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霹靂] 一劫 序至參
序
劫不計數,無論他或是他早已無法究柢何為因何為果。
它因結此果,此果種它因,噯,運命注定,生生不息。
一夜琳琅,亭外的天地煙波如錦,人間所見盡付霪霧纏綿,教風檐、楹柱
下垂掛的紙燈籠沾得雲意後更顯朦朧,只只趨風微曳,然不見幽祟,反與篁葉
相和迭生風雅。
雨,觀得、聽得、寄得。
良辰,美景,風流人物,齊備。
尋聲悄悄,響起。
案上僅一紙墨跡借光照映,揮灑騰寫直入瀟湘意境。
儒者擱下煙斗,任嫋嫋湮上臉龐模糊了神情,僅有目色深邃不可掩。
來人的身影籠於煙雨,然隨著步跡的移近亦漸鮮明。
「劍子,汝遲了。」平然口吻僅作陳述。
雖早於十步開外聽得淡聲一句,修道人的收傘束放一如以往,撣落依附袖
衫的零末,眉目依舊肅然:「三鼓未過,莫不是龍宿你等得心焦了?」
「吾相信汝尚未忘性大到相約亥子交刻這事都記不得。」
眼前之人身後負了個布包,見形知細,望去,疏樓龍宿未露於表地一笑。
笑的是劍子家底不匱,猶不改清貧的作法,所選布巾依然是最不值錢的麻
布料子,然而裹得緊密厚實的樣子卻又充分彰顯謹慎確實的脾性。
「所以我此時才會在疏樓西風。」事所當然的態度。
儘管打著傘,仍有些許飄飛掠上素衫,劍子仙跡隨興拍拂二下,便解了包
袱擱置石案,坐罷順勢接過疏樓龍宿遞來的茶,倒也不以為意茶冷。
「劍子汝此次的回敬並不高明喔,吾常在想受得了汝故作輕鬆的言語者究
竟幾多人。」
重沏的茶薄了厚重,疏樓龍宿嘆了聲可惜,惋道稀珍勝金的茶種失了味,
語末同昔一般揶揄劍子仙跡料是初嚐不得真味自也不明所失。
「不多不少,也就二個。」
「哦,可是知己?想不到除了吾之外,竟還有人受得住汝難笑的欲蓋彌彰。」
疏樓龍宿不置可否地低笑出聲,濃濃的戲謔輕易地溜出口,雖非全無好奇
,但總歸不欲作問。
「好友何必計較?知己一人足矣,知音更是難覓。這是前些時候的回禮。」
但看劍子俐落解開物事,結鬆布開,赫見一張琴覆於其中。
疏樓龍宿縱心訝於先暢懷於後,嘴巴猶是不依不饒:「難得劍子仙跡對吾
龍宿如此有心。」
確是難得,難得劍子如斯坦露。
這前些時候他亦不憶得是幾多年前,總歸時日遐遠,還記相識一陣,知劍
子不識樂理,自己卻付簫於他,箇中雖有些許捉弄意思,欲看他作何處置;然
則,惜斷之情未曾稍減。
此後,絃管但求抒興,牽引肺腑已難。
絲竹二者,儘管皆隸八音,但前者挑剔指技的嫻熟,後者則講究勻息的分
寸;然,無論意專為何究柢須對樂律的掌握俱得敏純精銳。
欲於同儕中出類拔萃的確非得仰賴蒼天厚愛,僅容唯一的頂端亦非一蹴可
及的天梯,總需還復不輟的練習。
這點於他,又或劍子亦然。
春寒潸然夜,清響梭雨音。過往如影,鋪卷成畫,許是記憶中最初深刻。
紫金價貴,猶遜情真。扇後的脣角微微一笑。
「哈!師傅挑剔,太冷過熱都不肯安絃,怎知那方天晴,這處卻陰雨了。」
劍子仙跡揚袖再沸滾水,於剔換茶葉的動作裡,間以餘光探看對座動靜。
祇見眼前眸目瞇斂,眉梢彷現一絲幾難察覺的笑意,脣角同然微溢歡快地掌伏
琴身,指腹細細端度涼潤的觸感。頗有愛不釋手樣貌。
「就怕汝推說遲約是為這樁事,若吾言出計較,恐怕今夜還需落了小氣之名。」
語罷,儒者擺袖回手,眉梢挑揚,復拿起煙桿,望了望琴,清了清喉嚨,
佯未見對座十足意得的微笑,才道:「這等大小的羊脂白玉委實難尋,難為汝
一番苦心。」未想此琴質色已屬上乘,製作亦非凡工。
他指挑絃索,察緊而不繃,再游度絃索,細聆音聲傳悠,散音沉中勻透,
按音純實易化,泛音玲瓏清越。
散按泛抑揚凝放,三統均美。
「相交多年,領教儒門極盡鋪張能事的劍子仙跡,送的禮怎能常讓好友嫌棄寒傖?」
「吾說,劍子大仙的寒酸恐怕祇專對吾龍宿而來吧?」
「龍宿你易感多疑的毛病,確是文人特色。」
「追本溯源乃是因為某人素行不良嘛。」
修道人眉峰一動,但看儒者搖著在他眼裡華飾大於實用的絹扇,續著未竟
之話,笑著再做註解。
「誆哄訛拐騙,劍子大仙總歸有辦法讓人恨得牙癢,又不得不就範。」
「這嘛,所謂物以類聚,你覺得如何呢?」
「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不假,吾力持原質,無奈!」
「是了,所以劍子看龍宿,華奢成疾,難偃儉樸之風。」
「好說,龍宿觀劍子,寒酸致病,難揮慷慨大氣。」
「哈。一日不爭口舌,令你坐懷不安嗎?」
「是有汝一同競爭,才有爭口舌的趣味嘛。」
聞言,劍子仙跡哈哈數聲,替二人斟上新茶,眸目不著痕跡地順著熨著燈
光的琴溜了一圈,又回到眼前輕抿茶茗的姿態。
玄思未解,懸絲已決。
迥異自身習於將喜怒斂形於內的不動聲色,龍宿慣以哂笑迎人,少見冷厲
偶表譏誚。縱然脣邊不笑,目光亦多愉蘊,含笑的神情不因言出薄損有改。
他想,臆測與衡度總費思量,猜擬不猜,趣成不趣。案上絲絃或為徵明,
或為隱微,沉江鏡月,虛實縱相映,猶鑑不得真假。幾番浮潛,還復悠悠,或
該足矣。
微微一笑,杯手起落間,良宵吟琅再。
壹 雙岔路
更漏的水滴聲敲響了心裡那片漣漪。
龍宿卓立在疏樓西風之前,看著這天地間的憑依。雲間月光泠泠,穿不透
自己的影子。
所謂憑依……
片瓦疊疊,簷沿垂掛的燈籠在風裡不住地擺晃,即然頂端的繩繫穩牢,末
端紅火猶是撲朔。
他的嗅息裡有香穠應風而來,飄散天地的還有棗漆的新味。
這年,江湖裡有了疏樓西風,人間尚不識他,他卻已明白了紅塵幾許。
『龍首,今夜…』
『吾回疏樓西風,不必張羅。』
新居落成,他收到了一張遠方來的信箴,展讀在手的箴紙已皺。
來處很遠,那裡、不是僅需一日腳程便能輕易來回的地方,就算是他也不能。
所以才有這張能隨風輾轉的遙寄,從那個彼此都不著心的地方而來。
恭喜
沒有署名的輕薄,祇有短得不能再精簡的二個字,看上去是寒酸了。
昨日黃昏未至,儒門天下的偏間已放滿來自各地的賀禮,物件繁多他無心
一一細看,總歸紙鎮字畫屏風種種為了怕落入奢靡之議且強要附庸風雅的物事
,交代底下打點之後他是半件不帶地離開。
這晌,待他回到疏樓西風,已是月照當空。
孟春接掌首位,不過半年便有了屬於自己的居處,他是該風光。
虧得、胸懷裡的得意慢慢地蘊化,快活之後,很難不想得很遠,而那些摹
衍裡有幾多是早先未料想?
眺目窮遠,顧盼彷若來客的自己看著簾捲西風,曳動裡是燈籠罩不住的零
亂,臨視身邊卻祇見清冷迆邐一地,去處無端。
笑後,突地有些寂寞。
他轉身離開。
望舒在前,一路行來映目者概與皎白浸染,沿途青青亭亭,風動深淺祇見
葉魚娑游,大地溶於霜寒水色裡,風中暗傳的香氣與送入疏樓西風者無有二異。
白露之後,秋意盛極,玉皎更盈,疏樓龍宿倏然驚覺再過二日便是中秋。
難怪眼前金樨窮徑,枝上盛馥,落泥猶發,無意振袖撣落,便著了滿身熟
悉又陌生的香味。拈起袖擺的殘瓣,雖是涓馨稀聞,然籠身誾誾,亦難迴避。
儒門天下不植此物,時日久了,他真要忘了這等香氣何如,若非憶忖時序,
祇笑還真忘罷。
所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僅止於過時的吟詠。
腦海裡對過節的記憶淡薄得過分,似乎僅有眾位新進藉此日聚首或有吟詩
或復作對,末了以些匡正世風等義正辭嚴遂結的印象留存。
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如今他連何時修儒所學俱記不得,竟猶有憶這等斑
駁舊朽於此夜連篇翻讀不覺倦意。
嘴角輕揚,手裡扇風一搖,沾懷其身遂順扶搖遠去,渺渺不見,可會是往
那路遙千里的峰雪連綿?
天際皓月雖明,然周有暈,看來接連數日將有避不了的雨聲瀝瀝。
雨聲瀝瀝,寒蛩恐寂。
寒蛩恐寂。
雲川入飄渺,化外盡入虛空。望、無所起伏,立、無所起伏。
窮目、所見自身、不能。
環伺峰嶂的氤氳終年不散,劍子仙跡盤坐於參天蓊鬱之下,周身盈滿松蓊
受風拂落的露氛,昕昉斜照便有微光淨亮,有陰翳匿暗,然素白依舊。
『等。』
一個字後即是寒暑的嬗改,轉眼時序已入秋節,環山的繚繞更添露水濕氣,
衫裡總有沆瀣沉潤,說不得難受,但教渾身也跟著負載沉鈞。
步虛靈台立處千尋百常之巔,雲氣豐沛的浸潤,造就長年嵐霧生煙的環境。
待得夜間霧起,哪怕祇是伸出手便有掌指都要沒入濛昧的不清。
劍子仙跡嘆罷,站定身軀的同時拂塵一甩,足前立時清朗,丈八之外有虹,
玉橋生錦煙,甚為佳目。
驀想那日歸返未及對時,師尊便令他對奕,局近百盤,席間未言隻字片語,
終盤至百勝負落定後,才道:『你去步虛靈台待段時間吧。』他欲開口再問,
師尊擺袖而去的背影只傳來一個字。
一年已過。
等。
等什麼?
他彷彿明白了什麼,卻不可明白那是什麼。
明白不過初始而已,解不得的不是答案,而是莫可回頭的路。
若說師意誠心衷之所得,那麼今時他不會仍待在這裡,不過看來虛耗時日
終歸白費矣。
心思真有待得澄透的那天?
若淨若靜,出世、入世又有何異?
不淨不靜,鬧市、鄉間豈非相同?
他縱然曉明師尊的用意所在,牽掛卻不予放下。
劍子仙跡微是沉吟,心下已有了決定。飛身矯縱,形近鴻雁,幾回搖曳,
衣裾颺飛,已遠了峰巔,探入徑道。
行路無休,峰迴路轉均是曲折。
遠離巔頂的迷茫,眼前但有風吹後的豁朗,山勢跌宕,高卑鮮明,低伏處
的森青逐轉朱黃,甚略有霜鉑覆結,照見秋意甚深。
若非中秋方過,也是將至。
山中無歲月,唯有季節的變換見證光陰不輟的痕跡。
早在他前往步虛靈台時分,便耳聞儒門掌首即將易位,稍後亦從龍宿口裡
得到親證。是故,年初捎了張紙箴託寄儒門天下而去,不過兩處是山重水疊的
路迢途遠,祇怕信言轉手之時,大典業已結束半個月矣。
罷了,心意到了即好。
清瀝隨風,人間更添霜冷。
「豈有客人來訪,主人仍無動於衷的道理?」
「夜半突訪,非奸即盜,哪來客人?」
石階外,但見儒者眉眼微斂脣隱有笑意,負影是倚背半臥,手執煙桿的悠
然模樣。
「劍子,汝說是嗎?」
「我祇曉得盜賊還未把疏樓西風搬走。」
「哈。」
待得劍子收傘入亭,這才透見他鞋扇泥濘,龍宿心下一動未語祇挪整態勢
,取杯二只,涼心泉半截竹筒待客。
「不就一般?」再見故舊環顧四周,儒者提腕拾袖給彼此斟上泉水後淡聲
而道。
「的確一般,也是不凡。」
「哦。」所幸晨間打上的山泉水,猶是甘洌。
「佳人俊傑所居,自然靈秀。」
「噯,劍子,吾不想汝這麼會說話。」
龍宿笑了笑,復執起煙桿吞吐雲霧。
「這會讓吾猜測是否又有什麼麻煩事要上門了。」
「中秋佳節,龍宿你如此說法未免煞風景。」
理了理衣著,劍子仙跡這才坐了下來,正視對座些許的疲態。
「外頭的秋雨可大得很,焉有嬋娟共賞?」
「見不著,明月仍在。日後有的是機會。」
雨玉珠簾,亭裡亭外彷二個世界。
紅爐炭火多灰燼。
「若非雨勢愈顯滂沱,祇怕我等到疏樓西風的門檻被踩平,送禮的人恐怕
依舊絡驛不絕,也難為你會覺得疲倦。」待沁入心脾的清甜入腹,修道人緩了
眼角,逐有溫和微熙暖意。
「世情如此,慣矣便罷。」
自年初承繼後或多或少,儒門天下,疏樓西風俱阻不住紅塵涓埃。
輕噫了聲,龍宿擱下煙桿執起羅扇,垂目假寐後道:「汝吾似有一段時日
未聚首矣,今夜再見的驚喜,吾該好好感動好友尚且記得探望遠方的故人啊。」
「對你我而言,這一段時日算何久長?」
「是不算久長,畢竟這箴紙猶未與時爛透。」
祇見龍宿舒了眉心,從懷裡拿出一紙輕薄。
「嗯,所謂紙短情長,上頭的字還頗清晰。恭喜、恭喜。」
瞧了眼紙心已然微皺紙面仍平的箴紙,修道人當做沒聽到對座續言好友對
吾龍宿最是寒酸小氣云云,取竹筒為彼此再添七分。
「要得汝一句恭喜真不是普通的困難。」
「四方賀禮儘管珍稀者眾名貴者繁,這一紙二字可是絕無僅有,還有本人
親自前來祝賀,雖說遲了大半個月,但心意不可估測,自然珍貴非常。」
「珍貴、的確珍貴。所以吾才好生收著,不就為了等汝這句晚來的恭喜補
足全禮嗎?」
扇動揮擺輕輕,掩去大半神情,依稀怡笑淡淡。
閑話兩三便教梆聲多響,筒內數回見底,話終段落。
「說過恭喜,見你尚好,我也該離開了。夜深露寒,珍重。」
飲罷杯中殘餘,俟對座示意,劍子仙跡起身便走,彷理所當然,不顯突兀。
聞足聲益行漸遠,獨坐再度斂目,不覺嘆息輕輕湧出口,還作眠寐姿態矣。
離開疏樓西風,劍子仙跡折途就返,勢雖非疾足履卻漸趨流星。
不知能否在天亮前回到雲山,師尊想來應曉得他已離開步虛靈台……事情,
總要有個定決。
是年年末,於往來疏樓西風的岔路底,劍子仙跡擴豁然之境為居;
隔年仲春,疏樓龍宿另於居處西方二十里處闢建宮燈幃。
此後,百年荏苒,如夢一宿。
貳 秋光老
疏樓西風。
月涵秋晚,霜火綴寒。
水煙徐緩的蛇嬝繞沒於鬢梢,疏樓龍宿微微瞇上了眼,鳳目掃過洋灑開闊
的卷紙,然在脣角邊的笑紋遂深之際瞳關盡闔。
三年一試的秋闈在即,雖說屬隸朝庭科考,可儒門天下難說毫無干係,寒
門三千子弟功逐官名汲營宦海,世族大夫則……隱也濤濤現也濤濤。
疏樓龍宿睜朦了雙眼,抿得溫息稍久;再揚袖便揮掩了卷,扣熄了炭末,
動靜間卻瞧住了牆幅織造……須臾身起,空室僅留一笑後的篆煙窈渺。
山水橫、波瀾生。
月光清蕩。
儒者一路行來匿於廊簷,明知履前蟾影曇伏,身外留與闇翳,足後亦僅餘
隻煢襯光;可,清蕩裡尚有疏幾紅螢照路。
忽爾、無端、懸思湧憶——豈非與初立時同?
又是桂月時節。放眼望去是雲陷碧沉,天地垂依。
稍思,沉笑未露於聲,踅後翩移出廊。但見他步步曳著影子,足且徐行不
離慢悠,扇面亦步而轉,立外端看便作畔奐姿態。
按例諸如此類不大不小的事尚無須擾煩於他,麻煩的是上頭擱置的書信,
昭紅的朱印代表的意味,正是不應懞然以對,反也無不可泰然持恃。
委實難為花伴月、魚游水一等人遠從儒門天下迢迢來報,看來對方將軟硬
兼施的動作虛實確然作足。
北嵎皇朝實際掌權者,無端遣物來遺,安的何番心思,亦非忖度不得端倪,
卻愈思慮就愈忌凶險……人最忌聰明反被聰明誤。
即然江湖煙波遠,案頭擺的那疊卷牘已嗅得崢嶸意味,北辰胤啊……討好、
自是占不得便宜;若論示威、脅迫亦顯得多餘。
中原與北嵎素無交誼,姑且不論北辰胤此舉底意為何,循線企索至儒門天
下、或該說是他……此人若追本溯源地探究,恐怕不僅僅是花伴月等蒐羅來的
消息如此簡單。
可嘆想得多、想得少俱是磨人。
龍宿凝神再哂,抿去嘴角的嘲誚,目色還復澄勻七分,顧盼安在,哪尋落索。
究柢如何,但憑西風枕藉,瓦霜流水諸付,罷矣。
映目已是月瀕中天,哈哈數聲,衣袖拂擺,扇面再起輕快,眉梢順展,著
念僅繫須臾之會。想他意念由人,不覺宛然。
劍子身無名目所累,質性瀟灑,自守方圓,外不知其強硬,僅明爽朗溫沐,
倍感親近。春盡夏來秋去冬再,隨著日漸豁遠的足跡,如今想來該是聲動在外;
那日偶遇三監閑談,不意聽聞熟悉名姓引題,即便微詫在先,卻非意外之事,
畢竟念顧彼懷虛實,毋須疑怪。
自宮燈幃竣工,他或他反倒不若昔日往來的多,許是緣由彼此從未是縱情
之人,現今亦非處於單憑一點意氣即可任情的年歲身分所致。多了確約的場所
後,偕行的風景頓成記憶。
他想,年歲積累的亦非僅有齡歲,誰的心竅未曾少於過誰,玲瓏對剔透,
正是旗鼓相當。
爾後恐怕實難再有簡單心思同昔,內外俱易的自己,這雙岔路……祇怕是
岔得更開。
漏盡更闌。
茶一壺杯二只,成慣入心自不覺膩。
千篁扶影曳,竹風漱與節。劍子貌似意沉入水.深闊難度;見他從往拂塵
靜置一旁,僅見背後古劍長穗順勢拂揚,披蕩漸止,三寸開外則落放紫金簫;
龍宿瞳眸瞬瞇按下疑惑,身姿履入方寸,揮扇就座。
宮燈幃今日多的物件,看來不祇首見的兵器、無所姍姍來遲的意外,尚有
少聞的簫音矣。
不變的或許是從昔顧往均未有改的嚴肅……嗯,故作嚴肅。
「白玉琴旁難得有紫金簫為伴。」
龍宿待填入煙絲細瑣,抿得紅星瞬目復沉息低吐幾回,任嫋嫋風煙勻濛了
眉眼,教遠近俱看不清裡外,才形神悠慢地放緩動作,舒了姿態徐徐而道。
「難道我在好友的心中竟是這般的薄情?」
「耶,劍子汝此言差矣,汝對朋友的盡心盡力,吾最是清楚不過。」
聞言,劍子執壺的手猶是穩妥,茶湯略映的形容未改肅峻。
「如對紫金簫念念不忘,何妨將簫留與疏樓一陣,龍宿你意下如何?」
「吾道不知招來什麼天大的麻煩,竟然嚴重到連紫金簫都顧不得了啊——」
言者笑意淺淡,隨之道出的語調也輕得教風一吹便散。
「與本身意志衝突愈小的抉擇,汝輒是思慮愈深。」
湘篁交娑少了雨水飾潤,風偃柔勁即生躁響,伺聲漸歇,劍子才道。
「紫金簫於我固然不可有失,卻也不適合時刻攜附隨身。與其多添傷損之
虞,暫留好友身邊亦屬貼心之舉。」
「好個貼心。」接過茶盞,龍宿僅取茗氛,卻不飲啜,沉吟後續道,「劍
子,吾再神通廣大,亦無法同奏簫琴。留簫於吾,亦非難事,祇不過……」
「祇不過可惜佛劍不諳音律,不然同奏或有它趣。」
「汝吾之簫琴,怎地都與佛劍難以合襯。與其奢想簫琴等藉律宣抒的器物,
或可寄望佛門一貫的晨鐘暮鼓或較諸適切。」對於話意遭截,龍宿容色未顯著惱,
返置手裡茗盈於案,回扇再起,又是絹花浮綻隱隱生風。
格格不入。
某年劍子提過佛劍分說此人,唯究柢彼此不是為著目的而處心積慮刻意謀
事之脾性,見與不見,不必著意。料不著初會既非劍子的有意,抑或他的無心,
端倪卻羈留在佛門典故,抵不過一句緣偈。對於此事他縱不勾留於心,但抱持它
日有遇酌交亦然無妨的心緒,總較出口來得隨興。此時此刻,劍子再提,是有心,
無意,抑或託題假飾……酌量之時,已聽他再道。
劍子並不直攖話鋒,卻言:「龍宿的神通是否廣大尚待驗證,你之居所廣
大確已為真。」冠簪繫束的髮迎風掠起些許飄蕩、與些許結絡於劍柄的纏縛,
更多的是疏理於肩的興然。
「相較豁然之境的清儉,吾之居所自然是幅圍寬廣。」未竟的話語留白的
問題,知對坐乃是蓄意換題,他亦無意窮追。
「好友的華麗風範我是從不懷疑,祇是想莫怪乎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之
下的琴音會傳得如此之遠了。」
「耶,是華麗無雙的風範。」聞言,龍宿神色自若,斜扇遮面,「想來劍
子大仙是怪吾琴音擾了清夢?」回應間手按琴絃令指腹滑撫三分的待撥,老繭
已是不覺痛的無感。
「實在誤會,不過覺得屋舍廣大,理掃俱是勞頓,有損好友的華麗了。」
「如此想法豈非寒酸?哎,可此時此刻聞汝一言,吾終於曉解終日難饗簫
樂的原因何在,蓋是困於三者缺一不可的情境啊。」
商音起瞬,謔笑從焉,龍宿罷了手勢,「祇是、究竟是緣由天時、地利,
抑或人和呢?劍子,吾真是不明白。」
夜露櫛結,過子之後,原就不甚明朗的雲空益發顯得陰翳,火燼猶沉方晌,
細密從墜,依是風掀雨簾,潮上宮燈還復,未多時瀝水逐聚於墀板錯接。
「嗯,茶冷了。」劍子促聲一笑,僅提壺再續,傾斜的一霎矇矓裡眼梢彷
有話傳覓。
「初巡、漸次的滋味大有不同,好友汝未妨飲盡再續。」
「既然未盡,不應捨棄。」
「耶,念及應該與否豈不有違汝所謂的道法自然?」
「哈,覺曉動念進所取捨不也有違自然?順其自然吧。」
亭裡氤氳,亭外沆瀣,別後的眼界裡是深翠湮波朱紅浸潤漫成血色十里。
「不存初巡的濃厚,未有漸次的甘淳,這杯茶,嗯……是失味了。」
「既非飲完便無可再續,龍宿你何須執著於眼前這杯呢?」
「劍子,汝吾相聚,並非為了讓彼此飲杯濁澀失味,棄之可惜的苦茶,對嗎?」
「是我失言,就讓我以一曲賠罪如何?」言訴成曖,行止於昧。
略頓半晌,劍子回以澹笑渺然,未置它辭作解。
「哎呀,汝今夜難得的老實,真是讓吾受寵若驚,看來是天時地利人和三
者齊備了。」
珠璣聽來揶揄,作探則明笑意充盈。龍宿擱扇於案,左手覆絃以待。
「祇是三鼓響罷許久,吾仍不知此番邀約意欲為何,莫非祇為名賠罪實邀
奏而來……」
「轉眼四更將至,但以醉漁唱晚為今日之約作結吧。」
顧性成習,劍子仙跡兜轉回題三度未承,語畢納息瞬霎已見簫管扣握在手,
付言:「此曲雖短,然素材精練,結構緊嚴,精緻有餘倒與你儒門始終講究
的禮法頗為相符。」
「『西塞山前,桃花流水,其興致恐不相上下也』嗎?」
吟琅遂笑,龍宿不再言語,指間流洩續予主屬二音輕瀉。
曲冉雨豐,煙簾漸攏。未多時,但聞清微淡遠,漫漫……
自晨曉離開宮燈幃,履至鉅鋒三里外,時已值翌日黃昏;靄雲低垂,望去
炊煙趨於霞暮捱隨,縱感遠近氛圍靜謐,背後的劍穗曳蕩不止。
劍子仙跡心裡一動,行腳才緩了速度,驀然竟憶鑄劍相贈的令狐神逸眉目
慈肅,其言悠悠。
『此劍名作古塵,劍身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足拓方行過地碑,信手拈收飛書一封,拆看留袖後,遂轉身北進。
『衡重本由格,同棄鏢環;然身僅略輕於柄,是故首繫劍先為長。』
徐行未至三刻,當空月明星稀,清暉遙落身後。
『鞘口周取太極,今捨星機,出劍入鞘發守存繫一心。』
但見路不遠處有一人影,手擎燈燭,面容微笑故舊,靜佇於茅草屋前。
「劍子,久見了。」
直至領人入室,一步天履以手持燭臺,點燃毫釐幽微,才取下面具。
「暫居之所,難免簡陋,還請見諒。」
「客氣了,你我同行左右,孰顯窮酸一試便知。」
「哈哈,閑話餘後再續。你可曾聽過蘭若經一書?」話不過三,開門見山。
「嗯,一蓮托生大師畢生心血。據聞日前贈與婆羅寺典藏矣。」
「是,原該如此,但事出意外,詳情聽說。」
待對座娓娓絮盡,明月西移辰巳。
劍子仙跡形貌沉吟,思忖良久,待燭蕊不及的陰影偏射於劍穗之間,才道。
「如你所言,目標業已確定是他?」
「自婆羅寺血案發生迄今,相較其他當日與會者,唯獨此人避劍不用,難
免啟人疑竇。」
一步天履將面具取回掌內,指腹拂摩劃分對半的珠玉,黑白峙對左右,特
是醒目。
「且按對劍痕,確可將當日觀其手抄本之其他人士屏除在外。」
「也許……不過劍無可用而已。你明白我與聖蹤認識已久,該人修為亦臻
佳境。」合該無須貪進。
君子之交淡如水,貪狡未現徵兆,如何輕表疑棄?
不應輕棄……破曉夜盡,龍宿手裡茶盞起落數次,然而卻從未抿入半分茶
趣,儘管話裡機鋒敏俐,眼裡噙笑如昔,在他眼裡,隱微的不悅已是掩而不掩。
終究,隔夜茶是不嘗也知的涼澀發苦。
「劍子,告知此事,並非欲使二位暗生嫌隙,祇為提醒人心總是難以捉摸。」
「一如戴上面具的你嗎?」
「還似匿於暗底的偽善者。」
牆面燭影折長影面黯淡,盞裡蠟炬猶多,見劍子仙跡笑而不答,一步天履
亦不多言,藉身後長劍作題。「你背後那把劍,可是古塵?」
當年他隻身追緝兇徒,不料身中埋伏傷重瀕死以致臥血路途,幸逢劍子得
救,繼而邀返故里,詢其名姓留居數日,未想劍子與宗主相談甚歡,臨走之際
更蒙他贈劍彰表惜賞之情。
在那之前,宗主曾有二問:『以何為武』;『俯仰江湖,如何身無長禦』,
前者有爽快的肯定,聞其後問,劍子飲茶笑曰:『不逞江上,不落江下,俯仰游潛,
動靜收放』
「確是古塵。」
一步天履慢慢挑去案面凝固的殘蠟,弄影交錯間似想起了什麼。
「彼時劍盟的盛會方了,過沒半把個月,你的名字便響徹江湖。」移睇青
銅柄下飄穗,再道:「當初我就在想你既以劍為名,因何不見佩劍,但如今就
算你身負古塵,聲動劍界最為渲名的緣由,卻是耳傳你不願出劍傷人。」
「道聽途說,倒是憑添神話。」
一步天履話尚未畢,便已見劍子仙跡濃眉倏詫地挑揚,爾後咳了一聲為頓
劃句為二,「心起傷人之意,何獨刀劍為用?」
「是緣故神話或者將人神化?我舊疑未解,再起新惑了。」
「是不願出鞘,也是應為出鞘。」無端再憶令狐神逸之言,或該一警。
「劍子,一步江湖路,半點不由人。」
一步天履不以為然地搖頭,不料劍子對世事的天真。對應宗主問題的回答,
的確適從天性。然則,波生惡浪,不緣兇蛟,也因風狂。
「尋,你認為江湖是什麼?」劍子仙跡對如斯反應,袂袖一擺,笑得瀟灑
,再答:「江湖是你、江湖是我,江湖便作江湖。」藉茶指劃,寫在案面便是人字。
「人心複雜。」半晌沉默,一步天履再慨。
「初心常存。」
「初心常存能幾人?假仁義者率行,其心懷惡,良善不堪。」問後俄頃,
長笑,一步天履未待回答,亦是毋需回答,逡巡便已重新戴上面具,掩去眉目澄清。
「你說,日後江湖祇知邪影,誰又辨得一步天履?」
「尋,假日證據實然,古塵斬無私。」擺袖一嘆,劍子仙跡知其脾性,不
再多言其他。
「是非曲折終有論,善惡到頭須現形。所有被遮掩的真相,終會有水落石
出的一日。」語畢,一步天履亦不再開口。
離開鉅鋒里幅圍,劍子仙跡暗嘆一聲,改北而去。
但覺嘯風鳴動間,隱有簫聲隨行。
參 秋山黃雨
劍子仙跡走著,神色如常,祇見他殊離官道卻行,循僻徑向遠,隱嶕嶢而去。
數刻前的三尺天外依有弓弦指路,可方知行路愈深,涉目裡愈是峰依雲傍,
境霧糾葛,履外尚遠即沾水氣,未待足入氛圍,拂散襲身便已招染一身濕,修道
人噫了聲不著心緒,手上拂塵隨性擰風勁出,倏爾即可明見山青矗路,不料抬首
卻見遙渺山外他峰遇,靄煙紛矓束山襟。
此去究處便隱氤氳嵐幕裡。
見景僅稍作沉吟,積澱適才心裡霍見山頭翳昧隨動的讖識,修道人邁開步
伐再進,身勢依舊穩健,思緒卻已勾漸昨夜憶。
紫金簫並未留與龍宿,而是隨他離開宮燈幃,回到豁然之境。
一曲譜盡,他執按簫孔的掌指未將器物擱落,而是化執為握,所謂昭昭未
言意喻明。
『汝改變心意?』扇後的聲音不帶半點疑惑,一雙眼眸蔽於珠光輕搧。
雨歇須臾,見遼遠處半透昕光,說著,龍宿遂揮袖滅了宮燈幽曖,扇面轉
瞬卻下後的景照半教陰影吞沒。
『原衷未改。』
『是嗎?』他看著故舊彎起脣角笑了笑,一如他來時所見,然在眸神閃動
間,又多了些不予言訴。他才欲答應,龍宿已別過頭去。
『天亮了。』他想這無疑是句逐客令,於是稽首拜別,隨行露水階延三尺
,悠冷便劃空而來,清商寓風忽起,卻又戛然而止,餘韻滌蕩間他恍惚聽到龍
宿喚他的聲音。
『劍子。』
霎那,確切感到自己的心尖震顫了一下。
奈何,此時此刻卻無法摹想彼時的感覺,僅留模糊的印象,不輕不重的疼
痛彷也虛妄了。
眸神閃動……他不願多想。
問俠峰。
到達峰巔之時,已與預計稍遲了些,所幸尚不太晚,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佛
劍的身側。
周遭靜得祇賸蜀道行的聲音迴盪,被放大的回聲穿過山青迴蕩後有種破碎感。
空氣瀰漫著木樨的香味,蜀道行就坐在樹蔭之下,形成數人圍繞之勢。
待蜀道行歇了段落,佛劍分說與劍子仙跡趁此間斷於旁交談。
佛劍分說隱然知覺沉香暗暗幽邈入息,雖然在木樨的包圍裡,教感知顯得
模糊,但迥異的味道並未被周遭完全掩蓋。這縷他似曾相識的味道,教他想起
了彼此認識的人。
「去過疏樓西風?」
法藏論道會後,他見著劍子與一名紫衣錦飾的儒者笑談,他有些訝異,不
可否認部分是因其身著華服使然,餘者……鮮見劍子笑得少有顧忌。
保留、酌量,抑或分寸依舊,但總歸不同。
「嗯,路上有他事耽擱了。」佛劍背上的佛牒,似乎較之前所見更沉重些
,但願是他的錯覺。
山風強勁,教衣袖振擺難止,鼻息所聞的香氣殘留已然渙散,風裡還有隨
捲陣起的木樨,生生息息永不休止。
焚燼猶存的氛穠,總是在他來來去去間附著銷散,往復也反覆,形成一種習慣。
他想自己心裡有數,不說破,原非默契。默許,何嘗不是同意。
祇是等待,候來的常是更長久的等待。
人世的聚首別離,此處消沒,便在他處滋長,不問濃淺深淡,概以真心對
待。及履所行,即有結識,轉瞬便如萍聚;長久以來,不談他那居於鄰近,與
他相距既是咫尺,又常是天涯的好友,會未期而約的也祇有佛劍。
晌午的光芒刺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然時入深秋,耀眼如斯,亦不覺得特別炎熱了。
「此去西佛國,尚有二百餘里。」劍子仙跡凜神,目光眺留的較重嶂更遼遠。
初次的法藏論道大會,未期然地見著龍宿,待結果確立後,他主動走向笑
吟吟的儒者。
『龍宿,這可非儒門禮典啊。』總說人事、世事、天下事,不干他事的好友啊……
『耶,吾是來見識能讓中原與西佛國搶破頭的佛牒是如何的神兵利器。』
『這話說得唐突,雙方所關注的並非一口單鋒。』
他揚起了眉佯裝不贊同,卻讓笑意溜出眼底。
『嗯,那汝說,西佛國或中原不都是佛?窮究辨機所求為何?』
『唉,吾法歸道派,禪學不精,探究學理該是你儒家本科,怎會問到修道
人?』
『劍子啊,汝就實言不知又何妨?別將難題盡推吾身上。瞧!能解答汝疑
惑的人這不就來了。』
紫扇一揚,恰恰對指迎面而來的佛劍。
佛牒執爭緣由未隨著佛劍的到來而獲得解答,他與龍宿是各自將話題帶開、
間不期然地在它處的句末締連,總歸無人再提適才的詰點,且教彼此搭上三言二
語的你來我往說得天花亂墜,說著說著,一壺種舊已在疏樓西風裡茶過數巡。
寒暑幾易,轉眼法藏論道大會又至,龍宿信口緣由的神兵利器之說,攔與自
己禪學不精的保留,不過劃落不求認真的交鋒,他、或他誰也未曾再次提起;龍
宿獨扇慣矣,見他古塵負身,既無疑問,神情亦不曾表露絲毫興味,宿話典昔,
撫揚絃索揮筆就墨,間聞談笑,旨題總不語人間不興世故不論穹蒼,說書道古,
縱無一不與儒理脈絡相依,卻又與原衷互悖。
「吾的路途永無休止。」問俠峰矗列西、北與中三方會聚,必經之地。
「出家人以捨生為願,若與以武為俠之道相比是如何?」
「世今說法概柢不離鋤強扶弱為旨——」佛劍分說並不直接回答劍子仙跡
所問,未盡的語意收於沉吟。
「斬業護生是你秉願、斬人殺生雖是遂願的其一作法,但你可曾認為行使
斬殺的自己無所罪愆?」
揮袖一擺,劍子仙跡先是笑了聲,後又微興一誒,乍聽似有惋惜之意,又
或許太隱約,以致於察無識覺。
「本心不同。」
「仁義自古難兩全;捨仁從義,亦從善始。」
「發乎仁心,自有行義之舉。」
「欸,因為好友你是天下第一的佛劍分說。」
看著佛劍僅作挑眉,不置可否,然未付諸於言語的不甚贊同確已足矣。
「概切你論因果,我講道法自然一般,不過歸屬齊物之說。」
「皇家府邸果真氣派非常。」
偌大廳堂,屏退左右後,除卻主人,祇見來客坐於內;疏樓龍宿依舊一襲
紫服華奐,手裡的絹扇亙著心口左右,未有遮掩抿著笑意的嘴角釋出的冰冷。
「是龍首的到來令鄙宅蓬蓽生輝。」
「忒謙了,三王爺千方百計不就為了吾今日的拜訪嗎?」
軟硬兼施的示好、威勢反覆的黏纏,並非花伴月等人可以應付的手段。尚
且不論心性質本,底性淳良,根骨敦厚者自是不擅周旋,儒門天下亦未賦予他
們學會權謀、鬥爭的環境,進者以六藝修身,次則風花雪月喁喁春秋,計較方
寸光采已是嫌多。即便意有強圖,困於生身資材平庸者所在多有,心有餘望,
未必成器,如何應付深諳詭譎的謀變。
北辰胤聞言也不執辯,負手於後,目色黝沉:「龍首可還記得十年前的法
藏論道大會上,你曾說過的話?」
「吾想今日應是吾與三王爺的初次會面無錯。」
「西佛國歷來都是北嵎的藩屬,對於喧騰一時的法藏論道,自該表示關心。」
「是故,吾是應讚嘆三王爺的好記性了。」
疏樓龍宿打量著眼前自他踏入天錫府起,即用著露骨的目光衡量以對的北
辰胤。看那髮辮環頸,窄袖束服的服飾與談吐,裡裡外外俱在在昭顯雙方所處
世界的不同。
儘管風霜的刻痕已顯露在北辰胤的臉上,在他看來猶是年輕非常,不明白
自己或世間的底線在哪裡。
「龍終非池中物,北嵎尋求的不過是雙方互利的結果。」
「北辰王爺,你認為吾疏樓龍宿是怎樣的人?儒門天下又是個什麼地方?」
「疏樓龍宿何妨說是龍宿疏樓?」北辰胤走近茶几,一雙鷹目直對;但見
珠衣岑笑,夷然無懼。
「然而,我不明白這十年間儒門天下聲勢雖有所壯大,卻從不介入事端。
「『天下』於你,莫非單單祇是個虛名嗎?」北辰胤略伏下身來,取過另
只茶碗,就著咫尺距離緩緩地道出釁言。
「北辰胤,汝想從吾這裡得到什麼呢?」疏樓龍宿起身,扇風趁勢揚起頰
邊絲縷掠過北辰胤肩膊,徐徐步過王者身側,站定於三尺開外,微然一哂。
「倒是三王爺好大的野心,如此輕易就將天下溜出嘴外。
「天下自然非是虛名,卻僅可權作虛數。儒門天下、天下儒門,所願不過
如此。」
「簡單的儒門天下,不簡單的儒門龍首。」旋身就座,北辰胤以茶作酒,
掀開一室葉辛。
「哈。若論爾虞我詐、豆萁相爭之權術,儒門確實是遠較宮廷複雜不及的
簡單。」
「堂堂儒門龍首當真無欲無求?」
「三王爺何不自問汝能用什麼打動疏樓龍宿。」
「一口名鋒或許不足以打動你,一口絕世名鋒亦然?」
北辰胤語畢,拍掌示意,即見一僕恭謹地呈上劍匣。疏樓龍宿依物望去,
明白匣中物事交易必然,眼神更顯幽冷。
哈,如此。誰能料得一句被當真的戲言成了開端,無端成禍的佛牒,確成
禍事的名鋒。
他想起劍子身後的長劍,古樸中蘊涵著力量,儘管繫負不祥卻未沾惹絲毫
戾氣,襯得一襲白衫更顯仙風道骨——即然彼此都很清楚他或他恐怕都無法超
然物外。
龍非池中物嗎,汝北辰胤又怎會是干於屈居的人物。
「空口白話最是動聽。三王爺若真有誠意,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無論北辰胤是對他口中的器物有信心,抑或是自負於對他的判斷準確,根
究是計較不得虛實的妄言。
但又何妨,此行的目的業已達到,無須多作贅談。
「我明白,龍首惜護儒門之心,三個月後便是皇城劍祭,屆時——」
「多謝王爺的好茶招待,吾不會再踏上北嵎的土地。」
疏樓龍宿蕭然頷首,擺袖離去。
出了天錫府,抬望日光漫漫,然拂身颯風怡爽,不感燠熱,龍宿凜神輕笑,
往來途施然踱步歸去。
未料身後一陣腳步急促,追上自己。
「王爺特命我持令牌送先生出城,免得遭城門守衛為難。」
說話的女子胸膛仍為一時奔走起伏,說出的字句不顯雜滯紊亂,看著眼前
的姣麗,龍宿腦裡模糊地閃過一個影子。是了。
輕噫了聲,揚扇示意女子隨他腳步,離城門愈近,龍宿脣邊勾留的笑意更
盛,緩聲道:「汝可知汝家王爺要汝送吾出城的意思?」
「婢下不知。」
「當年法藏論道汝可是在場?」
「這……」穆仙鳳咬著下脣,他並不明白為何今日十年前授命至西佛國憶
記當時與會人物的裝扮言行的其中之一會來到北嵎,近期不過隱隱聽聞底下守
衛說著日夜往來北嵎中原很是辛苦,疑問之下卻一無所獲。
難道儒門龍首的來訪會與天錫府近來的動作有關?
他是天錫府門下,他應該盡忠,應當表示疑惑,不應瞭明對方所言意思,
但為何他無法在此人面前說謊?
聽聞猶豫,龍宿並未追問,逕自而道:「北嵎門禁的確森嚴,外地人士皆
須按例申請令牌,直到獲准才准進城;出城手續雖是簡便得多,但同樣身無令
牌寸步難行。但汝可知,吾就這般簡單走進城嵎?」
「先生是王爺的貴賓,先行關照,倍受禮遇並不奇怪。」
「那麼…出城呢?」刻意放慢了聲調,龍宿始回過身來,琥珀色眼瞳直視
疑懼交加的怯卻,見他不答,哈哈而笑。
「北辰胤有求於吾,豈會在出入瑣事上刁難?他要汝來不過是試探吾罷了!」
話漸末餘,蔑聲而道。
「我不能背叛王爺。」
城門已在前頭,手上的令牌卻沉甸得教他拿不住,不覺低下頭避看儒門龍
首連挑眉冷笑都顯得優雅的形容。
「他卻已反棄了汝的信賴。」
此話一出,穆仙鳳無法再承受眼前不假辭色的凌厲寒聲,悸懼湧然逼得他
倒退二、三步,惴慄回頭望向皇城,眼中祇賸金璧輝煌的輪廓,難看詳細。令
牌霎時鬆脫離手,他頹然跌坐在地。
「北辰胤的棄子,汝不怕死?」
「……我、我沒有地方可去。」
「起來吧。」
龍宿略作沉吟,看著儘管陷困境,卻無半點眼淚盈落的可憐惶恐,肅整神
情,伸手將人攙扶起。
「汝不必擔心。吾不會與一個孩子為難。」
「我不懂何以先生明知王爺的意圖,仍孤身來到北嵎。」
當年他被總管買進天錫府成為僮鬟不久,便讓三王爺發現他優於常人的記
憶力,數旬後就被帶到西佛國與同行的老者佯裝成一對兜贈佛典的爺孫,臨行
前總管祇交代要他記下與會人士的形容、穿著與說了什麼話,其他的事毋須多
問。
「北辰胤千般盤算,究竟還是有件事確然猜得不差。」
命侍衛裝扮讀書人,一則分批、多番前去儒門喧鬧要求收納,二則令其藉
酒裝瘋,在公眾之地宣洩不滿,誣言謾罵,此外便偽作儒門子弟,涉足聲色;
若被拆穿,隔日便攜厚禮登門謝罪,假日換張臉孔依然故我。三監最後選擇報
官,卻祇得到一句「門風敗壞、管教不嚴」。好一句門風敗壞,管教不嚴!
檯面上的禮數倒是不斷,推拒不了的餽贈亦教人議論紛紛。作足裡外的低
下招數,猶是收得了實效。不過個把月,日漸加劇的情況已讓三監之首的花伴
月頭疼至極,束手無策。
「他所要的,不過是藉由吾的作法,測知吾對儒門的態度。與要汝送令牌
助吾出城目的相同,俱是為了試探。」離開城郭,穆仙鳳祇覺疏樓龍宿的口吻
像是在說著第三人以外的事般冷靜。
「身為儒門統領,吾斷無可能放任他人的破壞。既然這是事實,吾主動去
會他又有何妨?」
北嵎對教化一事甚為注重,但卻非承襲孔孟一派等主流,沿史迄今自成一
格。無論是為了什麼需要借重與皇朝八竿子打不著的儒門來做掩護,都不是能
夠輕易甩脫的麻煩。
一線伏十年,北辰胤心計下得可算深了。
「…先生的意思可是指在王爺面前作一場戲?」
「汝不是匿於屏風之後將一切看個明白了嗎?」
「難道——」
「非也,今日所有在天錫府見過吾的人都要死,自然也包括一刻鐘前向汝
熱絡問好的守城護衛。」
俯仰於天子腳下,依然敢犯不韙口出『天下』的人,焉有心慈手軟的婦人之仁。
「為了守住認定的不可失卻,世人做出任何手段都不足為奇。這點於吾、亦同。」
疏樓龍宿話聲才落,穆仙鳳便見突來血紅蜿延至腳邊,循溯望去才知腥膩
是沿著鄰近的枝葉而來,他心下明白血跡必然源自北辰胤沿途所備人馬,可強
忍住不適感,卻無法壓下攀升的哀涼莫名。
「汝害怕嗎?」
「不…同樣都得死,我祇是不想見到是先生您動的手。」
「——汝叫什麼名字?」
「穆仙鳳。」陽照眩然,逆光瞧去,穆仙鳳無法確定適才見一閃而逝的眸
色珀亮是否虛幻。
「仙…鳳是嗎?汝隨吾回疏樓吧。」
這日,落了雪。
劍子仙跡手持一把束起的傘,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卻對周遭的景物有些陌
生,心裡明白概是因為自己鮮少於冬節時分到雙岔路的另一邊之故。
未多時,他便行至漆紅朱門。
本欲如昔地喊聲作數,不期然地在門下見著生分的面孔,審度在心,不開口,
亦無打量。
幾乎是他停下腳步的同時,倚在仿閽門第的女子抬起頭來,躬身一福:「
請問先生大名可是劍子仙跡?」
由著女子領進素來熟悉的路徑,劍子仙跡看著穿著大髦的女子,內心油然
生起奇妙的感覺,眉間遂展地笑了笑。
從門口至內庭的路徑雖不算長,亦非輕易兜轉便可直驅而入,途中,劍子
仙跡見稍早歇了的雪再起,便將傘遞給了前頭的女子。
「難得汝在這時節來訪。」
劍子仙跡走近涼亭,便見龍宿手裡挑著煙桿,坐靠在長榻上,眼神清寂,
彷彿自己的一切都與世界無關,他陡然一驚,為這久遠記憶的似曾相識而瞿然。
「寒暑幾易,總有數次的吧。」
「是啊,要不雪積盈尺,再則正月將至,初雪時分是稀罕了,不過霜雪長
天於汝又有何異?」
待他入亭,龍宿斂了睫翦,招呼他坐下;待他依言就坐後,便將爐火向他
挪近,順勢轉過頭來瞧著,「劍子大仙實在好心腸啊。」琥珀色的眼瞳是覷近
了身的銳利,扇面輕輕拍在被雪水濡濕的印子上,揶揄的話意像沾了焰火的雪
說不出是溫或涼。
「你對他亦不差,身上穿的毛氅不會是自己買的吧。」
適才將傘遞出之時,儘管年輕的臉龐明顯表露了遲疑,最末仍是向他道謝
接過了傘。
「汝不問他是誰,怎會出現在疏樓西風?」
「我若想知道,於情於理問的應該是你。」
道了聲是嗎,龍宿闔上了眼假寐,未再多說其他。
他們坐得這麼近,近得他可以嗅到毗鄰的香味,香味如昔,但他知道有些
事已有了不同。
紅炭焰焰,略濕的衣衫未至半刻便乾了大半,而亭外細雪亦積澱寸餘,即
然爐火猶盛,亦得耗盡;見些許飄染上龍宿的髮絲,他伸手欲抿乾,未期然正
對上睜開的眉眼。
「龍宿,你若累了,就進屋休息吧。天冷風寒。」眉眼對望,劍子仙跡若
無其事地撫去霑末。
「不礙事,區區風雪能奈吾何。」龍宿瀟灑笑道,隨後話鋒驀地一轉:「
劍子,為吾彈一曲可好?」
「想聽何曲?」
「就隨興而奏,如何?」
劍子仙跡看著眼前熟悉的諸切,祇覺一照一景投射在心底的樣子卻在此刻
扭曲變形,而這示見來得毫無預兆。他想開口詢問,卻教龍宿斷言阻止。
「耶,劍子,汝祇需要回答願否。」
「取琴來吧。」
即便不回頭,也知道劍子眼裡的憂慮,背對的視線灼然,他選擇沉默以對。
聽龍宿喚了個名字,便見早先所見的女子步入亭中,他並未遺漏當龍宿低
聲囑咐時,彼之眼底出現的喜訝。不久,女子便捧著以絲緞裹覆的物件返回;
龍宿接了過來,揚開一巾輕軟,手指撫過琴徽,動靜極其留戀,眼神閃動卻是
迷離了。
「鳳兒,見過劍子大善人。」
「龍宿,你……」才欲出聲,懷裡就被放進白玉琴。
「穆仙鳳向劍子先生請安,稍早真是對不住,未先自報名姓。」
「劍子大善人自是不會與汝等小輩計較,退下吧。」
霪靄積重,見天色暗得快,穆仙鳳留下燈籠懸於側柱後,才旋身離開。
「彈吧。」掐指燃起香鼎,龍宿闔上眼睫,閑適模樣恍若他前刻所有見覺
俱是幻夢,映入朦朧的眉目不帶清寂與銳利。
劍子仙跡指間滑出第一個音。
明虛之間,他回到樹下的蒲團,見是千重山嶂,身在無垠霧界,嶂霧外有
玉橋架錦煙。
穆仙鳳翻出襟領下的墜飾,倚著廊柱,聽琴音晃晃悠悠地漫過新雪,沒有
激越的低吟順著風的來去穿蕩迴繞在疏樓,不帶悲傷與荒涼的綿長,音即是音
、曲還歸曲的清宜。
寒冷而泛白的手指緊緊地揣著鏈頭,祇餘半邊的珍珠藏在手裡被體溫焐得
暖了。他怔然落下了淚,直到默言歆輕拍他的肩膀,才恍夢乍醒,低聲自道。
「言歆,這可是最真實的夢境?」
『每次走在這條曲徑時,都會有種進入迷宮的感覺。』
『疏樓所呈風貌的確華複非常,但無一未恪守儒家禮法風範,明白了箇中
原理,自然不會覺得錯綜歧迷了。』
許是為了化消他眉間的戒慎,全身幾與白雪溶成一塊的修道人開了口;他
想也未想便順言答道,不意聽到爽朗的笑聲。
『先生為何而笑呢?』主人或是先生與十年前的樣子絲毫不差,甚至連笑
聲似出一轍的未變。
『我是為了龍宿而高興。』
『為了…主人?』
晨間飄起了這冬的第一場雪,須臾之後,屋外的寒枝雖盡是帶雪,仍不足
以盈佈地面,他依著主人的意思,與言歆將長榻移到內庭的亭內,旁置香鼎,
腹馥待燃。
言歆是他離開北嵎當日,從途中見到將他當作牲畜、貨物來賣的人口販子
裡帶回的少年。或許是察覺他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顧盼,前行的儒門龍首停下了
腳步。
『汝覺得他可憐?』
『是。』
『一時的憫恤能夠持續多久?』他覺得這言語間有些涼薄的意味,不懂眼
前的面容為何沒有半點苛刻,微笑得一如他童年所見的記憶。
『汝若要帶走他,他就是汝的責任。』儘管如此,疏樓龍宿言語的同時亦
拈落襟帶上的珠飾遞予他,儘管聲音沉厲,形姿卻是優美溫雅。
接過瑩白,他愣了下,隨即向販子要了人,便趕緊跟上前去。不過卻是用
髮上的珠釵與僅有的一點碎銀來做買賣。
爾後,他請工匠將珍珠卸成對半,串成鏈子,另條給了默言歆。
從那時起,不是先生,亦非龍首,而是主人。
疑問沒有得到答案,他回頭探詢,卻祇得這個待佈置完畢,主人便要他即
刻到門口倚候的人但笑不語。
『……我不懂得主人。』無法忘懷冷酷的眼神,亦無能捨卻興之所至的溫
柔,同樣是微笑為何差別如此之大。
『落雪了,拿去吧。』雪絮緩慢地飄在這個出乎他意外的人身上,又以著
迅然的速度濡濕他的髮衫;看著白眉白髮的修道人再自然不過地遞出了傘,他
愣了下,再藉著開傘的瞬間抹去了凝聚的濕意。
原本以為對話就休止於這雪焰紛然,沒想到離亭尚有十步遠時,耳邊聽得
他低聲一句:『你既稱他為主人,那麼就該信任他。』
既有起音,也該終韻。
曲盡,取過龍宿膝上的細軟,待重新裹覆完畢,劍子仙跡才道:「唉,班
門弄斧。」
「如此說法,令喜愛汝之琴音的吾非常傷心,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疏樓
龍宿睜開了眼,不即取側身扇,僅抿脣而笑。
天色已全然漆黑,懸柱的燈籠亦不知何時被風雪打滅,昏黑裡僅祇雪光映
照,忽然,疏樓裡的宮燈逐只燃照,由遠而近,慢慢地將二人的身影籠納於光
亮裡。
「我在猜你聲音的笑意是不是等同傷心的意思。」
「哎呀,這是何苦呢?吾可不願窮究汝那聲唉裡的嘆意有幾分。」
「那我是該感謝龍首大人大量。」
「劍子,汝心裡有事?」
「龍宿不愧為我好友,將我想問的話從自己的嘴裡講出來了。」
「劍子大仙汝這樣賴皮不行啊。」
「也是,不然你先說吧。」
「吾無事。」深深嗅息,交染寒氛的香味添了幾許清冽,先後便有了分別。
「這樣呀。」膝上亙放著琴阻礙了舉止的俐索,劍子仙跡有限度地側首瞧
著及坐於旁的面容。
「是呀,汝不會也回說無事吧。」好笑地看著劍子侷促不便的措落,疏樓
龍宿笑著將琴移過。
「答得這般爽快……」週遭一獲寬裕,劍子索性站起,旋身面對龍宿,端
著一副不苟言笑的態勢,卻見紫龍扇外僅留一雙眉眼,可輕揚的尾梢足見即將
忍俊不住。
「是什麼就答什麼囉。所以汝的答案是?」
「我在想佛劍的事。」
「哦?」
「法藏論道。」
「……法藏論道如何?」
「聽說西佛國因為佛子失蹤的意外,中止了這次的法藏論道。」
「佛劍想必這次也前去了吧?」
見龍宿欲捧著張琴直接從榻上起身,劍子仙跡輕嘆,一手托住琴身,另手
連袖握住手腕將人帶起,隨之轉了話鋒。
「你太過勉強了。」
「尚可。」疏樓龍宿再度喚了穆仙鳳,後者與默言歆共帶了二把傘過來;
劍子仙跡一看,其一正是稍早從他這裡遞出的傘。
「龍宿。」
「怎麼,信不過吾?」
「我並不想見你獨自愁苦。」
「劍子,吾不會愁苦。懂得愁苦的人向來是汝,才會衰老得這般快。」
「我這是少年老成。」
「天色已晚,留下用飯可好?」是啊,汝這是少年老成。龍宿涼涼地復述
了一次,才輕聲道。
「如你所言:『食疏樓一天飯,勝過豁然之境百餐』,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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