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紙上遊戲16
「你最近在《電影人》雙週刊寫《野草》的那篇影評真是字字珠磯，我讀了又去和朋友借
DVD重看一次。」林艾原開車送楊思默前去他家的路上，不免俗的以電影打開話題。
「謝謝，大概因為我算不特別喜歡雷奈，比較能理智的評論。」楊思默微笑。
「我覺得很難從文字看出你的『不理智』呢。」林艾原也笑笑，「倒是你今天答應和阿銳
見面這件事不太理智。」
「怎麼說？」楊思默挑眉。
「唔，一般人都會覺得他不是個能認真的對象吧。這麼多年看他到處闖禍，我知道他其實
不懂談戀愛，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得體的被愛。但是他真的愛上你了，他現在一定蠢得可以
。」林艾原眼神閃過一絲促狹，「我只能祈禱你別因此嫌棄我們家阿銳，更祈禱他不會對
你做傻事，例如約會強暴之類的。」
楊思默仍是溫和而理智的口吻：「你又怎麼確定他是真的愛上我？」
林艾原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拜託，他剛才怎麼講的你知道嗎？『林艾原我
不管你有沒有空，幫我去載小小老師過來，借他鑰匙進來，要我怎麼報答你都行啦！』」
楊思默尷尬地笑了笑，「畢竟他最近不好過。」
「他該有心理準備的，前年拍《台北飆仔》入圍最佳新人時，我就跟他說了。當初抓他來
拍片，我們都沒想到成功來得這麼突然，要是那年沒有香港的陳香菱，他還真會拿到金馬
了。這小子偏又是個不刻意討好媒體、不在圈內找靠山的奇葩，紅得這麼輕鬆，早晚出事
。這次是好在幾個前輩大老賞識他，叫那些娛記摸個邊就好，別傷到人，只有不長眼的K台
小妞自以為賺獨家的報了同志傳聞，你放心吧，阿銳他們公司也不是吃素的。」
「真慶幸寫評論不用去沾這些是非，我當年也想過當記者的，好險沒有。」
「其實記者之間，還有記者和演藝圈之間，都有默契。什麼能報、什麼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是不成文的規矩。」林艾原頓了頓，「性向就是其中之一。沒有拍到照片不能報，拍到
了，要考量利害關係。阿銳會沒事的，新生代演員裡，他雖然最不摻飯局酒會，卻名列做
人最專業的幾個。」
到林艾原家約莫半小時車程。艾原直接開進大樓地下停車場，和楊思默一起上樓。
阿銳開門時，楊思默感覺他在玄關燈下的身形明顯瘦了些。那憔悴的人倒是盯著林艾原：
「你跟上來幹嘛？」
林艾原無奈地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來，交換。」
阿銳眼睛亮了一下，「喔！」他迅速翻出自己的車鑰匙，交給林艾原，「還是你聰明，謝
啦。」
「好了，你們慢慢聊，還有，記得回你們秀苓的電話，她八點多打給我，說找不到你。」
「你待會記得從236巷左轉，那裡最容易甩掉跟車。」
林艾原捶了阿銳一下，隨即轉身離去。
留下來的兩人有一瞬的沉默。
阿銳安靜地拉住楊思默的手臂，帶他進了屋子。一隻貓咪輕巧地跳到矮櫃上，好奇地望著
他。
「這位也是阿銳，小阿銳。」阿銳笑著伸手靠近貓咪前額，貓咪嗅了嗅，撒嬌地蹭著他手
掌。「阿鳳把我撿回家沒多久，艾原在街上撿到牠，才三個月大，被野狗咬傷，流一堆血
，帶去獸醫院好不容易救回來。他們兩個混蛋居然說，既然都是撿來的小麻煩，不如連名
字也一樣……」
楊思默看見他故作咬牙切齒，實則懷念的神情，不禁想笑。
「你好，小阿銳。」貓咪警戒著沒有湊上前，但柔柔地向他喵了一聲。
林艾原的公寓燈光昏黃、擺設凌亂，成堆的電影DVD和各種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家具、舊海報
、擺飾品，最誇張的是牆角掛著顯然竊取自公共交通設施的轉角鏡。阿銳擲來一罐啤酒，
楊思默接了，也不客氣地自己窩進鋪滿軟墊和印度布掛的角落。
阿銳從廚房走出來，三個淺碗放上茶几，分別是香菇蒸蛋、綠咖哩和絲瓜湯，色澤鮮美，
空氣裡泛起暖香。他又端來了兩碗飯和兩副筷子，在楊思默身旁坐下。「我閒到看起食譜
學做菜了，幫我嚐嚐看。」
楊思默微笑，舀了點咖哩試了一口，「蠻道地的。」
兩人恬靜祥和地吃飯，音響裡播著楊思默辨認不出的電子樂，卻打到了心上。阿銳配著啤
酒吃了不少，也不忘自誇一下手藝：「厲害吧，我這輩子做菜還沒超過五次。」
楊思默只是哼了聲，伸手舀空了滑嫩的蒸蛋。
「你這次拍誰的片？」
「王央。」
楊思默挑眉，「他江郎才盡了。」
阿銳聞言一笑：「你們評論家都這麼狠的。」
「事實罷了，哪天你演得差勁我也不會客氣。」
「好吧，你至少可以期待這個劇本，是樊相遠操刀的。何況王導的風格還是很多人喜歡，
電影需要市場。」阿銳說，「哪天我演得差了，也還有張臉皮可以賣，很現實也很俗氣，
但這行的人就是這樣吃飯的。」
「你這樣想也好。」楊思默點點頭，轉而自嘲：「評論家也是靠罵你們吃飯的，大家相輔
相成，相親相愛。」
阿銳大笑，放下筷子，點了菸，深深吸進一口。
「我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裡去。有時候醒來，我會忘記自己是什麼身分、在哪裡。我知道
接這個片子不一定能得到好評，但我喜歡這個角色、也樂於得到王央欽點男主角的名聲，
當然啦，片酬也很好。」他又抽了口菸，「艾原說我這幾個月的狀態完全不行，心態錯誤
，一定演砸。」
「為什麼想挑戰這個角色？」
「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而我最缺的就是執著。他全心全意的畫畫，我想把自己放進那樣
的角色裡去感覺……他很像阿鳳。」
「你已經演過阿鳳了。」
「不是，我演的阿鳳是活在我身上的阿鳳。」他自嘲地輕笑，「你懂嗎？」
「阿鳳死後，我把他刺在自己背上，他就活在我身體裡了。我變得愈來愈像他，所有認識
他的人都發現了，連他女朋友都覺得我太像他。所以我完全不必費心去揣摩他，我在演自
己。我第一次去找你，一部分就是因為我發現，我演超過十部戲了還在演自己，那些導演
和那些劇本想要的就是我身體裡的阿鳳。這一次，我要演的是我不懂的那一面。不把這種
感覺處理掉，我沒辦法繼續演戲，永遠卡在自己的身體裡。」
「我的天，你哪裡不執著？」楊思默無法克制自己皺眉，「你對阿鳳簡直就是偏執狂了，
這才是你的心病。」
「我知道，所以我才得演啊。」阿銳溫和地回應他難得的重話，「演完，我才能痊癒。」
心理病患還知道怎麼醫自己？
但楊思默卻覺得阿銳的說法不無道理。他只是有些莫名的悶，為什麼悶，也說不上來。
「我也想不帶半點陰影的喜歡你。」
他驚詫地抬起頭，想問你怎麼可以這麼直白？怎能輕易這麼說？他的話卻梗在喉間，沒有
出口。
阿銳只是捻熄了菸，認真地與他對望，然後淡淡一笑，移開眼睛。
「該死，我沒有想嚇你啦。」阿銳轉頭收拾起桌上碗盤。
「……我來洗吧。」楊思默低聲說，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阿銳端好碗盤跟上，兩人自然而然地一起開始洗鍋碗瓢盆，太過自然了，洗著洗著，反而
讓楊思默一瞬間感到窘迫。
他想起自己一直壓在心頭的另一個疑問。「阿銳，你打算一直當演員嗎？」
「至少考慮過一百次要逃走吧！」阿銳苦笑，「可是走到這一步了……我無論如何也必須
繼續下去的，這幾天我也在想，結果還是放不下電影。如果要做音樂，現在也沒把握。」
「嗯。我私心希望你好好演，有天賦又有機運的演員不多，而你都有，就別糟蹋了。」
「是，老師。」又恢復慣常那嬉皮笑臉的阿銳。
楊思默丟過一個白眼，「……剩下的你自己洗，我回家了。」
「我想要你陪我。」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明知我不會做任何你不同意的事。」
「我明天有事。」
「早上要做什麼？」
「……呃、有個重要的研究在手上。」
「下午呢？」
「特映會，《遺失的夏天》。」
「啊，那個我也該去的。我演了第一男配。」
「我知道你有演，但你不是要躲記者？」
「小璇最近家裡事情鬧得大，我不去幫忙她擋子彈分版面，一會娛樂版不只標題，連內文
也全沒有電影本身了。」
「不怕？」
「我知道我遲早要面對，反正後天人就到上海了。而且……有沒有人跟你說過經紀公司很
黑暗的？秀苓剛來電，說我躲過風頭了，她總算把事情擺平，現在頂多湊個小花邊了。」
「嗯，你有把握就好。」
「還是不打算待到去特映會之前？」
「我說過……」
「拜託啦。」
「你這個──」無恥的新生代實力派演員！
楊思默皺著眉頭，和緊盯著他的阿銳沉默對峙。阿銳的眼神很熱，他感覺那兩道目光像實
體般摩挲過他的臉龐、脖子、胸口……他不禁隨之微微燥熱起來。
「好吧，我等等送你回去。」阿銳收回目光，轉身打開冰箱，「啊──有奇異果耶，吃不
吃？」
他楞住，腦子一時間跳不過來。阿銳拿出兩顆奇異果時，偷著關冰箱的空檔遞了個微笑，
楊思默仍反應不過來地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洗淨水果，放到盤子上以細刀切半，又洗了
小湯匙，捧了半顆給他。他楞楞地接過。
阿銳不強人所難了。但為何他卻感到失落？
楊思默舀起奇異果鮮綠飽滿的果肉，送進口中。很甜，也很酸。
楊思默一直清楚自己維持單身的理由。他不幸也幸運，第一次戀愛就看見了愛情的真貌，
不是沒有意亂情迷，不是沒有甜蜜相守，不是沒有真誠關懷，也不是沒有風霜雨雪攜手熬
過的無悔，但最終仍在不經意間變質了，像放了過久的蛋糕，成了一盤發酸的餿水。既然
知道一次次破關後的結局就是一盤餿水，哪來的時間和力氣去玩這個高成本零利潤的遊戲
？楊思默當年失戀後大徹大悟，忽然發覺他和林夏這場戀愛談得有夠值得。
受一次傷，換一世超脫，值得。
所以他知道自己為何來見阿銳這一面。他欣賞這個人、為這個人動心；但他不打算重蹈覆
轍。
深夜十一點半，阿銳開車送他回到宿舍門口時，鬆開安全帶，側身摟住他。「讓我這樣抱
著，一下就好。」
「嗯。」他擠出聲音，眼眶感到微微酸澀。他伸手回抱住阿銳。手掌底下的肌膚年輕溫熱
，結實彈性，寬闊的肩胛骨上棲息著鳳凰。
他們寧靜地相擁，大約整整兩分鐘後，阿銳才輕輕放開他，眼神卻凝了上來：「我可以繼
續寫信給你嗎？」
他猶豫了三秒，然後點頭。
隔天下午，他從特映會後戲院大廳的記者會旁路過，看見被大批記者人牆以鎂光燈包圍的
阿銳，叫作張銳桐的那一個阿銳，穿著英挺的黑西裝，笑容和髮型同樣像用了最高級的蠟
去雕塑般，凝固的美好。阿銳和第一女配角陪同男女主角擺出各種姿勢合影，讓黑成一片
的機器海以各種角度捕捉。阿銳的眼神，不曾往他身上飄移過來一秒。
楊思默毫無感想地走進電梯。他看慣商業片宣傳庸俗的陣仗，無聊到令人悲憫。對了，差
點忘了，得和阿銳說，這片電影蠻無聊的，演員表現也相當平庸。楊思默想。
他不願知道，阿銳溫暖的身軀之中，那一片荒原，是不是和自己的同樣殘忍冷涼。
是不是同樣害怕著春雨攪醒廢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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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更新的碎碎唸－－
忙碌著太久沒貼這篇了，一口氣把這個漫長的章節全部貼完，好長啊真是不好意思^^|||
總覺得感情時常是這樣，愈想超脫愈深陷其中。
下一章會開始漸漸明朗吧，而小的我也會努力縮短更新週期的:P
抱歉讓還在等這篇的朋友們久等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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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84.186.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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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錯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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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哪天吧？這兩人會怎麼發展，我其實也還沒把握呢（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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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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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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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受過傷的孩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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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真的太忙了，沒時間寫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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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想過這件事耶，我打算先寫完，寫完再考慮吧:)
謝謝你，聽到想收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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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開心自己終於又能偷空寫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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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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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Q_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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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 22:48, , 1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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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因為我太少更嘛^^|||
會趕快產出下一集的！
※ 編輯: laluz 來自: 219.84.186.181 (12/16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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