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那個寧死不跟Alpha談戀愛的Alpha(下)(限)
事實證明,就算沒人陪伴,雪諾照樣能活過易感期。
三天後,雪諾銷假上班。
隔天下午,伊芙莉在第四星系的烏達哈大學有個重要的演講。
講稿給老闆再三確認,錯字檢查過四遍,活動流程也討論完畢,下個行程要等到晚
上,暫時沒有其它要事。這陣子一天睡不到四小時的伊芙莉閉眼假寐,幕僚們很有默契
地保持安靜,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不敢鬆懈的雪諾再度打開終端確認要用的演講投影,看到新聞頻道跳出即時訊息。
──「渡鴉」現身第五星系 駐軍進入備戰狀態
渡鴉是目前勢力最大的宇宙海盜團,首領是從聯邦軍叛出的前任參謀總長,也就是伊
芙莉無緣的大嫂。
哪怕雙方已無聯絡,消息一出,待會兒的演講肯定失焦。
雪諾猶豫是否要叫醒伊芙莉或讓她再睡五分鐘,就看到老闆睜開眼,用跟蘿莉臉不相
襯的冷淡聲音開口。
「什麼事?」
雪諾摸摸鼻子,「老闆,講稿大概要再改。」
他將收到的消息接到車內螢幕播放,其它或打瞌睡或摸魚的同事看到,紛紛驚呼。
伊芙莉連語速都沒變,「還有嗎?」
雪諾來不及收集其他情報,各有管道的同事陸續回報。
「聽說駐軍已經跟渡鴉打起來了。」
「有人說,渡鴉不知道搶走什麼寶貝,駐軍一路追出守備區了!」
「哇!駐軍好像有好幾架機甲被擊落!渡鴉這麼厲害?」
聽到這裡,雪諾的胸口一陣悶痛。他看向那個Beta男同事,「有提到傷亡嗎?」
灰白短髮的帕利莫聳肩,「不知道。都是一些自稱『知情人士』說的。」
伊芙莉抬手,車內瞬間安靜。
她打開個人終端,切換保密模式找真正的知情人士打聽。
保密模式下,電流訊息透過穿戴物直接傳導進耳內,免去洩漏機密被竊聽的風險。
伊芙莉的寶石耳環流光一閃,訊息接通了。
「是我。」「對。」「上面怎麼說?」「知道。謝謝。」
結束通話,伊芙莉先跟雪諾交代:「講稿不改,事後聯訪我自己來。」之後轉向隨車
幾個幕僚,「目前傷亡不明,可能牽涉重大軍情。我不適合發表意見,先低調。」
一行人保持常態,進入演講廳時,伊芙莉還停下接受大學生索取簽名與合照。
那日演講後的聯訪果然聚焦在海盜事件,人類記者和機器人記者無視伊芙莉他們獲得
全場起立鼓掌的演說,逼問她若當選會如何對付罪行重大的海盜。軍方尚未公告情報太
少,加上牽涉敏感軍情,能問的問題太有限,三兩下被經驗豐富的伊芙莉打發掉,算是無
事落幕。
中央軍在隔天傍晚才發布公告。
根據軍方說法,渡鴉是靠著未知蟲洞穿越,才躲過偵察系統,無預警從第三星系瞬間
出現在第五星系。他們瞄準駐軍基地的軍備庫,搶走過半的機甲能源。駐軍一路追擊,渡
鴉再度利用未知蟲洞逃脫,第九中隊跟著進入蟲洞後,隨即失聯。該蟲洞靠近UT地帶,情
況雖不樂觀,軍方仍會全力搜救。這次遭遇戰造成我方二十二架機甲損傷,七人輕傷,三
人重傷,無人死亡。
UT地帶全名「Ultima Thule」,意指最遠的邊界之外,一般人更習慣稱之為「宇宙墳
場」。那裡充滿黑洞、未知力場與數不盡的不明行星,不知葬送過多少生命。它不特指某
個固定區域,而是所有未探索的不明宇宙區域都能如此稱呼。
相傳當年決定往宇宙深處邁進,尋找第六個可居住星系的探險隊菁英們就是被行星風
暴捲入UT地帶,再也沒回到人類世界。
關於宇宙墳場的危險與恐怖,每個聯邦公民新人類,再清楚不過。
雪諾在看到公告當下打開終端,翻出那晚桑德爾報出的軍用編號,將兩者反覆對照。
「雪諾,你的手怎麼在抖?」
Beta女同事走進茶水間,出言關心。
雪諾回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莉茲!我記得妳家都是軍人,沒錯吧?」
「是啊。但我怕死不想當兵,才跑來當政客,哈哈。」莉茲晃晃自己被抓的手,「親
愛的,有點痛。」
「抱歉。」雪諾趕緊放開,又問:「妳能不能告訴我,軍用編號有沒有可能謊報?」
「謊報?冒充軍人嗎?」莉茲在飲料機前放下馬克杯,「可以,但沒必要吧?我們第
三星系的軍人待遇又不好。」
「是第五星系。」
「那更不可能啦!那個窮得要命的地方,沒叫官兵回捐薪水就偷笑了。」莉茲講完連
忙摀嘴,「這種話你聽過就好,不能講出去喔。」
雪諾喃喃道:「也就是說,不可能嗎……」
「不可能。」莉茲按下飲料機的按鈕,合成熱咖啡瞬間填滿馬克杯,香氣四溢。莉茲
深吸一口,改換嚴肅的口吻:「而且,做這種事要判重刑的。」
「……謝謝,我知道了。」
「不客氣。」莉茲捧起咖啡喝一口,看雪諾的背影飄出去,「雪諾,你不喝咖啡
嗎?不喝咖啡來幹麼?」像他們這種苦命人,不喝比命苦的咖啡要怎麼活下去?
「喔,我來上廁所。」
雪諾的聲音從門口飄回,莉茲手上的咖啡杯差點摔碎。
「上廁所?你上在哪裡?原來你有這種癖好嗎?喂!雪諾──」
按規定,軍方對失蹤人員的搜救行動會持續一個月。
那一個月裡,雪諾白天陪老闆跑行程到入夜,深夜躺在辦公室休息間的窄床上,盯著
從終端投影到天花板的救援路線圖看到睡著。
更多時候,他會在破碎睡眠裡看見各種死狀的桑德爾問他:「讓我當你男朋友,好不
好?」
感謝醫學進步,讓雪諾靠著大量藥物,維持住最低限度的理性與生理機能。
一個月很快就到,失蹤名單變成死亡名單。
到茶水間沖紅茶的雪諾毫無心理準備看到終端亮起提示,他猶豫許久,打開最新消
息。
確認過那個排在第一行的名字不存在同名同姓的可能,懸在頭頂一個月之久的審判之
劍,落下。
喀擦,他的頭顱被刀鋒斬下,咕咚咕咚滾到角落,成為一顆被清潔機器人判定不可回
收的有機廢棄物。
廢棄物沒死透,眼睛仍在運作。
他看到終端螢幕出現軍方公開的最後影像紀錄,駐軍追擊宇宙海盜,毫無警覺即將靠
近未知蟲洞。
軍方機甲動作流暢,接近時揮舞光子刀朝海盜機甲的四肢砍去。即使在這種生死瞬
間,聯邦軍仍不願攻擊駕駛艙或能源匣,想留海盜一命。
察覺海盜欲動用重火力武器反擊,駐軍迅速拉開距離、擺開陣型,改用電磁砲遠程牽
制,不讓他們得逞。
乍看很順利,甚至有辦法攔截成功的樣子,為什麼卻……
雪諾根據名單找到桑德爾的機甲,看到機甲右腳有一團銀光。
第五星系的駐軍機甲是可以反射大量光線的白色,在肩甲處有制式編號辨識身分。少
數有特權的駕駛可以在不起眼處為戰鬥夥伴增添屬於自己的小記號。
雪諾將影片定格再放大,怎麼看都覺得那團被噴在機甲腳踝的銀色,像一隻長毛貓。
兩隻尖尖的貓耳,圓圓貓臉上有兩點藍眼睛,拖著像爆炸拖把的長尾巴。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隻不明生物的來歷。
雪諾注意到死亡名單上沒出現桑德爾的室友,那個討厭的沃里什麼東西。之前公布的
受傷名單也沒這個人。
他必須找人問清楚。現在!立刻!馬上!
一轉身,差點撞上要進茶水間的人。
「抱歉!」
雪諾及時後退,對方手上的液體卻沒煞住,潑上他的襯衫。
「呃……我也抱歉?」莉茲把杯子放下,從清潔機器人手臂處抽出紙巾遞給雪諾。
「擦得掉嗎?機器人能清嗎?還是得送洗?」
雪諾看向被潑成淺綠深綠各種綠的白襯衫,隨手一擦。「算了,衣服而已。」
「怎麼可以!這牌子很貴吧?」莉茲鼓著腮幫子,「都怪帕利莫!逼我喝他的健康飲
料,超級難喝……」
雪諾站在原地聽莉茲抱怨同事長達三分鐘,才反應過來,連忙叫停。「莉茲,等一
下。」
「嗯?」
「如果妳真的很抱歉,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借錢的話,沒有喔。我男朋友生日快到了。」
「不要錢。可以幫我查一個第五星系的聯邦軍嗎?應該是第九中隊的人,名字有『沃
里』兩個字,第三個字我忘了。金髮藍眼睛的Beta男性,年紀身高和我差不多,但講話的
樣子很欠揍。」
莉茲過一會兒才開口,「我本來以為你要找一見鍾情的人,聽到後來,怎麼像是要尋
仇?」
「都不是。」雪諾說:「他跟……跟我朋友認識,我想找他問事情。」
「為什麼不直接問你朋友?」莉茲反應過來,「啊!你說第九中隊?該不會是……」
雪諾垂下眼。
「對不起喔,我一時沒想到。」莉茲拍拍雪諾的肩,「放心吧。我男朋友正好是第五
星系的聯邦軍內勤,一定很快能幫你找到。」
「那就拜託妳了。」
「不客氣。這樣就不用付洗衣費,是我賺到耶。」莉茲指著雪諾那件散發強烈青草味
的襯衫,「老闆晚上有個飯局,你要穿這樣去嗎?」
「……我現在就去換掉。」
莉茲保證很快就能找到的人,在一個多月後才連絡上。
沃里斯重傷昏迷一個月,前幾天才醒。
雖然讓他們彼此仇視的理由已消失,雪諾仍不想花太多時間跟這個人說話。對方剛
醒,醫生也不允許會客時間太長。
幾句簡短問答,雪諾道完謝,準備切斷長途宇宙通訊。
「等一下!」
臉色跟醫院床單同樣慘白的沃里斯因激動,開始咳嗽。
雪諾盯著螢幕,靜靜等他咳完。
「……算了。」沃里斯說。
「啊?」
沃里斯搖頭,「問也沒意義了。再見……不,再也不見。」
說完,不等雪諾回話,沃里斯單方面結束通訊。
雪諾瞪著漆黑的畫面幾秒,一度想砸爛終端手環。
他把自己摔進許久沒回來的宿舍沙發裡,砰一聲,把管家機器人嚇一跳。
「偵測到情緒異常反應。主人,您還好嗎?喵嗚。」
「主人不太好。」雪諾說。
「主人需要醫療服務嗎?喵嗚。」
雪諾問:「醫療服務可以治療我想殺人的衝動嗎?」
「如果是精神或心理問題,管家機器人沒有高階醫療功能,可以幫您預約專業醫生。
溫馨提醒,殺人違反聯邦法律,需要付出嚴重代價,建議您不要輕易嘗試,喵嗚。」
「如果我殺的是自己呢?」
「無論自殺成功與否,聯邦法律都不會施加刑罰,但仍不鼓勵您這麼做,喵嗚。」
「為什麼?」
「因為自殺是不好的,喵嗚。」
「噗、哈哈哈……」
「主人……」
「閉、嘴。」
相隔許久終於能跟主人交流的管家機器人沒說幾句又被迫靜音。
雪諾還在笑,笑著笑著從沙發滾到地上,躺成一個大寫的醜字。
金髮討厭鬼說的沒錯,問也沒意義了。
知道那個醜塗鴉是一隻銀毛藍眼的貓咪如何?知道那隻貓像他喜歡的人又怎樣?
不管那是真實存在,不接受貓奴供養的流浪貓,或是只活在某人腦中的幻想生物,都
沒意義。
這是一張註定沒有成績的試卷,就算寫完答案,也不會有人批改。
因為,提供正確答案的那個人,澈底消失在這個星球、那個星系、整個浩瀚無垠的宇
宙。
總統大選在幾日前結束。
外界看好能輾壓另外兩位候選人的伊芙莉,受到第五星系海盜事件的影響,以一萬多
票險勝,成為新任聯邦總統。
選戰結束不是戰鬥結束,是更高難度關卡的開始。巡迴各星系的謝票活動與拜會相關
人士籌組新政府、招安反對勢力、競選政見如何落實……等等,都是更嚴峻的挑戰。
即便如此,老闆仍好心給他們三天假,把自己恢復人形。
昨晚結束跟沃里斯的通訊後,雪諾在地上躺著躺著就失去意識。
今天要收假上班,待辦事項滿到要溢出終端螢幕,設定的五個鬧鐘輪流響過一輪,連
管家機器人都被吵到從休眠狀態醒來。
「主人,請問您需要什麼協助?喵嗚。」
雪諾發現自己沒辦法從躺一夜的地上爬起來。
「咳、呃……」
他掐住脖子,試圖擠出卡在喉間的字句,換來機器人的警告和繞著他繞圈圈的舉動。
貓耳機器人雙眼發射紅光,平穩的電子語音變得急促:「警告!警告!偵測到用戶正
在進行危及個體生命之危險行為,請立刻停止,否則將通報警政單位。警告!警告!偵測
……」
進入緊急狀態的家庭機器人急得連賣萌的「喵嗚」都不加了。
不想因說不出話被報警的雪諾只好收手。他繼續癱在地上,先用終端再跟老闆請三天
病假,另外拜託莉茲代理職務,接著通知媽媽今晚不回家,改天再去看他們。
最後,他在終端上打出「閉嘴」二字轉成語音,調成最大音量吼給那個瘋狂打轉的人
工智障聽。
紅光閃爍幾下,轉為黃光,機器人安靜了。
靜音的家庭機器人沒有進入休眠模式。它從沙發上搬來毛毯,像判斷主人喜歡躺在地
上,用機械手臂笨拙地抖開毛毯,覆蓋雪諾,從頭到腳。
如果毛毯是白的,就更應景了。
雪諾遲緩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毛毯邊緣,扯下一塊可供呼吸的空間,閉上眼。
沒事,讓他再睡幾天就好。
在這個高度仰賴機器人的星際時代,家庭機器人能完成大部分家事,仍有少部分無法
替人類解決。比方:生理需求。
一睡兩天兩夜的雪諾是被憋醒的。
雖然睡到全身痠痛,但這次醒來他可以把自己從那張像黏鼠板的地毯拔起來,扶著腰
拖著腿,用老舊機器人的速度往廁所前進。
解決完一個生理需求,另一個生理需求跟風吵鬧。
雪諾依舊無法說話,他透過終端下令給機器人管家,在等待不知哪一餐的同時,去洗
澡。
洗完澡吃完飯,拿一罐汽水回客廳,雪諾終於有力氣與勇氣面對這個殘酷世界。
不早不晚,門鈴響起。
懶得再遙控機器人,雪諾親自去開門。
「老、老闆?」
除非參加宴會,永遠一身俐落褲裝的伊芙莉穿著水藍色條紋洋裝搭配休閒鞋,拎著提
袋,像夏日度假區走錯地方的青春少女。
私下嚴肅的她難得開玩笑,「我有那麼老?」
雪諾猛搖頭。
伊芙莉又問:「方便拜訪嗎?」
雪諾側過身,「老闆請進!」
咦?他有聲音了!
「老闆!我可以說話了!」
伊芙莉看向穿著皺巴巴的睡衣,亂髮滴著水,精神狀況似乎不妙的雪諾,「你還好
嗎?」
「偵測到未知訪客,請問是否進行登記?喵嗚。」
對於腳邊頂著貓耳學貓叫的螢光粉家庭機器人,新總統給出評價:「品味不錯。」
雪諾按著額角,「閉嘴。」
「嗯?」
雪諾連忙澄清,「不是!我不是說妳,老闆。我是叫它閉嘴。」
家庭機器人委屈地閃爍雙眼燈光,閉嘴了。
「老闆請坐。」雪諾將沙發上的衣服、毛毯和零碎雜物掃到另一側,騰出空位。「喝
什麼?咖啡?茶?汽水?」
「溫水,謝謝。」
「副班長,準備一杯溫水給客人。」
機器人無聲朝廚房移動。
伊芙莉拎著裙襬坐下,將提袋放在桌上。「這給你吃。」
「謝謝老闆。」雪諾打開提袋,是六顆拳頭大的新鮮水蜜桃。「老闆,這個我不能
收。」
在人人吃營養劑的年代,水果罐頭都算奢侈品,何況是鮮果。
雪諾是在認識某人後才知道自己家有多特殊。現在的他是具備常識的社會人士,連忙
退還。
伊芙莉沒理會,「這些年你第一次請病假,我有點擔心。小東西而已,收下。」
「我好得差不多了……」雪諾緊張地抓抓頭,感覺手掌微溼,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
的鬼樣子,「我、不好意思,我先去換衣服!」
伊芙莉抬手,「不忙,坐。」
老闆下令,從主人降級成客人的雪諾乖乖坐下,挺直背脊雙膝併攏。
「別緊張,我不是來訓話的。」機器人將水杯放在她面前,退回角落。伊芙莉喝過
水,隨口問:「你喊它『副班長』,為什麼?」
雪諾盯著眼前那罐來不及打開的汽水,「沒為什麼。覺得它管東管西,像學生時代的
副班長而已。」
伊芙莉似乎真是來閒聊,「為什麼不叫班長?」
雪諾扯扯嘴角,「班長是別人。」
伊芙莉沒再問班長是誰,順勢聊起雪諾的學生時代,談起他的家庭,最後回到工作。
「……我以為,是這段時間太累,你打算離開。」
「怎麼會呢。」雪諾說:「就算要走,也不是現在。」
「嗯?」
「我碰到一些事,沒辦法跟以前一樣認真工作了。」雪諾打開汽水喝一口,讓糖漿氣
泡水沖下快吐出來的情緒。「老闆妳放心,我會等新政府上軌道,接手的人穩定再走。」
伊芙莉稍微前傾,望進雪諾的眼睛:「我能幫忙嗎?」
「我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
伊芙莉看起來不驚訝。
雪諾知道,自己拜託莉茲打聽的事,瞞不過老闆。她會特地詢問甚至跑這趟,是給自
己面子,表達重視。
「我也失去一個很重要的人。」伊芙莉說。
雪諾沒想到老闆為挽留他會使用懷柔政策。
在公開檔案裡,伊芙莉只有一個前往探尋第六星系就此失蹤的探險家未婚夫。她自此
沒有再與其他人交往,全心投入政治事業。有媒體說,伊芙莉是要嫁給海德林亞的人。
雪諾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大家怕碰觸傷口不敢提的未婚夫,應該是個幌子。畢竟這麼
多年過去,誰也沒查到未婚夫長得是圓是扁還是三角形。
性格使然,伊芙莉講起戀愛心事,口氣跟政見發表會差不多。
她跟那個人從小認識,一起長大。對方性格爽朗能力出眾,對誰都表現得很強勢,唯
獨對她溫柔,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她後來知道對方有喜歡的人,只能默默祝福他們。再
後來,那人跟喜歡的人鬧翻,離開中央星,沒再回來。
雪諾慫恿:「這麼好的機會,妳怎麼沒追上去告白?管他去第幾星系,只要星艦能到
的地方就去追啊!」
伊芙莉握著水杯,像在考慮重大政策,片刻後才開口:「她喜歡的人是我哥,我不能
說。」
雪諾摀住嘴巴,像被踩到尾巴不敢嚎出聲的貓,忍到漂亮的臉孔有些扭曲。
伊芙莉的哥哥是前任聯邦總統利維,他當年以唯一的Beta男性之姿,在Alpha男女菁英
統治的領域裡殺出血路,五年後又高票連任。要不是遭逢意外,或許還能締造三連霸的輝
煌傳說。
利維溫文幽默,喜歡他的人很多,但能跟伊芙莉一起長大,讓她崇拜喜歡的人……加
上跟利維鬧翻後離開海德林亞這線索,怎麼看,答案都指向一個人:前任參謀總長嘉洛
蘿。
雪諾摀住嘴巴,摀不住滿腔求知欲,移開一些,小聲問:「如果我猜錯──」
「你沒猜錯。」
雪諾這回摀住臉,「為什麼要告訴我這種事……妳接下來是不是要殺我滅口……」
伊芙莉輕聲笑了。
「我不知道你們發展到哪裡,但一定沒有我那麼……」伊芙莉思考,勉強挑出一個字
眼:「壓抑。」
話說到此,雪諾不再隱瞞。
「本來要交往,但他臨走前,我們吵架了。」呼吸開始困難,雪諾大口喘氣,「我、
我叫他……別回……呃呵……咳咳咳……」
伊芙莉見狀,叫副班長再端一杯溫水來。
沒登記過的訪客竟擁有使喚家庭機器人的權限,雪諾在喘不過氣又說不出話的間隙
想:這就是總統大人的魄力吧。
喝下半杯溫水,雪諾仍沒恢復,只能用終端打字給伊芙莉看。
確認他不願意就醫後,伊芙莉沒再勉強。
「你們曾經互訴心意,這點比我和許多人幸運。」伊芙莉說:「剩下的,只能交給時
間。」
──要多久?雪諾打字問。
伊芙莉罕見地沒給出確定答案。「不清楚。或許很快,或許很久。」
婉拒雪諾送別,伊芙莉走到玄關,臨走前拋下一記震撼彈。
「慢慢來。畢竟,你知道我的秘密,得為我工作一輩子喔。」
美女老闆說話突然加上語尾助詞,不僅不可愛,反而很可怕。
雪諾裹緊毛毯,用力揮手送客。
「願意上班就來,不說話也沒關係。我們等你。」
剛被威脅完的雪諾又被感動到,螢幕上的文字打打刪刪,等他敲定終稿要轉成語音,
伊芙莉早離開了。
心頭被活生生挖開的人形傷口需要多久才能痊癒,伊芙莉不清楚,雪諾也不知道。
爸媽已習慣雪諾不再帶朋友回家,只是有時要吃飯後甜點,他會看到媽媽順手拿出保
溫盒,隔幾秒,默默收回去。
幾次後,雪諾乾脆讓她將剩下的甜點放進保溫盒打包,抽空送給奧丁。
他跟奧丁在軍方舉行的公祭上相識。據說那人常提起雪諾的名字,給家長看過從終端
錄影擷取的影像。
軍方按慣例將犧牲將士晉升一階,把無緣穿著的嶄新軍服與軍階章,放進沒有遺體的
棺材裡。
「奧丁」這名字據說出自地球時代的神話,是威風凜凜的眾神之王,雪諾很難跟那個
人口中教文學的Beta爸爸聯想在一起。
奧丁看人的樣子很專注,好像當下你就是他的全世界,語調輕柔和緩,不時引用各種
典故,卻不讓人厭煩,只想永遠聽下去。雪諾完全能理解那人的Alpha父親為何會被迷得團
團轉,不惜私奔也要結婚。
某人的Alpha父親沒有出席公祭。奧丁聽朋友轉述,那位在事發後提出申請,降調去第
二星系,負責大型通訊基地的警備工作。
雪諾不便評論,只能在續攤的咖啡店裡,看著笑容微苦的奧丁,偷偷幫他的咖啡加一
勺糖。
十年過去,雪諾仍會夢到那個人。
剛開始,他只要做這種夢,醒來就會失語一兩天。隨歲月流逝,做夢頻率和失語情形
逐漸緩和。
對平均壽命一百六十歲的新人類來說,十年,大概是旅程中停留時間短到不會有印象
的歇腳處。
大部分的人在那裡喝喝水、擦擦汗,坐在涼椅上等體力恢復,不到幾小時就能再上
路,迎接更壯麗的人生風景,遺忘暫留時的見聞。
有些人不同。或許他們之前生重病、受重傷,虛弱到剩一口氣,只能停在這裡,無力
再往前。
於是他們留下來,久到忘記自己活著或死去,變成沒有姓名的地縛靈。
雪諾清楚記得自己的名字,甚至能流暢背誦歷任聯邦元首的姓名,所以他仍活著。大
概。
不定期發作的易感期仍困擾他,比換到第三代的管家機器人還持久。幸好科學家們很
努力,持續問世的新藥讓他可以跟這個因情緒、壓力、作息、飲食或天氣、星座等任何離
譜原因發作的老毛病共處,不至於像少數人,走上割除腺體的極端道路。
他仍定期回診,去吃尼洛醫生的即期餅乾,聽醫生抱怨不愛洗澡換衣服的席德老師和
他們共同養育的搗蛋鬼。據說小女生完美繼承尼洛醫生的智力和席德老師的武力,完全不
用擔心在幼兒園被欺負。
事件後第六年春天,雪諾從外地抱回一個男嬰。他一人要應付身心狀況又要工作,無
法照顧小寶寶,只得求助雙親。雪諾的爸媽埋怨兒子不常回家正寂寞,有個長相幾乎是迷
你版雪諾的小朋友填補空缺,樂得再也沒催過他回家。
事件後第十一年初冬,伊芙莉結束第二任任期,交棒給繼任者。
當伊芙莉提早宣布不再爭取第三任的消息一出,不只攪亂,根本爆破一池春水。
政壇人士面對勢力即將洗牌,多方利益牽扯甚廣,各有各的盤算。公民們有人期待有
人擔憂,不知新總統會將這個由五大星系組成的龐大人類組織帶往何方。
伊芙莉沒打算挑戰兄長的紀錄,也沒理會和平十年後開始紛亂躁動的社會,保持自己
的步調,前往下個目標。
「不好意思老闆,風聲太大我沒聽清楚。妳說要去第五星系,是為誰?」
伊芙莉穿著休閒襯衫和淺色長褲,坐在貴賓室裡等待出發通知,順帶欣賞雪諾的拙劣
演技。
她掃一眼吹送微風的空調系統面板,耐心重複:「我哥。」
她和親友交代要遠遊散心歸期不定,沒提目的與目的地,只有眼前這個知道她人生最
大秘密的Alpha知情。
「呃……原來妳的真愛是哥哥啊。」雪諾哀怨地問:「妳又告訴我一個秘密,我是不
是得幫妳工作到下輩子?」
伊芙莉沒跟他一起演,「我看你的狀況有改善,可以試著前進。」
雪諾沒接話,指著旁邊的販賣機問:「老闆喝飲料嗎?氣泡水?」
伊芙莉看到一款七種顏色分層的飲料,「那是什麼?」
「彩虹汽水。小朋友愛喝的垃圾飲料。」雪諾笑著,「妳小時候一定沒喝過吧?」
「現在喝也不晚。」
雪諾買回兩罐,分一罐給伊芙莉。
「用力搖一搖,從中間這個球按下去……嘖!居然沒被騙。」
原本跟著雪諾搖晃飲料的伊芙莉,在看到雪諾按住瓶口圓球後,瞬間想起什麼,及時
停手。
「你剛才說,這是汽水。」卸任聯邦總統顯然沒有小朋友那麼好騙。
沒看到老闆被噴到滿身汽水雖有些遺憾,但人生的遺憾那麼多,不差這件。
雪諾聳聳肩,把搖過的汽水放在旁邊,繼續陪聊打發時間。
「妳哥不方便遠行,要妳幫他找人?」
「他沒要求。」伊芙莉拿起汽水瓶,將裡頭的七彩液體顛來倒去。「是我怕他……撐
不久。」
「他……生病了?」
官方對外宣稱利維是重傷癱瘓,但詳情如何,就算雪諾為伊芙莉工作多年,也不甚清
楚。
鮮為人知的實情是,利維被叛黨下毒,搶救回來時,只剩腦部和心臟沒被由星際生物
製造的新式病毒侵襲。經由多次手術與復健,乍看是個坐在輪椅上的重傷患,其實四肢與
軀幹都是義體,已成為生化人。
科技發展至今,就算心臟受損,只要腦部功能正常,其他部分都有替換的生物零件,
聯邦法律承認生化人擁有完整公民權。但即使醫學再進步,當一個人自己不想活,就有千
百種尋死的辦法。
伊芙莉沉默一陣子,才又開口。
「就像那個地球時代的選擇題。如果我哥跟她掉進水裡,我會救我哥,但他寧可抱著
她,一同溺死。他相信他妹妹很堅強,沒有他也能活得很好,可是他自己不行。他如果失
去她……」
伊芙莉不想把那個字眼說出口。
「用地球時代的話來說,你哥是個戀愛腦。」雪諾想起前總統是想替妹妹創造一個對
Omega更友善的世界才以Beta之姿從政的傳聞,大膽批評前任元首:「本來就妹控,現在
又戀愛腦,確實病得不輕。」
雪諾伸出手,原本想拍拍老闆的頭,最後轉向她的肩膀,隔空輕拍兩下。
「妹妹,辛苦了。」
伊芙莉搖頭,片刻後難得示弱,「是有點累。」
雪諾靠近她,壓低聲音像惡魔耳語:「妳有沒有考慮過不管他們,先去瘋玩一趟再
說?」
「你陪我?」
雪諾連忙高舉雙手,往旁平移一個活人的距離。
「不好意思啊美女,我現在是無業遊民,沒錢。」
伊芙莉往後靠上椅背,蹺腿展現金主氣勢,「交通和食宿我招待,再提供無上限購物
金。」
雪諾雙手捧頰,「原來妳暗戀我那麼久,想包養我?」
伊芙莉毫無被調戲的慌亂,「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想太多。」雪諾收回演技,冷靜地吐槽自己。
伊芙莉捧場地笑了。
登艦廣播響起,伊芙莉拎起手提包往外走,隨扈從角落冒出來,鷹隼般的眼神跟雪諾
對上。
原來是從伊芙莉區長時期就擔任侍衛長的Alpha女性,這下不用擔心老闆出外的人身
安全了。
雪諾放下心,跟對方點頭打招呼,一起送伊芙莉到特殊通道口。
臨別時,伊芙莉說:「我會順帶幫你留意,保重。」
雪諾微笑,「謝謝老闆,妳也是。記得多吃飯、多睡覺。」
「是『前老闆』,無業遊民。」
他抽抽鼻子,「是的,拜您所賜。再會了,無情的前老闆。」
伊芙莉瀟灑轉身,踏上民用宇宙艦前往第五星系,那個她跟雪諾失去重要之人的地
方。
不久後,首都區降下今年第一場雪。
今年冬天格外地冷──這是個很詭異的說法,因為海德林亞的四季更迭日夜溫差全由
同名的人工智慧精準控制,不存在地球時代被人類破壞環境而出現的極端異常氣候。
雪諾知道,這代表他快發作了。
伊芙莉說他的狀況有改善沒錯,但那不等同康復。
新家有整面落地窗,春紅夏綠秋有楓,入冬後觀景植物隨設定凋零,顯得外面的世界
更淒涼蕭瑟。
由於離開前一份工作,政府宿舍不能再住,雪諾終於跟上同齡人的步伐,貸款買下距
離鬧區和爸媽家差不多距離的兩層樓住宅。這裡採光極佳,頂樓有空中花園,唯一缺點是
房貸要背到一百歲。到時不用繳房貸的錢拿來裝假牙,完美。
搬家那天,被找來當免費苦力的泰達,問他身為一個沒有固定伴侶的青年Alpha為何需
要住到兩層樓的大房子,雪諾想很久沒想出答案,只是直覺喜歡這裡,尤其那個格局很眼
熟的空中花園。
泰達忽然打個響指,「我知道了!因為笨蛋都喜歡高的地方!」
「你才笨蛋!高中畢業被叫回去補考數學的笨蛋!」這些年已不曾大聲說話的雪諾朝
高中同學吼。
以前會氣到跳腳的泰達倒是很冷靜。他悠悠嘆氣,「大家都一把年紀了,能不要翻小
時候的舊帳嗎?」
雪諾掃他一眼,「你才老,我還年輕。」
泰達確實老,畢竟是三個孩子的爸,長子即將小學畢業,據說有小女朋友了。但雪諾
也不算年輕,因為他們同年。
對新人類而言,三十多歲根本不老。但他們經歷家庭、工作和種種生命考驗,靈魂提
早長出皺紋。
盯著鏡子裡的皮膚淡斑和眼角細紋,雪諾抬手,感應式鏡面暗下,變成不透光的霧面
玻璃。他打開玻璃門,拿出藥罐,吞下今天的劑量,離開洗手間。
雪諾裹著破洞的毛毯躺上沙發,角落是換到第三代仍叫「副班長」的家庭機器人。
耳邊是愛團最後一首新單曲,他們在上個月正式解散,雪諾最喜歡的主唱宣布退出歌
壇,要去第二星系的知名學府歐夏雷安大學念書。
彷彿嫌這個冬天不夠冷。
雪諾希望就此冬眠,醒來便是春天。
無奈人生不如意事更多,叫醒他的不是可愛的土撥鼠,是刺耳的通訊鈴。
「……誰?」
「泰達!你聽不出來?」
嘟。掛斷。
三秒後,鈴聲再響。
雪諾掀開一隻眼,接通後,正思考怎麼恐嚇膽敢打擾他安眠的人類,就聽到那個人類
退化回猿猴,大吼大叫。
「回來了!雪諾你聽到沒有?他回來了!」
「誰?」
「□□□!□、□、□啊!」
雪諾手一抖,又切斷通訊。
避免鈴聲再響,他切換靜音。顯示通訊請求的紅光一閃一閃,雪諾瞪著發瘋似的燈
光,直接把終端手環關機拔下。
不再亂閃亂叫的手環放在掌心,只是個普通的銀灰金屬細環,跟飾品差不多。
雪諾緩慢地眨眼,回憶剛才聽到的訊息,光想一下就渾身發麻,連忙將手環丟進家庭
機器人嘴裡。
第三代機器人沒有任何改裝,用真人配音的聲線提出呆板問句:「偵測到通訊類電子
產品,請問是否歸類為廢棄物?」
「是。」
雪諾蓋起毛毯,縮回沙發闔起眼,像一隻固執等待春天降臨的土撥鼠。
地洞有點涼,外頭有點吵,土撥鼠裹著牠的臭被被翻來翻去,落入溫暖的懷抱。
雪諾看到那個人。
是的,他又夢見了。
十年過去,那人保持離開那天的高大帥氣年輕,低頭看自己時,被戲稱冰山的臉上有
種介於溫柔與無奈的表情。
「嘿,你差點掉下來。」
桑德爾半跪在沙發邊,摟著他。
雪諾窩在對方懷裡,不太想動。
這裡很溫暖,他喜歡這裡。
雪諾扯扯那件沒見過的襯衫,「來做吧。」
桑德爾沒回應。
雪諾扯開桑德爾的衣襟,縫線禁不起Alpha的暴力,鈕釦散落彈跳一地。
「唔、呃!」
雪諾滿意地看著滲血的牙印,隨即伸出舌頭,舔上去。沿著齒痕從外而內,再叼住看
起來像在顫抖的淺褐色乳尖。
「……雪諾,你清醒點。」
「不要。醒來你就不見了,夢裡多好。」雪諾將桑德爾推倒在地,騎上他。「我
想要你,不准拒絕。」
桑德爾伸手,像要摸雪諾的臉,又像要推開他。
雪諾惡意地在桑德爾雙腿間磨蹭,感受臀下的棒狀物愈來愈立體。
「你不想進來嗎?很舒服喔。」
桑德爾在他腰間掐一把,引起雪諾猖狂的笑。
「你從哪裡學來這些?」
雪諾騰出一隻手脫掉柔軟的居家上衣,露出近乎蒼白的上身。單薄胸口上兩點粉色興
奮挺立,往下是隱約的肋骨痕跡還有可以一手環抱的窄腰。
那是桑德爾做夢都沒見過的景色。
「當然是各種課外教材啊,班長。」
雪諾扯開寬鬆的居家長褲,底下全然赤裸。
「你怎麼……沒穿……」
桑德爾好像變回高中時代古板守舊的班長大人,連「內褲」二字都羞於啟齒。
「在家穿什麼內褲?」雪諾將長褲褪到膝彎,像急得連完全脫掉都沒耐心,伸手去扯
桑德爾的褲頭。「你看,這樣多方便。」
桑德爾的良知告訴他得阻止,不然也得試著抵抗,但他的身體兩者都做不到。
他只能配合雪諾,讓對方脫去自己的外褲與內褲,將身為Alpha男性最脆弱的要害,握
在手裡。
「奇怪,你怎麼更大了?」納悶的雪諾從矮几摸出一瓶剩不到一半的潤滑液。
桑德爾發現這事實,總算有反應了。
「這些年……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桑德爾咬一下舌尖,「你現在有交往對象
嗎?」
「交往對象?哈!哪有那種人?」雪諾繼續勾引:「你今天廢話好多,易感期嗎?放
心,你想怎麼做都行,來吧。」
當初隨便用兩根手指擴張就痛到哭喊,要桑德爾退出去的雪諾成熟了。他熟練地將潤
滑液塗滿手,三根手指不費力地打開緊閉的密處。吞吐手指的粉嫩肉穴在反覆刺激下發
紅,隨進出動作滲出液體,像早被誰的精液充分澆灌過。
桑德爾看著雪諾像刷牙洗臉般完成前置作業,從小腹往上衝的興奮與自腦袋往下燒的
憤怒在胸口相撞,讓他呼吸困難。
他緊握雪諾嘗試往深處按壓的手,嘶啞地問:「有套子嗎?」
「戴什麼套?又不會懷孕。」雪諾問桑德爾:「再說,夢裡戴那個幹麼?」
得到授權,桑德爾瞬間化身野獸,後面的部分聽不見了。
他用力將雪諾的手從腿間拉走,雪諾手上的液體隨動作揮灑開,濺上彼此。
桑德爾沒去管,翻身將把雪諾壓在地上,扶著硬到發痛的慾望,進入他。
「呃、啊──你怎、嗚……」
比想像更巨大的凶器只進入一半,碩大冠頭撐開狹窄內壁,卡在中途。雪諾的話沒說
完,比夢境更現實的痛楚襲來,碧藍眼睛泛著紅,閃著淚。
桑德爾用帶繭的拇指抹去雪諾的淚珠,連劃過眼周皮膚的粗礪觸感都真實無比。
「很痛嗎?我先出去?」
「出去?你想去哪裡?」雪諾被關鍵字刺激到,語尾淒厲。
他勾下桑德爾的脖子,惡狠狠吻住。
嚴格來說那不算一個吻。咬住脣瓣,用牙齒輾磨撕扯,以舌捲舌,搶奪對方的呼吸,
不容一絲喘息。
激烈動作牽扯下方相連的部位,股間的疼痛愈清晰,雪諾的吻就愈凶狠,像一匹發情
的公狼。
桑德爾任雪諾亂親亂摸,直到兩人雙脣紅腫,滲出血絲。
貼到不能再近的姿態變成擁抱,桑德爾順勢進得更深,雪諾的性器被擠壓,在彼此的
小腹間噴出一團白濁。
發洩的舒爽暫緩雪諾的暴走,他下意識扭腰,既想把緊密嵌合的要害離桑德爾遠一
些,又捨不得在磨蹭間漸漸擴散的愉悅。
「唔、嗯……那邊、還要……抱我……」
雪諾的雙腿環住桑德爾的腰,抬高臀部,把溼答答的小穴往桑德爾不斷抽插的巨物
送,將整個人奉上。
桑德爾一次又一次撞進炙熱柔軟的樂園,隨指揮調整角度,伸手把人抱起來。
彎腰坐起的姿勢讓桑德爾終能完全佔有雪諾,整根沒入的粗長抵住不曾被觸及的核
心,雪諾被無法想像的痛楚與快感同時轟炸,身體繃成一根銀白的琴弦,在桑德爾懷裡彈
出穿透靈魂的加強音。
雪諾再度恢復意識,場景從客廳硬邦邦的地上,轉到臥房軟綿綿的床上。
桑德爾還沒消失。
雪諾趴在床上,雙腿被拉開,腿間埋著Alpha持續衝刺的慾望。
「啊、嗯……你……還沒……」
桑德爾放慢抽動頻率,壓低身體,親吻雪諾被啃破的嘴角。
「成結了,再等一下。」
「嘶……」
不管是受傷的脣角或入耳的事實,都適用這抽氣聲。
雪諾感覺穴口痠麻腫脹,顯然被過度使用,連帶下半身知覺都遲鈍。但隨著桑德爾一
次次填入的溫熱體液,又帶來奇妙的滿足感。
有點舒服,有點開心。
他不知這是否跟那些在發情期哭著叫他射進生殖腔的Omega相同,他只知道自己沒有生
殖腔,不會懷孕,這只是某位Alpha興奮過頭的表現,發洩完就會恢復正常。
雪諾把臉埋進枕頭,悶聲問:「喂,你還要多久?」
「……快了。怎麼?你不舒服?」
陰莖結是Alpha在交配過程中根部膨脹卡住洞口,防止伴侶逃脫的機制。無法以意志
控制,更別提強行拔出,只能等待射精完畢,漸漸復原。
雪諾不解,「做這種事有意義嗎?」
通常來說,Alpha只有在進入Omega或Beta的生殖腔時,才會成結。畢竟是繁殖機制,
碰到能繁衍後代的對象才會觸發。雪諾沒跟Alpha交往過,但他聽對AA戀很有研究的尼洛醫
生說,雙A間偶爾也會發生這種狀況。
「為什麼?這有意義嗎?」雪諾當初在診間這麼問。
「我也問過他。」尼洛說。
「席德老師怎麼說?」
尼洛推推裝飾性的眼鏡,帶著一種雪諾不忍直視的羞赧。「他說……」
「因為,我愛你。」
席德老師的臺詞被放進桑德爾的對話框,雪諾一瞬恍惚,只聽到轟隆隆嘩啦啦的聲
音,像房內打雷又下雨。
「你又射了。」
雪諾被天降雷雨淋成落水貓,某個可惡的Alpha竟敢握住他不知何時發硬,又不知何時
發洩再變軟的可憐器官,破壞氣氛地提醒。
「關你屁事!不准摸!」
雪諾翻身打掉桑德爾的手,被他反手握住,粗糙五指強硬插進細嫩的指縫,緊緊握
住。
這才注意到桑德爾已離開的雪諾瞪著對方就算結束仍硬挺的性器,再低頭看看自己混
雜潤滑液、汗水、血絲與精液,一整灘彷彿失禁的股間,哀號一聲倒回床上。
桑德爾不介意地貼近,舔上雪諾的眼角。
「別哭,我幫你清。」
「我才沒哭!」
桑德爾沒跟他爭,一手牽著他,另一手勾過雪諾的腰,把人摟進懷裡。
「很髒、很黏、很臭……」
雪諾一邊抱怨一邊往桑德爾懷裡鑽。
漸漸恢復理智的桑德爾溫聲問:「我的味道很臭?」
雪諾皺起鼻子認真聞,沒聞到桑德爾的味道。
「你連這種時候也能控制?」
「沒有。是它不見了。」
「什麼意思?」
「我還是Alpha,也能釋放威壓,但沒味道了。」
雪諾愈問愈困惑,「我聽不懂。你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你生病了?」
「不知道。從蟲洞回來就這樣,其他Alpha也是。」
雪諾想坐起來,在牽動肌肉瞬間發出屬於重殘傷患的呻吟。
「別激動。我先帶你去洗澡。」
雪諾任他抱起,身殘志堅繼續叨唸:「從蟲洞回來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這次的夢有
新進度,我最近沒看奇怪的小說啊……」
走到浴室門口的桑德爾停下腳步,「你到現在還覺得在做夢,我是夢境的產物?」
「廢話!」雪諾想都沒想,「你跑進未知蟲洞,還靠近宇宙墳場,就算真有奇蹟,十
年過去了,怎麼可能還、還……」
桑德爾抱著他輕晃,「噓,別哭。」
「我沒哭!」
桑德爾把人放進空浴缸,先用蓮蓬頭沖洗一遍。
「我們做個交易。」
雪諾閉起眼,任他幫忙洗頭。「你說。」
桑德爾輕撫雪諾的頭髮,「你先洗澡,休息一下。我會把事情講清楚,回答你所有的
問題。好嗎?」
聽到水聲停止的雪諾睜開眼,伸出手,「打勾勾。」
桑德爾切換泡澡功能放水,一腳踏進浴缸,勾住他的指頭,把人勾進懷裡。
「成交。」
溫暖水流與全身按摩很快讓雪諾交出主權,原本嘟噥著不想睡,不知不覺陷入沉眠。
雪諾像一頭沉眠百年的銀龍,一覺醒來,就看到有人類在覬覦他收藏多年的珍寶。
他盯著那個大膽的人類質問:「你在幹麼?」
名為桑德爾的人類把展示盒放回原位,走到床邊用終端檢查他的狀況。
「體溫、脈搏、呼吸、血壓、血氧……除脈搏和呼吸偏快,都在正常值內,不像易感
期。還有哪裡不舒服?」
「本來就不是易感期,我又沒揍你。嘶……」
雪諾放棄起床,盯著大膽的人類不說話。
「我上過藥了。」承受無聲控訴的桑德爾在床邊坐下,摸摸雪諾的臉。
雪諾瞇眼,「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抱歉。我不想用機器人的醫療功能,只能委屈你。」
「為什麼?」
桑德爾很正直地回:「不想給別人看。」
「你連機器人的醋都吃?你還好嗎?」
桑德爾聳聳肩,把液態營養劑附上吸管遞給他。「我在廚房沒找到紅茶,只有這
個。」
雪諾告訴他:「紅茶喝完很久了,沒回家拿。」
一開始是工作忙,後來某人出事後,怕爸媽問起,又怕他們不問,就漸漸少回去了。
幸好後來有個小傢伙代替他陪伴兩老,應該不會太寂寞。
「改天我陪你回去看他們。」桑德爾做出承諾,指向展示盒,「那是地球時代的海
螺?」
液態營養劑有種難以形容的黏稠感,雪諾勉強喝幾口就放下杯子,「上頭是這樣寫,
但大概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
「你真的記得。」
「不記得我花那麼多錢……咳!沒事。」
「很貴嗎?我補給你?」
「又沒說要送你。」雪諾又喝下一口營養劑,撇撇嘴,「本來很貴,但我和其他東西
一起買,就不貴了。」
靠牆的矮櫃裡確實擺滿奇形怪狀,桑德爾不認識的東西。
講起收藏,雪諾撐起身體,為無知的人類介紹起來。
「第一排的木刀有個傳說,每天心懷感激地揮刀一百下,可以治癒糖尿病。旁邊的金
色手套上不是缺一顆寶石嗎?傳說集滿六顆寶石,就能召喚神龍。後面的左輪手槍不需要
補充彈藥,開槍前只要喊一聲『魔戒天淨!』就能秒殺所有敵人。角落那個玻璃罩不能拿
起來,如果拿起來,裡面的玫瑰花會變成生化武器,炸毀一顆小行星……」
一開始,桑德爾企圖跟雪諾解釋星際時代已能治癒糖尿病。隨雪諾愈講愈興奮,桑德
爾才發現,他壓根不在乎這些東西的合理性與真實性。
雖然聽雪諾聊這些奇異收藏很有趣,但桑德爾有更重要的事想說。
聽到一朵花可以炸毀一顆小行星,他出聲打斷,「太危險了。怎麼都是些怪東西?」
「愈奇怪的東西,愈有人愛啊!」難得有機會展示藏品,雪諾很開心。
桑德爾愣愣望著那笑容,「……確實。」
觀眾反應不如預期,雪諾收起笑容,「你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
桑德爾從床頭拿過抱枕,扶起雪諾幫他墊在身下,讓他能靠坐在床頭,輕柔周到的舉
止像受過訓練的專業看護。
桑德爾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擺出談話的架式。
他看著雪諾那張曾經熟悉的臉。微捲的過肩長髮剪短到耳邊,輕薄地貼在兩頰,睡到
有些凌亂。精緻漂亮的輪廓成熟不少,眼角染上歲月痕跡,不笑時有些初識時的冰冷高
傲。
桑德爾嘆息。他好像錯過太多。
雪諾催他:「你想說什麼就說,別拖拖拉拉。」
桑德爾思索片刻,問出最在意的問題:「這些年你有對象嗎?談戀愛、發生關係、暗
戀或只是好感都算。」
「記不清了。」
「……交往人數多到你記不清?」
「你也知道,我的關係都維持不久。談戀愛太累,後來工作忙,乾脆找那種只睡一晚
的對象。」雪諾嘆氣,「但只睡一次等於每次要重新適應,也很麻煩。最後,我發現自己
的右手最方便,左手只是輔助。喔,有些輔助教具也不錯。」
他打開床頭櫃抽屜,隨手抓一把「教具」撒在床上。七八根粗細、造型各異的棒狀
物,還有其他超出桑德爾理解的不明物體。
桑德爾按著額角。他真的錯過太多。
「精神上呢?沒認識看得順眼、談得來的人?」
「有啊。」雪諾扯扯嘴角,然後說:「他死了。」
桑德爾垂下眼,握緊雙手,「那個人……我認識嗎?」
雪諾看反應就知道桑德爾沒聽懂,只好講得更明白。
「他捲進第五星系的蟲洞裡失蹤,被軍方宣告死亡。十年了。」
桑德爾猛然抬頭,「你是說──」
雪諾朝他伸出小指。
桑德爾著魔似地伸手勾住,被雪諾扯過去。雪諾沒用多少力氣,是他自願上鉤。
差點趴在床上壓壞雪諾的桑德爾及時穩住身形,保持一掌的距離,並肩坐在床頭。
雪諾靠上他的肩,嫌離太遠又蹭過去,抱住桑德爾的左手臂貼著他,才滿足地呼出一
口長氣。
像一隻飛越無垠星海,終於找到棲木,可以落腳休息的青鳥。
「說吧,你是怎麼復活的?」
這事說來離奇,恐怕不比雪諾那些收藏品現實多少。
當年桑德爾的隊伍追擊星際海盜,被誘入未知蟲洞。他們在裡頭漂流十天,總算通過
蟲洞,沒想到出口在第二星系邊境。
距離最近的訊號站只有半天航程,從識別代號看來,是個運作中的大型通訊基地。他
們嘗試發送通訊請求,很快就收到回應,才得知自己的隊伍被宣告死亡,宇宙曆已翻過十
年。
語音通訊被層層轉接,最後變成視訊畫面,而出現在螢幕那頭的人,是桑德爾自高中
雙親離異後就不曾見過的Alpha父親。
「終於找到你了。」
那是多年死別後Alpha父親對Alpha兒子說的第一句話。
消息很快傳回中央星,桑德爾他們在通訊基地休息一日後,被第三星系的中央軍派宇
宙軍艦連飛艇帶機甲,迎接回海德林亞。
經過三日隔離檢查,桑德爾一行人才能返家跟外界接觸。軍方則會擇期再對外說明。
他們這個中隊將近一百人,只有七個Alpha,全在離開蟲洞後喪失Alpha的專屬氣味。
七人中有六個已結婚或有標記伴侶,扣除味道消失,激素功能不受影響。
剩下的桑德爾不在乎這種事,謝絕軍醫為他聯絡專家討論病情的建議,飛奔回家。
回到首都區是工作日的白天,他不想打擾奧丁上課,約泰達在奧丁任教的格里達尼高
中附近見面。
被桑德爾調侃只能去洗機甲的泰達在畢業後成為合格機甲維修員。他本來要跟隨桑德
爾去邊界打星際海盜,無奈他交到第一個女朋友之後太激動,不小心弄出人命。對方是北
區伊修德大學的校花,有錢人家的Omega女孩。
關於品學兼優的美麗大小姐怎麼會在跨區聯誼這種菁英盡出的場合看上泰達這個唯一
優點就是傻的普通人家Beta男生,親友們想破頭也無法理解,只能歸咎成一句地球時代的
老話:傻人有傻福。
有妻有兒之後,泰達尊重雙方長輩與妻子的意見,放棄成為大英雄的兒時夢想,留在
中央星開機甲維修店。業務內容以維修民用機甲為主,也接一些改裝機器人的外快。雪諾
當初要改裝管家機器人,就是直接找上他的店,才獲得那個友情贈送的貓叫語音包。
再見桑德爾,泰達又哭又笑,引起飲料店內無數人側目,才勉強收斂情緒,談起這十
年的變化。
政治上,聯邦總統從少見的Beta男性換成更少見的Omega女性,她做完兩任圓滿退場,
去外星系旅遊。接棒的是反對黨,據說多數選民認為既然Omega女性能當政,換個Alpha男
性會更好。新總統上任後推翻許多前任的政策,目前看不出影響,但泰達個人並不看好。
中央星是首都所在,經濟面跟十年前差不多,算是持平。泰達聊著哪邊的都市重劃地
價又漲,哪裡蓋學校、商場,哪裡又新增全是人工植栽,一點都不自然的自然公園。還有
某食品大廠推出號稱飲食革命的營養膠囊,小小一粒就能提供半年份人體必須養分,無須
再進食。
「照這樣下去,人類跟機器人一樣不用吃東西的日子,也不遠了。」泰達說。
店內的電子看板正播放廣告,宣傳最新款式的磁浮車,標價是泰達目前座車的十倍。
泰達趴在桌面哀號,「車子快比房子貴了,叫人怎麼活啊?」
「你可以學我搭磁浮列車。」桑德爾說。
「那多麻煩。」
泰達一秒否定,聊起前陣子聽到的消息。
據說科技院研發多年的人體傳送技術有新突破,動物實驗從小鼠進行到黑猩猩的階
段。經過傳送,抵達終點的十隻黑猩猩有三隻的手腳會出現在胸前、頭頂等錯誤位置,顯
示傳送光波的穩定度有待改善,但實現地球時代科幻小說的傳送技術只是時間問題。一旦
技術成熟,那些暈磁浮車、宇宙艦甚至機甲,還有嗑藥、酒駕造成傷亡的人都不會再出
現。當然,也不用再節省開銷辛苦存錢,去買快比房子貴的個人用磁浮車了。
桑德爾很有耐心地聽泰達聊這聊那,炫耀完賢慧美麗的妻子、會跑會跳的大兒子和會
哭會笑的小女兒之後,才問起雪諾。
從見到桑德爾那一秒嘴巴就沒停過,連喝三杯飲料準備要喝第四杯的泰達沉默了。
他安靜好一陣子才說:「我有按照你的吩咐,定期關心他。他有個兒子,五六歲
了。」
「他……結婚了?」
「不確定。」泰達說:「他沒辦婚禮,沒公開。小孩養在他父母家保護得很好,我也
沒見過,是搬新家那天看到照片問起,他才告訴我,別的也不肯多說。不知道孩子的媽是
怎樣的大美人,讓他願意把小孩帶回家養。」
桑德爾把玩手裡的吸管,「聽起來他過得不錯,我是不是別再去打擾他比較好?」
泰達卻說:「如果你問我,我覺得,他這些年過得不好。」
「他生病了?還是碰到什麼人被欺負?是工作的問題?還是感情上……」
「你冷靜。」泰達把桑德爾的飲料杯推給他,「我聽說他在看心理諮商。別誤會,不
是我故意去查,是有朋友撞見。他說探病時看到一個大美人很心動,要去搭訕才發現是
Alpha。」
桑德爾皺眉,「你怎麼確定是雪諾?」
「那傢伙偷拍給我看,逼我打分數。」泰達嘆氣,「確實很美啊,我給九分。」
「為什麼才九分?」
「拜託,我結婚了!十分當然只能給我老婆啊。」泰達的求生欲非常強烈,「你想害
我回家跪電路板嗎?」
桑德爾繼續問:「他出什麼事,怎麼會去看諮商?」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猜……是你吧。」
「我?」
「我朋友聽社工機器人問他是不是第一次來?需不需要聯絡親友陪同?他說是初診,
不用人陪。那時間點,是你出事後一個禮拜。」泰達喝下一口飲料,才說:「當初我也傷
心好幾天,營養劑都吃不下,要不是我老婆陪在身邊……唉。」
桑德爾握著飲料杯,像尋找某種支撐。
連泰達這種粗線條笨蛋都那麼傷心,那個彆扭愛逞強的雪諾卻沒人陪在身邊。要那傢
伙承認自己的心生病,需要尋求外界協助,到底是多難過多絕望……
「桑德爾……喂!桑德爾!你的手!」
從高樓摔下也無損的合成金屬飲料杯被捏出一條裂痕,尖銳邊緣割破掌緣。
桑德爾鬆手,從趕來的清潔機器人手臂上抽出紙巾按住傷口,沒再去管。
泰達眨眨眼,「這就是鐵血作風的聯邦軍人嗎?」
桑德爾沒心情閒扯,追問:「你知不知道他現在的住處?」
「當然!」泰達很得意,「他搬新家的時候,有找我去幫忙。」
泰達把詳細地址用終端傳給桑達爾,考慮一下,又敲出一串密碼。
「這是什麼?」
「收屍密碼。」泰達解釋這個驚悚的說法:「好幾年前,他有天半夜突然傳文字訊息
給我,給我這個密碼。他說,如果他失聯超過七天,麻煩我用這密碼去他家,幫他收
屍。」
桑德爾盯著那串數字,遲遲沒說話。
泰達沒等到答案,只好自己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日期嗎?」
「知道。」桑德爾說:「我記得這日期,我答應過他。」
那是桑德爾第一次受邀去雪諾家吃飯的日子。結束後雪諾送他去搭車,他答應雪諾,
自己會記住這一天。
看桑德爾的表情像是很私密的回憶,泰達沒有再打聽。
他們聊到放學時間,泰達要去接兒子,桑德爾走到校門口等爸爸。
父子倆一見面什麼話都沒說,深深擁抱。
那天傍晚,桑德爾陪十多天不見的爸爸回家,奧丁和十多年不見的兒子吃飯。
催兒子去洗手的奧丁發現桑德爾沒處理的傷口,押著兒子接受家庭機器人的治療,確
認傷口在半小時後會痊癒,才准他吃飯。
哪怕配色再美、口味再多元,消滅一盒綜合營養劑不用多少時間。
「爸,你好像早知道我回來的事?」
接到他從基地打去的通訊時,奧丁的反應太鎮定了。
奧丁點頭,「他跟我說過。」
Beta爸爸口裡那個「他」只會有一個人。
「你們不是沒連絡了?」
「離婚後,我就把他的號碼刪了。」奧丁試著微笑,不太成功。「他用別人的終端傳
來,只有『找到了』三個字。」
「光靠這樣,你就知道是他?」
「應該是等不及打字,用語音說的。」奧丁這才笑出來,「聽起來有點發抖,你把他
嚇壞了。」
桑德爾低下頭,「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不是你的錯。回來就好,就很好……」
奧丁有很多話想對兒子說,可能是提起前夫,讓兒子想起另一個重要的人,開始時不
時恍神,答非所問。
看透一切的眾神之王決定提早釋放他,「去吧,路上小心。」
「去哪?」
「找雪諾那孩子啊。這些年他常帶點心來陪我,幫我謝謝人家。」
「他?你們怎麼會……」
「在你的葬禮上認識的。」奧丁覺得這說法略為地獄又有些天堂。「去吧,明明心都
飛走了。」
桑德爾起身,準備收拾餐盤。奧丁擺擺手,桑德爾說完一聲「謝謝爸!」就跑得不見
蹤影,拖鞋掉一隻都沒發現。
奧丁只能嘆息。
「父子倆一個樣,真是的。」
「後來呢?」雪諾有些昏沉,改躺在桑德爾大腿上繼續聽故事。「就算你有密碼,你
沒來過,副班長沒要求登記嗎?」
「它叫副班長?」
雪諾捏一把結實的大腿肉,「回答我的問題!」
不痛不癢的桑德爾摸摸眼前的銀白短毛,安撫壞脾氣的貓咪。
「有。它要求我登記,不然就要報警。」
「對嘛。」
「所以我把它關了。」
「你知道它的關機密碼?」
「不知道。」桑德爾說:「我直接拔掉它的能源板。」
「你!」
「抱歉,因為我很急。」桑德爾說明當時狀況:「我被它擋在門口,看到你在沙發上
翻身,快掉下去了。我怕你摔傷。」
「這種高度就摔傷的話,我早摔成白痴了。」
桑德爾彎腰親吻雪諾,「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傷了。」
雪諾很想翻白眼,「請問,我現在這樣不算受傷嗎?」
桑德爾笑著,繼續吻他。
「不准笑!」
桑德爾收起笑容,笑意仍留在眼底,如水光瀲灩,晃得雪諾頭暈。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吧?」雪諾問。
「不然,你打開終端看看新聞?」
雪諾歪著頭回想,才想起終端手環被自己扔進副班長嘴裡。
他叫來管家機器人,撈出當垃圾丟的終端手環。
幾分鐘之內,雪諾切換好幾個新聞頻道,清一色是報導第九中隊奇蹟歸來的消息,其
中包括軍方的正式公告。還有零星親友傳來問候,光是泰達的未接通訊請求就有十來封,
雪諾簡單回應後,又把終端關機丟開。
「相信了?」桑德爾問。
「搞不好這也是我的夢境,畢竟我之前天天在寫新聞稿。」前任專業人士,現任無業
遊民這麼說。
桑德爾沒辦法,「不然,你再睡一覺,醒來看我在不在?」
「萬一不在,我不是虧大了?」
「那怎麼辦?」桑德爾也很苦惱。
「不知道。」雪諾抱住桑德爾的腰,把臉埋在他的小腹間。「你去找個手銬,把我銬
在你身邊好了。」
桑德爾提出建議:「或者,你願意咬我?我是說,腺體標記。」
「Alpha咬Alpha的後頸只能咬出牙印,沒辦法進行腺體標記。你的生物怎麼學的?」
「起碼是個印記。」
雪諾無法理解,「過幾天就消失了,有意義嗎?」
「印記就是意義。」桑德爾說:「代表,我是你的。」
「結婚不是更快?」
「也行。」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沒有……」
桑德爾把開始結巴的雪諾拉起來,抱進懷裡。
「不管是銬起來、監禁或是標記、結婚……任何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方法都可以。只
要讓你安心,我都願意。」
「……我才沒有要監禁你。」
「真的嗎?」桑德爾認真起來:「把我脫光光鎖在房間裡,從起床的第一眼到入睡的
最後一眼,都只能看見你,只聽你的話。你想對我做什麼,我都答應。這種監禁,不好
嗎?」
「嘖!」
「嘖是什麼意思?」
「可惡!聽起來好心動的意思!」雪諾趴在他肩頭咬一口,「你一個好學生,看什麼
不良讀物學壞了?」
「不用學。」桑德爾低笑,「因為,這是我想對你做的事。」
「原來你是個變態!」
「是的,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不准道歉!」雪諾捧住桑德爾的臉,用那雙藍眼睛盯著他,「我又沒說討厭你。」
桑德爾下意識放慢呼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還願意跟我談戀愛嗎?」
雪諾推開他,撇過頭,「為什麼到現在你還在問這種蠢問題?」
桑德爾去牽雪諾的手,被他拍掉。又去牽,又被拍掉。直到第三次,他強硬地十指緊
扣不放,雪諾沒有再掙脫。
桑德爾望向牽住的兩隻手,低聲說:「因為有人說過很多次,要他跟Alpha談戀愛,除
非去死。」
雪諾回過身,拉起睡衣的長袖,露出腕間不甚明顯的細痕。
「我死過一次了。」
桑德爾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哭什麼?我都沒哭。」雪諾粗魯地把桑德爾的淚水抹掉,怎樣都抹不乾淨。「喂,
你不會真的易感期吧?這麼會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雪諾只好把哭著道歉的Alpha按進懷裡,不熟練地輕拍他的背。
「不是你的錯。我以為你會死掉,是因為我那天叫你別回來,所以你永遠回不來
了。」雪諾大口喘氣,像傷心會傳染,語氣跟著不穩。「我是恨我自己。」
「不要恨,你沒有錯。」桑德爾抬起涕淚縱橫的臉,「不要恨自己,雪諾,我愛
你。」
雪諾眨眨有點模糊的眼,又用衣袖幫桑德爾擦臉。
「好啦,別哭,醜死了。一個Alpha哭成這樣,想笑死誰?」
面對哭到打嗝的桑德爾,雪諾頭一回有自己大對方十歲的真實感。
「喂,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為什麼吵架?」
「……我問你、為什麼改變主意,你說不知道。」
雪諾說:「我現在還是不知道。」
桑德爾急忙打斷,「沒關係!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扶養你的小孩……」
「什麼小孩?」
桑德爾指向矮櫃上的眾多照片,那是一個小男嬰從出生到會坐、會爬、會走路,直到
長成六歲小男孩一系列的寫真紀錄。光看那張漂亮小臉和海藍眼睛,說不是雪諾的血緣,
機器人都不信。
「喔,維多啊?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他不是我兒子。對外那樣講,是怕他以後被說
閒話。」
雪諾沒問桑德爾從何知道維多的事,直接解釋起只有他跟爸媽才知道的祕密。
「維多長得跟我很像對吧?但他不是我的小孩,是我同事留下的。」雪諾指向相片
堆,有一張辦公室同事的慶功宴合照,他笑著介紹:「第二排那個穿紅外套的女生,她叫
莉茲,維多是她的小孩。」
桑德爾看向那個搭著雪諾肩膀,開心大笑的年輕女生。「她怎麼了?」
雪諾的笑容淡下,「她去第五星系看男朋友,回程碰到星際海盜襲擊……臨終前打長
程宇宙通訊給我,求我幫她照顧小孩到成年。」
「她男朋友不負責?」
「分手了。」雪諾冷笑,「她男朋友知道她懷孕後,說不想那麼早結婚,就分手
了。」
「……她的家人呢?」
「她是軍人世家,管教很嚴。聽說有從小指定的結婚對象,但她不喜歡,才會跟那個
人渣交往。要是被家裡知道她未婚生子,搞不好會把她再打死一遍。」
桑德爾皺眉,「但他們畢竟是小朋友的爺爺奶奶,醫院不可能不通知家屬。」
「那是第五星系,你知道的。」雪諾做出數錢的手勢。
星際時代沒人用實體貨幣,這動作還是從桑德爾借給他的某本書上看到的。雪諾覺得
很酷,一直想用一次,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境。
聽雪諾這麼說,桑德爾懂了。第五星系太偏僻,資源貧乏,政府的監督力道與公民道
德就相對薄弱,很多場合「錢」才是最有力的法律。只要給錢塞住相關人員的嘴,死者是
單身女子或產婦,全憑醫生一張嘴。
「莉茲是我朋友,我必須完成她的願望。等維多成年,我會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跟
爺爺奶奶相認。」說起維多,雪諾的神色溫柔許多,「他現在聽得懂大人說話,有時候會
有很可愛的舉動,我爸媽超愛他。下次帶你回去跟他玩。」
桑德爾點頭答應,實則無法理解,「你就這樣幫朋友養一個沒血緣的小孩?」
雪諾眨眨眼,「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跟我爸媽也沒有血緣。」
「什麼?!」
「哈哈!嚇死你!」雪諾揉揉桑德爾驚訝到變形的帥臉,「我是他們去田野調查撿回
來的孤兒,如果再晚一點,我大概會變成星際怪獸的小點心。」
桑德爾像被病毒入侵的機器人,只能發出咿咿啊啊的噪音。
「你不覺得很怪?我爸媽都是Beta,我卻是Alpha。你不是年級第一嗎?生物怎麼考
的?作弊喔?」
機器人桑德爾呆愣好半天,終於殺光病毒重新運轉。「我一直覺得你不像叔叔阿姨的
小孩,但不是血統,是個性。」
雪諾瞇起眼,「我個性怎樣?」
「……你的個性很好,不像一般Alpha。」
雪諾撇嘴,「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吵架。」
「謝謝。」桑德爾誠心說。
原來在很多年前,他差點永遠失去他。只要雪諾的爸媽晚一點出現,他們的命運就會
完全不同。
「這種事就不用謝了!」
桑德爾抱住他,把頭靠在雪諾肩上,像一隻撒嬌的大型犬科動物。
雪諾做夢也沒想過這輩子會碰到一個Alpha這樣撒嬌,重點是,自己居然很開心。
他拍拍桑德爾的頭,隨口安慰:「好乖好乖,沒事囉。」
桑德爾埋在雪諾的肩頸處,深吸屬於他的味道。再刺鼻,也讓人滿懷感激。
桑德爾被這味道提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十天……不,十年前問你的那個問
題。」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吸引這個人,又該怎麼做才能把這個人永遠留下。
「我剛才說過了。不、知、道!」雪諾把兩手一攤,「反正我就是一覺醒來忽然想跟
你談戀愛,哪有什麼改變的原因。你不要就算了。」
「要!怎麼會不要!我要!」
「小聲點,我快聾了。」
「抱歉。」
「原諒你。」
「那現在?」
高大威猛的聯邦軍人穿越時空與生死歸來,如今窩在他床上,抱著他,只想墾求他一
句應允。
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愛。
雪諾笑著嘆息,作出宣判:「現在,你可以親吻你的男朋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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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FF14拯救命名廢
*這是個勸大家不要隨便插旗以免插到自己的故事(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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