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我不是英雄(限)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伊藤雪彥)時間1天前 (2025/09/12 02:26), 編輯推噓1(100)
留言1則, 1人參與, 5小時前最新討論串1/1
防*頁 京凱最後一次拉風箏拚了命的跑過草坪,是在夏天。 稚嫩的、未長足的手牽著線圈跑呀跑,風箏朝青空掙動幾次軟墜在地上。 他再跑,風箏弱旋下探。忙一下午沒體力,京凱禁受不住打擊哭了。 「不過是個風箏呀。」媽媽蹲下來,把孩子攬進懷裡:「總有飛不起來的時候。也許你不 夠快,或者你夠快,風就是不夠。」她拂去他額角的汗。 「另一個可能是風夠了,不願意幫你。明明看見你多努力,清楚知道你跌倒幾次、膝蓋磨 破幾層皮,它就是不幫你。世界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 京凱抽噎得更厲害:「那我明天再試……別的風或許願意?」 媽媽臉頰肌肉微微抽動。京凱依稀認出她沒耐心了。 他總分不清是媽媽的皮在動,還是皮底下有另一張更小的臉, 隔著半透明的人皮忍耐。 「當然可以。但你記住,不要隨便期待努力必有回報。看這全新的風箏!端正的骨架、完 整的皮、想飛的念頭,多棒的起點!但線圈另一頭握著的手會不會放開呢?只要我或者命 運悄悄把線剪斷,它連墜落的姿勢,都不會是自己選的。」 京凱不哭了,呆呆望著手中的線。 「凱凱。」她慢慢從京凱手中剝下線圈。 「努力是給活人看的表演,你沒辦法和命運談條件。 你以為跑得夠快,天就會讓你飛嗎?天從來不在乎你飛不飛。 你要小心的是,墜落時有沒有人在底下等你撿風箏, 再騙你一次:下次一定飛得起來。」 她站起身,嫌麻煩似的拍掉裙擺草屑,牽起兒子的手。 「帶你去餐廳吃飯。等風大,我們再來。」 京凱被她牽走,一步一回頭,望著遺棄在原地的風箏。 母親影子從腳底延伸,越拉越長,始終長不到盡頭。 風箏躺成一具被天空拒絕的屍體。 京凱再一次用盡全力的跑起來,也是夏天。 當時他準備投籃,汗水已經將體育服完全浸透,黏膩的不適感讓人想要逃離自己的軀殼。 上籃瞬間,他的視線被教學樓頂的一個身影捕獲了。 籃球從他手中滑落,彈跳幾下後歸於寂靜。 他沒有去撿。 此刻有比籃球更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那個人穿校服,」京凱後來在記者訪問時回應:「短袖在風中鼓脹,簡直要起飛。我當 時很疑惑,上課時間為什麼有人在那裡?」 更令人不安的是,身影正在攀爬安全柵欄。 動作緩慢詭異,帶有白日夢般的不真實感,畫面在那一刻變得黏稠。 當京凱再次眨眼,那人一隻腳懸在柵欄外側。 同學的嬉笑、教師的哨音、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刮皺了意識,變得遙遠。京凱感到血液 逆湧,耳中嗡鳴不止。不知為何京凱覺得,他該開始跑了。現在立刻馬上。 「老師,我要上廁所。」 他聽見自己說出這句話。不等回應,他甩開句尾狂奔起來,一路衝過操場。 樓梯變得漫長,京凱兩階併作一階地向上衝,每一步都帶著急迫。頂樓鐵門虛掩,風從縫 隙中產出,攜帶鐵鏽、潮氣,那氣息令人不安。京凱驀地推門。 身影依然在那裡,坐在柵欄末端,仰頭凝視天空。 說也奇怪,某些人你只要看背影,看後腦杓,看一小段脖頸,就知道他好看,就能感受到 悲傷,由內往外稀薄。 外套整齊摺疊在一旁。名字繡著秦偉。 眼前的人有名有姓,且正要拋棄生命。這種真實感,把京凱泥塑了。恐懼澆透喉管,使他 無法發出聲音。他眼珠瞪紅,睜睜地看著,秦偉手指逐一鬆開鐵欄,如蜘蛛走網。 秦偉回頭。 稍微漂亮的臉太過對稱,對稱到讓人懷疑中間放了鏡子。 眸子漆黑,倒映出絕對的空白。 在這樣的對視中京凱被眼神猛然地撞了一下, 覺得自己變小變弱,明明他是個高大個。 秦偉身體前傾,化作一片紙,飄了出去。 京凱閉上眼。他沒聽見落地的聲音。 風聲掩蓋了一切吧!他難受的猜想。 故事並不在那裡結束。 京凱成了報章上的年輕英雄。「見義勇為的少年」、「第一時間發現通報師長」、「冷靜 沉著挽救同學」京凱站在表彰大會的台上,掌聲大量搧他的臉,搧得他紅透了。每句讚美 都切割他的心。他想要朝所有人呐喊:「我不是英雄!我不是!我什麼都沒做!我怕得要 命!」但媽媽在朝他微笑啊!驕傲的。京凱被那些四處射來的獎狀及目光堵得很疼。 秦偉沒有死。折了幾根骨頭必須住院,遮雨棚、大樹、花圃柔軟的土救了他的命。治療幾 個月能好,簡直奇蹟。比京凱被丟棄的風箏強運多了。他的風箏說不定還會有小狗在上頭 撒尿。 京凱頻繁地想起秦偉,比青春期面臨大考壓力的嘆息還頻繁。這已經變成一個古怪的習慣 。偶爾也做可怕的夢,夢到在學校拔腿狂奔,夢到風箏斷了被雷打被雨淋被狗咬走。夢到 秦偉轉過身體朝他說話,夢裡沒有聲音,因為京凱實際沒有聽過秦偉真正的嗓音,他無論 如何幻想不出來。最終那些話語成了唇間開出的一朵雌雄同體的玫瑰。騷豔豔的。玫瑰花 開在一般的男孩臉上有點突兀,秦偉另當別論。 他開始寫信,給秦偉。 對不起,我沒拉你。 我很怕死。我怕你也拉我下去。 親眼看你跳下去的那一刻,我覺得我也死了一次...... 每一封信都是懺悔。他寫了許多,一封都沒有寄。 某種更深層的恐懼阻止了他。 他怕秦偉看到會笑他,更怕秦偉會用看螻蟻的眼神冷冷說:沒有關係。 「你要小心的是,墜落時有沒有人在底下等你撿風箏, 再騙你一次:下次一定飛得起來。」 如果自己隨便鼓勵,秦偉又失望了怎麼辦? 他是不是就做了那個騙人撿風箏繼續跑的壞傢伙? 那年京凱家裡氣氛不好,爸一直想有二胎,努力很多年,媽忍無可忍把一堆排卵試紙跟排 卵針往爸的身上砸:「別再!哄我!生!你先把你頭頂禿掉的髮生回來!」京凱忍不住笑 起來,笑完發現爸媽同時瞪著他而且氣壞了,將他送住校。 學校伙食不錯,京凱愣是拔高了幾公分,長到一九零,身高高了的同時他覺得自己也長了 勇氣。學校離醫院很近,京凱鼓起勇氣探病。醫院外的老槐樹還枯著,枝椏斷了幾根,刺 向天空,幾隻鳥坐在樹梢瞪他。 病房門開著,陽光將秦偉半邊肩膀照亮,另一半隱沒在陰影中。 他即使摔碎過仍是好看。一雙修長的手認真翻閱教科書。 「秦偉!」京凱敲了敲門板:「我來探病,帶了慰問卡片。雖然...你大概不認識我。」 「我認得。」秦偉抬起頭,目光停了幾秒。「頂樓。你站在門後,臉色發白。」 這時京凱才發覺對方不是那麼的對稱,幾顆小小的痣任性散落在肌膚。 一直以來想像的輪廓更清晰了,甚至有了聲音。 京凱走入,把信放在床沿:「你會看嗎?」他終於問。 「不一定,」秦偉說:「但我知道裡面大概會寫什麼。我也寫過許多,寫給父親、母親。 從未寄出過。」 秦偉望向窗外的樹:「謝謝你來。不是每個人都敢出現。」 京凱順著秦偉的目光望出去。 老槐樹的枝頭,倔強地殘留了一點綠芽。 京凱感到眼眶發熱:「你究竟為什麼......」 秦偉沉默了很久。 「我媽說,只要我考不上第一志願,她就活不下去。」 「我每天回家,要煮飯、洗碗、洗衣服。我媽天天躺著哭,說爸爸在外面有人了,她命苦 ,可她從來不做事。」 「有一次,我考全班第二,拿成績單給她,她說第二算什麼東西?然後把單子撕了,扔進 馬桶。我以為……只要我再努力一點,再安靜一點,再乖一點……世界就會對我好一點。 結果新聞......你知道有一個犯人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樣嗎?連同學都拿這件事一直煩我, 問我是不是想找人生孩子。」 他停下來。 「那天早上,我媽又發作了,把字典砸我頭上,說:你去死啊!死了我反而輕鬆!我走出 家門的時候,覺得……我已經死很久了。」 「我只是想親自確認一下。」 京凱終於明白了。 秦偉不是想死。 他是被冷待得太久。 哪怕以墜落的方式,也想找一個出口。 「以後想確認,就來找我。」京凱伸出手,拉住秦偉袖口:「我可以聽你說。」 「不要去樓頂,不要跳,不要用那種方式。」 「你來班上找我,想說什麼都行,罵人、哭、沉默,我都會在。」 秦偉沒有哭。 他的眼淚被媽媽磨完了。他不輕易哭。 他低下頭,深深凝視拉著他衣袖的手。 但京凱哭了。 眼淚砸在手背上,一顆一顆。他哭的不是秦偉。 他哭站在樓頂、怎麼樣也動不了的自己。 那之後的日子裡,一切靜好,探病成了固定行程。 京凱每週出現,帶著筆記,他們沒怎麼聊天,僅享受比語言更深層的沉默。 秦偉石膏拆除後,放學會前往京凱宿舍,一起讀書。有點像鐘擺,兩人被困在某種程度的 擺盪中,來來回回。京凱的家時有爭吵,秦偉母親被強制就醫,他們仍是缺失的,但只要 他們見到彼此,就釋懷了,心情像被暖陽輕輕地撫摸著。而秦偉流不出來的眼淚京凱想替 他流。 他們學會談論天氣與音樂,京凱喜歡Tizzy Back唱的〈You'll See〉,秦偉說那是好久的 歌了,你認真?但京凱喜歡,他也就聽。秦偉常放Clair Obscur: Expedition 33裡叫做 〈Lumière〉的曲子,京凱聽不懂,前面一連串的叮、噹、它哩啷姆,然後還有滴哩姆滴 哩滴哩拉姆......最後即使關掉音樂,那些歌唱也悠揚的在他顱內迴盪。 室內光呈現柔和的黃。秦偉在解數學題,筆尖刮出聲響。京凱沒有看題目,他最近老是分 心。秦偉修長的頸,因長時間低頭而繃著,血管隱約可見,上面有幾顆可愛的痣。 一個幼稚的衝動,使京凱伸手戳了戳那顆小黑點。 秦偉身體瞬間僵硬,感受友善觸碰所帶來的溫度傳遞。 他慢慢放下筆。 「我也可以碰你一下嗎?」秦偉禮貌性地問。 「別搔我癢喔!」京凱警告。 秦偉沒有搔京凱癢。他做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衣物一層層褪去,剝除蝦殼那般。比如皮膚黏著皮膚,中間沒有任何隔擋。秦偉生澀 滑入時看著京凱,原本空無一物又黑又深的眼珠終於裝了某種接近幸福的光芒,他尋找恰 當的角度,然後一頂,京凱滿臉通紅,啊了一聲。 說實話,用屁股吃熱狗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京凱起初挺怕的。痛是一回事,不可思議 的飽脹感是另一回事。會不會裂啊?他怯怯地問但秦偉沒空答他。 大個子被另一個大個子抱操,單人床墊多少有點擠。 秦偉非常殘忍,弄了很久也不放過他,京凱有種錯覺,他們操著操著變成了大街上不知羞 恥玩騎跨行為的兩條狗。整個過程都是京凱在講話,他緊張的時候習慣胡說八道,比如你 沒做過我也沒做過那我們究竟該不該戴套?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碰一下」的?屁股弄久了 會痛啊你一般多久會出來?如果發生地震房塌了我們是不是連死都屁股黏在一起?你到底 喜歡什麼類型?一百九十公分的會讓你很硬嗎?還是你只是讀書讀無聊了感到飢渴?很多 問題秦偉答不了。 秦偉發出低沉的喘息,沒有比那更好聽的音樂了,京凱想。 如果唸書聽這個他會完全唸不下去。 他們的身體更緊的卡在一起,不知為何京凱又想哭了,他感受到一種膽戰心驚的深層慰藉 。明知道放一個人進入心中,比放一個人進入身體更加危險,但他好像不知道怎麼關門。 高潮前最後幾小節,所有困惑被暫時擱置。因為秦偉表情顯得格外悲傷,那緊閉的眼睛和 長睫毛,汗水淋漓,把京凱的心壓得死死的,連情緒都濕透,像是一個吻深深地印在骨縫 。而且竟然有背景音樂。平常老放的那首〈Lumière〉,不斷在京凱腦袋轉著圈,滑稽得 京凱都要笑了。 京凱摸了摸那憂傷的對稱臉龐,試圖把困擾秦偉的傷心事都裝進自己身體。他們躺在那張 狹窄的單人床上氣喘吁吁。京凱凝視秦偉額角的汗水,它滲出的形狀像一幅抽象畫,記錄 著歷史。他想如果以後自己患了老人癡呆,記憶像日曆一頁一頁被衰老撕去,忘了有沒有 吃飯,忘了上廁所要擦屁股,忘了回家的路,他希望他最後忘記的是這一天。當然與秦偉 在頂樓的相遇也很重要。 但這一天,從你,變成親愛的你的這一天。 製造出來的潮汐是那麼特別。 大考結束後他們曾一起去放風箏,因為是自己做的,有些醜有些歪。 不過這次京凱的風箏順利起飛,飛得很高很遠。 玩到日落,兩人才心滿意足離開。 後來京凱與秦偉畢業了, 他們離開前曾經去看那株病院外的老樹。 周圍瀰漫著殺蟲劑的味道,最近登革熱噴藥。 「我想掛一個巨大的吊床,」秦偉說:「我們可以躺在裡面看樹枝間的藍天。」 「你想在吊床上和我做愛?感覺會斷。斷的可能是繩子,也可能是我的腰。」 「不是......就躺著休息而已!」 「你知道這棵樹是病院的吧?」京凱挑了挑眉。 「我只好努力賺錢了。」秦偉嘆息。 「有夢最美......我也只好陪你多賺點。」 「要確保這棵樹不被鋸掉。」 「嗯。每年回來看看它吧。」 當京凱成為心理諮商師,面對孩子們時, 他總會想起那個跑起來的夏日。遇到秦偉的夏日。 諮商室牆上掛著一幅畫。 一棵樹,半枯半綠,中間站著兩個小小背影。 題字是:我們都不是英雄。 每當有孩子低著頭說「我好怕」「我做不到」「爸爸媽媽說我已經壞掉了」 京凱就會和緩的安慰:「沒關係。你可以怕,可以逃,可以錯。只要你願意回來跟叔叔講 ,就比英雄還偉大。」 偶爾他也會帶一整群上社課的小朋友去母校, 回去那棟老教學樓,指著頂端:「那裡曾有一個孩子,想用墜落換一些些關心。我當時沒 來得及伸出手。」 「今天,我想告訴你們,你們不是多餘的累贅品。每個人出生了,就值得被愛。現在遇到 的事情如果讓你不開心,也不要太失望。」 「以後還有好多好多不一樣的美好事物,值得你們留下。」 不遠處醫院,秦偉將車子停在老位置。 他穿上醫師袍,猶豫了一會兒,撥通京凱的手機。 「我到醫院了。」秦偉看向窗外的老槐樹:「樹開葉了呢。」 「喔?今年比較早。」京凱歡快了些:「上週我說想吃老店豆漿,你記得嗎?」 秦偉看了看備忘錄。 鹹豆漿,加蛋,要辣。還有一行小字:別又找錯店。 「記了。」 「真的假的?」 「寫在備忘錄。」 京凱笑了一下。 然後聲音柔和下來:「昨晚夢到樓頂。我還是嚇得沒辦法動。」 秦偉沒問細節。 風、鐵門、爬安全柵欄的聲音,還有底下那片空洞。 他清楚得很。 秦偉終於開口:「在夢裡,你後來有去一樓找我嗎?」 電話那頭靜了很久。 久到秦偉以為斷線了。 「當然有。」京凱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去找你了。」 秦偉閉上眼。 「今晚我盡量把病人提早看完,」秦偉說:「帶你去吃豆漿。」 「你不會再搞錯店吧?」 「導航壞了。」 「騙人。」 秦偉低聲笑了。 嘴角真正地揚起來,眉頭都鬆了。 切了電話,他鎖上車門,朝醫院走去;腳步穩健,背脊筆直。 老槐樹的新葉在陽光中搖曳,緩緩摟住整個春天。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7.200.23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757615210.A.9DB.html

09/12 22:16, 5小時前 , 1F
好溫暖喔。
09/12 22:16, 1F
文章代碼(AID): #1emnHgdR (BB-Love)
文章代碼(AID): #1emnHgdR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