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草寇為官/青雲風28
「你說那日,溫騫把清查戶口的事情交給你了?」朱昭熹頗為稀奇地確認。
姜文秀在下方頷首,答:「正是。由於事關重大,微臣特來稟報。」
這件事他自己也沒料想到──當時他回去跟趙刃說自己接了溫騫的差事,純屬是胡謅的,這
是他和楊懷信的計策之一。
卻沒想到自己隨口編的事情,竟成真了。
「當時是何情形?你且說來聽聽。」
這件事還要從前一段時間,朱昭熹看過《強國固君論》並召見姜文秀後說起。
姜文秀的策論之中,勸諫皇帝打消世家與寒門之間的階級,興辦公塾與時事講談、提拔寒門
弟子入仕;並興武舉,在各地進行比武與徵召,凡報名皆可參軍享朝廷俸祿,在比試中勝出
並經過治軍理論的調教考核後,更可無功破格晉升軍階,最高封至千夫長。
除了以上兩點,更有其他奇思妙想,族繁不及備載。
最重要的,也是朱昭熹想做的,無非就是削弱世族,鞏固皇權。但目前朝中寒門勢弱,又不
團結,姜文秀得了朱昭熹的示意,便開始私下遊說其他如他一般沒有家世背景的人,一同在
朝中組建新的勢力。
削弱世族不能師出無名,勢必從貪腐最甚的地方開始擊破,然而權貴高官們彼此維繫、官官
相護已成常態,姜文秀的意思,是找出可趁之機,循隙翹動他們的關係。
既如此,那就不能將他攏絡寒門的消息走漏,否則只會引起世族的防範。他行事低調,但卻
不知為何仍走漏了風聲。
溫騫也是因此找上他。
「念你初入京城不懂事,本尚書就提點你兩句。人既想往上爬,就別順下坡路走。」
胖敦敦的高官安然靠在椅背上,圓鼓的腰腹將官服繃得死緊,他說完,將視線斜睨在姜文秀
臉上,看他這副架式,沒少用這招給過別人下馬威。
他把姜文秀叫到跟前,也沒說是什麼事,但經他這麼一說,姜文秀很自然地聯想到他這段時
間私底下偷偷聯絡各部官員的事。
他故作惶恐,向溫騫告饒,又道:「下官雖入京為官,但皇上並不真的器重,實在走投無路
才出此下策。但求尚書大人指點明路,下官必以大人馬首是瞻。」
「皇上不器重?前幾天德佑來找你,大家也都看在眼裡,難道你不是皇上眼前的紅人?」
姜文秀一僵,又如恍然大悟,苦著臉道:「那天皇上召見下官,確實是想要關懷近況,但下
官入戶部後毫無實績,且聖心難測,下官不慎說錯了話,便惹得皇上龍顏大怒,這才四處拉
攏,想著能找個助力……」
他的誠惶誠恐與無知正中溫騫下懷,他拈鬚一笑,另一手在空中虛抬,大發慈悲似地示意姜
文秀起身。
巴掌既已給了,就該再給個甜棗。
溫騫笑道:「既入戶部,便是我溫騫的人,哪有不照顧你的道理?前一陣子事多,沒顧上你
。這兒有份差事,你且按我說的去辦,少不了你的好處。」
「下官愚鈍,請大人指點。」
「我朝每年清查民戶冊本,各地官員這幾日都已將戶冊提交上京,你便去辦這事兒。謄抄紀
錄時且抹去這些人頭。」
說著,溫騫從桌上將一本名冊交給姜文秀,裡頭便是過去戶部官員在整理民戶時紙筆抹殺的
人名,為了免出紕漏,全都整理在一處,參與其中的各個官員分別能扣下多少油水,也都記
在其中。
姜文秀雙手接過名冊,鄭重其事地應是,正要轉身之際,溫騫又叫住了他。
「你方才說在皇上面前說錯話,惹得皇上不快,你說了什麼?」
「下官……下官說在戶部不受器重,想調去禮部或兵部……」
溫騫狐疑地看著他,問:「皇帝就因此不悅?聖上說什麼?」
「聖上罵下官好高騖遠,才剛進戶部就心氣高傲想攀高枝……」
姜文秀還沒說完,溫騫就似是氣笑了,揮揮手打斷他,讓他下去。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將名冊壓在其他公文下面。照理說他的行為應該要引起溫騫的忌憚,
卻沒想到得了這麼一件差事。
溫騫將名冊交給他,豈不是將戶部多年來自上而下所有貪腐的證據都放到他手裡了?姜文秀
越想越覺不對,但他翻查過往幾年的戶部徵稅記檔,這份幽靈名冊上的名字確實沒有出現,
都被抹除了。
這世上竟真有如此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但微臣左思右想,仍是覺得其中疑點頗多,因此不敢怠慢,決定先來請示聖裁。」姜文秀
講完前因後果,將袖中的名冊取出交到德佑手中。
「哼,都是老把戲了。」朱昭熹從德佑那裡拿到那本名冊,只是隨意翻了兩下便令他還給姜
文秀,「無非就是做兩份帳,一份藏著,另一份拿出來掩人耳目。看你好騙罷了。」
「另外,臣想請皇上恕罪,」姜文秀有些緊張侷促地捉著袖子,道:「當時微臣編排皇上的
那些話──」
「無妨,說得很好。」朱昭熹擺擺手,忍俊不禁,「你說禮部也就罷了,若是進兵部也算攀
高枝,溫騫那老東西想必要氣壞了。就是要讓他知道朕現在不重視他,他才會想表現。」
「那微臣算是誤打誤撞了。」
「不知那溫騫是老糊塗了,還是他多年穩坐戶部尚書的位置,心比天高,竟也沒問起你和大
將軍府的聯繫?」
姜文秀苦笑道:「大將軍府在朝堂的地位可見一斑。」
朱昭熹沉吟片刻,道:「辦武舉之事一時還急不得,眼下貿然推行,那些世家公子們必定反
對,不如先從時事講談開始,這件事朕會著人進行,你先顧好戶部的事,還有別忘了你答應
朕的。」
「陛下放心,那件事臣也和大將軍商量過了,他和趙刃相處得多,必會替陛下說服他。」
姜文秀向朱昭熹告退,跟著德佑進了側室。
「多謝公公,下官知道怎麼走。」
「那奴才就不送了,大人慢走。」
德佑替姜文秀開門,目送他走入暗道,隨後又旋動機關將門關了回去。
姜文秀順著暗道自無人注意的角門低調離開皇宮,隨後在街上逛了兩圈這才提著點心回到大
將軍府。
在將軍府外盯梢的人摸不准他的行蹤,只見他提著街上買來的東西,便當他因閒逛而晚歸,
這便去覆命了。
「嗯,下去吧。」溫騫揮退那人,向身旁的門生說道:「就說一個小小戶部司郎中根本不足
為慮,即便當時入京乍然入了聖上的眼,也不過曇花一現爾。」
「大人這麼多年穩居朝堂,自是不會出錯。」
「穩居朝堂?右相那才叫穩居朝堂,三代閣老,誰人能出其右啊?過兩年他孫女入宮為妃,
和皇上親上加親,更是再也難以撼動。」
「右相那個地位……實在是……」說到底溫騫身為戶部尚書,雖比下有餘,想往上和右相攀
比,那簡直雲泥之別,一旁的門生只能陪笑。
「即使不說右相,皇上拿我和兵部尚書比,簡直可笑,那姜文秀身在福中不知福,和聖上說
想調去兵部,聖上竟說他是攀高枝?可笑!」他連說兩次可笑,氣得面色脹紅,猶道:「許
家是什麼東西,管著小小兵部──哈!更不要提他那自甘下賤的女兒,和大將軍府這塊臭石
頭抱著一起下沉去吧。」
「大人消消氣。」溫騫嘴裡汙穢,這下身邊的門生連笑容都掛不住了。
「有什麼可氣的?我才不把許家放眼裡,就是哀嘆我溫騫竟不入聖上的眼罷了。」他到底還
是謹守最後的分寸,不敢直接說出對朱昭熹的怨憤之語。
「大人這不是已經撒網了嗎?等姜文秀將今年的名冊整理完──」
溫騫得意洋洋,拈鬚道:「我掌管戶部,自然要為聖上分憂,將那些妄圖藏私的汙吏揪出。
」
所有湧動的野心與謀劃都在暗中進行,唯獨趙刃對此一無所知,他還在大將軍府中過著平靜
的日子。
自從上次姜文秀回來兩人一番爭執又和好後,一切又回到從前,他和楊懷信一起去操練親兵
──除了原先就在將軍府的,還有那些從黃家村一起去剿匪,又活下來的兄弟們。
若不是心裡惦記姜文秀之前所說他正在為戶部尚書辦事,趙刃都要覺得歲月靜好了。
「大將軍。」這日趙刃按捺不住好奇心,在操練結束後叫住了楊懷信。
楊懷信轉頭看見是他,放慢腳步問了聲「何事」。但見趙刃一臉猶豫,楊懷信也沒催促,兩
人並肩走在校場邊。
趙刃躊躇一會,還是決定向楊懷信確認,便問:「最近朝堂可有什麼事?」
楊懷信挑眉:「你竟會好奇朝堂之事?」
「……不過隨口一問。」
「擔心姜大人?」
他們倆人停下腳步,趙刃望著楊懷信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來到京城後,沒有接受官職的封賞,整日在將軍府中可謂無所事事。
過去在康陽縣那小城裡,他可以幫著做許多事,即使沒有暴民流寇需要清理,他在家裡做點
家務活、或者幫鄉里打雜,也都算得上是幫姜文秀這個父母官打下手。
然而到了京城,他反倒毫無用武之處。這樣的現況與他過去曾經的想像大相逕庭。
「你覺得官場是什麼?」
趙刃當即道:「複雜,不自在,是個大染缸。」
「是很複雜,也不自在,但若說是染缸,你以為人在其中,是染料抑或布料?」
這次的回應略有遲疑:「布料。」
「那染料從何而來呢?」楊懷信笑著拍拍他的肩,「說染缸也對,入此缸中皆是染料。老夫
知道你是嫌這缸裡的水色雜而黑,但若只有姜大人帶著一點白投入其中,很快也會被淹沒,
惟有加入更多的白──如此說,可懂?」
「是……容我再想想。」趙刃向他抱拳,「多謝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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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要完結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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