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關於怪物的一些心得

看板MONSTER作者naiad (fatal freedom)時間18年前 (2005/09/16 23:23)推噓16(16推 0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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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新看過《怪物》，寫了些感想，貼一部份過來和喜愛這部作品的朋友分享。 ===== 幾個問題糾纏著：什麼是結束的風景？約翰的「結束的風景」，和妮娜「真正的恐怖」，有什麼不同？約翰真正想要分享這風景的人為什麼是天馬？為什麼只有天馬看得見？約翰所作所為，為的是什麼？ ◇◇◇ 母親帶著雙胞胎住在三隻青蛙的樓上。三個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三隻青蛙的標誌經過烈焰火焚之後依然留存著，隨風微微蕩漾，三隻青蛙，面無表情地伸展著四肢貼靠著牌子正前方，彷彿掙扎著要脫出這小小空間。那麼母子三人在那樓上，是不是也像三隻青蛙一樣默默掙扎著要離開？雙胞胎的童年，是怎樣光景？母親是為他們取了名字的，事後她起來；然而當初在那三隻青蛙樓上，她叫不叫他們名字呢？一人一個、專屬於自己的那個名字？母親懷孕的時候有著深深的憂鬱和怨恨，她對那個成天默默望著她作畫的男人，也是殺了她一生摯愛的男人說，「在我肚子裡漸漸長大的孩子們，一定也會找你報仇。」[vol.16]她是以仇恨為羊水，日日夜夜對著肚裡的孩子誦念她滿腔無以為寄的愛與蝕人入骨的恨吧，愛越熾烈、恨越難解；而這樣雙生的情感不僅僅煎熬折磨著她，想必也藉著連結母子的臍帶為雙生子所繼承、並滋養著？縱使如此，母親的心還是被那像寶石般閃耀著純潔光芒的一對孩子所軟化了，她一臉期盼與喜悅對波那帕達說：「我給他們取了名字了，我能幫他們取名字吧？」然而那個男人，那個殺了她一生摯愛的男人，嚴峻而輕巧地拒絕她了，他對她說：「不需要，他們不需要名字。」這個男人，再一次謀殺。所以她曾經將她從新生孩子身上看見的、專屬於他們的名字呼喚出來過嗎？也許從來沒有。這位母親給他們一模一樣的裝扮。孩子，是男是女其實都沒太大差別，更何況是雙生子，他們穿一樣的衣服、看一樣的書，一樣的笑容、一樣的動作，就像毫無意義的復沓與重複。母親可能是憂鬱寡言的，雙胞胎整日整日的生活也許只是和那即使照鏡子也分不清你我的彼此作伴，最為親暱的、互相依偎的並蒂雙蕊；所以他們不見天地、不分彼此，世界只有我們和母親、以及少數的陌生他者。世界還混沌著。然後有一天，那個男人把其中一個連同母親帶走＿＿他們的世界瞬間破裂。我們很清楚妮娜被帶走之後發生的事情：她被查培克載走之後關進了暗室，不見天日的暗室使她的時間感模糊，必須靠著吃幾頓飯才曉得過了多久；但是最後連吃了幾餐都不再數得清楚。等到從暗室裡頭出來，迎接她的是一場死亡宴會，人們熙來攘往，看著她、捏捏她臉頰，說著：「這是誰？」「那個小孩嗎？」「原來這就是成果。」她不明白，而且還來不及知道該問誰、來不及搞清楚怎麼回事，他們就一個一個死了。一個接一個，整整四十六個，直到只剩下那個男人。還有自己。這個男人跨越一具具屍體來到她面前，對她說：「妳要把剛剛看見的事情通通忘記，逃到很遠的地方去，人類能成為任何東西。你們是美麗的寶石，所以，不可以變成怪物。」[vol.17]之後，妮娜飛也似地穿過玫瑰花叢逃離紅玫瑰屋，一路逃回三隻青蛙的樓上。她打開門，仿若照鏡般看見「自己」，寧靜地微笑望著她，對她說：「歡迎回來。」驚惶未定的妮娜，開始像嘔吐一樣從自己體內將那恐怖的經歷藉由「訴說」不斷傾倒出來，連日連夜。像一種洗滌，她要把自己洗乾淨；或者說，藉著這種訴說的洗滌，她正進行著法蘭茲‧波那帕達希望她的：『遺忘』。然而約翰呢？約翰在妮娜經歷最恐怖的事情時發生了什麼？作者沒有明確告訴我們；然而當妮娜追至焚燬的紅玫瑰屋去見約翰，彼得‧查培克在一旁聽到雙胞胎互相比對記憶的對話後說：「妹妹記憶遺漏的一部份，在約翰裡的另一份，那個記憶。我們所試圖創造的，到底是什麼？」[vol.17]話中之意顯然是發現到，約翰並不僅僅是複製妮娜的經歷，兩個人的記憶並不單純是毫無意義的複製而仍有錯落之處。但是是什麼呢？是什麼讓約翰聽了妮娜說的話之後崩潰淚流而去，並宣稱他終於看見了真正的，結束風景？我認為這得回顧到作者沒有明確說出來的那段時間：妮娜被帶走之後。約翰在那段時間裡面同時失去了自己的一半以及唯一的依靠——母親，他孤伶伶地被遺留下來，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世界變得殘缺而空洞；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麼離開這個空洞。於是他靜靜地留在房間裡，等待，並閱讀＿「沒有名字的怪物」。故事裡，怪物分裂成兩個，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往東的那個吃掉了許多許多人之後找到了名為約翰的孩子，怪物好喜歡那個名字，於是忍著飢餓不吃男孩、改而吃其他的人；等到所有的人都被吃光了之後，怪物遇到了往西的那一半。在約翰體內的怪物說，看！我有了美麗的名字；往西的怪物卻說：「我很幸福，我沒有名字也很幸福，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沒有名字的。」飢餓的怪物於是吃掉了那個沒有名字的另一半怪物，全世界再也沒有人能喊他美麗的名字了。妮娜被關了幾天，約翰就坐在那裡獨自看那個故事幾天；雙蕊被撕裂成兩半，孤獨的兩半。之後妮娜回來了，約翰望著那鏡子般的「自己」對他說：「我回來了。」然後約翰像要彌補這幾天的空虛一般再次連日連夜地傾聽著、吸納著妮娜巨大的恐怖。他帶著微笑，默默聆聽，像個沈默的黑洞。對約翰來說妮娜一直以來就是自己的一半，所以他其實並不意識到自己在『複製』，他只是聽著「自己」在訴說並將這份記憶相當自然、毫無勉強地變成自己的一部分於是奇妙的變化在「訴說—傾聽」的過程中發生了：妮娜洗滌掉這份記憶，這份記憶彷彿闇黑的活物般跨越附著到了約翰身上。怪物在此刻方才誕生。很多人都會認為，真正讓怪物誕生的原因在於母親的抉擇，這也是約翰最終問出的問題：「媽媽是要選我，還是搞錯了？」但我認為這也許不是最終的答案。前文提過，雖然著墨不多，但是種種跡象顯示母親在養育他們的時候很可能就是採取不命名、混同的方式（這也是為什麼鄰居一直都搞不清究竟孩子是一個還是兩個，可見母親不是一時地將她們打扮成同個模樣，而是長期地這麼做）；而孩子的『我』與『他者』的觀念是必須建立與培養的，假如從小就（被刻意地）缺乏這樣的環境（現實世界裡很難，畢竟普通環境下，光是「玩具」就會有你的、我的，照鏡子還有看到越來越多其他人類之後，學習的機會也會逐漸加多），甚至連照鏡子都像是照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那麼他們可能一直就不覺得有明確的『我』與『他者』的界線（唯一的他者，恐怕是寡言憂鬱的母親）。這麼一來，我們就能解釋為什麼約翰和妮娜一直都沒辦法搞清楚紅玫瑰屋事件的真正經歷者是誰，又是誰在三隻青蛙裡等待，普通的失憶或相貌相似的雙胞胎恐怕還不至於構成這樣（完美）的錯置；而這也才能解釋，為什麼約翰的內化妮娜經歷會如此成功。這裡另一個關鍵是母親的抉擇，普遍會困惑於究竟母親是選擇了誰。我認為這樣發問會有個盲點，也就是，大家會覺得那個被推出去的小孩就是被母親捨棄的那個，因為那個孩子經歷了真正的恐怖（也就是紅玫瑰屋事件）；然而事實上，對孩子來講「被放開的孩子」才是真正被捨棄的孩子，「被遺留下來的人」才是被拋棄的，而那個人不是妮娜，是約翰。根據書中鄰居的說法，以及後來出現的那幾幕約翰在屋中歡迎妮娜的畫面可知，母親是跟著來帶小孩的查培克一行人離開，並且從此之後不曾再跟雙胞胎見過面；而妮娜在和約翰說過那些經歷之後，約翰放火燒了三隻青蛙，和妮娜兩個人往邊境走去，中途殺了農莊的夫婦，最後昏倒在邊境後才被渥夫將軍帶了回來，妮娜送進當初的47幼兒院、而約翰則進了大名鼎鼎的511幼兒之家，並展開一連串的殺戮行為。所以很清楚，被捨棄的是「遺留下來的那個人」，這也符合之後約翰對天馬以及休伯特做的事情：讓他們成為徹底被孤立的人。 ----- 註：三個菱形上面是我想要解決的幾個問題，這邊貼出的是其中一部份。另，若有錯、或意見，請不吝指出。謝謝。 -- 我們總是活在未來與過去裡，活在有所距離與有所超越裡，活在未知與存疑的事物裡；並不是活在只有五種感官知覺的世界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18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