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情歌-上1~9 by控而已
情歌(上)1
1
季師益開始對邱景岳產生印象,緣於博士一年級時的一次酒會。那天是三年級的畢業
酒會,領導們退場之後按慣例學生們都去了第二攤,在幾天前畢業生們就訂下來的唐會。
唱歌之餘,肆無忌憚地互相灌酒──作為一年級、並且是臨床型博士的季師益沒有受到太
大刁難,只是注意到有一個人不停地和眾人拼酒,或者說,有人不斷地去挑戰這位師兄。
之後,欲圖灌醉他的所有人都醉了之後,他依然談笑風生,唱了一首又一首情歌。只是他
的音準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很多年後,季師益仍然能準確哼出他當時連唱了兩遍,都唱走調的那首歌:「就算你
留戀開放在水邊嬌豔的水仙,別忘了山谷裡寂寞的角落裡野百合也有春天。」
季師益曾經是七年制的學生,碩士時選的是胃腸外,博士考了肝膽。因為是臨床型的
博士,和同年級的其他博士都不住一起,而且前半年上課,後半年在普外各個科室輪科,
參加科室活動的機會很少,除了在臨床的同年級學生外,並不認識其他年級的或是在實驗
室的學生。散場後一幫人七零八落地往回走,那位師兄步履穩健,毫無醉意。還在哼著那
跑調得離譜的曲子:「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
日的誓言?」
那之後季師益還是在臨床上,第二年開始回到肝膽各個病區輪轉,參加本科室的會議
多了,接觸本科室的人也多了,沒有特意打聽,也旁聽了不少八卦。比如,那天那個怎麼
也喝不醉的師兄是院長最得意的弟子兼乘龍快婿; 比如,他碩士時並不是院長的學生,
和院長千金談戀愛之後轉了院長的博士;比如,他一年可以炮製至少兩篇SCI論文,影響
因子都不低;比如,他的碩導和院長關係十分一般,在他變卦轉博之後不知為了什麼原因
去了澳門某醫院,一去不回,諸如此類。
這位幾乎實現了所有研究生夢想的師兄成為了南粵優秀博士生,背負著眾多正面負面
新聞畢業了,並且得到了當年度的優博,順理成章地留校。
季師益真正認識邱景岳,是在博士三年級的時候。當時季師益做罷老總,回到科室繼
續輪轉,剛留校的邱景岳也開始輪科。在肝膽二區碰到了一起,被安排在同一組。
第一次正式交談發生在邱景岳來的那天交班之後,邱景岳過來問他病床分配的事,季
師益說:「那師兄您接管成醫生的病床吧。」
邱景岳看了一眼他的胸牌,說:「慚愧,你可別叫我師兄,你經驗比我豐富多了,我
還指望跟你學著呢。叫名字就好了。」
「那樣不好,亂了輩分。師弟們如果聽見了,也會覺得我不尊長輩。」季師益笑道。
邱景岳笑了一下,沒有再堅持。那個笑容不像個十分真心的,也許帶了點兒無奈。
在這位師兄的眾多傳言中,有一項是和他作對必不得好死,例如與他同級的某位學生
,深致院長大人厭惡,畢業找工作得不到院長推薦,據說就是他從中作梗。再例如他碩士
時做動物實驗幫了他許多忙的病理技術員,後來有一次犯了一個技術上的重大失誤,去找
他幫忙求情,他愣是不理睬,於是那位技術員被開除了。
季師益不輕易相信傳言,但也不輕易否定傳言。不管一個人因什麼理由流言四起,這
個人本身不會沒有問題。季師益對邱景岳是戒備的,他不會愚蠢到對他失敬。
邱景岳剛到臨床時,確實什麼都不懂。不會使用電子病歷,甚至不會開藥──因為人
人知道他和院長的關係,手術時都會盡量讓他做一助,當然很不熟練。
作為名人有個壞處,好的能的是理所當然的,差的不會的必定要傳為笑柄。在上臨床
第三天下午,邱景岳對正要下班的季師益說:「小季,今晚有空嗎?一塊兒吃飯吧。」
季師益愣了一愣,說:「真是不巧,師兄,今天我爸生日,叮囑著要我回去。改天一
定去。」
邱景岳啊了一下,過了幾秒鐘笑了,說:「這樣呀???」
「有什麼事嗎,師兄?」
當時他們在二區的醫生辦公室裡,下午六點左右。據季師益所知,邱景岳跟的那一組
當天並沒有手術,如果是其他醫生的話,下午一般出現一會兒就消失了。他卻待到六點,
怎麼看都像刻意的。
「沒什麼大事,對了,小季,我還沒你手機號呢。」
當然,父親的生日是個謊言。當晚和女朋友去沙面吃了一頓海鮮火鍋,回程時坐的是
她的車,季師益電話響了,正是來自這位邱師兄。季師益看了手機上的時間,八點半。
電話響時,女朋友周芳看了他一眼,季師益對她笑了笑,接起電話:「邱師兄好。」
那邊停了會兒,說:「小季,打攪你了,忙嗎?」
「哦,不忙,剛和家裡人吃了飯回來。」
「那就好,」對面遲疑了一會兒,問:「你明天晚上有空嗎?」
「明天晚上沒什麼事兒。」季師益說,「怎麼了?」
對面說:「小季,明天能不能麻煩你帶一下我值班?」
季師益沒有料到他的事是這一件,所以只是反問了一句:「哦,這樣嗎?」
「是的。我做了五年科研,沒輪過臨床,從來沒單獨值班過。你能不能帶我一下?你
經驗豐富。」說完這些話後一會兒,邱景岳又補充說,「不過,請你幫我保密。」
「護士可能會知道。」
「你可以晚點過來,然後太晚了,說不想回去。我記得你家住芳村是吧?」
「行,您處理得好,我沒意見。」
「太謝謝了,改天一定請你吃飯!」
季師益笑著說:「誰都有第一次,我最早值班也有人帶的,師兄客氣了。」
「不,你一定要留時間讓我請吃飯。」對方的聲音開朗了起來。
「嗯,我爸在叫我,那師兄,先不聊了。」
「好的,明天見。」
周芳忍不住笑,笑完又白了季師益一眼,說:「說,以前跟我打電話說你爸在叫,是
不是都騙我的?」
「騙得過你?」
「你那什麼『師兄』?還求你帶值班?」
季師益笑笑,說:「挺厲害一個師兄。」
「你說人厲害,都是貶義詞。」
後來周芳又說:「真想見見你那師兄什麼樣兒,老實人吧?」
「長挺俊的,個兒挺高的。」季師益說,「是不是老實人我不知道。」
在周芳家辦完事他起來點煙,大約是凌晨,手機震了一會兒,是條來自邱景岳的短信
:「明天就拜託了,謝謝你,小季。」
季師益吞雲吐霧,回了條短信:「不用謝,師兄您太客氣了。^_^。」最後的那個笑
臉,他考慮了一會兒,加了上去。然後他就把手機關了。
周芳當時去衛生間沖了個澡,回來就撲在床上,滾了一會兒,見他抽煙,說:「給我
一支。」
他給她點了煙。周芳披了件浴袍坐他旁邊,說:「我爸上禮拜給我問了,說最好年內
辦事。你家裡有沒什麼想法?」
「有想法,」季師益吸了口煙,觀賞完周芳有點吃驚的表情,說,「巴不得你早點過
門。」
「敲死你!」
周芳是敲不死他的。後來他們玩著玩著,又辦了回事。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他多喜歡女人,滑的,香的,軟的,但是除了這三者之外,他
竟然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要喜歡她們。
情歌(上)2
2,
由於對外宣稱住在芳村,季師益中午是不回家的,所以邱景岳值班那天中午他也在。
醫師值班房分男值女值,女值的床位長期被家遠的護士霸佔,而一開始就沒申請學校宿舍
的季師益則時常在男值的某張床睡午覺。邱景岳當天中午並沒進來睡覺,兩點半時季師益
起來,到醫生辦公室才發現邱景岳趴在桌面上休息。季師益開門的聲音他也沒聽見,似乎
很累。
那句長得挺俊並沒有惡意。邱景岳樣子確實不錯,皮膚乾淨,眼角稍微有點上挑,眉
毛很清晰,五官端正,身材也不錯。平常穿衣服還像個學生,看起來並不像二十七八歲。
但對這個職業來說,這種長相並不討好。病人都傾向於信任長相老成的醫生,因此早早的
地中海對這個職業來說反而不是什麼壞事。邱景岳不到一個星期的住院醫生涯會使他累成
這樣,固然和不熟悉有關係,和這個長相絕對不會沒關係。
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他是整個臉朝下的。因為很安靜,辦公室裡也沒開燈,他又一
動不動,季師益穿好白大褂之後咳了一聲。
邱景岳醒了,把頭從手臂上抬起,可能是有些發麻,他揉了揉額頭。看見季師益站在
身前的那張桌前,說:「小季,你起床了?」
「師兄怎麼不過去睡?」
「中午收了個病人。」
「您隨時進去沒關係的,吵不醒我。」
「你中午都不回去還是?」邱景岳沒把話說完。
「哦,您誤會了,我家太遠了,中午一般都不回去。」
「是嗎?家遠不太方便啊。」
「是呀,師兄您住哪兒?」
「也在芳村,是挺遠的。」
那天下午的交談只有這麼多,開燈之後,季師益看見邱景岳的額頭上有枕在扣子上留
下的紅痕,在有點長的前額頭髮下,隱約可見。他對著季師益說話的時候態度並不像傳言
那麼跋扈,相反,甚至有點謙卑。
季師益有時候覺得,帶著這種態度的人反而更可怕。
當天晚上季師益八點多兜回了病房,以整理病歷為由留到半夜。值上半夜的護士發現
他還在辦公室十分吃驚,他就用那個理由搪塞了過去。邱景岳則一直在忙進忙出,可能是
夜裡沒有其他人了,他遇到不會處理的都直接問了季師益。無外是一些小問題,腹痛、頭
痛之類的。只是他並不能判斷該怎麼處理,對季師益建議的用藥又有疑惑,屢次詢問該不
該做些常規檢查。
季師益給的回答是:您覺得應該檢查就檢查吧。
邱景岳於是開始翻書,他似乎並不完全信任季師益。翻到後來有些沮喪,還是照季師
益的建議做了。
凌晨的時候病人的問題少了,邱景岳在那兒看書。注意到時間後對季師益說:「小季
,你先去休息吧,我一會兒再過去。」
邱景岳說的一會兒並不太久。季師益打開值班室的空調,洗過澡後點燃了一支煙。這
間屋子除了門之外沒有別的出口,如果不打開空調會十分憋悶。在還剩半支煙的時候,邱
景岳進來了。季師益給他遞了支煙。
邱景岳坐在季師益對面的那張床上,把煙放到了嘴裡。季師益給他點上煙,他說了聲
謝謝。
倆人都沒怎麼說話,邱景岳吸了半支之後就把煙蒂在報紙上碾滅了。
「小季,這兒還有水洗澡嗎?」他問。
「有。」季師益也把煙蒂碾滅。
值班室沒有煙灰缸。醫院規定不能吸煙,但男醫生們長期在酒瓶煙包上加深交情,沒
幾個真正不吸煙。
「我去洗個澡。」
邱景岳背對著季師益開始脫衣服。七月份穿得很少,他只穿了件短袖T恤。褲子則是
一條半休閒的黑色長褲。他脫了上衣之後露出的背還是挺結實的,比想像中強壯一些。覆
蓋在肩胛上的肌群比較厚實,腰部肌肉也不差,雖說腰是稍嫌細了一些。膚色和臉色相似
,普通的麥色,只是不知是因為光線還是什麼原因,看起來很有光澤。
然後他脫了外褲。裡邊是一條緊身三角。臀部肌肉也不弱,腿很長,肌肉形狀很不錯
。
邱景岳轉過身時發現師弟在盯著自己看,有些疑惑地問:「怎麼了?」
「師兄身材很好,做什麼運動的?」
正面是成塊的胸肌和腱劃分明的腹肌,內褲下鼓囊囊的。季師益把目光移回平視前方
,對的是邱景岳的胸口。可能是空調開得有些大,直接吹在他身上,他的乳頭有些立起來
了。
「就跑跑步,打打羽毛球、籃球什麼的。」
邱景岳在季師益上鋪放了背包,此時站到季師益跟前,翻找著裡邊的東西,翻了一會
兒,說:「忘帶毛巾了,小季,借你的用用行嗎?」
「您不介意就用吧。」
季師益往後仰,躺在被子上,看不見邱景岳的頭,只能看見他從脖子到大腿的正面部
分。看起來就不軟、不香、不滑的那些部分。
季師益把頭偏到了一邊。
房間裡的水聲響起的時候周芳來了電話,聽到季師益的聲音哇了一聲,問:「你感冒
啦?聲音好啞。」
「空調室裡呆了一天,有點幹。」季師益清了清嗓子,說,「怎麼還不睡?」
「想你嘛。」周芳撒嬌後問:「你那師兄怎麼樣?好玩不?」
「不好玩。」
「你累啦?」
「有點。」
交談了一會兒,浴室的水聲停了,開門的聲音傳來。季師益說:「就這樣吧,回去再
聊。」周芳說好吧,你好好休息吧。
那天晚上的很多動作都像慢鏡頭,包括邱景岳從浴室走出來,用季師益的毛巾擦著頭
,在白色的燈光下對他笑了一下的樣子。然後是他轉身,把毛巾掛在衣帽架上,沒掛好,
掉在了地上,他彎下腰,撿起毛巾,嘟噥了一句:「要重新洗了。」再後來是他又走過季
師益床前,去浴室洗毛巾。出來之後又掛了一次毛巾,轉過身看見季師益一直在看他,有
點疑惑地朝他笑了笑,說:「吵到你了吧?快睡吧。」
再然後邱景岳上了床,轉過頭,想說什麼,季師益朝他笑了笑,說:「師兄晚安。」
當晚邱景岳被叫起來兩次。季師益看了時間,一次是凌晨一點,牆上的呼叫器打開,
叫著邱博士、邱博士。邱景岳開頭可能是沒醒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哎。怎麼了?
呼叫器那頭的護士說:六床胸悶。
邱景岳爬了起來,穿上衣服,披上白大衣,出門時用鑰匙輕輕鎖了門。季師益翻了個
身,坐起來,因為睡不著,就靠在床上又點了支煙。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聽見門口輕微的
腳步聲,季師益躺下了。
邱景岳進來的聲音很小,輕聲上了床後大概半個小時,呼叫器那邊又叫了起來:邱博
士、邱博士。
這一次邱景岳沒應她,直接切了呼叫器,起來穿上白大褂出去了。
季師益看了看表,不到三點。
後來邱景岳沒再進來過。季師益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早上聽到敲門聲時他醒
來,看手機已經七點半了,平時定的鬧鐘不知為什麼沒響。看對面的床,仍然是空的。
敲門的人敲了一會兒,說:「小季,起床吧,快交班了。」
那天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季師益問怎麼有早餐,邱景岳說是他下去買的。季師益問
他什麼事忙了一個晚上。他說六床胸悶,做了些檢查,等結果出來都天亮了,也沒怎麼忙
。
季師益說您怎麼不叫醒我呢?
邱景岳說你明天要值24小時班。不是什麼大事,出人命我搞不定肯定會叫你的。說完
就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稍稍瞇起來,外眥上挑的地方變得長了一些,很分明,很好看
。
可惜他很少笑得這麼自然。
那時候醫生們陸續來上班了,他們的交談到此也就結束了。
後來邱景岳幾次欲圖請他吃飯,他用各種理由推辭了。
情歌(上)3
3
季師益在博士三年級的時候和周芳結婚了,那年他二十七歲,周芳三十歲。季師益在
周芳之前交過兩個女朋友。第一個是初中的時候交往的。他已經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只
記得她笑起來很好看,皮膚也白淨,頭髮又黑又直,是班上最好看的女孩。他當時很喜歡
她,他們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牽著手在夜晚的操場上走了一圈。當時他們被同學看見了,
再來被老師知道了,最後來被家長知道了。她被父母關在家裡一個星期,回來的時候就不
理他了。那之後一句話也沒說過。他到廣州之後那個女孩給他來過一封信,信紙是皺的,
筆跡很模糊,上面寫的:對不起,那時我真的很怕。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他們說你將來
會走的,你真的走了。很多年後,他才想明白,原來那暈開的圓珠筆是淚漬。
第二個女朋友是大學一年級時交往的,大他一屆的師姐,同一個社團裡的。他們經常
在路上碰見,在食堂裡碰見,在學校路上碰見,幾乎每天都能碰見。碰見的頻率高到她每
次都說哇,好有緣呀。後來他們交往了。她是五年制的,畢業後出國去了,開始還時常打
越洋電話聊天,寫郵件,後來漸漸少了,一年後她半開玩笑地說有人追求她,她快招架不
住了。季師益問你回來嗎?她不答,反問你出來嗎?季師益說想好好在國內把博士讀完了
。那之後的兩個月,她來了封郵件,說她接受那個人了。信的末尾說:其實哪有那麼巧的
事可以天天碰見,只是我經常去你常去的地方,假裝偶然遇見。仔細一想,一直都是我去
你常去的地方,我去的地方你從來不感興趣。我來的時候,你甚至沒有挽留。說去吧,對
你前途好的事就去做。哪怕你說過一個字,我都不會來的。
那段時間他剛好開始實習,玩命實習之餘,經常拉著任唐出去喝酒,也是那時候學會
了抽煙,任唐取笑他:真這麼重要,去美國把她追回來呀。季師益問:然後呢?任唐說:
娶她呀。
季師益說:「你覺得還來得及嗎?」
「你當真啊?」任唐大吃一驚,「你還怕找不到老婆?」
季師益對任唐說:「我跟她說過了,說我去找她,娶她,都說了。她說太遲了。」
「沒緣分唄,喂,你別哭了。」
季師益發誓當時他沒哭,任唐堅持說他確實哭了。任唐一直奇怪於季師益看起來就應
該是個花花公子,可惜從來沒做過和長相相符的事情。
周芳是任唐表姐。任唐在介紹給他的之前還上他們家說動了季師益的父母。說這姑娘
年紀是大了點,但家底殷實,和他們門當戶對,自己本身在通信行業的國企工作,工作十
分穩定,是個正經女孩,且賢良德淑,家務樣樣精通,對長輩孝順有加。之前是因為喜歡
唸書,一路念到了碩士,耽誤了找對象時間,才如此這般。並且暗示周芳家裡和衛生部關
係匪淺,以後季師益想出人頭地,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任唐和他十幾二十年交情,兩家關
係也不錯,他口才一向不錯,把雙方家長都說得十分高興。然後才介紹倆當事人認識。
那時季師益已經博士二年級了。他已經四年沒交女朋友,家裡也很著急,對這件事也
是不斷催促。季師益和周芳見面之後,保持著固定聯繫。周芳其實並沒有任唐說的那麼賢
良德淑,甚至有煙癮,自己也坦誠不是沒交過男朋友,只是以前那位劈腿了,她傷心了很
長一陣子,一直不太相信男人,也就沒再找。末了問:「聽說你也是這樣?」
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任唐說他得找個成熟點的姑娘,才介紹了周芳。並且以人品打
包票這姑娘絕對適合做老婆。季師益就問他你收了誰多少錢啊?任唐才說周芳的父母想讓
她找個醫生,本來不需要他介紹,他們自己都有關係,只不過給周芳相了很多次,她都不
中意,任唐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對季師益做了這樁好事。
季師益結婚的時候沒有讓醫院裡的同學和老師知曉。第二年初找工作的時候參加了附
屬醫院的面試,PK掉了同級的好幾個博士──包括院長的學生而留校。一向沒有傳言的他
在最後半年有了很多傳言,先是被傳說是有錢人家小孩;再是已婚的事情被揭,說他進行
了一樁政治婚姻,錢權交易;最後是妻子的家底被模糊傳言,說是上面有人。
季師益聽到此類消息都是通過任唐,他笑了半天,說:「明明都留校,怎麼沒人傳你
啊?」
「口胡,你的都是事實,我都是憑實力的。」任唐說完後說,「另有一則消息,今年
換屆,你們領導要退。」
「這你都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你不知道朱方雨就是個卦王,他今早說最近傳說今年醫院高層人事大
異動,你們老大太老了,要退,趙金明上位。」
「哦。」季師益事不關己地點了根煙。
「還有件事你猜不到,你猜你們科誰上?」
院長同時兼任著肝膽科主任的位置,季師益倒是沒料想到他還剩一年,連這個位置也
坐不了了。
「誰呀?」
「你猜。你絕對猜不到。」
「不說我走了。」
「哎~~」任唐拉住他,「季大哥性子好急。」
任唐說:「告訴你吧,廖敏軒要從澳門回來了。」
當時他們在肝膽一區的值班室裡聊天,那段時間任唐剛好輪到他們科。肝膽一區的值
班室比二區好很多,至少有個窗戶。季師益去開了窗,又點了支煙,點了沒吸上,又摁滅
了,說:「真回來?誰扶他的?」
「你岳父的弟,和搞定你事兒的是一人。哈哈,世界小吧。」
「真小。」
「對了,還有個事兒。」
「我覺得你才是卦王。」
「朱方雨跟我說了一堆,我沒人可以說呀。」
「謠言止於智者。」
「好吧,這個謠言出處不詳。大意就是說這個人事格局一變,去年轟轟烈烈留校的院
長的乘龍快婿,肯定拼不過你了,這輩子都毀了。你這個毀人前途的家夥喲。」
說完任唐又補充了一句:「這年頭,站對邊真的很重要。」
情歌(上)4
4
季師益和邱景岳再度碰到一起,是在留了校第一年七月的廣東肝膽病論壇上。七月時
關於人事變動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院長的退休是必然的,儘管才剛五十九。一屆幹
部人事調整是五年,五十六以上的基本上都坐不住了。只是可能沒人想到廖敏軒會從澳門
回來,執掌肝膽外科兼普外科大主任。畢竟他四年前走的時候大部分人認為他在附屬醫院
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
關於廖敏軒和院長的恩怨牽扯到肝膽外的許多前塵往事。這倆人本來是年齡差了二十
多歲的師兄弟,當年關係並不差,但廖敏軒在讀博士的時候和院長當年的弟子陳勁風互別
苗頭,最後廖敏軒留了本院,陳勁風留了分院──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廖敏軒很能幹,
出國做博後時發了影響因子比較高的文章,回來後三十五歲左右就升上了教授、評上了博
導,但在肝膽科楞是沒有行政職務。陳勁風本身也是個厲害角色,他出國後做得也很不錯
,回國後由於老闆當上了本院的院長,他迅速高昇,十分年輕就成為了分院那兒的外科主
任。
不過,廖敏軒和院長關係真正變得惡劣據說還是因為邱景岳的事。他是廖敏軒的開山
大弟子,雖然這層關係已經沒幾個人願意提起了。邱景岳的情史在肝膽科路人皆知。院長
千金看上他的時候正是他碩士入學不到半年那會兒。據說院長當年反對過二人的交往,但
這位小姐對其父擺出了非卿不嫁的姿態,使得這位愛女心切的大人物不得不妥協。在這件
事之後,邱景岳轉了院長的博士,不再做廖敏軒的課題,據說實驗數據都一起兜走了,而
廖敏軒第二年又沒有分配到招生指標,他的課題就這麼停滯了一年半,他一怒之下受了澳
門某醫院的邀請,同時請人在別的實驗室幫忙做課題,坎坷地完成了那個基金的任務。
那年七月的肝膽病論壇與上一屆隔了三年,有可能就此成為絕唱。留校不久的幾個低
年資博士帶領研究生做會務工作,邱景岳被委任的是全權負責接待事宜,季師益則被要求
佈置會場和處理來賓幻燈片翻譯。於是他在病房的工作在會議前兩天就停止了。季師益和
賓館及藥廠的工作人員聯繫器材,進行場館佈置,把幻燈片分配給各個研究生翻譯。邱景
岳則在會議前好幾天就消失了,聽說是先後帶領來自美國和日本的專家四處出遊。
會議前一天晚上,季師益在場館進行了最後確認。在季師益接下這個任務時,科裡的
秘書小樊好心提醒他:去年的一場規模不大的會議幻燈投影儀沒經過確認,正式開場時不
能使用,耽誤了來賓半個小時的演講,負責的那位博士被冠上辦事不力的罪名,申報博士
啟動基金以失敗告終。
雖然不知道申報基金的失敗和被認為辦事不力到底有無關係,季師益對此事不敢怠慢
。確認過之後已經晚上十點了。由於次日一早就要陪同來賓進餐,秘書提前幫會務組的負
責醫生開了房間。從會場走出時熱風襲來,七月廣州特有的悶重到了夜裡也不曾消散。季
師益解開有領T恤的上面兩顆紐扣,往酒店方向走過去。
從電梯上了四樓,周芳來了電話。
「幹嘛呢,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呀?」妻子的聲音帶著薄嗔。
「剛辦完事兒,正想給你打。怎麼,無聊嗎?」
「可不是嗎?我看了一晚上電視,等你打來呢。」
「看電視沒空等我吧。」季師益笑了。
長長的走廊鋪著紅色的地毯,412,應該是412沒錯。季師益掏出門卡,打開門。屋裡
裡亮著燈。他說著電話,沒太在意,認為是打開了門燈自然就亮了。
「看什麼電視?」
「破案的,看得我好怕。」
「有什麼好怕,都是假的。我先洗個澡,太熱了,一會兒跟你聊。」季師益走到床邊
,注意到沙發上有黑色的手提包,估摸可能是白天秘書放這兒的會議資料,歪著頭夾著電
話,一邊脫下了長褲,一邊對周芳說。
「你好敷衍哦。是不是真開會呀?」
季師益一愣,笑了出來:「那呢?我還能幹嘛?」
「能幹的事兒多著啦。」周芳悶悶不樂。
「你疑心太重了。」季師益繼續笑,「明天有空帶你過來看看是不是真開會。」
「誰疑心重啊?人都說外科醫生不可靠的。你可別騙我啊。」
「好啦,傻妞兒。別胡思亂想,快睡吧。我去洗個澡再給你電話。」
「一定要打來哦。」
「嗯。」
季師益脫下上衣,脫了內褲,推開浴室的門,愣在了那兒。
邱景岳正拿著浴巾擦身子,背對著他。之所以知道是他,全賴邱景岳面前巨大的鏡子
。而從鏡子中看見季師益的邱景岳也愣住了。
「邱師兄?對不起。」季師益道著歉,就要往外走,「我沒注意到房間裡有人。」
「啊,沒什麼,我也不知道這個房間還安排了人,要洗澡是嗎?我好了,馬上就出去
。」邱景岳拿過一旁的白色浴袍披上。
可能因為剛洗了澡,又用毛巾擦了頭,邱景岳的頭髮有些凌亂,臉顯得特別乾淨。浴
巾系得匆忙,從脖子往下到胸前露出了大半。季師益看著這樣的邱景岳從身邊走過,並替
他關上門。
季師益的澡洗了半個小時。往常沖涼很隨便,一般只用十來分鐘。那天可能是太熱了
,他開了涼水沖了半天。事實上屋子裡開了空調,後來他才覺得其實有些涼爽。
他不認為他沒辦法面對這個所謂「前途被毀」、「品行惡劣」的師兄。只是可能這類
傳聞多少令當事人都有些尷尬,儘管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他又想起任唐形容過自己的
一句話,看似什麼都不介意,其實有時會在意莫名其妙的地方。
季師益披上浴袍出去了,邱景岳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上,對著筆記本不知在幹什麼。看
見季師益出來,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就很像去年夏天那天的那種,外眥上挑的地方變得分明,整個臉生出光輝的那種笑。
「小樊沒告訴我你也過來住,真不好意思,我洗澡的時候沒關上門。」邱景岳笑著說
。
「是我不好,太大意了。都看到公文包還以為是小樊放這兒的。」
中午秘書在這個房間休息過,並且說了晚上就不過來了。
「不是美女的裸體實在太可惜了。」邱景岳說。
「帥哥的也湊合。」
笑了會兒,季師益給邱景岳遞了支香煙。
他含香煙的時候是用嘴唇輕輕夾住過濾嘴的,他的嘴唇顏色不淺,按他以前實習時內
科教授的看法,他的血色素肯定在13g以上。也許是洗了澡,比平時還要紅些。輪廓分明
,形狀很不錯。從嘴唇往上看,鼻樑挺直,眼角內眥比較深,往外出去的上瞼雙眼皮很深
,眼角是向上稍挑的,上瞼比較薄,低頭點火的時候可以看見睫毛,長度適中,但很密。
點完火之後眼皮抬了起來,有些驚訝地看著師弟:「怎麼了,臉沒洗乾淨嗎?」說著用手
捋了一下前額,撥開了一些頭髮,露出眉毛。
季師益覺得他沒見過天然長得這麼乾淨清晰的眉毛。沒有雜毛,顏色比較深。眉形看
起來有些平,但並不顯得凶。
「不,洗得很乾淨。」季師益自己拿出一支煙放進嘴裡,在找打火機的時候邱景岳幫
他點了火。
抽煙的時候邱景岳合上了電腦,季師益說:「沒事,師兄您做您的事。」
「累了,想休息會兒。」邱景岳拿過電視的遙控器,問他要不要看電視。
「您喜歡。」
他的浴袍仍然沒有繫好,從脖子到胸口依然露出了一大片。他打開了電視,問季師益
想看什麼。季師益說都可以,於是邱景岳把電視從第一個頻道調到最後一個頻道,在那期
間,季師益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會兒,起來找水喝。
白天的時候在桌上放了兩瓶瓶裝的大約300ml的礦泉水,在電視的那邊。季師益走過
去卻發現已經沒有了。邱景岳問他找什麼。他說本來想喝水,但沒有就算了。
邱景岳俯身從地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從中找出一支水,對季師益說:「我喝過的,
沒關係吧?」
季師益走到他面前,接過水。那是一瓶600ml的水,喝了一半。
「今天下午剛開的。」
「那我不客氣了。」
季師益喝過之後把瓶子放在桌面上,邱景岳說空調房裡待久了就是有點兒渴。拿過那
瓶水,打開蓋子,放在了嘴唇邊。上唇貼在瓶口沿,下唇貼在瓶口外圈,水進的時候,稍
微收縮了一下上下唇,可能喝得急了,有些從嘴角滲出來,他用手背擦了擦。
季師益轉頭看電視,放的是國家地理頻道。看了一會兒沙漠熔岩之類的場景,也不知
道電視說了什麼。那個時候季師益的電話響了。
他到床頭櫃上拿了自己的電話,一看是周芳的,回頭對邱景岳笑笑說:「我出去接個
電話。」
從他說要洗澡到現在應該過了一個小時了,季師益出門接起電話,沒等對方開口,先
道了歉:「不好意思,我給忘了。和師兄聊天聊的。」
「怎麼這樣啊!」她顯然生氣了,「都這麼晚了,還放我鴿子。害我等得都睡不著。
」
「好啦,別生氣了。我真不是有心的。」
「你跟哪個師兄聊天啊?這麼晚了。」
「也是會務組的,住一屋。」
「哦,你們幾個人住?」
「就我們倆,怎麼了?」
「什麼師兄呀?」
「會務組的,剛不說了嗎?」
「哪一個嘛。」
季師益有點無奈:「說了你也不認識啊,為什麼要問這麼清楚?」
「當然要問清楚啦,萬一不是什麼師兄,怎麼辦啊。」
「小芳,你真的想多了。」
「那你讓師兄聽電話。」
季師益再度愣住了:「你說什麼?」
「你拿出是師兄的證據呀,叫師兄和我說說話嘛。」
季師益沈默了一會兒,說:「你先睡吧,別折騰了,行嗎?」
季師益掛了電話,在門口站了會兒。回到房間,邱景岳已經還是坐那兒看電視,見他
進來,笑問:「太太嗎?」
「是啊。」
「挺關心你的。」
電話又響了,季師益有點尷尬,轉身又出了門。沒看清楚就接了,忍住不悅喂了一聲
。
「你在幹嘛?你老婆打電話問我你在幹嘛。」任唐的聲音。
「……」
「你不會真在幹什麼苟且勾當吧?」
「你認識我這麼多年,見過我苟且嗎?」季師益哭笑不得。
「我也這麼跟她說的,她哭哭啼啼說你掛她電話。」
「……」
「幹嘛掛電話呀,女人要哄的呀。」任唐苦口婆心,「她怎麼都沒錯,去給她打個電
話解釋清楚,不用我教你吧。」
「你總是這麼解釋的?」
「我老婆還好啦。經常一天兩天沒回去她都不找我的,所以我羨慕死你了。」
季師益歎了口氣,給周芳打了電話。她先是不肯接聽,切了好幾次,後來終於不情願
地聽了,聲音都是鼻音。
「哭了?」
「嗯。」
「好啦,是我不對,別哭了。」
「那你拿出是師兄的證據。」
「小芳,每個同事都是競爭對手,這件事我還用說這麼明白嗎?」
周芳沈默了一會兒,說:「好吧,那我知道了,你跟我說他名字就好了嘛,幹嘛都不
肯說。」
「邱景岳。」
「哦,就是那個院長的女婿啊,那確實不方便叫他聽電話。你早說嘛。」
「你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奇怪,你的同事我都清楚。別對我說謊哦,我都知道的。」
周芳滿意地說她要去睡覺了,季師益站在門口,把手機關機了,但隨後又打開。他不
知道如果妻子發現他關機,會出什麼事。
談戀愛的時候周芳要求他每天十點都要打電話給她,有時不到十點她就會打給他,說
很想他。如果他忘記了十點之約,她也會打過來,只是那個時候都會鬧彆扭,問到底什麼
事這麼忙把她給忘了。他雖有些不適應,但認為只是姑娘都有的小脾氣,沒往心裡去。結
婚後他也只在值班當天不回家,那個時候往往也有電話探班,他想這也是正常的。也許每
個新婚妻子對丈夫都特別依賴吧。
今天晚上的事情季師益有點和往常不同的感覺,以至於把手機關了幾次,最後還是選
擇打開,只是把聲音調到了完全靜音。
回房間後,邱景岳還在看電視,那時已經十一點半了。
「睡覺嗎?」邱景岳問他。
「嗯,明天要早起。」
邱景岳關了電視。季師益的頭髮沒完全干,他去浴室裡拿了電吹風出來吹頭髮。
在電吹風的響聲中,邱景岳脫了浴袍,裡邊是有一條內褲的。背面看的時候就是結實
的腰、臀、修長的大腿。然後他側過來,季師益注意到他膝關節的形狀很好看,髕骨兩側
凹陷處很分明。往上看就是隆起的男性象徵,肌肉分明的小腹,隆起的胸肌,以及可能和
去年夏天一樣,因為直接沐浴在空調下而微凸的乳頭。
「能早睡真好。」邱景岳蓋上被子,這麼說。然後看季師益吹頭髮。
吹得差不多干了之後,季師益把電吹風放回浴室,出來的時候邱景岳還在看著他。
「怎麼了,師兄?」
「你看起來還是個小男孩,竟然都結婚了。」邱景岳說。
「您覺得我看起來像個男孩?」季師益笑了。
「像呀,」邱景岳說,「像剛二十出頭的,大學三四年級那種。去年他們跟我說你是
博士二年級的,我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科裡的實習生。」
「師兄是在誇我嗎?」季師益誠心求教。
「不是。」邱景岳笑道,「長得越年輕漂亮,出門診越吃虧。」
「師兄您一定比我更吃虧。」
邱景岳驚訝地看著季師益,嘟噥著說怎麼可能呢?小夥子要正面面對問題,不要逃避
現實,更不要試圖找墊背的。
季師益說是啊,師兄,我也這麼覺得。
後來他和邱景岳聊了會兒天,也聊到了他的太太。邱景岳聽見季師益說起她的時候,
愣了一會兒,然後又笑了,說:我們還沒辦婚禮,她可還不承認是我太太。
那個笑容並沒有讓他覺得外眥有多分明。
後來他們就各自在不同的床上睡下了。次早起來邱景岳已經不見了。再後來幾天的會
議季師益不敢在賓館留宿,每天只是中午在那個房間稍微休息,下午跟隨領導們宴客後,
再晚都回家。邱景岳的行程更滿,來賓出入都要陪同,除了外賓的那兩場會議,其餘時間
在會場都見不到他。
情歌(上)5
5
中高層換屆的結果出乎意料。院長確實退了,原先骨科的副院長當了正院長,但陳勁
風卻被調到了本院當副院長;廖敏軒確實是回來了,如同傳言一樣成為了普外科大主任,
兼任肝膽科主任。但並不如想像中可以一手遮天。
「我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到結局。」任唐摸著下巴說,「大家都上面有人,也不知
誰的人硬一點。」
第二年春天很快到了。季師益煩惱的問題並不是這些,而是他的博士啟動基金。那個
時候臨床型博士畢業並沒有要求要出英文文章,所以在學期間他只是查了些病歷資料,寫
了篇中文回顧性臨床研究的文章就畢業了。對基礎實驗之類的知之甚少。但博士留校之後
慣例都會去申請廣東省的這個基金,哪怕只是做做樣子。
同年留校的本院肝膽科博士就他一個,分院也留了一個。廖敏軒上任之後曾找他談心
,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季,好好幹,不要讓我失望。
那天,季師益回家後對周芳說晚上去任唐家裡,周芳說她也要一起去,季師益說談的
都是公事,怕她無聊,讓她在家裡呆著。周芳不情願,還是說要一起去,於是他就開車載
著周芳去了任唐家裡。
任唐的房子在客廳邊上有個小吧檯,一旁的酒櫃放著不少紅酒。任唐是真喜歡喝酒,
尤其喜歡紅酒,不放過任何可以和他人喝酒的機會。女人們去房間裡聊天之後,任唐問他
要不要喝酒,他說一會兒還開車回家。任唐說讓你老婆開。就開了一瓶酒,說是85年的XX
,你有福了。季師益對酒沒研究,沒聽懂任唐說的那個名詞,說你留著請會喝的人吧,我
真是糟蹋了。
「暴發戶家小孩。」
「我家是工薪階層,不要妖魔化了。」
「不用還房貸在*江新城買房子的工薪階層。」
「正事兒找你,別貧了。」
「什麼事兒先乾一杯再說。」
喝一會兒之後季師益問博士啟動基金該怎麼弄。任唐說我也不會。季師益說你好歹是
科研型的吧。任唐說我跟臨床型的也沒差別,做老闆的課題都不用動腦子,再說了,我們
科的研究和你們科完全不一樣嘛,問我有什麼用,多去研究研究你們科發的文章啊。比如
那個邱景岳,他不是很牛?發了六七篇SCI了不是,聽說最高一篇十幾啊是不,他簡直就
是全院博士生的榜樣了。
反正那天結果就變成喝酒了。回家的時候季師益有點醉意,周芳埋怨任唐沒事把她老
公弄醉。任唐辯解說因為他有心事唄。
季師益聽到妻子問任唐什麼心事。任唐說你自己問他。
季師益在車上睡著了,到家時周芳搖醒了他,說到了,看你醉的呀。
「我沒醉啊,就是有點睏。」上電梯的時候季師益笑著說。
「你有什麼心事?」出電梯門的時候周芳問。
「哪有什麼心事,我挺好的。」
臨睡前又聽到周芳問:「到底什麼心事?」
季師益想起邱景岳笑起來更加分明外眥,嘟噥著:「我不好意思問他。」
「問誰?」
因為很睏,他沒回答就昏沈過去了。周芳搖他,他推開搖他的手。
「到底問誰?」
「什麼問誰…我很睏了,小芳,讓我睡會兒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發現妻子坐在床前,穿的還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黑眼圈深
重,他有點奇怪:「小芳,你怎麼不換衣服?」
「我沒睡。」她的臉色很不好看。
季師益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只是說:「怎麼不睡覺,出什麼事了嗎?」
「睡不著。」
季師益去扶妻子的肩,她掙脫了。
「到底怎麼回事?」
「你昨晚說的她是誰?」
「什麼他?」完全不能回憶起昨天喝酒以後的事情,季師益說,「我說了什麼嗎?」
「你說了什麼?你是不是心虛了?」
周芳表情很差,季師益看了看手錶,已經七點過了,他說:「有什麼事晚上回來再說
吧,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你不說清楚別想出門。」
季師益完全不明白妻子的怒氣從何而來,他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只是說你自己清楚
。季師益無奈只好出了房間,到客廳打了電話給任唐,問他昨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任唐說
他們回家後周芳打了電話給他,問季師益口中「不好意思去問他」那個他指的是誰。任唐
就回答她他不知道。然後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小心說漏嘴啦?
季師益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當然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他進房間安撫了一會兒
妻子,說自己真的不記得說了什麼,並發誓絕對不是她想像的那樣。
妻子不願意相信他的解釋,然後開始哭了。她持續地哭著,說自己一直忍著,都沒問
他,說上次那天晚上他到底跟誰在一起,竟然掛了她的電話。還說他經常晚上沒回來吃飯
,到底是和誰去了哪兒。
每一次科室應酬都交代清楚時間地點人物的季師益語結了。場面僵持到七點四十五分
,季師益說他要去上班了。周芳說你沒說清楚別給我出門。
季師益沈默了一會兒,走到門口,輕輕拉開門,出去了,把妻子幾乎是怒吼的聲音隔
絕在了門裡。
那天下午下班的時候邱景岳忽然出現在了一區醫生辦公室的門口。他從去年七月開始
做老總,平常很少在病區。邱景岳進來後和剛下手術的師兄打了招呼後就朝季師益走過來
,站在他的辦公桌前對他笑了笑。
季師益站起來,問:「邱師兄,您怎麼過來了?」
「啊,你上次不說護士長說我有份病歷被打回來沒簽名嗎?我過來簽名的。」邱景岳
的手指在他辦公桌上叩了叩,對著他笑了一下。
季師益用眼神詢問邱景岳怎麼回事,邱景岳說:「你先找找,我去趟廁所。」
季師益在邱景岳出去後不久,停止了找「病歷」的行為,站起來,離開辦公室,向著
樓梯間旁職工專用的廁所走去了。
那個廁所平常就沒什麼人使用,下班時間自然人更少。季師益敲了敲門:「邱師兄?
」
門從裡邊拉開,邱景岳站在門後。季師益進去了,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邱景岳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過了會兒,把手機掏出來,按出通訊記錄,遞到季師益面
前,問:「這個號碼...你熟嗎?」
是周芳的手機號。季師益的腦子忽然熱了起來,後來他想,應該不是腦子,是臉。他
抬頭看邱景岳,邱景岳說:「今天有個人用這個號碼給我打電話,問我去年7月8號晚上我
是不是在*江賓館住,我說我記不太清楚,問她有什麼事。」
「這是我太太的號碼。」季師益說。
邱景岳的表情有些尷尬,季師益也尷尬起來。
「嗯,我想應該是,因為她問我當時有沒有和你一起住。我怕是你太太,就說是的,
你和我一起住了。」
季師益把手機還給了邱景岳,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要走出廁所。
「家裡…」邱景岳開口叫住他,「有什麼矛盾嗎?」
季師益站住了,沒說話。
「我不會說出去的。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打電話給別的人。」
「謝謝,勞您費心。」季師益沒回頭看邱景岳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語氣多半十分惡
劣。
情歌(上)6
6
季師益只能回家。他不知道妻子怎麼要到了邱景岳的電話號碼。如果她能要到他的電
話,也能要到其他人的。他必須阻止她打電話給更多的同事。從戀愛到結婚兩年半,他從
來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之後,應酬和會議比以往增加了很
多,導致周芳胡思亂想。因為她的反對,去年夏天和冬天兩次科室集體出遊,他都沒有去
,而是主動要求值班。她說我會擔心你的安全,你出遠門我不放心。所以就算去周邊開會
,比如東莞、佛山之類的,他一般也是自己駕車去,夜裡回來;如果會議開兩天,他寧可
第二天早起,再開車過去,也不敢在外面過夜。他認為自己每隔幾天就要值夜班,妻子會
要求其他時間不在外面過夜也不奇怪。
現在看來,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季師益不是第一次覺得無法明白女人,他沒辦法產生和周芳類似的感情,試圖限制對
方的活動,干涉對方的社交甚至心理。他不敢對天發誓他見到妻子以外的人不會產生興趣
──他覺得任何一個人都不敢發這樣的誓,但是他既然對婚姻宣誓,他就會克制一切婚姻
外的情感。他認為那樣是對婚姻負責,可是假如這種負責包括完全的禁錮,他開始覺得自
己走入婚姻有些草率,甚至有些天真。
晚上回家時,周芳並不在家中。季師益想著她可能去的地方,先給她父母家裡打了電
話。岳父接的電話,季師益還沒開口,他就說我姑娘又鬧脾氣了,師益你辛苦了。她從小
就脾氣不好,別理她,讓她媽哄哄,等兩天就過了。
季師益說我去接小芳回來。
岳父說不必了,讓她在家裡待兩天就好了。我跟她說你打電話來就行了。她氣沒消,
也不會見你。
季師益放下電話之後開始肚子餓了。周芳不太會做飯,但每天好歹都準備了外賣食品
等他回來吃。他抓起外套,決定出去吃飯。
那年春天一直反覆變天。下午時開始降溫,對廣州的三月初來說,冷得有些過分。出
門他就發現自己穿的有些少了,他去車庫裡開車出來之後,在車裡稍微暖和了一會兒,就
開出了小區。
沒有目的地開了會兒,想不出一個人可以去哪兒吃飯,最後鬼使神差地開到了醫院。
在車裡打電話給附近的燒臘店叫了個外賣,叫人送到十四樓的肝膽一區。事後想起今晚值
班的是一個新來的進修醫,他又打了個電話給剛才那家店,說送兩個飯,並且改送到十二
樓外科總值班房。
今年外科老總有兩個,兩天一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今天是邱景岳值班。
從車庫裡出來十分冷,他扣上外套的扣子,從地下車庫坐了電梯直達十二樓。普外科
總值班房不屬於任何病區,在十二樓西邊單獨的一個角落裡。出了電梯後,他有些猶豫,
於是並沒有走到總值班房去,按了電梯的下行鍵。
外科樓總共十台電梯,他使用的這台是西邊最邊上的一台單獨梯,同時也是職工梯,
晚上一般沒什麼人。但電梯下行時停了十六樓,到十二樓門開的時候,裡邊有人。
邱景岳看到季師益時稍稍吃了一驚。季師益只好朝他笑笑,說:「師兄。」
邱景岳走出電梯,見他並不進去,電梯門就這麼關上了,問:「不下去嗎?」
「我剛上來。」
「然後又等下去的電梯?」
季師益尷尬起來。邱景岳笑著問:「是不是來找我的?」
邱景岳看起來有點疲憊,以前乾淨的眼睛下面現在有一圈淡黑。季師益做老總的時候
有四個人輪班,稍微好了那麼點兒。現在是兩個人,也就是說隔天上24小時班,整個普外
科的所有急診手術老總都要參與,運氣不好的時候可能幾天都睡不到好覺。
季師益幾乎想說不是了,聽見走廊那邊送外賣的叫:「季醫生,季醫生,燒鵝飯!」
「你訂了飯?」邱景岳看著他,笑得滿室生輝。
「是,我訂飯了。您吃嗎?」
「我也訂了。」
於是那邊那個送外賣的換了個叫法:「邱醫生,邱醫生,燒鴨飯!」
普外科總值班房事實上在十二樓胃腸外科的二值房,該附屬醫院的二值晚上通常不在
,簡單急診手術由普外科總值班和一線醫生完成,有難度的叫回二值,再有難度的請示三
值。於是這個房間不知何時起變成了約定俗成的總值房。房間裡有電視,有一個上下鋪,
一張辦公桌,一張椅子,還有間廁所。
邱景岳把椅子讓給了季師益,自己坐在床上捧著燒鴨飯吃完了,之後還把季師益多訂
的那份燒鵝吃了一半,說今天餓壞了,幸好季師益多訂了份。季師益則相反,很久了都不
能吃完那份燒鵝飯。最後把飯盒蓋上時,還剩了三分之一的米飯。
邱景岳收拾著桌面上的飯盒,季師益說我來就可以了,邱景岳說反正順便。
邱景岳出去把飯盒丟到病區的污物室之後,回來就躺倒在了床上,說:「兩個人輪值
,真不是人過的。」
季師益說:「去年我們還有四個人。」
「沒趕上好時候。」邱景岳說。
季師益在椅子上坐了會兒,說:「師兄,要不您先休息吧,晚上沒準還有什麼事。我
先回去了。」
邱景岳說:「你就來吃頓飯的?」
「不行嗎?」季師益笑道。
邱景岳給他丟了根煙。季師益接住了。
「我收留你吧。」
邱景岳抽著煙就在床上睡著了。季師益把煙頭從他嘴裡拿走,說:「師兄,火災就是
這樣出來的。」
他是真的睡著了,睡得很沈。季師益想給他蓋上被子,他壓在了被子上。
「師兄,您會感冒的。」季師益拍了拍他的胳膊。完全沒反應。
後來他才回想過來,那天他對邱景岳用了對待妻子的方法。他把他抱到了一邊,再把
被子展開來給他蓋上了。
邱景岳沒能睡上多久,九點左右總值的電話就響了。響了很一會兒,他才爬起來接。
看見季師益坐在房間裡看報紙,他有點抱歉地說:「太睏了。」
他說腎內有個腹痛的叫他過去看,沒什麼事一會兒就回來了。季師益說我也要回去了
,邱景岳說等我回來再走吧。
季師益看完了兩版報紙後邱景岳回來了。
這麼多年過去,季師益很難清楚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生理反應以及其他。他也很難
確定關於邱景岳的哪一個鏡頭是自己想像,哪一個是真實發生過的。他覺得當時他們在屋
子裡各自抽各自煙,並沒有進行什麼交談,但又覺得當時對他說了好多話,以至於他的所
有苦惱,那位年紀相仿的師兄都明白了。
有一點他很確定,他開頭認為自己是去道歉的,不過終了那個晚上,邱景岳都沒能讓
他道成,在抽煙後邱景岳說自己手機上有好看的電影,可以和季師益分享,他們就坐在床
邊看電影了。季師益說大話西遊我看過了,邱景岳說再看一遍也沒關係,看看裡邊的風景
也不錯。季師益說師兄您居心叵測,我都這樣了還讓我看悲劇。
邱景岳說不,我是想告訴你沒了白骨精還有紫霞仙子。
季師益說我已婚了,您這是教唆罪。
邱景岳說既然這樣,看開點,有人愛總比沒人愛幸福。
季師益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看邱景岳,二十九週歲的邱景岳看著季師益笑。
季師益漸漸覺得,他可以分辨邱景岳每一種笑。
情歌(上)7
7
季師益每天打幾個電話去岳母家,過了三天,妻子終於肯接電話了,可能岳母也做了
不少工作,她沒有再提吵架前的事情了。季師益說:老婆,你快回來吧,我餓了好幾天。
周芳終於在電話裡笑了。
周芳回來之後開始不太愛吃飯,總是說叫的外賣油煙味大,吃不下,過了幾天開始晨
吐。季師益問了她月經,她說好像這個月都沒來,跟你慪氣都把這事兒慪忘了。
周芳去婦科檢查之後被確證懷孕了。季師益認為那段時間自己非常高興。他告訴了父
母這件事,父母也很高興,告訴了任唐和朱方雨,兩位哥們兒邀請他去喝酒慶賀,他婉言
謝絕了。任唐說去他家慶祝,季師益說你小子害我不淺,不敢再跟你喝酒了。最後沒忍住
也去跟邱景岳說了,在某天中午他當班的時候去了十二樓找他。邱景岳又邀他一起抽煙,
後來說恭喜恭喜,以後少在老婆面前抽煙吧,想抽就來我這兒。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季師益才注意到周芳沒有戒煙。初起是因為沒發現懷孕,到後
來有時也能聞見她身上有煙味。季師益對周芳說:懷孕了就別再抽煙了。周芳應著好。
由於早孕反應很厲害,周芳的母親住到他們家照顧女兒。岳母的廚藝比妻子好很多,
過了段時間,周芳也不吐了,被養胖了些。有岳母在家,周芳打他電話的頻率小了一些,
由每天四到五次變成了兩三次。
那段時間他有時候去找邱景岳抽煙,不小心問出了關於寫基金的事情,邱景岳問他想
研究哪方面的內容,季師益說自己對基礎研究一竅不通。邱景岳說那我回去查查,看看有
沒有什麼方面比較適合。
季師益以為邱景岳不會把這件事往心裡去,畢竟就算是煙友,兩人依然是競爭對手。
不料過了幾天邱景岳就打電話跟他說,他往季師益郵箱裡發了幾篇文獻,讓他看看,如果
季師益值班的時候有空,他可以去找季師益談談課題。季師益確認了一下自己的值班時間
是五天後,而且和邱景岳的班是錯開的,問了兩天後和四天後值班的醫生,他們都表示沒
空換班。因為三月中旬就必須提交申請,季師益不好厚著臉皮讓邱景岳配合自己,只好對
妻子說明了狀況,說要「請假」一個晚上去醫院找師兄談課題的事,晚上十點會回來。周
芳說好吧,你去吧。記得給我打電話。
季師益在下班後和妻子打了電話,說就不回去吃飯了,晚上可以早點回去。周芳說好
,早點回來。
那天傍晚季師益打電話給邱景岳,想告訴他今晚去找他,但手機響了兩下就被切斷了
。季師益到醫院門口吃了頓飯,到六點多時邱景岳給他回了電話,說不好意思,剛才主任
找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沒精神,季師益就問他沒什麼事吧?他苦笑了一聲說被罵了。
也許是急於確立地位,廖敏軒回來之後經常開會,一開始只是開會而已,三個月之後
就開始罵人了,其中最慘的是邱景岳,十次會議中邱景岳要被罵八次。他以各種各樣的理
由被罵,例如科研思路亂七八糟,臨床能力差,甚至衣著品味都被指責。每次開會之後如
果見到他,他的話會變少,煙會抽多。
邱景岳問他什麼事?季師益說沒什麼。邱景岳說我沒事,早習慣了,有事就說吧。季
師益說那我在十二樓等你。
邱景岳說你今天有空?那正好,我把電腦帶過去。
季師益在十二樓等了一會兒,邱景岳從走廊那邊過來了。見到季師益,笑了。但看起
來就像好幾天沒睡覺一樣,臉比起上周見到的瘦了一圈,眼睛下面的黑色十分濃厚。
「您沒事吧?」
「還好。」邱景岳一邊開門一邊說。他穿著白大衣,身上背著個電腦包。他在肝膽一
區被分配了一個衣櫃,平常都把東西鎖在哪兒。
「幾天沒睡了?」
邱景岳打開總值房的燈,隔了會兒回答:「就兩三天。」
「您睡吧,我真沒事兒。」季師益站在門口不進去了。
邱景岳回頭,見他要走,拉住了他。
「你晚上出來不容易吧。我跟你說說就好了,不用多少時間。」
季師益問:「查我的資料花了多少時間?」
「沒花多少時間,都訂閱的。」邱景岳轉開頭去開抽風機。
季師益站在門口沒動,邱景岳說:「進來吧。」
總值房裡有咖啡的味道。邱景岳一進門就去撕速溶咖啡,倒杯子裡,說:「現在咖啡
效果都太弱了。」
邱景岳沖了一杯速溶咖啡,季師益看見桌面上倒空的幾包咖啡包裝袋,問:「怎麼?
都沒時間睡嗎?」
「廖老師…主任說要我幫他寫今年的基金。」邱景岳說。
「他讓您寫?」
「我最熟悉他做的東西。」邱景岳把杯子放唇邊。他的嘴唇已經不像那個晚上那樣了
,現在不僅乾裂,而且有些蒼白。
季師益把杯子從他手中拿開了。
「你也想喝?」邱景岳笑道,「我再給你沖一杯。」
「您睡吧,立刻就睡。」
邱景岳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丟給了季師益一支。
他坐在床上吸煙的時候就睡著了。頭靠著季師益的肩膀。季師益把煙從他嘴裡拿走,
他醒過來,說:「我得跟你說,下周就截止了,你沒時間了。」
「我不走,您醒來再說也不遲。」
邱景岳又睡著了。
他睡得很沈。他的呼叫器被季師益拿著了,當天有兩個電話打進來,一個骨外科的,
一個婦產科的,季師益代替邱景岳去了。骨外值班的研究生白天時叫過邱景岳,見季師益
說了句怎麼換班了?季師益說他臨時有事,我代會兒。
十點快到的時候周芳打電話給他,當時他正在婦產科,就對周芳說一會打給你,我可
能要晚點兒回去。
周芳說:你不是說好十點回來嗎?
因為正在看病人的途中,季師益沒怎麼多說就把電話掛了。
十點二十分他回到十二樓,在走廊打了個電話給周芳,周芳第一句話是:「剛才那女
人是誰?」
季師益說:「我剛在婦產科看病人。師兄有事走開會兒,我幫他頂班。」
「邱景岳嗎?」周芳問。
「嗯。」
「你們關係有這麼好嗎?」
「我有事找他啊。」
「哦,那他真夠精明的,你有事找他,還得幫他值班啊?」
「他人不壞。」
「人不壞你就得幫他值班?那全天下好人多著了,你都幫忙值班吧,一個禮拜你就死
了吧你。」
季師益頭有些發脹,妻子的聲音十分尖銳。
「小芳,你能不能別這樣?大家都是同事,別人也有幫我值班的時候。」
「你幹什麼事兒我不知道,能不能不要用這麼蠢的謊言騙我?」
季師益揉了揉太陽穴,過了一會兒,說:「你誤會我,我回去會好好解釋,但你別生
氣,你現在正懷孕。」
周芳在電話那頭又哭了,季師益聽到哭聲,本來脹的頭變得跳痛起來。
「好啊,我生氣沒關係,愛生生去,動到你兒子的胎氣你就緊張了啊?」
季師益把手機從耳朵邊上離開,看著紅色的掛斷鍵,聽見從揚聲器傳來的減弱的哭聲
,忽然覺得十分茫然。
總值班的小靈通又響起來了,季師益接起那個電話,婦產科的一線說剛才那個病人腹
痛加劇了,化驗結果還沒出來,床邊B超的醫生也還沒來,怎麼辦?
那個一線是個沒經驗的研究生,季師益在電話裡告訴他應該怎麼做之後,重新接起妻
子的電話,對方已經掛機了。
總值班的房間門忽然開了。邱景岳走出來,看見季師益,揚了揚自己的手機。
季師益走過去,邱景岳把手機放到他手中,說:「你太太的。」
周芳在邱景岳的手機聽筒那邊聽到了丈夫的聲音,說了句:「你真的和他一塊兒啊?
」
季師益對著電話說:「好好睡吧。」然後按下了紅色的掛斷鍵。他把手機還給邱景岳
,再把自己的手機摔出了幾米遠,砸在了走廊對面的牆上,掉落在地面上,晃動了幾下,
不再動了。
邱景岳沈默地看著季師益的動作。
季師益說:「我以前女朋友跟我說,所謂的愛情,是對方不管做什麼都能忍受。」
然後回頭問邱景岳:「到底是她不愛我,還是我不愛她了?」
邱景岳沒答他,走到季師益丟棄的手機面前,撿起來,說:「諾基亞該找你賣廣告。
」然後把手機遞給季師益:「你回去吧。」
季師益接過手機,看著邱景岳把總值班的電話從他手中拿走。
「我睡夠了,三天的覺都補回來了,謝謝了。」
情歌(上)8
8
邱景岳和季師益來往了幾次郵件,並在季師益上夜班那天晚上去找了他,和他詳細商
討了自己的想法。季師益看完邱景岳發來的文獻後對他提的東西還是處於暈頭轉向的狀態
,複習了幾本生物化學方面的書,才大致弄明白他說的意思。
當年在邱景岳畢業的時候,季師益聽他的答辯直接睡過去了。他告訴邱景岳這件事,
邱景岳鎮定地說:「哦,當時我數了數,醒的人就一個答辯主席,四個答辯委員。其中三
個在打呵欠。」
季師益說:「不,我只是想恭維您,做得十分高深。」
邱景岳說:「基礎的東西容易說玄乎了,其實就那麼回事。不過你這個東西不是特基
礎,還跟臨床沾點邊。這種容易中,利用咱科裡資源,也花不了多少錢。」
季師益想說我這是直接佔用您勞動成果了。可惜邱景岳讓他一直沒機會說這種話。
「其實你要是能申請出去做博後,會很有幫助的。」
「我博士期間都沒做過基礎科研。」
「很多人都這樣的。廖老師…主任以前也是臨床型的。」
季師益沒問邱景岳他和廖敏軒到底怎麼回事兒,從邱景岳口中,倒是沒聽過半句關於
廖敏軒不好的話。
邱景岳幾乎不討論別人。這點和任唐有天壤之別。他和季師益討論基金申請,討論臨
床病例,討論哪家店盒飯好吃。他說自己把附近的盒飯都吃遍了,每種口味都試吃過,可
以推薦給季師益幾款,可是他推來推去總是推薦A店的燒鴨飯,B店的燒鴨飯,C店的燒鴨
飯。季師益說您是不是就是喜歡吃鴨子?邱景岳說:不,煮鴨子不喜歡。
季師益有時也和他談起各自的家鄉。邱景岳描述的家鄉青山綠水,很適合遊樂。他會
說起弟弟和父母週末出遊,去哪座山賞了櫻,先前又去哪座山賞了梅之類。說的時候眉眼
中滿是愉快和嚮往。季師益問他是不是很想回家。他說想也沒辦法,都已經出來這麼多年
了。
不過他們交談的時間並不多。偶爾中午時季師益會去十二樓,邱景岳則是很少去主動
找他。雖沒有說出口,他們倆都有共識,如果同事們知道他們倆走得近,那不是什麼很妙
的事情。邱景岳的這個情緒被季師益識別,在於一次他們聊著聊著邱景岳就說:不當老總
以後還真找不到和你說話的地方了。
季師益說您可以跟更多人說話。
邱景岳笑著說:跟你說話不累。
他笑的時候,外眥又變得分明了。
周芳那天的行為被岳母看見了。季師益回家之後岳母對他道歉,說女兒不懂事,要季
師益別生氣。周芳坐在沙發上瞄季師益,說他總是不說清楚,我怎麼能不懷疑啊。季師益
當著岳母的面不好說什麼,夜裡睡覺的時候他想對妻子說話時,她已經睡著了。
此後工作繁忙,這件事也就這麼擱下來了,季師益還是按妻子的要求,每天給她打電
話,科裡的集體活動能推則推,不能推盡量一秒鐘也不超過周芳的規定按時回家,她心滿
意足之餘,也沒再發火了。由於近數次的應酬中都藉故早退,有時同事們甚至會開他玩笑
:我們小季不是懼內吧。季師益只好哈哈笑著扯謊,說真的有事。
在那之後好幾個晚上季師益都做了類似的夢,夢見自己被放在了天梯或空中的鐵鏈上
,下面是茫茫雲海,他不斷告訴自己摔下去就死了,他不想死,於是在夢中逃生,用盡全
力想爬到對岸的陸地上。夢的最後通常是不小心掉下去驚醒了。深夜裡醒來,轉頭看見妻
子,心事上來了,怎麼也睡不著。
在此期間,季師益的基金申請艱難地完成了。他把申請發給邱景岳,讓邱景岳幫他修
改。他本意是讓邱景岳看看有沒有什麼大方向上的問題,但第二天發回來的文稿不但增加
了一些建議,改動了文章順序,連每個字句都斟酌修改過,甚至每個標點符號都被修正得
很標準。末了在郵件中邱景岳附上了一個笑臉,說:我都是個人意見,不一定都對,你斟
酌著需要不需要吧。季師益見了他的詳盡的改稿,暗自掐算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的話,要
給人修改這麼份東西至少要花上三個工作日。於是季師益終於明白他那些科研成果是怎麼
來的了。
四月初廖敏軒在週四的大查房之後說上次婦女節他沒空請客,今天補請,今晚大家一
起吃飯。還特意指明小季要參加,那麼多美女吃晚飯怎麼能少了帥哥。
為避免妻子的詢問,季師益發了短信告訴她今天科裡吃飯之後,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廖敏軒是個忙人,很少有空請吃飯,他的飯局是誰都不敢早退的,接電話也可能會惹怒
他。
廖敏軒平常大查房只查一區,所以請客也是請一區的,他說其他區的隨便找個時間讓
秘書撥經費,區長帶領去吃飯,以免說他不公平。他那天在酒桌上心情十分不錯。大家輪
流給他敬酒,他都十分豪爽地喝下了。到後來他說你們都給我喝,小季,你這麼年輕不喝
酒?來,喝喝喝,美女去敬帥哥,美女喝一杯,帥哥喝三杯。
護士們用礦泉水代替酒去敬季師益酒,季師益喝了十幾杯白酒,說受不了了,可不可
以也用礦泉水代替?當時廖敏軒醉了,瞪著眼睛說你沒用,景岳喝幾斤都一樣喝的。季師
益一愣。在場所有人都一愣。廖敏軒沒注意到自己失言,繼續強迫季師益喝酒。
季師益被灌醉了,當時在場的男士或多或少都有點醉。護士長無奈,只好讓有車的護
士送各位醫生回家。廖敏軒則被護士長送了回去。
季師益醒來是半夜。聽見妻子摔東西的聲音,他把被子捂在頭上,心想又來了。他起
床走到客廳中,看見擺設用的陶瓷花瓶已經有一個被砸碎了,周芳搬起另外一個要砸,岳
母攔著她,被推開跌坐在地上。老人叫了一聲「你要殺我!」季師益上前扶起岳母,就見
她的手腕被陶瓷碎片割破了,可能傷及了比較大的血管,出了許多血。周芳沒留意到母親
的情況,還在撒潑,邊砸邊哭。季師益去浴室拿了卷繃帶給岳母加壓包紮了,說去醫院縫
針吧。
周芳見兩人要出門,衝上前攔住季師益說:「你有膽做沒膽面對我是不是!她都到我
們家來了!你膽子好大!」
岳母罵女兒:「都說了是同事,人家好心送師益回來,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呢?你現在
想殺你老娘是不是?」
周芳嚶嚶哭著說:「媽你都不知道,他經常晚上不回家,他什麼人,他做什麼事我不
清楚?」
季師益當時的感覺就是含了一口惡血,噴又噴不出,咽又嚥不下去。看著岳母滲血的
手,季師益說:「媽手受傷了,你讓開點,我帶她去醫院。」
「去醫院去醫院!你就會說去醫院!大半夜誰知道你是不是去醫院!你不准去!」周
芳張著手臂攔在家門口,季師益想經過,她就揮舞著胳膊打他,他抓住她的手,她的力氣
不知為什麼大得很,掙脫了就往季師益臉上打,季師益被結結實實打了幾掌。
季師益把周芳扛起來,丟回房間反鎖了。她在裡邊拍著門,說讓我出去,你這個狗娘
養的!你自己做了好事還軟禁我!我都懷了你孩子你還這樣!你去死吧!你父母怎麼養出
你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你爸就不是個好東西,你跟他學的!
季師益沈默地出了門,岳母一直在歎氣,說她這麼大也管不了了。
他把岳母帶到醫院的急診科,用那兒的東西給她消毒並縫了針。他不敢把岳母帶到肝
膽科,怕同事詢問。當時已經過了凌晨兩點。弄好之後,他開車送岳母到家裡樓下,對她
說:「您回去看看她吧,我今晚住醫院。」
岳母欲言又止,下車前終於歎口氣說:「想不到這麼多年好好的,好不容易結婚了,
又這樣了…」
情歌(上)9
9
那天他發現自己的手機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都是妻子先前打的。還有幾十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無外乎就是你到底幹什麼去了這麼晚不回來?你跟誰在一塊兒,為什麼不理我
?你是不是心虛?季師益看了幾條,把收件夾裡的短信都刪了。然後把手機給關了。
他回到醫院,直接就往十二樓去了。他不敢回科裡,不敢找任唐,想一想除了總值房
竟無處可去。雖然有點兒不厚道,他現在十分慶幸邱景岳隔一天晚上就值班。
他敲總值房門,敲了很是一會兒,沒人出來。他就站在門外等。酒還沒完全醒,頭很
疼,臉上被周芳打過的地方開始熱並且痛了起來,她今天的力氣大得驚人。
今年雖然到了四月,天氣總沒有徹底變暖。這幾天下了雨,又開始降溫,變成了十度
左右的樣子,走廊裡風很大,季師益出門時沒有穿上外套,一件單衣,實在有些冷。他靠
在門邊,一會兒開始流起了清鼻涕。吸著鼻涕的時候,聽見了電梯到達樓層的聲音。深夜
裡聽得很清楚。
他看著走廊的那邊,邱景岳的影子出現在走廊的盡頭。季師益想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
笑,一件皺巴巴的襯衫,滿身酒臭,掛著兩管鼻涕,頭髮亂七八糟,右臉估計還掛著個巴
掌印。他想著就笑了,以至於邱景岳看見他的時候,他都停不下來。
「哇,你被搶啦?」
「差不多。應該是被綁了。」
「被綁了還這麼高興?」邱景岳大致上猜到發生了什麼,開門後還沒說進來吧,感覺
背上一沈。
季師益從後面抱住了他,說:「師兄,白大褂借我擦擦鼻涕。」
「你擦吧,反正是供應室的阿姨倒霉。」
他在冰冷的走廊裡抱了他一會兒,季師益放開了邱景岳,說讓人倒霉挺沒勁的。
進屋後邱景岳給他倒了杯水,又把自己的外套丟給他穿。季師益說師兄您睡吧,收留
我就可以了。
邱景岳說你要是想說什麼儘管說。
季師益搖搖頭,說不是說了就能解決問題。
邱景岳就去廁所擰了條冷水毛巾給他,說你敷敷吧,明天還上班,這樣不好看。
邱景岳坐在床邊看著季師益,季師益把毛巾敷在臉上後說師兄您睡吧。
邱景岳說不急,你也睡吧。
季師益洗了個澡,出來見邱景岳躺在下鋪又忘了蓋被子。叫了聲師兄他就醒了。
「師兄,您什麼時候擺酒?」
邱景岳轉頭看季師益,說:「不知道,看她高興吧。」
「住在一起嗎?」
邱景岳轉開頭,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差別。」
季師益不再問了。
邱景岳很快又睡著了,季師益站在日光燈下,看著他黑的眼圈,乾燥的唇,有些凹陷
下去的臉頰。忽然想起前年夏天和去年夏天見到的那具健康的身體,他伸出手,掀開邱景
岳的棉質T恤,摸了一下他的胸口。肌肉還是在的,只是應該沒有去年那麼飽滿了。指尖
劃過他的乳頭,可能是因為他手的溫度低,乳頭一下子就硬了。季師益的收回手,指尖好
像被開水燙過一樣。
他發了會兒呆,把邱景岳的被子蓋好,忍不住伸手撥開邱景岳的頭髮,髮質有些乾燥
,一摸就知道沒有很好的愛護。臉也有些乾燥,但還是乾淨的。
季師益驚訝地看見自己的手指碰了邱景岳的嘴唇,然後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確定他的
營養狀態。
確實如同看上去一樣乾燥,但是溫暖又柔軟。
季師益睡到了上鋪,那天晚上沒有做走在高空的夢。
第二天是季師益值班,他現在一遇到值班就欣喜若狂,他可以不必回家,不必解釋自
己的行蹤,可以不必作噩夢。那天早上開機後沒有周芳的短信,他很愉快。中午的時候母
親打電話來問他跟周芳到底怎麼了,周芳早上打電話到家裡哭訴,說他把女人帶到家裡來
了。
季師益想很多事就算是男人也沒辦法解決。由於父母信基督,他們結婚的時候去的是
教堂,誠懇地發誓要對她好一輩子,信任她,愛護她,同甘共苦,不離不棄。他認為做到
誓言是很容易的事情。後來他發現堅守誓言的如果變成了一個人,那寧可不守也罷。
季師益想到這件事遲早要牽連父母,甚至朋友,以及他生活的所有環境,他終於想通
他害怕的走鐵鎖就是這個意思。他必須面對來自妻子的誣告以及親朋好友的質疑,對每一
個人解釋那是誣告。甚至讓那位送他回家的無辜護士或是以後隨便哪個女同事被牽連。最
慘的是,這件事弄得人盡皆知,成為同事之間的笑柄。在這個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
其他人的笑話。而一句笑話,可能就會毀了男人的一生。
他雖然同情邱景岳,但並不願意自己也變成他那樣。
季師益對母親說媽,這事兒您別擔心,我會解決的。
母親的電話剛放下,任唐就過來找他了,季師益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周芳找你了吧
?
任唐說這你都知道。
季師益開始抽煙,問:「任唐,你有沒有瞞我什麼?」
任唐焦躁了,說:「咱幾十年哥們兒了,我還陷害你不成?」
季師益說:「她以前是不是有過這種行為?」
任唐說:「她以前是說男朋友劈腿,她鬧到單位裡,後來分手了。」
季師益說:「任唐,說句不好聽的,人都喜歡聽別人的不好事兒。不好的事情,不管
是真還是假,一般人都會信。要不是我一再跟你說我沒亂來,你是不是就信她了?」
任唐遲疑了一會兒,說:「確實是。」
「我被挾持了,誰讓女人都是弱者?」季師益問,「他以前男朋友哪個單位的?」
「好像是也是移*的吧,不過是南海那邊的。」
當天下午季師益和人調了班,去了一趟南海。晚上打算去周芳父母家裡一趟。在回廣
州時,收到周芳的一條短信,上面是這樣寫的:「我是季師益的妻子,他在單位裡亂搞,
和一個名叫韓貞的護士搞上了,回家後還虐待我,把我關在屋子裡不讓出來。你要認清他
的真面目,他不是個好人。──季師益,我把這條短信發給邱景岳了,他回我說他知道了
,叫我放心,明天你在單位肯定遭殃了。」
季師益給周芳父親打了電話,他說他聽周芳的母親說了他們的事。季師益說他想去他
們家坐坐,周父歎口氣說你來吧。
季師益到了周芳父母位於二沙島的房子。門開著,他父親在客廳裡坐著等他,也在抽
煙。周芳的母親可能還在季師益家中。
季師益坐下後,周父給他遞了支煙,他放在了口袋裡。接下來又泡了壺茶,給季師益
倒了一小杯。
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季師益手揉了揉太陽穴,周父也不開口。
最後季師益說:「爸,我想帶周芳看病。」
周父沒開口,又抽了一支煙。
季師益說:「這樣下去,她和我、我身邊的人都會出事的。」
周父終於開口了:「你都知道了?」
「嗯。」
周芳在幾年前曾經試圖襲擊前男友單位的一個女同事,據說是拿了一把刀衝進辦公室
裡扎人,那女同事受了傷,導致左手致殘。本來打算按刑事案件處理,周芳家裡動用了關
係和大量金錢擺平了這件事。因為發生在南海,廣州這裡也幾乎沒人知道。
「我們都以為她已經好了,這幾年都跟正常人一樣….」周父歎著氣,「也不是有心
騙你,早知她結婚會變成這樣,我們也寧可她不結婚。」
「她去看過病嗎?」
周父說:「她沒病。」
季師益知道了他的意思,沈默了。
「跟你斷了關係,她就好了。她沒病。」周父強調著,「周芳沒病,也不會去坐牢,
只要離婚,見不著你,回家住了,她就好了。上次就是這樣,她只要不談感情,就是個正
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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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3.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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