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喝酒,還是喝酒保?這是個問題。(17)
Jameson推開門時,帶進一身的涼氣。
他的肩膀洇著水痕,分不清是霧還是汗。
廚房燈光從Walker身後漫過來,
在Jameson瞳孔投下一小片暖色的光暈。
「Jameson,餓不餓?我熱了宵夜。」
Walker的聲音混在湯鍋沸騰的聲響裡,聽起來比平時柔軟。他繫著那條洗得發白的米色圍
裙,袖口沾著幾點油星,像是匆忙間忘了擦。蒸氣弄濕了他的眉眼,卻模糊不了目光裡的
溫度。
Jameson換鞋的動作頓了頓。
「沒關係,不餓。」
他轉身要走,卻被一聲輕喚釘在原地。
「J。」
Walker沒有追問。
他只是走近,握著那隻冰涼的手,然後在Jameson毫無防備的瞬間——
張開雙臂,將Jameson整個人攏進懷中。
不是「我們接下來要做愛了」的慾望擁抱,
而是把傷心得快要逸散開來的靈魂,重新凝聚起來的那種抱。
Jameson僵住了。
他下意識要掙脫,卻被Walker溫熱的掌心按住了後頸。
那溫度有點像老家巷口那隻獨眼老貓。
放養的流浪貓,體重過重,橘毛,總是慵懶地窩在雜貨店門口紙箱。每當Jameson膝蓋添
新傷,老貓就會慢悠悠踱過來,用帶著倒刺的舌頭耐心舔他傷口。粗糙的觸感混著貓唾液
特有的腥氣,竟比藥房的碘酒更讓他安心。
附近的好心阿姨們常倒貓糧,倒得慷慨。塑膠袋嘩啦一響,褐色顆粒便在地上堆成小山。
老貓吃得很挑,總是把小魚形狀的挑走,剩下圓形的放著。
七歲那年夏天,Jameson已經兩天沒吃飽飯,男孩子,年紀又小,不耐餓。父親醉倒在客
廳,冰箱裡看過,只有半瓶啤酒。他實在沒辦法了,蹲在老貓的飼料堆前,猶豫著抓起一
把殘留的貓糧。
顆粒略硬,因為放久了沒那麼脆了,微鹹,嚼碎時會卡一些在牙齦上。
老貓只是折手手窩成一團肥毛,靜靜看著古怪的小孩吃牠的糧。
琥珀色的獨眼映著男孩佝僂的背影,彷彿在看另一隻瘦弱的流浪小貓。
「對不起。」Jameson總是邊吃邊道歉,儘管貓聽不懂。
老貓沒有家,他有家,結果自己還跟牠分糧。
Jameson後來不只一次去撈牠的飯,飼料碎屑從齒縫漏下,
像怎麼也抓不住的尊嚴。他止了餓的同時覺得自己很髒。
此刻Walker的拇指正摩挲他後頸頭髮,
觸感讓Jameson喉頭發緊。他突然想知道,當年
那隻老貓是否也從他偷吃貓糧的姿態裡,嗅到了同類的孤獨。
「怎麼在發抖?」Walker將男友摟得更緊了,下巴抵著他頭頂。
Jameson搖搖頭,把臉埋進對方肩窩。
那裡有男士香水的氣息,是Walker常用的CREED阿文圖斯。
「你看起來無精打采。」
Walker的聲音很輕:「連宵夜都說不餓了......我就知道,不對勁。」
他沒有追問更多,只是這樣抱著,讓Jameson的額頭抵在自己的鎖骨上。
胸口相貼的地方,漸漸傳來對方遲緩的心跳。
「我去了療養院。」
Jameson終於開口,嗓音像靜置太久的灰燼。
「他不記得我了,Walker。完全不記得了。」
他閉上眼,睫毛在Walker頸間投下顫動的陰影。
「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好。」
許久,Jameson的手臂終於慢慢環上Walker的背脊。
那一刻,Walker突然紅了眼眶。
不是因為懷裡的人說了什麼,而是因為這個總是與世界保持三步距離的小冰山,此刻正將
全身的重量交付給他。
「要是累了,」Walker低聲說,喉結擦過Jameson髮梢:「靠著我一下,好不好?」
Jameson沒有回答。
他只是又貼近了一分,攥緊Walker的衣襬,像是在說:我真的累。
但謝謝你,還在。
Jameson終於坐進那把他們一起選購的餐椅。
Walker沒問他要不要吃,只是沉默地撈了一碗湯料。
小火慢煨的雞湯在瓷碗盪出漣漪,他把麵包撕成小塊,
泡進湯裡時的動作細膩得像在為嬰兒準備食物。
「湯底是買的,」Walker的聲音混著湯匙碰撞的清脆聲響:「但我另外加了你愛吃的雞腿
肉。」
Jameson靜靜看著白霧在碗口繚繞。
蒸氣像一層薄紗,溫柔地掩去夜晚所有不堪的皺褶。
Walker拉開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沒胃口不是食慾的問題。
當靈魂被抽乾力氣時,連咀嚼都像在搬動山岳。
湯匙碰到碗沿的聲音格外清晰。
Walker舀起一勺金黃的湯汁,吹涼:「寶貝張嘴囉。」
Jameson別過臉,下頜線繃得像石頭。
Walker卻笑了,將湯匙又往前遞了半寸:「不是約定好了?累了就靠著我。」
他手腕微轉,匙緣擦過Jameson薄唇。
「陪你最愛的男友吃宵夜嘛。」
那句話像一根溫熱的針,刺入Jameson胸口的硬殼。
他終於張嘴,任由湯匙滑進唇間。雞湯的溫度剛好,
鮮味裡藏著若有似無的香氣,是Walker特意為他加的藥材。
第二口時,Jameson自己接過了湯匙。
相觸的瞬間,Walker感覺到他指尖的冰冷,
卻假裝沒發現,只是轉身再盛一碗湯給自己。
Jameson吃得很慢,不過每一口都確實嚥下去了。
當第三碗湯見底,Walker的拇指撫過他唇角。
觸感太輕,像一隻小鴿子站在樹梢。
反而讓Jameson有點想哭。
「怎麼了?」
Jameson搖頭。
喉結滾動想把某種情緒硬生生吞回去。
「只是......」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很久沒被人餵過東西了。」
這句話說得太平淡。
但尾音的顫抖洩漏了一切。像冰層下的暗流。
Walker沒有許諾「以後天天餵你」這種蠢話。
他只是用英俊得該死的臉,淺淺微笑。
Jameson站起身時,地板發出細弱的呻吟,像是承受不住這具軀殼裡沉甸甸的靈魂。他在
廚房門檻處停留。
「謝謝你。」
三個字輕得像曬乾的花瓣,落在Walker耳裡。
Walker望著男友的背影。
太熟悉了。
在酒吧,他無數次這樣凝視Jameson擦拭玻璃杯的側影。
燈光會把白襯衫照得微微透明,隱約透出軀體輪廓,像經久不化的冰雕,堅硬而疏離
。但此刻不同,那隻扶在牆邊的手,手掌絕望地按著,彷彿那是暴雨中最後的船桅。
「也謝謝你,」Walker對著飄浮油花的空碗低語:「願意停泊在我這裡。」
水聲從浴室傳來時,Walker正用指尖抹去碗緣的湯漬。
擦拭碗底的動作很輕,如同撫摸某種尚未癒合的疤痕。
浴室的水聲忽然停了。
Walker抬頭,看見霧氣氤氳的門縫下,一雙濕漉漉的腳印正遲疑地徘徊。
他放下抹布,替Jameson從櫥櫃取出吹風機與髮梳——
那梳齒還纏著幾根髮絲,金色,在燈下像一縷被收藏的陽光。
水珠順著Jameson髮絲滑落,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Jameson站在浴室邊,毛巾隨意搭在肩上,黑髮有擦過了,尾端還剩一點濕氣。
「來。」
沙發上的男人輕聲說道,拍打身旁的空位。
燈光將他的神情勾勒得格外溫柔,像舊照片才會出現的畫面。
Jameson不再客氣,直接就坐下了。
熱風嗡嗡作響,Walker修長的手指一順一順地穿過髮根。
「腳會冷嗎?」
風聲停止的瞬間,這個問題飄進耳中。
Jameson下意識地搖頭,卻把腳趾蜷縮進褲管裡。
那雙腳蒼白得像是從未見過陽光,此刻正不安地相互摩擦。
突然,溫熱的掌心握住了冰涼的腳踝。
「說謊,好冰啊。」
男人單膝跪地,將那冰冷的裸足握著貼在自己毛衣覆蓋的腹部。隔著柔軟的羊絨,能感受
到呼吸時身體的起伏,穩定而溫暖,像是潮汐般令人安心。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膝蓋的舊傷疤上,連Jameson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傷痕。
「明天,」Walker暖熱的氣息拂過肌膚:「我們去買雙新拖鞋。」
Jameson仰起頭,看見殘留的水氣在天花板上漸漸消散。
苦惱與憂傷,似乎正隨著這融雪般的氣息,悄悄離開了身體。
「好。」
父親走得很快。
沒有掙扎,沒有遺言,甚至連一場虛偽的和解都沒有。
當那通電話響起時,Jameson才剛換好今天上班要穿的襯衫。
抗皺的布料還帶著熨燙後的暖意,他正將鈕扣仔細扣上,
動作平靜而熟練,是他為自己建構的日常秩序中的一個微小儀式。
然後,手機在桌上震動了一下。
他盯著那串數字,想起小時候孤身在家,滾著空酒瓶玩的日子——
那時候他就知道,有些離別從來不會好好收尾。
父親出門從來不說再見。
手機來電鈴響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他的腦海,震開一圈又一圈不祥的漣漪。熟悉的、
代表著機構的號碼,只有兩種消息,催繳帳單或是惡化,Jameson一瞬間竟沒敢接。他像
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聽見鎖孔轉動的聲音,卻寧願相信那只是搞錯。
他站在窗邊,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城市的薄霧,遠方建築的輪廓顯得模糊,像一幅未完成的
、關於遺忘的水彩。光影落在他瞳底,映出一片荒蕪的清綠。他隱約知道那通電話是什麼
,如同他知道季節將盡,落葉終將歸於塵土。
窗外正在落葉。
一片枯黃的葉子粘在窗玻璃,葉脈清晰得像老人手背的青筋。
「您好,是James Avery先生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年輕、公式化,不帶任何情感,像一台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他喉頭湧上一股乾澀,嚥下,才勉強發出一個音節:「是。」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父親,Avery先生,於今早七點二十三分,因心臟驟停……
」
後面的話,Jameson聽不見了。
它們變成一串沒有意義的音節,在空氣中消散。
他沒有掛斷,只是握著手機,任由那聲音繼續──
如同聆聽一場與他無關的、遠方的葬禮。
Jameson看著那片葉子被風帶走,漸漸意識到,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用那種混合著酒精和嫌棄的眼神看他了。
玄關的鑰匙盤裡躺著療養院的探視卡,塑膠套邊緣已經磨損發白。Jameson機械性地穿上
外套,手指在門把上停留了三秒。此刻他竟害怕跨出去。
電梯鏡面映出Jameson蒼白美麗的側臉。
背上的疤開始隱隱作痛。
當時躺在碎玻璃上,血流如注,如今只剩許多道淺凸的線條,
在寒雨天氣裡偶爾甦醒。
他請一樓管理室幫他叫了一輛計程車。
上車後,Jameson發現自己在注意數儀表板的裂紋。
就像童年數著父親醉後摔碎的碗盤數量。
城市高架橋正在施工,計程車的自動導航重新規劃了郊區路線。這條荒涼的縣道兩旁立著
枯瘦的樺樹,枝椏間掛著塑膠袋,像某種詭異的裝飾。Jameson請司機降下車窗,冷風灌
進來,帶著落葉特有的自然氣味。
後視鏡裡,城市天際線正被灰霧吞噬。離開老家那夜,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天。Jameson上
了一個太殘酷的情人的車,頭也不回地駛入黑暗,身上只帶幾件衣服和滿身傷痕,或許還
有父親的咒罵。那已經是他在家裡所能獲得的全部了。
他當時是那麼急切的想離開,渾然不覺自己跳進了鱷魚的嘴巴。
那天Jameson沒有去酒吧上班。
他用一則簡短的訊息向店裡請假然後關機。
他沒有讓任何人陪。
這條路,從童年到此刻,
Jameson一直都是一個人。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像被遺棄的時光。
他沒有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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