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振煬與皓睿(上/下) 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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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
那時候我們都還不知道,
振煬其實是在用補鞋的動作,
一針一線地修補著自己的思念。
皓睿的鞋總是壞得很藝術。
左腳鞋跟永遠比右腳先磨平,像某種隱喻。
振煬的鞋匠父親老說這同學走路時重心偏左,心裡有鬼。
振煬從小就幫忙蹲在店門口縫鞋。
陽光穿過榕樹葉,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針尖刺穿皮革時會發出細小的聲音,
替他說那些說不出口的話。
「你以後要當我的專屬鞋匠嗎?」
皓睿少爺心性,坐在台階上晃著腿,校服襯衫白得刺眼。
振煬沒抬頭,喉結動了動:「嗯。」
他其實想說:只要你還穿,我就一直修。
他們是同學,
小學、國中、到高中都同班,卻像活在兩個世界。
皓睿是老師眼中的模範生,校慶時站在台上的風雲人物;
振煬是鞋匠的兒子,放學後要幫父親燙皮、縫線、收帳。
可他們總走在一起,像從小就綁在一根線上的兩隻紙鳶。
大學放榜那天,皓睿來拿最後一雙修好的皮鞋。
振煬在鞋墊底下藏了張字條,
上面寫著「台北常下雨記得不要太常踩水」。
後來紙條出現在皓睿的畢業紀念冊裡,
被釘在鋼琴系女友的照片下面。
皓睿結婚時,寄了喜帖給最好的朋友,但婚禮那天振煬沒去。
他在店裡拆解一雙舊軍靴,靴筒裡倒出許多細沙。
客人說這是金門當兵帶回來的紀念品,
他卻突然想起高中露營時,皓睿的球鞋也曾灌滿海沙。
那晚他們在帳篷裡抖鞋子,
皓睿的腳踝在月光下白得像是另一種生物。
振煬曾偷偷看著,看了很久。
皓睿婚後依然每半年來一次。
推開店門時,風鈴晃動的頻率都沒變過。
進來還是那句:「老樣式,尺寸不變。」
振煬點頭,不抬頭,只問:「急嗎?」
「不急,你慢慢做。」
振煬低頭量他腳踝的尺寸,
皮尺纏繞處的皮膚比記憶中粗了些。
癌症帶走皓睿妻子那年的冬天特別冷。
振煬在深夜聽見砸門聲。
開門時,皓睿站在雪裡,肩頭薄積一層白,手裡攥著喪禮用的百合。
「振煬,」皓睿的眼白佈滿血絲,像摔碎的琉璃:「我撐不下去了。」
「她走,我也不想活了。」
振煬那瞬間突然理解父親說過的話——
補鞋匠其實是時光的盜墓者,
我們把死亡從皮革裡挖出來,
再塞進新的輪迴。
振煬抓住他的手腕拽進屋裡。
他不能讓皓睿死。
不能。
他要把死意從對方的皮裡挖出來。
後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他將皓睿推到牆上,狠狠壓住,吻得像要啃他的靈魂。
皓睿掙扎,推他,罵他:「你瘋嗎?她才走……」
振煬不聽,一把扯開他的襯衫,鈕扣飛濺,像珠落玉盤。
「我瘋了幾十年了。」他咬著皓睿的喉結,聲音顫抖:「現在,輪到你了。」
那一瞬,振煬不再是那個低頭縫鞋、沉默守候的鞋匠之子。
他是被壓抑了半生的野獸,終於撕開皮囊,露出獠牙。
他要皓睿痛,要他喊,要他知道——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愛你愛到想毀了你。
他將皓睿壓倒,強分他的腿,手狠狠掐住他的腰。
皓睿掙扎,罵他,揍他臉,讓他牙縫滲一排血。
可振煬不退,反而笑出聲,那笑聲低啞,像從地底爬出的幽靈:「再用力一點。」
「你不是一直不知道我愛你嗎?現在,用痛記住。」
他撕開皓睿的褲子,動作迅速,
像在處理一雙等待修補的舊鞋——
他知道他每一寸的尺寸,每一處的弧度,
甚至連他右腿內側那道童年留下的疤,
都記得清清楚楚。
皓睿哭了,聲音悲涼,像風中殘燭:「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已經很難過了……」
振煬俯身,唇卻貼著他耳廓:「我可以接受等,但是我不能接受你走。」
「幾十年了,皓睿,你從來沒正視我。」
「我一直在你腳邊,一針一線,等你低頭。」
他進入時,沒有緩慢,沒有憐惜。
是推進,是填滿,是將沉默與隱忍,一寸寸注入身體。
皓睿悶哼一聲,指甲深深掐進振煬頭髮,像在掙扎,又像在確認——
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有人,愛他愛到發狂。
「痛嗎?」振煬問:「痛就對了。」
「我愛你愛得這麼痛,你怎麼能不一起?」
「以後想死的時候,就記得這痛。」
「記得你不是孤獨一人活著。」
「我替她恨你。她走了,你卻想跟著走,你對得起她嗎?」
「現在,你有義務活下來——還有個人,愛你愛到發瘋。」
他們在滿地皮革碎屑中撕咬彼此,
皓睿的婚戒在振煬背上烙下傷痕,
振煬的牙齒在皓睿鎖骨留下瘀青。
積壓的痛楚在黑暗裡沸騰。
皓睿在他懷中顫抖,失聲痛哭,
像一個終於被喚醒的死人。
當高潮來臨,振煬咬住皓睿的喉嚨,
將所有壓抑的愛、恨、渴望、絕望,
一口氣射入他的身體。
事後,皓睿後穴滲血蜷在角落,
喘息未定,眼神空洞。
可他的手,無意識地摸了摸頸上的咬痕——
正滲著血,也滲著某種久違的體溫。
等皓睿哭累了,蜷在裁皮台上沉睡,睫毛還掛著淚。
振煬量了他的腳掌,發現比二十年前大了半號。
這微小的變化讓他憂傷——
原來他們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長成了另一個人。
從此,他們裝作沒事。
皓睿依舊每半年寄來紙條:「老樣式,尺寸不變。」
振煬依舊照做,一針一線,不差分毫。
他們見面,依舊只談鞋,不談心。
可振煬知道——
那夜之後,皓睿的眼神,總會在他手上多停一秒。
而他縫鞋時,指尖總會發顫,像還記得那夜的溫度。
皓睿偶爾也會帶兒子來修鞋。
小男孩總愛問:「為什麼爸爸的鞋特別容易壞?」
振煬笑著把鞋翻過來,指給孩子看那些底部的傷痕:「因為他走路時總在看天上的雲。」
小男孩踮腳摸櫃檯上的鞋楦——
「那叔叔,你為什麼總在看我爸爸的腳?」
振煬把最後一針藏進內襯:「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他沒說的是,有些人一輩子都在等另一個人低頭看一眼。
卻忘了最先低頭的人,往往看得最清楚。
鞋櫃深處有個生鏽鐵盒,
裡頭裝著皓睿這輩子穿壞的每一雙鞋。
最底下壓著沒送出去的設計圖,
上頭畫著振煬小學時想送給皓睿的作品,
一雙永遠不會磨損的鞋——
鞋底以星星打造,鞋帶則是銀河。
【前世】
民國二十三年春,蘇州河的水還未回暖,
霧氣已纏上石橋與雕花窗。
周記珠寶店的門鈴輕響時,振煬抬起頭。
櫃檯前站著穿灰布長衫的年輕人。
他頭髮乾淨整齊,衣著嚴絲合縫,
像一冊被反覆翻閱卻始終整潔的帳簿。
那雙手——
修長、乾淨、指節分明——
正小心翼翼捧著一隻懷錶,動作輕盈。
「錶蓋缺了顆翡翠,」他的聲音清冷,像早春溪水滑過青石:「能補嗎?」
振煬接過懷錶,指腹無意蹭過對方掌心。
一層薄繭,不粗礪——
是常年撥算盤留下的印記,像歲月蓋下的私章。
他低頭打量那錶,內側刻著「皓睿」二字,
筆劃工整,如賬簿數字,一筆不苟。
他抬眼,第一次認真看這人。
林皓睿。
銀行會計,在街頭巷尾有點名氣。
蘇州富家指定了準備入贅的小少爺。
傳聞他未婚妻留洋歸來,風華絕代,
可他卻做了古怪的決定。
解了婚約,退了嫁妝,
帶著懷錶與一個行李箱,搬進了附近小屋。
振煬從未見過這樣斯文的人。
不高大,不張揚,甚至不看人眼睛。
可他就站在那裡,像一塊埋在土裡的古玉,
表面無光,內裡卻藏著溫潤。
那是一種超越性別的性感——
不是誘惑,而是存在本身就成了誘惑。
振煬生得高大,是打金出身的,
手能拗鐵條,拳能碎石磚。
個頭像盜匪,不像珠寶商。
此刻,振煬竟覺得喉嚨發緊。
他想摸他。
不是情慾,而是——
想確認這種美好,真的存在於世間。
暮色漫進店鋪,銅燈亮起。
振煬修著懷錶,在新鑲的石頭背面,準備再刻一個極小的「周」字。
像父親教的:「金匠的手藝簽名,總在看不見的地方。」
「明早再來取。」他說。
「不必,」皓睿卻沒走:「我等。」
振煬一怔。
他從不讓人留在作坊。
可這人就大大方方坐在角落的木凳上,
安靜地整理賬冊,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偶爾抬手推細框眼鏡,腕口露出一截肌膚,
內側有墨漬,是記賬時被洇染的痕跡,
像誰用黑線,在他皮膚上繡了一行情詩。
振煬盯著那墨漬,
倒了杯酒,喝得比平日多。
酒氣上頭,膽氣也上頭。
「願意留下來吃飯嗎?」他問。
皓睿點頭。
他們在後院小桌吃麵,振煬夾了一筷子肉給他。
皓睿道謝,低頭吃,喉結輕動。
振煬看著,覺得胸口悶,像有火在燒。
飯後,皓睿要走,振煬卻擋門口。
「你……」他神色尷尬:「能不能……留一晚?」
皓睿抬眼,眼神清明。
「為什麼?」
振煬答不出。
他不能說因為你像玉,而我想把你摔碎;
不能說因為你太靜,而我想聽你喊;
不能說因為你長得太乾淨,而我想把你弄髒。
他只能上前,一把將人抵在牆上,胡亂的吻。
皓睿一下子呼了他一個大耳光,
可振煬神情不對,像中了邪,打了也不清醒。
振煬比他高,比他壯,一隻手就能將他鎖住。
他憑剩餘的理智不撕衣服,而是解開皓睿的長衫。
那一夜,他強睡了他。
像盜匪奪走最珍貴的寶藏,像野獸留下最深的爪印。
振煬將他鎖在作坊後室。
他關上門,拉下窗簾,切斷與外界的光。
第一天,皓睿和他打架。振煬不退,反而笑出聲。
他們在床與牆之間翻滾,像野獸,像仇人,像終於相認的靈魂。
第二天,皓睿不再掙扎。
只有眼淚沿著太陽穴滑落,像堤防決堤。
他閉著眼,任振煬來去,像一具被風浪拍打的軀殼。
可振煬知道——皓睿沒暈。
他的手指會扣住床單,喉間會溢出呻吟,像做了惡夢。
第三天,振煬的動作終於慢了下來。
他不再粗暴,不再急切,只是把皓睿吃乾抹淨。
振煬終於鬆了手。
可皓睿被握的發瘀的手腕,已經不聽使喚了。
指節發白,指尖顫抖,像被風吹散的灰,連鈕扣都扣不上。
「我來。」振煬低聲說,手指一顆一顆,為他繫上。
他摸到皓睿的手腕,薄繭與墨漬依舊,
皮膚下,青筋怒跳得像要裂開。
皓睿想站起來,腿一軟差點跌倒。
振煬扶住他,手臂環住他的腰,
支撐一座即將傾塌的塔。
「別走那麼快。」他說,聲音沙啞:「你還站不穩。」
皓睿沒推開,也沒回頭。
他只是軟綿綿地掙脫,
然後,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門開了。
皓睿扶著門框,像要掐進木頭裡。
振煬站在他身後,沒有挽留,也沒有碰他。
他只是看,看這個被他三天三夜摧殘的男人,
如何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走進晨光裡。
皓睿踏出門檻,腳步踉蹌,像醉酒,又像夢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與身體對抗。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快跪下,可他咬牙撐住了。
振煬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犯了事的雙手,
忽然覺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過了幾個月,
皓睿仍沒事人一樣的來找他。
他們偶爾睡。
偶爾不睡。
更多的時候,是假日在店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民國二十六年,炮火轟開蘇州河。
雨夜,振煬正熔金,爐火映得滿室通紅。
門被猛地撞開,皓睿站在門口,渾身濕透,
懷錶緊貼胸口,寶石早已脫落。
「銀行要遷去重慶,」他咳嗽著:「她……我未婚妻老家也在那。」
振煬一震。
他記得那女人。
對解婚約這件事情,皓睿只說:「她該配更好的。」
如今他卻要隨她而去?
怒火如熔金般湧上。
他猛地抓住皓睿手腕——
「你又不睡女人,跟著她做什麼?」振煬聲音低得像獸吼:「陪她守活寡嗎?」
皓睿不答,只抬眼看他。
那眼神悲憫而平靜,像在說:「你不懂。」
他懂。
他懂皓睿該完成那場未盡的婚約,像個正常男子。
懂他要去扮演一個體面的、無愛的丈夫。
可他不想放。
「你走,我就當你沒了。」振煬咬牙切齒:「但你要是敢死在重慶,我就掘地三尺,把你
的骨灰偷回來,鎖在金匣裡,日日上香,讓你死了還當我的妻。」
皓睿不躲,反而抬手,撫上振煬的臉。
「那你呢?」他問:「你要是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連你的骨灰都找不到。」
振煬將他摔在長桌上,
工具飛散,珍珠串滑開,幾張設計圖落在一旁。
「就都別死。」
「活著回來,我再罵你,打你屁股,把你按在這裡肏,一輩子不放。」
「你要是敢讓別人碰,我把那人的手剁了,熔成金水,灌進懷錶裡。」
「你根本該去坐牢。」皓睿笑了,笑得像個瘋子:「匪徒!」
他抬腿,環住振煬的腰,像在鼓勵:來吧,把我毀了。
而振煬進入時,也毫不憐惜。
「叫你男人的名字。」振煬在他耳邊低語:「不然我不放你。」
「振煬……」皓睿喘息,聲音斷續:「振煬……」
每叫一聲,振煬就更深一分,像要把自己的名字,戳進他的骨縫。
他們在長桌上掙扎。
爐火映照,牆上影子扭曲交疊成兩條永不分離的蛇。
事後,他們靜靜相擁,汗水未乾。
振煬轉身從工具箱掏出一把瑞士小刀,
刀柄纏著金絲,竟是雀頭結。
九曲十八彎,耗盡心力,只為一個結。
他塞進皓睿掌心:「活著回來。」
皓睿握緊刀,點了點頭,轉身走入雨夜。
背影單薄,卻挺直如劍。
振煬站在門口,看著他消失在雨幕中。
再見已是民國三十五年。
戰火平息,城市重建。
振煬的珠寶店依舊開著,被劫掠了幾次,
打殘一條左腿,招牌斑駁,卻從未更換。
那日黃昏,有人站在門口,
抱著一隻骨灰盒,提了一個大行李箱。
是皓睿。
西裝空蕩蕩披在肩上,他瘦了很多,臉小,仍戴著細框眼鏡。
他結過婚,喪過妻,夫妻兩人全部的家族親戚合起來,剩他一人活著。
眼神依舊清冷,像未被塵世沾染的泉。
振煬看著他,眼眶發熱。
他想說「你瘦了」,想說「你頭髮灰了」,想說「我以為你死了」。
可最後,他只說:「進來。」
雨夜,他們在作坊促膝飲酒。
清算那年強睡的暴烈,清算離別的寂寞,
清算戰火對他們的殘酷。
振煬最後一吻將他壓在熔金爐旁。
皓睿不躲,不推,反而伸手,自己解開衣扣。
「為什麼願意回來?」
振煬真想揍他一頓,他等了很久,真的很久,即使他知道不該等。
皓睿淺淺一笑。
「因為心裡裝的,從來只有你。」
結婚、喪妻、漂泊,始終沒再娶。
不是因為妻子,而是因為——
他從未愛過別人。
多年後,晨光微亮。
皓睿上班對賬,坐在作坊角落,伏案寫字。
有次他睡著了,鋼筆在賬本上洇開墨團,
像一朵綻放的梅。
振煬輕輕抽走鋼筆,低頭,對那隻手吻了一下。
像對待歷經風霜的古玉,一尊沉默多年的神。
皓睿醒了,不驚,不躲,只抬眼看他,
眼神淡漠,藏著極難察覺的溫度。
振煬將修好的懷錶遞給他。
鏈子是極細的金絲,泛著微光,
像極了初見時,蘇州河的粼粼春水。
皓睿接過,戴在懷裡,輕聲問:「這好多年了,還能修嗎?」
振煬笑了:「只要你願意,我就一直修。」
窗外柳絮紛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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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itoyukiya (36.237.248.186 臺灣), 08/10/2025 01: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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