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霹靂] 一劫 柒至玖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蔗民。)時間14年前 (2011/12/24 00:44),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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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驚鴻            黎明將至,清響未歇。劍子仙跡睜眼放目,想雨勢一時半刻是沒得閑靜: 但見幃外的宮燈諸滅,雲路盤桓,草木霧深不見蹊徑,極目處已陷重煙團嶂, 毗近則與紛繁劃道,臨此情景,心緒乍起,欲言之時忽聞龍宿噯了聲,低聲說 這雨恐怕不會停了……,繼而宛然一笑、簡道請了,隨即抄起他帶來的傘,走 入溟溦,身影慢慢地消佚於模糊。      茶盡酒餘,漪香終平。            中宵之後,話至段落,二人倏地安靜了下來。他順著浮升,瞧了龍宿一眼, 後者搖扇依勢倒回軟榻,扇後的眼睛微微挑起,明白此乃待招的徵象,他瞬即 收回視線,喫茶淡道:『難得安靜。』      『同感。』話說如此,指的卻不知哪樁。            歇話確非鮮見,但任由沉默流動,雙方俱似無意表態捺平,抑或另起話題, 是謂心中有詭;若說事出有因,失常亦非獨一。      稍早談及殺除嗜血者之法,繼而提及佛劍曾至未來一事,亦入落話成緘之局。      龍宿一反常態,未在述說之間落話,而是待至詮述良久,未期地拋出一問。            『若有萬一,汝可會動手?』      『所指為何?』      『猜嗎?吾以為汝尚有謎猜的興致。』      『也許是因為謎猜的可能尚未出現。』      『又或許是因為謎猜的結果難以定決。』扇影撲晃,眼底波潾,生濤。      『龍宿,遲疑非是你我的作風,不過——』      『如何?』明白在頓挫揚抑之間,熟悉的試探已輕巧地尾隨。      『非不得已,不與為之。』      『劍子,汝的人生觀裡有非不得已嗎?』接過遞去的茶,龍宿卻笑了,帶 著一種釁然的意味,似順勢而問,又像不得不為。      『人之不得已,未必違逆自然。』      『是嗎?』      『未來的不可預期,向來體認現實的儒門龍首最為明白,對嗎?』      『哈哈,這是身入濤浪者的忠告嗎?祇是未來的難測又何止其一呢?』      『這算是你不切實際的預示嗎?好友。』對於曖昧的詰問,龍宿覆袖慢然 地飲罷杯中殘餘,才揚扇悠然道:『江湖,風起雲湧、瞬息萬變啊。意外雖然 往往教人措手不及,但臨機的選擇未必較之為差。』      『唉……看來我祇好以不變應你的萬變。』            交鋒至此,回應他的祇賸一管白煙徐嬝,點星餘晦處,龍宿復斂目岑言, 三度開口便是相辭,看著渺去的身影,依是沉默。      處處留白的敘談一如往常,他明白龍宿問的是什麼,或許正如同龍宿透澈 他何以作答若此的清楚;儘管明白與透澈間,概柢未曾錯謬離譜,卻也難保不 在亙隔著名為猜測的距離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龍宿對人事抱持冷淡、事不關己的態度,箇中緣故他不是不明白:除生性 使然外,莫過於自知獨善即拾自得自在,是以愈加排拒錯綜的牽扯。      『要不瓜剖藤斷,否則葛縷交纏。』龍宿所言確是不錯,一旦涉入構築確 立連帶的關係,往往就無法置身事外。      然而,他太清楚在審時度勢衡量得失的判斷間,龍宿未必不會改弦易轍, 斷然收手。      能影響他的意念的因素,絕非興之所至四字可以籠統稱述……      『又如認識好友汝……便是一好十壞,龍宿是該記取教訓,更應積極防範。』      再想起說話的人彷若話絮家常的口吻,祇做取煙擺扇的悠然,襯著脣邊若 有似無的揶揄……劍子仙跡搖了搖頭,不覺苦笑裡有絲教己也難察的欣然。想 那揶揄的眼底有笑,笑中的意味隱而未隱,是沒得奈何,亦為不計奈何。                  不解巖。      風嘯水吟,颯渢爭競。      激濿的水聲在夜裡聽來忒是淜滂沛然,颯渢之間,交談的聲音泛渙而散, 佚化游去。      「好友,今日前來拜訪,終於解開我長年疑惑。」劍子入座後,抬眼望了 望四周不語,半晌突然一嘆。      劍僧挑眉示疑,並不答話。      「我終於明白你何以定居在不解巖的原因。此地水聲澎湃,就算吵吵嚷嚷 破口大罵,恐怕也不敵自然的威力。」      「你有不吐不快的對象?」佛劍分說反問。      「我祇是在想為何最近耳朵犯撓。」      「或許龍宿會比我更清楚你的耳疾從何而來。」      「你可記得當初法藏論道三人碰頭之事?」彷彿聽聞的疑難實然重大,佛 劍應答的神情肅穆不帶半點玩笑,看的人聞他此答卻笑了出來,劍子仙跡話引 一轉,再行問道。      「嗯,」佛劍頷首,短思再答:「你二人站在一起,可謂眼花撩亂。」      「我從未問過你對於龍宿的看法如何。」      「今日你終於問了這問題。」意料之事得中,佛劍分說眉目依舊肅整端然, 彷彿劍子的問或他的答合時應地。      「應隨自然與應時的差別總歸不大。」      「隱世者,出世者,避世者。」      「好答案。」劍子沉吟晌餘,再道:「法藏論道指日在前,可會因邪兵衛 再出有所變故?」      當初衡量佛劍逆天之行勢必遭劫回反撲,齊至玄空島阻止雙方戰事,三人 已是心底有數;就因無法測知所需面臨的艱難會以何種方式遂現,更需眾力分 擔,他如是想。      「——不至於。」見佛劍難得沉吟,劍子微詫,依是不動聲色。      「想來你西佛國一行有所得。」      「我在鎏法天宮遇到蜀道行。」      「蜀道行這陣子為了柳湘音之事屢闖闍城,幾日未有他的消息,原來去了 鍌法天宮。」      自玄空島拔地而起,蜀道行便專意為了女兒之事奔波,悉聞其勢疾如星火, 心殆力勞可想而知。      「他已順利從闍城帶走柳湘音。」      「若得以順利消轉邪兵衛之力,自是好事。」話是如此,豈是輕易。      「此等結果,亦是佛子所盼。」      「所以……近日對嗜血族採取行動已是定局。」      「還請至不解巖告知。」      「這是當然。」                  近午,穆仙鳳步出庭院,招呼門前的默言歆稍事歇息,不想默言歆才剛離 開,便見劍子仙跡邁步而來,瞬忖後遂迎向前去。            「難得今日疏樓的守門人不同。」      「祇能說劍子先生的時間來得湊巧。」      「哦,龍宿不在?」      「主人外出,未有交待歸時,劍子先生可有要事?或可留待疏樓,主人不 定晚些回歸。」      「龍宿未待在疏樓之內,真是讓我意外。」劍子仙跡點首作應,循穆仙鳳 的引領定座,便見他曖昧一笑,續道:「主人的事,就算是晝夜陪侍於側的我 或言歆也無法說個肯定……這段等待的時間內,就讓仙鳳泡壺茶,陪先生說說 話吧。」      「有勞了。」            天際祇見雲動忽渺,晴光未展,連綿雖止,簷下尚有幾束宿雨的留跡。      劍子仙跡想西風亭內除了主席虛待,餘它與往時無所分別;許是由於主人 不在,案上並無備置小食,二人一動一靜,瞧與被瞧兩相靜謐,待氤氳游案, 始擲話聲。            「仙鳳沏茶的工夫愈發精進。」      「讚謬了,不過是班門弄斧,還請劍子先生多多指點。」      「仙鳳可曾飲過你家主人所沏之茶?」      未察劍子仙跡突來此問,穆仙鳳輕咦了聲,沉吟了會兒,才答:「主人雖 藏備茶具多副,但未嘗親見其烹茶娛趣,多是由我權代。」      「茶藝分為品煮、專於其一已屬難得;從茗飲至觀器、龍宿品究的工夫已 臻上乘,至於煮沏——」若依穆仙鳳所言,莫非龍宿從未同他們二人在疏樓西 風泡茶嗎?再見穆仙鳳忽地掩嘴而笑,遂頓了話題,疑問待他。      「仙鳳失禮,祇是想到若依往常先生與主人共亭時分,難保先生不會說主 人嘴刁……還望先生莫怪嘴快。」      「哈哈。」      「先生以為呢?」      「仙鳳認為的好茶,該是如何?」      「這……老葉新焙各有喫趣,竊以為決定毫釐的差別應在拿捏沖泡時間的 工夫。」      「那你看這泡如何?」劍子仙跡瞬然另取他壺就掌填入撮許,再置茶海便 提滾水澆滿,「此泡尚須些許時間,不妨先試試你的手藝。      「鳳凰單樅素有形美色翠,香郁味甘的美譽,我雖未細辨你所用的茶條, 但單論湯色澄珀,郁郁撲鼻,此味料已不俗。」雖取茶就手,但僅深嗅,劍子 仙跡微微一笑,另執壺點沏八分,「湯生味嫩,色老舌苦,道理不假,但仍須 視搭配的物件調整,用器取異,其味也殊;這與說話的道理相同,同樣的意思, 面對不同的對象,便合適性的對待。」      話畢,倏將自身沖泡那只,一一點沏,示意穆仙鳳品抿。      「劍子先生所沖這壺,苦澀裡藏有薄甘,嚥入喉中卻又從甘甜泛出辛微, 品嘗過程變化多端,不知此茶滋味是否也與先生所言的事理相同?」      「此味乃依龍宿所好所泡,由我斷義說不得準。」劍子仙跡微微一笑,保 留思索餘裕後才答,然在取杯飲盡之際,又似想到什麼,緩緩續道:「甘澀苦 甜,濃輕厚薄,取捨進退誠賴茶人之心。不過,終究茶湧同源,計較不必。」      聞此回答,穆仙鳳點首表應,咀嚼箇中話意。            疏樓的風景向來不分節氣皆興時美,記憶中特意植栽且修剪過的花木總在 春夏二季綻放,自西風亭向外望去,足可盡收英卉抒展之態。秋盡蕭瑟,則有 繽紛可期,唯冬付雪荒,任皚皚覆遍裡外,無可收拾。眼下的景致,已顯冰壯 地坼之象,天際一改風摧雲走之勢,雲渦盤生,疑不久將雨;再想過幾天便為 至節……是謂陰盛陽竭,隱蟄立變之刻。修道人心裡浮動,掌杯依然。            穆仙鳳瞧劍子仙跡斂了眉眼,舉杯的手彷彿稍停,然如此的動作又似乎不 過猜測,抑或錯覺,摹想當下,試探便得一句。      「劍子先生,似有心事?」      「是啊,我在想你家主人何時歸來,再想說不得準這一等就得再數個時辰, 又想是否擇日再來方為上策。仙鳳,你以為呢?」彷彿穆仙鳳的問題問得及時, 適以作為參考,劍子仙跡幾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劍子先生,莫非是等得累了?仙鳳以為先生乃是善候之人。」      乍聽問題,可能真的會覺得修道人為了留與不留在煩惱;然、卻見疑問之 人丰神清朗,絲毫不見愁煩之色。      「仙鳳可曾見我入夜來訪?知交誠篤,分寸之距還得相持。」意有所指的 反問,亦祇是得到劍子的不慍不火的回答,穆仙鳳細索之餘,不忘回支軟釘。      「如此說來,先生實已下了決定。」又何需作問?      「不錯。」                  劍子仙跡在日暮時分離開疏樓西風,待回到豁然之境,仰首已見朔月孤懸, 未想回程竟費對刻有餘。蓋是歸路不長且熟悉,但回程時想得深遠些,腳步也 就跟著慢了。      未料甫進居處幅圍,隨察不同氣息在此,亭中坐待的訪客,身影幾與夜色 溶為一體,修道人大感意外之餘,哂笑以對。            「劍子,好久不見。」      「再聞此句,已是百年荏苒。」      「我所追查之事,近日有了眉目,便來了中原。」一步天履笑了笑說同行 的尚有其他鉅鋒里的故人,掀裾再坐,劍子仙跡見他服裝簡便,行止瀟灑,卸 去面具之後的形容祇有再遇故知的愉快,哪得半點憂悒,眉間的凝肅便也放淡了。      「可是蘭若經之案?」自當年得知此事後,迄今猶未聽聞後續,儼成武林 眾多懸案之一,按一步天履脾性,斷無可能遭遇困難便罷手。他了解故知確為 訪友而來,卻無法純然視為如此;他微作沉吟,猜度他手中線索是否與聖蹤有 所關連,然眼前素來胸懷坦蕩不假辭色,形容再自然不過。他是猜不出、無可 猜,索性也就不猜了。      「肚腹憂愁,易招衰老。」      一步天履頷首,看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縱覺形容未改,亦落分別。      他尋線索而來,手中索頭落至北嵎,便入膠著。猜度或許因為其中關節蹊 蹺一時無法打通,轉念一想,遂往中原再探,是以有了今日的作訪。      「有差別嗎?莫非在你眼中,我臉老皮厚的程度更勝當年?」尋此話說得 倒似龍宿了。      瞧對座煞有其事地撫頰,一步天履暢聲而笑,俟聲消隱俄頃,再續短話幾 句,即不欲勾留,迅而起身拜別。      「聽聞邪影棲身於魘魅鬼沼,劍子你若有興趣,擇日或可一會。」                  別去二日,劍子仙跡再次來到疏樓西風之時又近日薄西山,穆仙鳳領著他 走進內院。      「劍子先生,主人已待在廂房內一段時間,不知現時是醒是寐。」      主人昨日返回,逕自回了房,他也是今早才知他返回疏樓,俟梳洗畢聽他 稟報劍子來訪未遇後,本予他執約申時,怎知遲遲未見來到,遂再交待若劍子 來到,直接領他進入便可。見龍宿神情儘管帶倦,眼神卻平靜,他雖憂慮其心 思盤算,亦知龍宿脾性如何,祇得強捺疑問。      「我明白,你且忙去,不必照看。」穆仙鳳言下之意,大約是要他莫張驚 擾,難免也有些著惱他的姍姍來遲。待他釋表歉意於形容,才讓穆仙鳳稍作釋 懷。他欲準時赴約,怎料出門之際,遇著秦假仙等人來尋,略微沉吟,便與之 離開,再到疏樓時已是醉霞倚山。            推門而入,便有誾誾襲來,嗅息裡透著香燼揉合墨木的淡淡,然几無燃焚, 想是浸淫日久。越過屏風,疏影落處,劍子便見龍宿倚臥於屏風側前的長榻。 趨前細瞧,榻上雖態呈寐貌,盤髮猶整衫袖不紊,素來修飾得宜的眉峰聳捺間 亦不見起伏,僅手裡握著的書卷篇頁已散,未盡掌握,可推其許已入睡短時。      劍子立於榻前數步,想那書卷隨時可能自龍宿手間墜落,欲先行斷絕或虞, 又思反擾;晌罷,決動手取去、怎知出手霎那,便見書冊掉落,他雖穩妥接住, 不著一絲聲響,但自己明白,頃刻一瞬,此時心境已與方才有所不同。      且退開一步,自上而下地俯視龍宿的面容,凝睇晌餘,自身的面容亦不覺 緩和;但覺眉眼分外沉靜,側寐的容顏似同彷殊。      他並非從未見過龍宿如此樣態,祇是記憶太過遙遠,遠得祇賸一道模糊的 影子,連多久以前也無法說定。眼睫垂閉,隻手倚拄,近乎鋒芒盡斂的龍宿於 他眼前已是難見。      而今想來,僅可推斷是龍宿猶未接掌儒門前的事,也是他們最後一次的偕 同出遊。            未嘗有覺平日為假,但感此際方是最真。            念頭霎起,修道人忽感震顫;輕微促然,避無可避。劍子深深嘆了口氣。      百年前,往行步虛靈台的修道人,百般琢磨師囑其中緣與,想那分在意灼 然,不過上心。      盤坐於津嵐眩霧間的劍子仙跡,是潛意專志,是不拘著念任真隨心,偶于 遐想,還止微歆。      寒暑迭易的日子,踏盡千山,行涉悠渺,歷歷又與當年遂途前往疏樓的步 履,有何不同?            遲暮越櫺,迤邐的光線漸至退去,簾帷垂影掛暗,室內幽微莫晰,劍子自 明眼下昏暝,視著眼前得顯專注,方不失移。      世上本就存在風采難掩之人,祇笑藏鋒斂芒或大鳴大放俱違龍宿脾性,尋 常表現已無法等閒視之。      人之言欲不羈於口,尚有眼目可行。心欲由好,好發於行為舉止,豈獨囿 口?概與身軀,無一不話,這話狀於龍宿,亦不為甚。      龍宿識著本就銳利,掌執儒門後愈發凌厲,以笑示人不過矜飾,對他如此, 對其他更是如此。      儒門內部暗藏的勢力瓜葛,經由先師之口縱未可瞭透完全,多次來往儒門 也得明察一二。龍宿執掌期間,他曾悉聞風波數次;然、天地諸可入題,迄今 他或他未曾於席間絮談過儒門二三。他想,即便艱難極至,生死關頭,矜傲如 龍宿,也不會低頭。真有難能排解不論,祇怕多或虛以委蛇,又或藉勢潛退, 強碰硬,非是他之作風。            善飾者不定匪真,拙欺者未必不假。唯目難掩,形己述他,最是足夠。      儒門一別,幾度寒暑,再見龍宿,祇覺歲月靜好,衷懷晏然,席間相對, 忽瞭上心繫於情感溶脈;然則,宛轉真切、隱隱約約還淡如水,是不足道亦不 可訴也。      純摯遂心,輔以性情,是無需言還以不足道。大位雖定,潛匿環伺,更不 可告也。      不言不語,周全在人,尤以其繫。      歲載悠悠,其心非木。他明白,雙方並非毫無所察,他雖覺不必付言在先, 然在有意無意之間,兩廂同緘,卻是不爭的事實,調笑其間,誰也不做那舉足 逾線的第一人。      競爭、分寸、瞭解與拉鋸,或許維度存乎試探一線耳。            『那麼,若是吾呢?』      『若有萬一,汝可會動手?』      不同的問句,多重指涉的提問,其中問答行其差異,仍有同應。      龍宿再次啟口已不著重他聽聞的反應,而在其答,卻又教隱匿它問之下的 試探隱而不藏。祇笑難能摹擬若然如此情景的自己,在答與不答之間,實意已 呼之欲出。      難覆他問的自己、欲聞己答的龍宿、試圖卻去一步的自己,彷欲自留餘地 的龍宿,在意的緣由,是否同一……            劍子斷念定神,不覺眼神百般溫柔,待胸臆蕩漾,似有擂鳴之態平復,才 走上前去,揀了件外衫輕覆龍宿。      水動波搖,風騰雲掃,遞還紫金簫的劍子仙跡,辭拒紫金簫的疏樓龍宿, 彼此已與被容許的放縱日遠。      他想,留待雲山的日子,或許正是彼此心性最接近的時候。      他的確有事要與龍宿商量,現下……就再等等吧。                  「劍子先生說主人已歇息——」天色靡暗,廊簷的宮燈逐一點落,酌量龍 宿房裡不透一絲熒亮,穆仙鳳遂提燈籠而來,打算於外廳留盞燭火,孰知龍宿 曲膝倚坐在榻,側身而對,扇睫下的眸目彷有所思,詫異之餘連忙欠身作福, 才作疑道。            「劍子說得不錯,吾確實是睡了,鳳兒汝也早些休息吧。」                        捌.局中變            月冶湖波,風沫山雪。      遠方有人戴笠蹀雪而來,愈近孤亭,足跡愈滅,待入亭中,竟已不見來時 履印。            「三王爺,請入座。」      亭中之人卻下脣邊煙桿,側首輕吁的同時,斜扇表迎。      北辰胤摘下織笠,頷首就座,並不作揖;打量的眼神自迎上疏樓龍宿形容 未曾稍移,彼人見他到來,不過微微一笑邀他入座,一派氣定神閒,不著究竟。      非是猜不著所恃為何,難度者為其所求。            「儒門天下真可謂人才濟濟,龍首突來的邀約令本王受寵若驚。」      「聽聞皇朝最近不甚平靜,邀三王爺一敘,不過寥表龍宿的關心。」      「龍宿先生好精神,雖是隱世之人,但對世事瞭若指掌的程度,實讓北辰 胤嘆服。」聞此,北辰胤撫掌贊笑。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隱世也是處世,不可不慎。當初吾同樣不能料到 三王爺贈劍的美意。」龍宿話畢後也笑了笑,彷無察覺彼此言語的譏誚,手持 煙桿再次就口輕抿,手勁身態神情無一不軟,斂瞇的眸目卻慢慢收了綿慵。      「本王以為闢商這把劍於質於實該配得上龍首的身分。」      「紫龍確然不負王爺所望,內外鋒銳,委實驚人。」啟口呼出的繚白,瞬 間與風消散,俟絲綃退去之後,龍宿擱下手裡熨暖,眼神易以銳利。      「龍宿先生邀約之圖為何,不妨明說。」北辰胤沉吟,稍斂長年形色於外 的不震則威,凝肅以對迎視而來的凜凜,臆度嘲諷的隱哂若非由脣角逸出,可 會從瞬忽冷漠的眼瞳析透?      此番邀約自在意料之內,邀約者言談間喻示此會為個人所為,也非無法理 解之事。教他驚心者乃是明著儒雅,實則銳利在裡的刀言刃語。他自是不會將 任何對手視為易與之輩,而今堂坐於前的疏樓龍宿,相較前次交手冷漠許多。 是他錯算,又或是……他才是應算者?            「耶——三王爺稍安勿躁,此回吾要的東西,對汝而言,輕而易舉。」北 辰胤消斂部分霸氣,轉而捺止的沉著,他瞧在眼裡。直取中心的問句,不卑不 亢的態度。問法中的,卻又暗指此行為乃他之欲圖:求人者,姿態的收放需得 拿捏。祇是,央求於人者豈會是他?      「不知君楓白可還在王爺麾下?」文劍天書當年在諸多門人離去之前已不 知所蹤,推算時間恰是自他從北嵎返回不久。            君楓白並非自幼秉習敦儒教化,乃是成年後藉著旁支引薦再進儒門,其談 吐內蘊確是不俗,卻更醉心於劍,執著於招,一旦論及相關,言行輒顯偏狂。      彬彬有距,未有差池,多年來謹法守紀,不添躁亂。評柬載如是,他卻無 記憶予以封策。      一日,君楓白不請自來,詡是儒門門人,欲將大禮呈贈,祇見他帶了張卷 軸,聲色是掩不住的得意。      他之居處所在,對於儒門諸位職掌自當不是祕密,然、自掌位以來,敢不 稟公勤,隻身拜訪,干進者唯君楓白一人。      宮牆之外,彼人興致勃勃地敘說如何,歷時晝夜,兀自不休,所求為何, 他心底瞭明,稍忖,遂允見。            『文劍天書,汝弗告自來,所為者何?』      『君楓白今日前來不為儒門公辦,乃為對龍首崇慕之情而嚮。』      『哦,不為儒門公辦?若非儒門子弟,汝安知吾所居?』      『龍首願見,足見恩厚于我。』            挾令自恃或趨炎附勢者他見得不少,以退為進且婪索無度者亦多,這幾樣 人,儒門齊比所在拾有,但似君楓白如此莽膽妄忽,無知裡自成天真,然則, 確有幾分本事者,並不多見。      又或北辰胤表裏殷實者,益發鮮少;再想近日接近的魔龍祭天——龍宿不 覺眉目更寒。      漁者泅者沼者,足躂八方,他早離不開周旋。            「君楓白多年前已離開北嵎。」      「是嗎?明人不說暗話……」背出者的去向如何他並不在意,北辰胤模稜 兩可的態度也非意料之外;然而,說還是得說。離開儒門前的君楓白應合外人 煽亂其罪在實,唆動者心中該當明白。      龍宿斂下眉目,脣角微勾,手裡的扇再次輕搖,「久聞北嵎聖水源之神效 ,龍宿要的不多,一升即可。」            「龍宿先生的確見識廣博——」聞言,北辰胤沉眉肅目,聖水源竭涸已久, 疏樓龍宿斷不可能不知,也許當初他即有意取之,然隱而不說;抑或現時才需, 但這又是為何……府內確實留存些餘,如今無論疏樓龍宿是否掌握自己尋而未 果的消息,這筆交易在他收下聖水源後,才算得到確實的保障。此時此地,沒 有退路也沒有選擇的人是自己。      「三日之內,聖水將會送達疏樓西風。」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月無引燈,星不照路。      龍宿走進雙岔路,步伐悠慢搖扇施然,卻凜著眉,視線著於遠方曳動的宮 燈,心思不在其位,兜桓了幾轉,直到走進疏樓才飄然著落,凝神一瞟便見幾 步外的默言歆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禮。      「默言歆,汝速速回房休息吧,日間就留仙鳳看顧即可。」想他必然是徹 夜立候,看著兀自挺直的脊骨,想著猶有暗傷未癒,龍宿緩和了神情,微微笑道。            一早不見默言歆,穆仙鳳思索了會兒遂打了盆水往內院走去,寢室內果見 龍宿倚坐榻裡,待得問安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順著偏光看著龍宿不煙不笑 姿態,祇有手裡的扇子輕輕搖著,眸目半斂的面容教他分不出喜怒哀愁。      不知過了多久,龍宿始示意梳洗,開口問道:「吾不在時,劍子是否來了 疏樓?」      「是,主人外出未及一個時辰,劍子先生便來到。」      「汝去一趟豁然之境,帶話給劍子:如他欲見,申時再來。」            穆仙鳳以為回到疏樓後,疏樓龍宿或欲入睡,未想他再問劍子仙跡留待疏 樓時之言談,聽罷遂微微一笑,沉吟不語。      寢室裡但見蕙風嫋嫋,滿室沉香。      穆仙鳳已數不清自己見過幾回龍宿披髮在靠,徐然品煙的模樣,這也是他 最喜歡的時刻。唯有此時,他才覺得龍宿閑適實然。            忽爾,龍宿招他坐在側前,既不要他正對,也不讓他坐得遠,緩聲吩咐他 煮一壺清茶。      「鳳兒,汝可知吾去了哪?」      「仙鳳相信主人的作為自有道理,不作僭越。」      「汝須知吾並非信不過汝或言歆;劍子平素雖待人以和,行事不拘小節, 但在覺察的分寸毫釐之間拿捏得極準。縱吾二人在待人處事因天性與冶育的差 異有所殊別,就體觀事態的敏細,他之心思縝密並不在吾之下。」            他清楚龍宿說這些話並不單純為了安撫自己,察覺出話裡涵意的同時,也 撩生了傷感與傷惜之情。留待龍宿身邊的千百個日子,他未嘗設想過信賴與否 的心思,及至言歆,想來亦同。主屬上下之分在實,提攜顧佑之情在質,龍宿 待他如何,授受皆知,不需言詮。            「仙鳳相信劍子先生。」劍子仙跡言及歸時後,並未隨即離去,時至過酉 才作辭別。記憶中,像這樣,僅有他與自己二人對談的時候幾無;是爾與之相 談時,動輒憶想初見情景。      他的印象彷彿停留在當年,劍子仙跡易傘於他,出言寬慰自己的溫然神情。      祇是爾後,他再細想思辨,愈覺那話縱是說給自己聽,其為者卻是龍宿。      曾幾何時,靜看二人往來,已是成慣,他珍惜與任一對話的時刻,相對的 距離,不捨別開的視線,辨度彼此於外的差異,也非僅是感受使然。            彷不意外突來的說法,龍宿但笑不語,抬腕輕抿,桓煙勾迴裡的目色深邃, 好似在問他:『汝信什麼呢』但他明白深邃的迷朧實不著一處。      「自從主人至玄空島歸來,仙鳳對主人的擔心一日多過一日。」猶豫之後, 仍是開口。      「哦,所憂為何——」疑問的聲音,聽來總漫不經心。      「從疏樓西風走出去的這條路,是條離主人愈來愈遠的路。」儘管明白豁 命或者戮力,皆非龍宿的作風,知利害、行進退,才是他的處世之道,為何自 己的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讓鳳兒擔心,是吾的不是了。」      彼端聞言輕笑,舉杯的動作阻去他的欲言,微斂眉目稍瞬,才指著懸掛在 牆的紫龍劍,說道:「當年表面觀之,好似北辰胤計高一籌,迫吾不得不接受 交易,以作為保全儒門的條件。於實,雙方心知肚明,形同將弱著脅贈的舉動, 不過是筆待償的交易,吾順勢收之,有何不可?」拒絕未必致衝突更劇,可也 討不了便宜,僵持更非上策。北辰胤敢走這步險棋,他疏樓龍宿豈無能耐接著?      甫掌儒門,上下皆揣他是否意欲作為,春秋幾度,百年也如黃粱釜炊,底 下學生替汰幾輪,猶不聞堂上他動靜意欲,直至北嵎來擾。習以冷眼觀之,亦 非無意,盤算是有,耐心自也不差。      上夫子群,緣由猜不透以戒慎,泛泛儒生因於猜不著以躁動,兩相各拘禮 制,嚷喁表裏,心口不一。      況乎其噱,有趣甚極。            「吾沒想到的是……這把劍最後還是到了疏樓。」言語的同時,龍宿依舊 垂睫,聲音平緩,吹去茶碗氤氳飄浮,飄散的水氣依上脣。穆仙鳳辨著話意, 祇覺更似自語。            驀地,祇聽龍宿蓋落茶碗,長嘆一聲,移向自己的目光是一掃迷離的瀲澄, 付言的語索字字飄颺。      「好鳳兒,若有機會,汝可願與天地同壽?」      「仙鳳眷親,不願獨活。」      「世人之所以求長生,所為不過皆知時日終盡的煩惱。祇是率言以貪生雖 準,亦為果論。辨詳其中不過是擔憂繫事難了擔心華祿難消;鳳兒,難道汝心 裡未有懷抱過任何償望嗎?」      得不到,不解其失。      約見北辰胤之前,他隨著魔龍祭天去了闍城,見到那傳說中的王者。      那不死不滅的嗜血王者,眼裡什麼都有,也什麼皆無。凝著窮盡反作虛空。 思及此,脣邊嘲諷愈濃,目色卻轉幽深。      「主人試探的問句總是出口得輕易,祇是仙鳳的心思,主人再明白不過了。 主人突發此題,可是與魔龍祭天的來到有關?」      「耶——,說出口的話才算明白。今日之茶,喝來別有風味啊。」      「主人莫要再取笑仙鳳了。」      數日前,魔龍祭天突來疏樓西風,傷了默言歆,離去之時亦挨了龍宿一掌。      他原以為龍宿再不會出現的冷峻,實然不過是自己的想望,站在那人身後, 看著他揮扇談笑,或真或假,佯瞋飾怒,俱是傷心。            『好個難測究竟的意識能力啊。』      『疏樓龍宿,一個意識能力者你可以不放在眼裡,嗜血族卻不是你可以忽 略的力量。』不以為意顯而易見的蔑諷,魔龍祭天嘿嘿笑道。      『魔龍祭天,汝既踏進疏樓西風,』祇見龍宿扇一揮,冷笑道:『言不及 義的話就請汝放在心裡吧!』      『哈哈,儒門龍首行止不留餘地,又豈是讀書人的風範?』      『餘地祇適合識趣之人,魔龍,汝是嗎?省去虛言矯辭,龍宿不愛聽。』 眉眼斜睨,大有送客姿態。      『當初你等現身玄空島嚇阻九幽功成後,儒、道、釋三人唯有你選擇袖手 旁觀,是確實無意涉入混亂的局勢,還是另有所圖……』      『究竟為何,端看北川軍師作何見解……龍宿還需提醒當初錯判臥江子身 亡的後果,望汝此次好生籌量啊,畢竟機會祇掌握在生存者的手上。』      『說得不錯,機會祇掌握在生存者;龍宿,你能確定嗜血族勢力再臨之時, 儒門天下、疏樓西風……甚至是你…仍能獨善其身於外嗎?』      『聽汝之言,想來已與嗜血者有所接觸?』主屬二人移步西風亭,從亭內 觀亭外之態,逆光裡是魔龍祭天充滿算計的戒慎神情,看不清也成扭曲。      『今日前來,專為尋求與龍首的合作。』瞬間改變的語氣,連他聽了也覺 不快,況乎龍宿?      『合作須有共利的基石,才有謀議的空間,龍宿倒要洗耳恭聽,吾與北川 軍師有何利基相同啊……』            最初對龍宿的懼怕,隨著歲月的親近,溶淬成伴護的心思,即然清楚這樣 的純摯,確與對象強大與否無關,亦然深知他想做的期期與做得到的程度,概 約就與自己及至二人相對的距離同等。      這麼多年來,他總相信,無法憑靠己力實現的想望,近在咫尺者一定能做 得到吧。            「吾總想著,世間無可奈何之最,莫過生離死別,生離死別由何而來?衰 老病死。」聞言,龍宿率聲而笑,俟飲盡杯中殘餘再道:「鳳兒,或許正因吾 企而不圖,才教歲月過得如此漫長。然而,活得長久的好處亦不是沒有,至少 ……」      想要的……自然是有,奈何世間萬物,收掌輕易者易教人興致短少,而能 讓他窮究心力掙得者稀無。猜、就算假日出現,恐怕爭到一半即覺索然厭而收 手,不求窮盡的結果。譬如紫龍。      他不是沒想過尋把襯手的兵器,即然無心計較在此,這樣的念頭確然不曾 斷絕,隱隱約約,時而浮現。      君楓白帶到疏樓西風的紙卷便是闢商的設計圖,若依草圖觀之的確適合他 之劍路,然雖明白君楓白贈意不假,其言談之間無不窺探,卓實令人難快。日 後,再聞闢商的成鑄過程,更因此動了棄絕之意——或許要君楓白作罷此事, 即是直接造就他成為北辰胤棄子之一的主因。      落到北辰胤手中的闢商,進了自己手中的紫龍,輾轉易手間,兜轉了一圈, 卻無法回到起點。人窮所欲,難盡全心。      「如此說來,一切皆因主人慵懶成性所致。」龍宿收聲的語尾隨茶嚥入喉 裡,他無法聽清,乍感驚心來得莫名,強笑而答。      「聽聽這句,倒不知是誰取笑誰了。」微微一笑,龍宿擺手囑他收拾茶具, 便攏髮起身,向內堂走去,「待屆申時,再擺琴西風亭吧。」                  竹篁遍野滿山綠。      滌盪於林間的除了翠鬱沙響,尚有絃線微振鳴迴于山間,漫渙流洩,抑結 淌向四端。      劍子仙跡細聆其中,明白分別霎那,頓化輕嘆;對於傲笑紅塵,除去玄空 島上的照面,所知全集於言傳。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點點滴滴凝成曲調裡的 無解,休罷。今日遂杜一葦之託而來,首要之事,便為阻擋他為了臥江子之事 再度橫生事端,次則為告知闍城之行細節。            待蒿棘居已落身後幾尺開外,他緩了腳步,收斂猜辨瑟音箇中真意的心思, 慮算其他。      玄空島後會晤臥江子一談嗜血者之變,未料不日即聞他亡於九幽手中,算 不及變,此為其一。      宮燈幃之約,龍宿送上魔龍祭天的首級,應不及變,此為其二。      他猜測,嗜血年紀記載的叛龍,會有幾分的可能指涉魔龍祭天?目前僅知 他由冰城奇域所出,為意識能力者之一,曾用北川煉的身分,伺機進動;他雖 與他交過手,亦是來去匆匆,其人意圖難測,總歸不善。      並非不信龍宿無法輕取魔龍祭天,他之於他向來不肯示其虛實,誰也不能 妄斷底線深淺;姑且不論殺人取項是否為龍宿傾向之作法,此舉更似無法避拒 的賭注。      祇怕這一賭多注,牽連幅廣。      猶記席間談及西蒙之時,龍宿彷彿初聞其人不懼日光之事,進而疑奇法源 的態度雖甚自然,然而敘聞問答絲毫不感意外的神情,已讓他琢磨數回。      說不出何處的微妙察知,當前局勢未明,就算惦記還得按下。      眼下金烏漸西,清風微寒,申時將盡,忖度此約又遲,劍子仙跡一嘆,化 光倏去。                  依著韻調,撫琴的手指逐顫慢慢,曲終也止,龍宿易扇在手,穠香輕搖。      雖才過二刻,他心知申時之內恐怕是難以見到說不得是誰約誰的道者,瞧 那貼己的小姑娘神態陰晴不定,祇怕已在內心腹誹過遲約之人幾回,輕輕一笑, 啟口道。      「鳳兒,將琴收了吧。」      「劍子先生——」不知怎地,頭一次劍子先生的遲約讓他有些惱。      「吾累了,汝劍子先生若來了,直接帶他到房內見吾吧。」            半夢半醒間,他祇覺有人來到,書出掌指之際,意識便醒全了,卻不可張 眼,祇因睇望的視線太過深重而陌生。      他曉明寸外為誰,亦難解其為誰。      沉默竟蕩漾成慌。      止於額前的手指,彷彿擦過髮梢的指尖,輕沾印旋還復逡巡眉間,聞覺的 緩長呼息從尖端渡散於他闔閉的眼睫。      實乎?幻乎?      後有嘆息,幽幽微微,逸出那人脣間,晃晃悠悠地鑽進他的心田,疼痛遂起。      疼痛化作窈冥暗邃,體察不得實耶夢邪,僅知熟悉的沉香氤氛撲面,恍覺 該是與自己身上的相同,又是那般的相異……      見不著的景況,感知紛紛反銳,竟覺輕悄熨在眼睫的溫柔已將自己重重包 圍,仍不停滿溢,瞬有己身在那專注凝睇裡彷會燒熔殆盡的倉惶……恍恍惚惚, 鏡像光明。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劍子的溫柔在實,不彰顯於言表的舉措,教藏於無意 還似有意的舉措諸化為隱約。虛實難知,深淺莫辨,實乎?幻乎?      離開雲山,來到儒門的劍子,所為的不過「龍宿」。好友二字實非空話, 卻易教歲月流於泛泛。      虛實與深淺,若需試探,即作不得真。      他不想計較,仍被計較所相;擺脫虛妄之際,患游潛執心底。      震顫已晦,獨容己聽。            這廂腳步消佚,那廂腳步便近。龍宿遣退穆仙鳳後睫櫳闔覆,細覺手裡的 溫暖非常,良久,張眼祇見窗外瓊皎升懸,脣角遂抿,取劍翩躚而出。                  玖.假作真時真亦假            豁然之境。      再度觀視傲笑紅塵傷勢後,佛劍分說甫步出內室,即言出告辭,稍頃,疏 樓龍宿亦表離去之意,劍子仙跡頷首,隨行在後,二人一路不語,行至雙岔路 口,前行止了腳步,側首瞅向背後身形,扇後的眼眸是不顯波紋的淡定。            「劍子,汝想說什麼就開口吧!」      「對於傲笑紅塵之傷的看法。」修道人未想兩相眙視,竟成嚴厲對淡漠。      「此乃空泛之問,龍宿的回答,端視汝要問的是傷他之物或是人。」      「那就問時間吧!」      「汝若不信,吾說再多亦是徒然。」龍宿卻下扇面的形容平靜,眸目猶呈 端凝,劍子祇覺眼前似曾相識的姿態恰恰與贈簫時神情慢慢溶合一塊——      「龍宿,你若真心要我信你,豈會隨口說說?」      「那麼吾該如何編派才可取信於汝?」霎那的沉默,扇止的同時,龍宿忽 地冷笑,續道:「虛源實耶,實盡虛也。劍子,汝想聽的答案,無論是或否, 吾皆無法保證。」      「那麼承諾你不會犯險如何?」聞言,劍子形色更形肅沉,並不做反駁, 祇是厲聲問道。      「哦——立場呢?」龍宿扇一揮,往疏樓西風的方向趨前數步,並未回首。      「好友,你該清楚結果未出前,即非定局。」      「所以?劍子,汝的真意,龍宿聽不懂啊。」知瞭此時入耳的口氣已是趨 緩,龍宿輕笑一聲,搖扇再進。            『你未通知龍宿今日之戰?』      『嗯,未及通知。』      闍城之內,不見王者,亦非空城,縱不至纏鬥多時,亦需對刻才能脫出; 剛出闍城則見秦假仙嚷呼大事不好,原來是傲笑紅塵重傷昏厥在途,已讓業途 靈與蔭屍人將他揹往豁然之境。      佛劍於返途作問如此,亦非意外;對他此答,聞者肅眉如昔,不接疑詞, 未有它問。可他答得簡白,心思已是複雜,霎那繩結多端,設想過千百種可能, 卻不願率定其論。            傲笑紅塵內腑傷勢沉重,然皮肉不留創口。傷筋斷脈,創口卻收,猜是藉 助利鋒之助,但想能一招輕取他者不多矣。綜觀當前,意欲在短期之內殺死傲 笑紅塵者,該以因由臥江子之事,勢必與之對上的魔龍祭天為最。      然,魔龍祭天縱可憑恃意識能力制住傲笑紅塵,傷創之招卻非尋常高手可使。      而今,真正令他煩惱者莫過於傲笑身上殘存的劍氣與留於魔龍首級的切口 相同——      錯綜矛盾,卻非難解。            『嗯——』救治之前,尚須讓人清醒,清醒之後?      『傲笑紅塵昏迷不醒,不宜移動,劍子你可有適合的大夫人選?』      『請大夫來是一個方法,但良醫一時難覓,或可尋求近鄰幫助。』      『龍宿懂得歧黃之術?』      『非也,疑難雜症還須稀奇古怪來治。』            龍宿聽他說罷來意,遣退穆仙鳳後,似笑非笑地睇他半晌,不發一語,再 自院裡出來後邁步便走,對此他亦未置一詞,步隨於後,直到見著佛劍雙方始 開口打破沉默。      向醒悠後的傲笑慰問幾句,他繼而離開內室,祇見早他一步的龍宿立於亭 下執扇輕搖,形容若有所思,望之,自己亦入沉吟。      一刻過去,佛劍隨後來到,二人相繼辭別。            朦朧影籠籠身……他從龍宿身後望去,但覺徑樹寒枯,無所遮蔽的月色襯 得夜露更為透明,反教一身珠璨顯得暈濛。      來時若此,離去還同。      劍子仙跡長嘆一聲,飽含無數,揮袖轉身走出雙岔路。                  不解巖。水簾沫花,衫裾兩潮。      極嘩反顯靜極。      修道人與僧者坐觀奔動之側,知聞不辨靜嘩,耳目靜嘩分明。      劍子仙跡越過佛劍分說肩上望去祇見瀑瀉挾勢,淜滂疾落,嘩靜交擊之後, 是零亂沉碧,歸潛靜湲深流。      「如何?」      「是龍宿。」      「是嗎?」劍子的眉目攢了思量,對於龍宿成為疑犯之事,除了語意不明 的問句外別無其他,示答時的形容依然不張疑豫。      「你的看法。」      「龍宿是否重創傲笑紅塵尚未證實,北域聖水治癒他之創傷已成事實。」      「不失為調查的方向之一。」      「你的目標鎖定在人或是物?」      「找到兇手,自然找到兇器。」      「看來好友之方向已經確立。」縱然傲笑親口道出龍宿為殺創自身的凶手, 單憑一人的證詞在舉證上猶顯薄弱,佛劍不以言說的直指已違尋常。      即便傲笑紅塵不言假話,亦無法排除其他可能。若非如同自己憑靠魔龍首 級判定傲笑之傷與龍宿有關,佛劍的認定該從何而來?      「傲笑紅塵現今狀況?」      「人已交由杜一葦看顧。」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空口無憑,我就由物證著手吧。」      「劍子,你可是擔心?」僧者突來一句,修道人不過眉目微哂,促笑相應。      「我嘛……該擔心嗎?」順著佛劍之話,劍子收了前言的話索,稍示沉吟 形貌,再道:「假使傲笑紅塵真是龍宿所傷,他之行為已是前後反覆,比起行 為,動機為何才是劍子仙跡關心之處。」      「發乎善心為惡,起於惡意行善,是惡?是善?惡念,善心,惡行,善舉, 可能一併而論?」      「哈!身為佛門頂峰,佛劍你之機鋒是該臻入堂奧之境。第三次的法藏論 道的結果想來可料。」水杯起落,劍子既無附議也不異議,無聲地笑了笑推帶 而過,順延它題。      「佛子曾提及之邪兵衛與茶理王前日所言不謀而合。」      「或許我也該至鎏法天宮一會小活佛。」      「前往西佛國之前,傲笑紅塵此事該做解決。」      「——同意。」                  冰暉潾鱗,滲流入室,邐蕩一地清漪。      儒者側身微傾肘倚旁支,斜靠於榻抿吐沉緩,端持低眉斂目姿態,渾身似 要偎入榻裡的軟適。須臾,輕滋一聲,斗竅裡的菸絲燃燒殆盡……龍宿睜開瞳 目的同時,脣角慢慢勾微,笑出幾分曖昧,神情彷從幻境醒來。      几上尚有醇醪未盡,氤氳濃烈,酒氣醉人,指綹鬢髮之際,遂聞醲郁從指 隙傳來,原有的沉香則幾不可聞……龍宿凜眉一笑,眼梢裡的迷離倏而消失, 瞧了瞧衣衽翻撩,袖褂游紊的自己,眼底忽起的諷色更勝盞中冷液。      真可謂是煙酒不離,放浪形骸。            想納息於無,卻聽得到胸膛搏動;又、明白靜默如渦,最易撩人心緒,回 神凝定星燼化滅之後,已是返遊太虛。      一刻鐘的間隙,思憶連翩便足以遊與萬水千山。      龍宿抿入脣上殘餘,眉目輕挪著眼在案,睇住杯中倒映輕搖,浮想隨起。 漠北之外,喝的也是這罈不問今夕,涼齒冷舌,辛喉熱腹,俱是一旦沾惹便甩 脫不得的後勁。      原以為劍子不諳杜康,爾後偕遊才知並非如此,然他飲辨縱得其味,喜好 亦不在此道,故少飲為常。            自己隨意說道茶酒殊別差可擬他二人,劍子聞言笑了笑,素來清朗的眼色, 俟飲盡手中杯酌,彷也受其胸腹熱意感染,溫熱了幾分。      『於人眼中,你確如冷酒一般,其質凜烈,醪香殊絕,即然揣想形色質味 千萬,也祇得竊觀為上,況且薄嚐暢飲?』      許是劍子順性以答不假迂迴的態度,薄淡了琢磨的意味幾分,彼話方落, 他已俐辯答道。平淡的聲調,教讚詞聽來有幾分挖苦興味。      『反觀好友汝待人如茶,所謂…存蘊在溫,喉口各甘,領略者自知津妙, 遠距者或聞遠播,飲多飲少,不損其身——得友若此,龍宿真該額手謝天,汝 說是嗎?』      『不愧是儒門高才,暗損明褒,一樣流利。』      『汝…之揣測,敢情是緣由心虛作祟?』      『祇是感慨旁人多不識罷了。茶酒冷熱,滋味大不同。』      『這話聽來倒與變相的自承無異。』篝火騰焰,猶記劍子的形容隨著光影 忽轉明暗,想來自己亦同。      『何妨說是向好友一抒體會良酒冷熱的肺腑之言?』      『彼此彼此,若說吾待汝有如熱酒,酒過三巡,舒經活血,可惜汝對吾恰 似冷茶,澀口涼腑,冷透脾胃,剛好也是不問多少。』      這話明著是為了虧損對方的涼薄,也是因由多次外行積累後的感觸。      真心假意虛言實話,長年來點滴攢聚成心頭上的計較。            好友。歲秩以來,彼此在交談間的代稱便是如此,直到劍子攜紫金簫至儒 門的那夜始有改變。質變的開端或許就從濛昧裡萌生。所謂計較,經年累月, 也要磨出幾番心思。好友二字,從此成了他或他意喻隱晦的指稱,變質啊…… 哈!      這世間又有什麼能免除杜漸的發生?他拭目以待。            雙岔路口一敘,足以驗證劍子推知殺傷傲笑紅塵者為他。不問緣由既是明 白事態至此,也清楚問答終虛的徒然——      明瞭徒然,才有言談間的意有所指。      意欲所指所在,與其說不到絕路或避行險路,不如說是鋪成一條退路;來 到疏樓尋求他的協助的劍子,所須表現出來的手段。      可惜在行動之前,他即未曾留予自己易路或繞道的可能。百般慮算,不如 決行。      至於其他……瞧劍子形容肅厲,躍於聲色之上的拗怒,他見知而訝,他感 知亦異,一個舉動,出乎兩者的意料。      心知肚明即便不提彼此言行是否在對方眼前有所保留,此等表現已是有違 尋常。      意料之外/非比尋常,動了此念頭即是相較——      好友,汝會如何做?            陣雪再起,視線裡的綿嫋消佚,遂見探入窗裡的月光漸與紛迭,隱約聞知 穆仙鳳慢步而來。      「主人,佛劍分說來訪。」      「帶他至西風亭稍待,汝與言歆皆先退下。」該來的總是會來。            「行路至難的風雪天,佛劍汝冒雪前來,所為何事呢?」對於眼前之人, 再險惡的迍邅滯礙,恐怕也難教他退卻。      「傲笑紅塵之傷與你可有關係?」      「佛劍汝這話問得直接了。」      「佛劍祇欠一個回答。」      「是,或者不是,佛劍你心中已有答案,何需再問吾龍宿?」      「今日前來所聽者,便是龍宿的答案。」      聞言,龍宿突地笑了,笑的光風霽月。      「如果吾說,吾沒有答案……佛劍要如何做?」      「傲笑紅塵指證的凶手是你,人證所言的傷口與傲笑紅塵身上之傷如出一轍。」      「易容之術,假可亂真。再者,汝所言的人證為誰呢?」      「他自稱解龍形。」離開豁然之境,一覆面者攔路問道:『傲笑紅塵所受 之傷可是傷筋斷脈不留痕』因其意圖思索,更為其言之鑿鑿的符實而沉吟,則 有今夜之行。      「哈,有趣的化名。」解龍形……熟知闢商結構者,現今除了鑄劍者外, 恐怕祇賸君楓白。可會是他?      「龍宿依然沒有答案嗎?」      「真真假假啊,佛劍汝要如何證明汝所得知的為真?」      「或可一問你手上的紫龍劍。」佛者眉眼睇向案上飾以華麗的劍器,緩聲 而道。      「——領教了。」起身揚袖,但見軒眉舉劍的儒者笑意依微。            雪霾蔽日,漸次溶沒飄動的衣袂,教形容披霑無聲。風雪不僅覆蓋榮衰, 彷連情緒也隨之凝結;二人目光相凜須臾,俱覺流絮飛墜的視界,肅殺之氣較 霜冷更寒。      龍宿輕履挪移暗提內元,注視著丈外相峙的佛劍,祇見彼之形容肅穆依舊, 不辨其礙,佛牒爍動之芒,更勝當年。      法藏論道結束,三人回轉疏樓茶敘的情景一閃而過……不慮其他,亦遙衍 此想。儒者哂笑日後與其他二人終將殊途,異路再生其岔。此想何必?            亂雪堆疊,突聞一聲低喝,二條身影同時急馳。龍宿舉劍劃開迎面焚火, 足踏虛實避開四散的氣勁,橫劍化招格開破空而來的佛牒;兩相錯身霎那,儒 者側身避過斜落右脅的拳影,劍僧退步化去直劈左肩的掌風。      「佛劍,這是汝之試探嗎?」儒者指綹長鬢,凜眉而笑,從容不減。      「念及故舊三分。」劍僧眼觀天地,威嚴赫赫,定從悲出。      「何必呢?事已至此,出劍吧!」龍宿眼色愀變揮劍變殺,揚袖便是極招 上手,劍生泓光挾帶風雪襲向佛劍;見狀,佛劍明白四周急劇上升的殺意非是 虛假,不閃不避凝神應招,貫力於佛牒,怒捲狂雲,直對龍宿的攻勢。      左右身影疾動,截然不同的無儔氣勁交接之際——      劍鋒倏至,強硬地斬斷左右之會,渾厚的劍流承括二道迥異的氣勁,巨大 的衝擊讓三方俱退數尺,並聞硼然輕響,珠華散於天地。      一劍劃開,天地無聲。            「凶手果真是你。」視線輕著現露鋒芒的紫龍劍,佛劍分說平靜的指訴裡 彷有低喟。      「為什麼真的是你?」出口的聲音不見意外,劍子仙跡望向龍宿;不存笑 意的眉眼,幽渺猶然,霑露留下的清痕,卻教形容愈顯淡漠,竟呈現下境況與 他概然無關之態。凝視須臾,他開口問道,彷彿心中的疑問與複雜,藉由釋問 就能獲得抒解與確答。      「劍中真相破……劍子,何須此問?」      「你是何苦?」      「不必多言,龍宿今日賭命一戰!」      「…是嗎?佛劍,請你收回佛牒吧。」      看著劍子,龍宿嘴脣動了動,似有話欲言,終是未竟;袖袂翻飛,再現備 戰之勢。      「高手過招不用繁多,一招定決吧!」      「——此招之後,但願永不再會。」            霜雪愈狂,零亂中已難具體描繪他端的眉眼輪廓身軀;晦月,顥雪,各成 極端。      二人眉目微斂,凝望峙待,身不動意不動,專意注視對方絲毫之變,天地 之間,彷彿縮限在彼此方圓之距,是以耳目敏銳至極,視界裡祇賸眼前相睇之 人,呼嘯裡的擂動由己從他,聽得分明。      月墜極西,黎明將至。      紫龍劍尖一顫,挑起片雪,立成開端。      劍子的視線定於龍宿容顏,試圖分辨其中可有絲毫變化;看他擰劍變刺, 銳利的劍氣穿過層層細密,轉瞬即至身前三尺,心知此招雖厲,真正的殺招卻 在其後,解了前招,便難不被瞬化於後的殺著所傷,然若是尋常,祇怕受創當 口,也不需再問之後——      賭嗎?信嗎?有何不可!      劍氣到了寸前,削斷髮絲幾許,劍子身形偏移半步堪堪避開胸口要害,儘 管傷損在於意料,劍尖沒入的霎那,雙方神情同然一變,龍宿眼神微閃,劍尖 稍滯手勁未軟,立時抽劍欲接後著,未想劍子竟移回半步,致劍身微彎,抽離 的勁力受阻,右肩傳來疼痛的同時,劍身已被古塵撥開。      分離的瞬間,迸散的殷紅濺上彼此形容,難辨點滴為誰所流。      龍宿瞅著劍子神情,微抿的脣輕勾,退去的身形揚袖翻掌,宏大的掌氣再 起襲向對方,後者起勢亦無怠慢,斬出渾厚的劍流回敬。      掌招劍流交接迸發轟然巨響,走石飛沙頓時遮天蓋地,視線難明。佛劍出 掌散去沙塵,慢慢清晰的視界裡祇賸一人獨立。            「劍子,你之傷勢——」靠近心窩處的創口滲出的血跡迅速染紅胸前素白 片襟;見狀,佛劍臉色雖無易變,語氣亦露關懷。      「無礙,倒是龍宿已消失蹤影……好友有話想說?」迅速點落幾處大穴, 抹去臉上血跡,劍子看了看佛劍眼色,本欲對龍宿離開一事出言解釋,但見他 神色,似話意有所未盡,便出口相問權作話引。      「龍宿的舉動……你可有察覺?」佛劍略作沉吟,才緩緩道出從與龍宿對 話時的暗疑。      「你想說的是龍宿的所作所為像是引戰是嗎?」聽聞此言,劍子想輕鬆笑 過,眉宇間卻流露出些微疲憊與更多的難辨。            在他來到之時,便發覺匿於暗處觀察佛劍與龍宿二人對戰的氣息,在龍宿 藉勢退去後也消失。暗藏者的氣息,在風雪之中散發微微的血腥味。可會是嗜 血者?      才結束與葉口月人戰事的中原猶虛,在面對嗜血族的威脅下,每個人皆是 戰力,重創傲笑紅塵的結果會招致何種對待,龍宿不可能不清楚。無法被諒解 的行為背後,便是產生難以見容的後果,相對於敵對能獲得的恐怕祇有接近, 甚至成為對方的機會。      刻前之況,他雖可對暗匿者出手,然而無論順利擒抓或者失手遭其遁逃皆 可能會造成難以善後的麻煩。龍宿的一舉一動已在他方的觀察之中,出現在此, 其中想來早有暗流進行,藏匿者背後的勢力才會對他有進一步的衡量。      若對方真是嗜血者,龍宿殺傷傲笑紅塵之意欲,至此已漸浮朗,祇怕真是 欲以反噬之法對付嗜血者,祇是龍宿定決的動機,究竟緣何……若非收到飛書 告知龍宿已暗中離開儒門一事,按此行為得失利弊推衍,或許此時猶難解破錯 綜。      此外,尚有魔龍祭天,對於彼之生死,若無法確定已亡,還是假定為生籌 計,以免陡添變數。他是否也與嗜血者一脈搭上線?聽聞其由冰城奇域所出, 冰城於查理王口中亦曾提起;龍宿與嗜血者之接觸,可會是由他所牽的線?      千頭萬緒,尚待釐清,如他所料無錯,為今迫切之事,自是阻止龍宿接下 來的行動。            佛劍頷首,再問:「你可見過解龍形此人?」      「嗯——,聽此名似與龍宿有所恩怨瓜葛。」      假作真時真亦假,龍宿設計此戰若意在取信暗匿的勢力,解現殺傷傲笑紅 塵者誰便非必要之舉。珍珠散盡之際,說著劍中真相破的龍宿,攥著劍柄的指 節捺出筋白一瞬,他忽有假使不見此景為上之念;再聽佛劍簡述,不談其中脈 絡究竟,足可推知箇中必然存在龍宿不願張揚之事。劍中真相破……著塵的豈 獨有形之采?      「既然確定傲笑紅塵之傷乃是龍宿所傷,此事也該暫且按下,如今緊要之 事,合該是解決嗜血族與邪兵衛的威脅。」      「是非對錯,或待水流石出再論。確是該前往鎏法天宮時候。」東方曙昕 漸現,顥光懾目,一片明淨。      「中原這邊,就由我來照看吧。」            「你二人出來吧。」風雪不知何時暫歇,眼下疏樓西風半景已圮,不復華 美。待佛劍分說離去,劍子仙跡負手在後緩聲道,未久,便見穆仙鳳與默言歆 二人自暗處走出。      穆仙鳳不願細瞧劍子仙跡胸襟的傷口,猶不免定睛於暈開的血跡;殷紅怵 目且令他憂心。二人伯仲之間的實力,讓劍子仙跡胸口受了一劍,那麼龍宿呢? 是否也傷及臟腑?快不及眨眼的對戰,更添難以安心的揣測。      「穆仙鳳在擔憂你家主人嗎?」      「仙鳳祇想知道劍子先生的古塵是否同然刺傷了主人?」      「如果我說這劍非出不可,你可會怨我?」      「主人的決定,先生的選擇,穆仙鳳祇希望你們二人都無後悔。」請言歆 告知劍子仙跡主人解位一事,又是否無誤?現下,他們也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哈,不要後悔嗎?」劍子仰目望向天際,神情還復悠然,淡道。      「你二人是要繼續留在此地,抑或暫且隨我回豁然之境?」                  波乘風動,帶去漪邊幾點青綠,周轉了幾圈,便不見蹤影。      輕嗅指腹留存的腥紅,龍宿無聲笑了笑,感受著把盞輕抿的舉止帶動的肩 傷刺痛,他明白避開骼肌位置的傷創,不消數日便會痊癒。      現下血是止住了,痛楚仍然鮮明。見劍子出現阻擋,縱非其願,亦無意外, 不過對象替換罷了。誠然,與劍子一戰,一直是他內心的渴望。      然若說高低勝負,並非競戰的目的,所欲在何?渴見的或許是截然的面貌吧!      風雪漸趨狂烈,他猶可明見劍子的眼色,卻難測點漆裡的那點悲哀是否錯 覺…即便如此,劍子實已悉知重創傲笑紅塵與挑動佛劍出手的目的為何,這點 從他請佛劍收手,易己為戰時即可明知。紫龍…闢商……哈哈哈哈!      再憶那人日前說著請求的言辭,卻以不容拒絕的姿態表示,龍宿不覺低嘆。      傲笑紅塵的復癒,對他並無可懼之處,僅是麻煩且繁雜。縱然傲笑與他不 具仇怨,然、不救又如何?他龍宿亦無其愧——他人的殘缺或健全對己而言實 無二異。      可應允救他的自己,亦不能說在與北辰胤索討聖水之時全無慮算。            再想立峙兩端之時,劍子瞭然的眸目裡,教疑問與無奈清晰可見,戰與不 戰的抉擇是迫在眉睫,須在一霎之間定決的利害緩急,全由藏匿戰圈外的窺伺 鉅細觀去。所謂無計迴避,便得面對,即指如此景況。這亦是他原先即料得的 狀況,劍子出劍傷他確是正確的選擇。      奈何…自己因此而迅速竄升的殺意亦是至真。      無論何種因由或情況,他都希望雙方傾力一戰,不論勝負,須得華麗精采。      劍子未出招化去首劍,已教他立生輕訝,以他的實力而論,未必不可制了 前招的刁鑽在先,再斷後招狠辣。如今想來,選擇用身體餵招,賭的或許便是 他這一訝……      輕聲一哼,龍宿珀眸又轉幽沉。      料想不到刺進皮肉的疼痛,竟讓他滋生被反叛的感觸,瞬間高漲的殺意, 心室急劇的怦動,進退動靜,不同於對戰佛劍的作戲,自己真切動了殺心,若 非續招因劍子回步,致他拔劍無法還同刺招順利,此時此刻恐怕真要鬧得轟轟 烈烈,結果天差地別。      笑他關頭分際,才知影響之劇;無可見諒的背後,與深陷何異?可他龍宿 又豈是當斷難斷之人?      現下迫切進行之事,該是在劍子阻撓之前再度前往闍城。            「龍宿真是好興致,力戰之後,仍有雅興賞景品酒。」湖畔倏現的身影, 慢慢走近丈尺開外的雅亭。      「可惜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已讓美酒失味。」龍宿斂眉冷笑,隨手洒去 杯中殘液。      「奉勸你收起多餘的敵意,魔龍不過前來相告你之誠意表現,西蒙已經領 受了。」      「周旋多方,尋隙圖謀利處或施予打擊的作為恐將自斃啊……」以指尖摩 玩杯沿,龍宿似不經心地低語。      「祇是我納悶你為何沒有趁機殺除現今立場與你全然對立的劍子仙跡?」 魔龍祭天對嘲刺的話語雖無在意,但亦無意進入龍宿坐待的亭中,保持戒慎地 站於亭邊與之對話。      「啊…魔龍祭天,汝可是忌憚劍子仙跡?他受創的機會可是難再……」      「龍宿你想將自身的麻煩轉移至我的身上?弄虎互咬的作法,並不聰明。」      「哈,那吾該說吾並不認為劍子會死於汝之手上嗎?汝之前的偷襲也非是 高明的手法,再次對上劍子,祇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龍宿化扇在手輕搖,風 姿哪見對影成酌的淒然?      「魔龍不禁要感嘆,面對相交日久的朋友,疏樓龍宿翻臉之快,當真令人 咋舌稱奇。」      「誠如汝之言,吾與他現今的立場該不是全然對立嗎?面臨將成敵對的中 原人士與尚未結成盟友的嗜血族,吾龍宿是該步步為營啊。」      「哈哈哈哈,巧舌善辯的確為你龍宿專長。」      「汝的告知,龍宿就滿懷感激地收下了,若無要事,汝請回吧。」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6.118.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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