停車場走去。
晚點還要上班。
夜風刮過制服衣襬,他不自覺抱緊了自己。
擁抱年幼時總是等不到父親轉身的自己。
大杓子的星星,還在天上。
再沒人指給他看了。
那晚的車頂,是不是也像一具棺材?
載著他短暫的童年,
和父親更短暫的溫柔,
一起埋進了時間的土裡。
Jameson深夜回到家的時候,燈是亮著的。
Walker下班也晚,剛洗完澡,
頭髮還滴著水,在廚房忙著搞宵夜,熱湯。
「回來啦。」Walker一抬眼,笑著說。
那個笑容像是一盞燈。
Jameson突然就站住了。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自己又看見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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