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未曾離去 九
第九章
「大學男教授跟男學生的不倫之戀,一定很轟動。」男孩直勾勾的盯著他。
「李同學,你在威脅我嗎?」他抿唇問道。
像是聽了個冷調的笑話似的,男孩眨了眨黑亮的大眼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問題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笑,甚至有些憤怒。
事情鬧大的話,不僅是他個人的聲譽受損,對即將升大四的李培風的學業更是一大傷
害。
跟他的嚴肅成對比,男孩兀自笑著,「老師,你的表情好嚇人。」
聽到那樣的話還能嘻皮笑臉的話,那也未免太沒神經了。林予幸定定的看著他。
意識到空氣中凝結的肅穆之氣,李平一總算收斂起不正經的態度。
「只是開個玩笑嘛。」手指輕敲桌面,他淡笑道:「因為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你的
反應。」
玩笑……好奇?
捏皺了紙袋口,林予幸確定這些已經超過他所能忍受的範圍。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何況是拿這麼一段不見容於社會的關係。
李平一應該是喜歡李培風的,雖然可以感覺到一絲敵意,但提及李培風時的情緒波動
是顯而易見的。
他不明白,這個男孩真的想報復李培風嗎?抑或者,想報復的對象其實是他?!
「我說了啊,因為我想知道你的反應。」不知何時略去了敬語,開朗的臉歛起笑意,
「本來想,或許老師會求我別說出去之類的,我果然太天真了,對不對?」
咬了咬下唇,其實林予幸自己也沒把握,他也有他的害怕跟懦弱,只是──
「你是在試探我?」
揚高眉,李平一表情疑惑,反問:「不是啊……我只想知道學長為什麼喜歡老師,還
有老師有多喜歡學長,就這樣而已。」
見他迷惘的模樣,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是自己太戒慎恐懼了,對方畢竟是個孩子。
「你為什麼不去問李培風?」見那雙討喜的眼閃了閃,林予幸放輕了語氣,「想要他
聽你唱那首歌,想要知道他真正的心意,你都該親自問他才對。」
李平一搖頭,又是笑,只是這回笑得有些淒苦,他則一臉不解。
「我問了啊。」男孩的聲音低低細細的,「我問學長可不可以喜歡我多一點,他說不
能,我問了。」
若不是個性所以然,林予幸真想戲劇化的大拍額頭,喊句「我的天啊」之類的話。
所謂的傷害,已經不僅僅存在於李培風跟李平一之間,連帶的他也被捲入其中。他在
這個愛笑的男孩面前,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該用什麼資格?勝利者?
林予幸對自己尷尬萬分的立場只能苦笑以對。
李平一表情黯然說:「我不想再給學長添麻煩了,我不能總是依賴他。」
「他、他說不定就喜歡你倚靠他。」用著澀澀的語氣道。
「不行啦!」沒有流淚,可男孩揉了揉眼睛後,才又道:「我得習慣、習慣……」
突然有股衝動想摸摸他的髮頂,林予幸了解他說不出口的寂寞。
要重新習慣一個人,習慣自己看照自己的喜怒哀樂,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尤其在有過
跟某個人親密與共的經驗後,許多本可以自我料理的平常事,都變得陌生而疏遠。
他曉得那種寂寞。
「不習慣不行啊。」李平一張著被揉紅了的眼說:「因為我要休學了。」
「休學?」他略提了嗓子,「為、為什麼?!」話才一出口他便後悔了,這不是明知
故問嗎?
「……他知道嗎?」
搖著頭,李平一連忙解釋道:「不關學長的事!我本來就讀得不太舒服,這個科系是
媽媽喜歡的,不是我真正想唸的,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想休學重考。」
靜默了一會兒,林予幸才開口。
「重考不容易,你真的這麼確定?」
雖說不是因為李培風的關係,但他多少也是促使李平一決定休學的一股力量。
想到這裡,作為人師,他忍不住出言挽留。
「或者你可以考慮明年的轉學考,也不一定要休學不可。」
李平一又是搖頭。「我不想給自己留太多退路,休了學,我只要專心補習準備重考。
如果繼續留在學校,我怕自己堅持不了太久,我很軟弱的。」
「李平一……」聽他這麼說,心不由得擰了起來。
「我知道剛剛讓老師困擾了。雖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老師,可是能夠把一直想說的
話都說出來,我不後悔我今天的舉動。」
說完,清朗的臉龐綻出一抹堅定的笑,那是他目前為止最純粹的笑容,卻讓人感到心
疼。
還有幾分失落。
李培風以為脆弱、倍受呵護的學弟,卻是最早在這段關係中找到出口的人。
人的潛力真的很難定義,勇氣這種東西,不在關鍵的時候是施展不出來的。
「既然你決定了,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校系。」
本來想說「有問題也可以來找我」這類的,但也只是徒增彼此的尷尬,有些事情還是
需要時間去磨平。
李平一微笑著,率先起身背上吉他。
「老師,謝謝你。還有……」他微微彎下腰鞠躬,才抬起頭道:「對不起。」
跟著起身的林予幸不知所措的任他行了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需要道歉的。
愛一個人、為那個人無法自已,這樣的心情每個人都有,如果無法捍衛這樣的權利,
也未免太悲哀了。
一直到走回收費停車場,坐上駕駛座,他都在想臨走前,那個朗笑的男孩說的話。
『請幫我跟學長問好,告訴他──我會好的,我會好起來的。』
斜陽從擋風玻璃映入車內,他細細咀嚼這句話,好久好久。
眼前的一景一物分明都看了十多年,卻隨著每一個前進的步伐益發陌生。
已經不再是會逃家的高中生,也不再因為成為父母之間的夾心餅而頹喪、甚至哭泣,
只是很深的無力感。
即使大學在外租屋,也未能真正擺脫與這個「家」的羈絆,何況,他真的想擺脫嗎?
若是如此,當初為何會毫不猶豫的填選了離家最近的C大?想要遠離,卻又猶如遭到咒縛
一般的難以捨下。
他清楚這樣的矛盾,卻無法去改變現實的不完滿,選擇一個有距離感的位置,冷眼看
彼此互相傷害,然後逃避,惡性循環不過如此罷了。
想到那張蒼白無依,或是那張嚴肅冷漠,不管是哪一張臉,他都倦了去面對……
「既然來了,幹嘛不進去?」一道男聲在身後冷冷響起。
李培風詫異的旋身──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掏出鎖鑰開門,李培雲對他抬了抬下巴,無奈他只好跟著走了進去。
「工作沒關係嗎?不是一直都很忙?」舔舔唇,不知為何他緊張了起來,他向來對這
個哥哥又敬又怕。
「再忙也沒忘記有個家要回來看看。」
一針見血!
李培風迴避著那雙熠熠目光,雙手開始在身上摸索起來。
真想抽根菸來緩和體內竄動的不安。
說起來,他從小到大都是聽從哥哥的份比較多,父母拿他沒輒時,就搬出大哥來讓他
就範。
但是自從大哥在美國結婚定居後,他們兄弟倆就少有交流的機會了。
這次突然回來,總覺得不太尋常。
「我聽媽說你這學期除了開學初回家過兩次,就再也沒回來。」
在玄關換上室內拖鞋後,李培雲將剛才採買的東西拿進廚房,出來時見他還站在玄關
,眉心一擰。
「你還站在那邊發什麼呆?」
被這麼一喊,本來遲疑的李培風扯扯嘴角,沒說什麼,換了鞋跟著在客廳坐下。
「你在怕什麼?」與他完全相反的斯文男人,卻有著連鏡片都掩不住的精銳眼神。
他小時候總是被大哥和善的外表誘騙去做他原本不願意做的事情,想到這兒,他忍不
住豎起防禦線。
「我沒怕,只是想媽不知道在不在。」
「她在樓上睡午覺。」
「哦。」那,他是不是就沒必要待下去了?
看穿了他游移眼神後的心思,李培雲推了推眼鏡道:「你都這麼大了,還想什麼事都
用逃避來解決嗎?」
「我沒有!」李培風以著十分不耐煩的口氣回道。
早知道大哥也在,他就不挑這幾天回來。果然,這下子他就像是蛇盯上的獵物,想跑
也跑不掉。
「你口是心非的毛病也是沒變。」面貌雅俊的男人一臉氣定神閒,口氣卻十分嚴肅:
「培風,你還要彆扭多久?」
李培風瞪著眼:「我彆扭?怎麼爸媽不去檢討一下他們自己,家不像家的,難道是我
的錯?」
隱忍的情緒一旦被點燃,就難以克制,加上身處在長久以來抗拒的地方,更是火上添
油。
「爸媽有他們的問題在,可是你也別忘了你作為兒子的本分。」李培雲仍舊不慍不火
。
「哈!」不屑的噴笑出聲。
老的跟他講子女的自覺,大的也來跟他說兒子的本分,真是一個鼻孔出氣!
見他如此,李培雲也不動氣。
這個么弟從小被慣壞了,即使後來父母感情分裂,他霸道自我的性格也沒動搖多少,
只是變本加厲,扭曲的更厲害罷了,說他彆扭還不承認,真是當局者迷。
「你還不能原諒老爸?」見他眼露凶氣,李培雲暗自嘆了口氣。
說來說去,癥結還是在於父親的外遇讓從小視爸爸為偶像的培風受到很大的打擊。
那時候家中只剩培風跟爸媽住,母親將遭丈夫背叛的壓力跟悲傷都釋放到才中學生的
么兒身上。那時他跟老二都在異鄉,加上年紀較長,很多事情早就看清看明了,只是沒料
到對小弟影響那麼大,等到察覺時,已經是三人同住不同心的情況。
說來他跟老二都有責任,當初若能及時開導培風,也不至於讓他對父母積怨日深。尤
其是跟老爸,不是吵就是打,搞得現在連家都不回,當然……培風的性癖也是父子倆水火
不容的原因之一。
「他需要的是媽的原諒,不是我的。」果然,長髮不羈的青年冷笑道:「反正我們父
不父,子不子,也談不上什麼原諒。」
捏著眉心,李培雲沉思了一會兒才說:「好,撇開這件事不說,你畢了業後又有什麼
打算?」
聞言,臉色不善的李培風緩下表情,卻也不發一語,精練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猶豫
不定。
「你已經要大四了,大學文憑根本不夠你找個好工作,你又沒有實務經驗,不先考慮
未來的出路,畢了業還要老爸養啊?」
睨了講話帶針的男人,就知道他的痛腳,還踩得特別狠!
爬了爬髮,他吐了一口氣,才道:「我還在想,而且能不能順利畢業還不知道。」
「還說哩!」李培雲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老爸會讓你畢不了業嗎?才怪。」
根本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一個後仰靠在椅背上,李培風就算不甘也否認不了,作為系主任的父親還是有著不大
不小的權力。
盯著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心也像那千曲百折的光芒般,徬徨無依了起來。
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可最後停留的面孔還是一個年長男人的淡笑如斯。
對那個人,若想要爭取更多,就要有足夠的後盾去支持自己,除了皮相,目前的他還
真是一無所有。
年長的戀人,某種程度來說是很性感的,並非只外貌或魅力,而是在人生歷練上所沉
澱出來的沉著與安穩特別吸引人。
多數男人想追求的,無非是這麼一個成熟的氣度。
而他李培風,21歲,要跨過那十年以上的差距,得花多少時間跟努力?
何況,他實在沒勇氣問,那人願不願意再賭他一把。
『你要不要來美國發展?』
『美國?』
『我的事務所已經穩定,你畢業後來幫我的忙,累積一些經驗,還可以考慮在當地繼
續深造,比你拿著不怎麼樣的大學成績瞎找工作要強吧。』
『我都還沒畢業……』
『你也只剩一年,你以為一年有多長?』
『……再說吧。』
『你考慮看看吧。我這次回來是想勸媽到美國住一段時間,你大嫂懷孕了,媽也需要
換個環境散散心,讓她來美國也好過一個人悶在家。』
『老頭怎麼說?』
『沒說什麼,他們兩個本來就相處不下去了。』
『他也要我到美國?』
『重點不是他要不要,是你要不要。』
在巷口停好機車走進來,接近門口時,削瘦的男人拿著灑花器,夕陽下,微側的臉有
著安閒的神情。
沒看到他。
也許是那株紫紅,也許是那叢翠綠,映在男人眼中的,不是他。
背身靠在牆上,點上方才一直想抽的菸,胸口卻是連尼古丁都難以安撫的苦悶。
要去美國嗎?其實是有點心動的。
雖然唸的是熱門的外文系,他這種社團成績比學業分數高的學生一旦畢業,在社會上
根本沒有競爭力,既不是搞研究的料,也沒興趣當個上班族或是公務員。
幫自家人做事是個不錯的方向,開設創育公司的大哥有這個能力挺他,他可以慢慢適
應工作環境,何況他也需要一個機會試試自己的能耐。
再不想、也不能離那個人更遠了。
然而,去美國,便意味著兩人之間將分隔千里,當他在異鄉努力想拉近兩人成就上的
距離時,卻還是因為空間的距離而疏遠,他有辦法去承擔這個風險嗎?
現在的李培風患得患失,再也瀟灑不起來。
如果沒有那一泓清澈,怎麼能看出風吹過時的漣漪,何時體認到,原來年長的男人是
這樣的存在啊……
努了努嘴,菸頭上的點點紅星像嘲笑他似的,明明滅滅,宛如他不安的心。
「不進來嗎?」
倏地回過頭,只見拿著花灑的男人站在門邊,臉頰被夕陽染上橘紅。
搖著頭,他將視線轉回對門的住家,徐徐地噴出一口白煙。
「不是回家去了?」男人輕問道。
「嗯,從那邊過來的。」
「為什麼不待久一點。」
「不想,不適合我。」紮好的馬尾凌亂了些,幾綹髮絲垂在頰邊的。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像迷路的孩子般脆弱,男人想。
「不過我大哥從美國回來了。」若不是在門外,真想摸那沾著光輝的臉……
男人走至他的身側問道:「你有兄弟姊妹?」
見狀,他不自覺露出一絲笑容:「一個哥哥一個姊姊,我是老么。」
男人眼裡閃過一抹了然。「你們感情好嗎?」
「我跟大哥都是男生,比較處得來,我誰都不怕,就怕他。」
「你也會害怕啊?」會讓行事任性的人害怕的哥哥,真令人有點好奇。
看著男人閒適的側臉,他在心中嘆道:『會啊,怕的可多了,還怕你再也不靠這麼近
。』
「全家就我哥知道怎麼治我,你說我能不怕嗎?」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男人抿唇,像是要掩住笑意,眼角的紋路卻洩漏了心思。
情不自禁的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背後握著,摸著中指因長期握筆而有的小繭,感覺手指
主人的其他四指扣上自己的,心好像被熨過一樣的服貼。
像是並肩靠在圍牆上聊天的兩人,任誰也想不到那藏在身後,交握的秘密。
「你哥哥跟你像嗎?」
他搖搖頭,「我上面兩個都像我媽,我比較像爸爸。」
「你不想回家,是因為你爸?」男人抬眼看他,不意手被握得更重。
「大部分是。」迎上探尋的目光,他說:「你看得出來?」
「直覺吧,你提到你爸的語氣不太一樣。」
他也才提過兩遍啊……苦笑著,看來他真如大哥說的口是心非。
見他無奈的模樣,男人靜靜的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才又道:「怎麼說都是家人,能夠
平平安安的,也就夠了。」
說著,低垂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小片陰影。
他向來不是口拙的人,卻覺得此刻說什麼都不是。
他看過擺在客廳的相框,裡頭是一張全家福,看不出幾時拍的,男人沒什麼改變,只
是相片裡的人笑得特別開懷。
默契似的並肩接肘,任由安靜充斥在兩手相連的一方天地。
過了好久好久,男人捏了捏他的指頭。
「我遇到李平一。」見他訝異的張大了眼,男人低聲道:「他要休學重考。」
有點意外,像是被搶先一步的感覺。
「他說,他會好的。」
那個總紅著耳朵說話的小學弟……比他想像中更堅決啊,還是他從來只看到男孩怯懦
的一面?
將手中的手握得更緊,他盯著男人溫潤的眼,像是要看穿靈魂深處般的執著,小一休
學的消息,讓心也悄悄落了個決定。
回視他的雙眸如午後斜陽的暖,俯下頭,他湊近男人的耳邊──
「我想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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