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田大人(完)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YTK)時間3年前 (2020/08/15 16:55), 編輯推噓14(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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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但可能不太恐怖 ※鄉野奇談 搖搖晃晃的客運停下來的時候,林方于正好從吊床的夢中醒來。夢裡的他睡得很舒服,總 有股溫暖的風拍打他的臉,吊床一下一下地晃動,頻率適宜,就像是有誰手動推他一樣。 引擎吐出了最後一口氣,發出了垂死的噗噗聲,他連忙跳起來,沒來得及揉眼醒腦,不耐 煩的司機已經站在門口,長長地吊著地名,用眼神警告要下車的人趕快下車。林方于渾渾 噩噩地拉著行李下車,到車門口經過司機的時候,聽見後者嘀咕著:陰森。 車外已經是一片漆黑,已經十一點了,五個小時的車程加兩次轉車才讓他抵達這個偏僻的 小村。村的入口只有一個大大的木牌,上面已經看不清楚村的名字,只有他知道上面寫的 是:田水里,旁邊只有一根過高的路燈,看起來像是一個高瘦的人垂下發光的腦袋,除此 之外,小路旁邊只有無邊無際的田,所以這也不怪司機臉色會這麼差,晚上班次的他們甚 至不會在這個村子休息。不管怎麼樣,都會開至少一個小時回到市中心的休息站。 他緩緩地走向村入口,身後的客運又發出垂死的哀號,排氣口不停吐出黑煙,嗆得他直咳 嗽。 「謝謝!」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爽的男聲,林方于訝異地轉過頭,大學四年他來回學校與家鄉好幾次 ,從來沒見過有第二個人在這個偏僻的村子下車過。 林方于偷偷地打量另一個下車的大男孩,臉很陌生,笑起來牙齒很白,眉毛很濃,眼睛的 雙眼皮很重、鼻樑很挺,活脫脫是個和現在的陰森搭不上邊的陽光大男孩。 這個村子很小,如果是這樣的年紀,最少也會在小時候玩過幾次,更別提這裡的學校最多 不超過三個班,他不可能會對這張臉沒印象。 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傢伙不是這個村子長大的。林方于不由得皺眉。 他提著行李慢慢地走向入口,經過看不清的木牌後,迎面而來的冷風讓他打了個寒顫。與 方才清爽的夏風不同,此時可謂陣陣陰風,即便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他也不免地發抖。 村子過了九點外面就沒什麼人了,大家都知道太陽下山之後不要輕易外出。 「嘖。」 跨過村子與外界界線的瞬間,林方于一如往常地,冷意從後背緩緩地爬上後頸,好像有人 用手指輕輕地從他的腰滑到脖子,手臂上也順帶地浮上雞皮疙瘩。儘管已經習慣了,身體 還是誠實地反應出不適。 林方于順從地低下頭,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腳尖,視界裡只有帶點汙漬的小白鞋,白色 的鞋帶鬆垮垮地繫著,腳邊是綠灰色的手提行李袋。 當寒冷的感覺越來越重,牙齒發出咖咖咖的聲音,臉部肌肉不受控制的發僵。 幾秒鐘之後,小白鞋尖與一雙髒兮兮的腳抵在一起。 「……哈……」 頭頂傳來粗啞的吐息聲,視界唯一能看見的腳趾正蠕動著,趾間滿是污泥,不知道是癢還 是痛,帶著黑泥的指甲甚至去摳地板。他不敢將視線向上挪,只能將腦袋垂得更低。 「哈……」吐息聲越來越近,直到後腦杓感覺到寒意,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祂」在聞。噗哧噗哧,鼻息也充滿惡臭,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嗅他。他除了蠕動得越 快的腳趾意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從祂忽然踮起的腳尖判斷,祂應該很滿意。 「……好……吃……」 他嚇得閉上眼睛。一直感受到頭頂的氣息消失,他才一邊發抖一邊睜開眼睛。眼前已經沒 有那雙髒兮兮的腳了,但泥土地卻殘留著十個微陷的趾痕,清楚地告訴他——或者警告— —這不是夢。 這不是夢。 不是夢。 他嚥了嚥口水,過了好半晌才抬起頭,這麼多年了,他每一次都還是怕得直發抖。 再抬起頭時,眼前除了商店緊閉的街道外,什麼人也沒有。若不是泥土留下的痕跡,他早 就催眠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沒有鬆一口氣,只覺得更加疲憊。林方于正準備邁開步伐,誰知道身後卻傳來聲音。 「嘿。」 林方于轉過頭,竟然是那個笑出大口白牙的大男孩。 「……」 「等、等等!」見林方于轉頭就想走,那個人連忙喊。 林方于只好停下腳步,讓看起來小心翼翼的大男孩接近自己。大男孩看著臭臉的林方于, 心裡忍不住想:真像貓…… 「不好意思……」大男孩小心地說。 林方于的臉就像在說:不好意思就不要叫我。 「我叫許……」 話還沒說完,林方于打斷他,「等等。」 「……啊?」 他問,「你『結束』了?」 大男孩叫做許逸雲,他一臉茫然,「什麼?」結束? 林方于不耐,「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沒有人告訴過你嗎?你不這裡人吧?」 面對林方于如連珠炮般丟出來的問題,大男孩一臉茫然,揹著雙肩背包,腳邊還有一個行 李箱,若不是這個村子過於鄉下,林方于簡直以為他來觀光的。 林方于忽然神色一變,大步大步地往他的方向走,臉色難看的像是要吃了他。 「我——」 「閉嘴!」林方于怒道,衝過去抓住他的頭就往下壓,逼得許逸雲像他方才那樣半鞠躬, 只是現在倒是像個爸爸帶著小孩登門道歉,若在場還有活人,一定會大笑出聲。 但晚上怎麼這裡可能還會有人遊盪呢。 「不要抬頭。」林方于的聲音很輕,顫音非常清楚,「不要說話,小聲呼吸。聽到其他呼 吸聲的時候閉氣——你敢害死我,我做鬼也會殺了你!」 許逸雲閉上嘴巴,餘光看見林方于也彎著腰,冷汗滴在地板上。 林方于看見了,緩緩出現在那個大男孩身後的身影。樣子模糊,萬幸他只看到腰的部位, 「祂」很高,高的不能再高,如果看到臉就完蛋了。 這次,竟然是從後面傳來呼吸聲。 「……哈……」這是個又身又長的吐息。 當吸氣聲逐漸明顯時,許逸雲連忙如林方于所說那樣屏住了呼吸。好像有人湊近他的腦袋 、脖子,後背,貪婪的呼吸,大口大口地嗅著。 「……噗哧……哈……」 來來回回聞了很久,許逸雲幾乎以為自己要憋死了。 好一陣子之後,那個呼吸聲突然停止了,林方于的心吊到了喉嚨,心臟如鼓那樣響。這個 角度看不到腳趾,他無法確定「祂」是否離開了。 「祂」聞了很久,許逸雲憋不住,喘著換了一口氣。 下一秒,「祂」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嘶啞且尾音拖得很長:「不……是……不……是…… 」 林方于打了個機靈,牙一咬,他飛快地蹲下,白皙的掌心往地上一抹,另一隻手未經過同 意便抓住許逸雲,後者的掌心很寬大,指腹有繭。 他抓起泥土就往許逸雲的臉上抹,後者雖然被嚇到了,但也未出聲斥責,只是抿著唇,任 由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替自己抹上泥巴,不只臉,就連脖子也沾到一些,他白色的T-shirt 都髒了。 「哈……哈……噗哧……哈……」 呼吸聲逐漸轉小。 啪搭、啪搭,有什麼腥臭味傳來,兩個人還是垂著頭,聽著奇怪的水聲。那個「祂」似乎 往田的方向走去。 林方于不確定「祂」是不是真的放過了許逸雲,只能在許久之前緩緩地抬起頭。 眼前什麼人也沒有。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泥土只留下了深深的腳印,還有溼漉漉的水漬 。 林方于二話不說,拉著許逸雲就走,也不管人家的目的是什麼、住在哪一家,拉起他就往 自己家走。 「等——」 「閉嘴!」林方于又怒道,「不想死就跟著我走!」 許逸雲只能傻愣愣地跟上。 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守護神,他們的村子也不例外,不過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很多年前 ,在一個饑荒的年代,他們供奉著田大人,獻出剛出生的孩子作為祭品,他們的村子在人 吃人的年代年年豐收。 這引發了其他村子的覬覦,田大人顯靈了,殺死了很多外來者,受到更虔誠的膜拜。祂會 聞所有來者,外來者無一倖免。 饑荒的時代過去了,人們不可能再獻祭自己的孩子,田大人為之震怒,村民只能以自己的 靈魂交換,世世代代的靈魂都要為田大人奉獻,靈魂不滅不生,永世不得輪迴。 這裡的人是不自由的,即使林方于畢業到了外縣市念書,他還是得定期回到這個村子參加 祭典。那是為了供奉田大人所傳下來的祭典,人們會模仿舊時的儀式,用動物的幼崽獻給 田大人,並祈禱今年的平順和來年的豐收。 這個祭典是不歡迎外人的,也沒有人會想來這個鳥不生蛋的鄉下。 除了許逸雲。林方于豎起眉毛,把人往自己的家裡客廳一塞,扯著嗓子就喊:「阿嬤!」 彷彿早有預感,跛腳但看起來還算健朗的老者從臥室走了出來,這是一個只有一層樓的平 房,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老人看起來有點恐怖,這比剛才還要讓許逸雲驚嚇。他像是受到欺 侮的小女生,抓著自己的行李,無辜地窩在沙發的一角。 「請、請問……?」 林方于的阿嬤很矮小,還有點駝背,背著手緩緩地從黑暗中出現真的不能再更可怕。老者 的臉在客廳微弱的燈火中忽明忽滅,許逸雲這才發現林方于的祖母兩隻眼睛都灰濛濛的。 林方于滿是泥濘的手還抓著許逸雲,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扭過頭,惡狠狠地遞給他一張 紙:「把你的名字寫下來。注音就可以了。」 要不是剛經歷過方才詭異的事,許逸雲怕是已經報警。他乖乖地把「ㄒㄩˇ ㄧˋ ㄩㄣˊ 」寫下來,然後又對著林方于眨眨眼,在空中筆劃了一下,林方于才勉強知道「許逸雲」 怎麼寫。林方于也寫下自己名字的注音,然後無聲地讓許逸雲知道「林方于」這三個字怎 麼寫。 林方于飛快地拿起旁邊的打火機把紙燒了扔在金爐裡,火苗一瞬間揚起,很快又歸於寂靜 。 阿嬤陰森森地問:「碰到了?」 林方于點頭。許逸雲來之前對這個村子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樸實可愛的人們。雖然可能 會有點無聊、訊號不佳,但相信純樸的村民們都會招待他這個從外地來的小傢伙——結果 大相逕庭。 這裡比他想像中的還不歡迎外來者。 「他是外面來的。」林方于說。 阿嬤冷笑一聲,枯槁的手背在身後:「找死。」 許逸雲:「……」 阿嬤又問,「你來這裡幹什麼?觀光?」她又冷笑一聲,像是在說:別笑掉我的大牙了。 許逸雲看著阿嬤空缺的門牙,不禁想,林方于的刻薄極有可能是隔代遺傳。 「我想來看看媽媽的老家。」 老者忽然不笑了,照理來說看不到的眼睛瞇起,眼角還有黃色的眼屎。 「叫什麼名字?」 許逸雲有點遲疑,方才他的名字不被允許大聲說出來,但阿嬤卻又直白地問:「死了嗎? 」 「……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林方于輕輕地說,「那就沒事。」 許逸雲摸不著頭緒,但還是如實說了母親的名字。 阿嬤聽完之後說,「我知道她。結婚之後就搬到外縣市,很久沒回來了。」 林方于露出吃驚的表情。 「死得早吧。」阿嬤毫無感情地說。 許逸雲愣了一下,「難產……死的。」 林方于看著他,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阿嬤的刻薄。 「離開村子的人都會死得早。」阿嬤冷冷地說,「沒有一個人逃得過。」所有人都是田大 人的奴隸。 林方于已經簡單地和許逸雲說過田大人的事,但他還是半信半疑。這個時代還有這種民俗 信仰實在過於超現實,林方于冷笑的模樣和阿嬤很像:剛剛你遇到的難道是蟑螂?許逸雲 沉默了。 「阿嬤,」林方于小聲地問,「他……他會怎麼樣嗎?」 阿嬤那雙不見的眼睛毫不遲疑地扔給了他兩個白眼,藉由聲音精準地知道孫子的位置。 「你擔心他幹什麼?」 「我……」 許逸雲正想去勸,誰知道阿嬤伶牙俐嘴地搶道:「聽起來就是個不中用的男人,」阿嬤歪 斜著嘴角,「你眼睛瞎還是我眼睛瞎?」 躺槍的許逸雲:「……」 林方于愣了一下,薑還是老的辣。許逸雲懷疑,或許會被這個不用認識多久,便看得出來 自尊心頗高的男人扔到外面自生自滅。 誰知道林方于竟然打量起他,然後才慢悠悠地說:「是不中用,但滿帥的。」 許逸雲再度:「……」 阿嬤不繼續跟他貧嘴,只是用嘶啞垂老的聲音說:「這小子在村外出生,不算是我們村裡 的人,放心吧。」她說,「他母親就是選擇在村外生產才會死的。田大人得不到新的生命 ,當然會奪走那個女人的。」 許逸雲微微蹙眉,他一直反覆衡量這個真實性,偏偏他幾分鐘前和林方于一起經歷那奇怪 的事件,不信也得信。 母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死這點則讓他有點憂傷。 「今天晚上就讓他睡在這裡吧。」阿嬤說。 「母親的家……」 「老早就荒廢了。」阿嬤一邊回房間一邊揮手,「沒水沒電,想餓死渴死在那裡就去吧! 」她冷哼,「又或者,是被那位大人抓走也無所謂。」 許逸雲屈服了。 阿嬤關上門前對林方于吩咐:「弄點土和鹽,看看這小夥子能不能活過今晚吧。」與畢又 冷哼了一聲。 許逸雲還對於自己是否能活過今晚這番話而囧囧有神,林方于已經先有了動作。他拉開門 的一小縫,迅速地捧起泥沙。不知道是不是許逸雲過於緊張的緣故,他好像聽見了不遠處 有人的呼吸聲,那聲響很大,好像用盡全力在吸氣一樣。 林方于僅僅三分鐘便關了門。又從廚房拿了一盒鹽巴,他讓許逸雲到自己房間,他則在門 、窗等有縫隙的地方抹了泥巴,最後轉身對著傻愣愣站著的許逸雲命令道:「脫衣服。」 「……什麼?」 「把衣服脫掉。」 雖然已經進了見面不到一個小時的陌生人的家、甚至是房間,許逸雲還是掙扎地遵從自己 的安全意識。他抓著衣服問:「為什麼?」 林方于鄙夷地看著比自己高大、肌肉也比自己結實的大男孩,秀氣的鼻子哼出氣:「難不 成你還怕我對你怎樣?」 「……脫衣服是要?」 「抹泥土,」林方于譏諷地說,「不然是要打炮嗎?」 許逸雲對林方于的直接有點絕望,心想,絕大部分的人在房間脫衣服都不是為了抹泥土吧 ?他默默地脫下衣服,正如林方于想的那樣,許逸雲的身材很結實。 許逸雲想說我來吧,但看到林方于白皙的手指抹著泥土,神情認真地滑過自己的身體,他 便著魔似地住了嘴。 好想有點色情。他想。 林方于最後簡單地抹在他的脖子、手腕等等,好像是為了抑制他的味道。隨後也脫下自己 的衣服,許逸雲嚇了一跳。林方于不算太矮,但脫下衣服的時候顯得過於纖細,若不是見 識過林方于的毒舌,他看起來就像是個若不禁風需要被保護的人。 林方于默默不語地抹著,許逸雲問:「為什麼你也要?你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嗎?」 林方于淡淡地說:「我搶了田大人的東西,祂不會放過我的。」 許逸雲錯愕,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林方于細長的眼睛掃了他一下,「打從你跟我搭話的瞬間,我就被你拖下 水了。」 「……」方才那一眼大概是想把他的肉刮下來吧? 林方于讓他躺在地上撲的草蓆,完全不在乎那也被抹上泥巴。許逸雲原本以為林方于會睡 床,誰知道他也跟著他躺草蓆上。 「你、」 「我不想讓我的床被弄上泥巴。」林方于打斷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會相信睡在 一起就會懷孕吧?」 「睡在一起才不會——不對你根本不會——」許逸雲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開始吐嘈比較好 。 「那就閉嘴。」林方于說,「但不要睡沉。」 許逸雲順著他的眼神看向旁邊的窗戶,那裡也被牢牢地抹上泥巴。窗簾半掩著,林方于說 最好不要完全拉上,如果什麼來了他們也好知道。 夏日的夜晚不算太冷,草蓆的涼爽若是平時肯定讓人昏昏欲睡,然而,許逸雲現在已經被 突如其來的鬼怪打擊,害怕與荒謬交織在一起令他哭笑不得。 他緩緩地說:「我只是想來看看母親的老家……」 林方于沒有吭聲。 「看看我未曾謀面的母親,是在怎麼樣的地方長大的。」許逸雲翻了個身,在夜中用閃閃 發光的眼珠子盯著林方于瞧。「你呢?為什麼回來?」 林方于淡淡地說:「祭典。」 「祭典?」 「明天開始有一個祭典,每個田水人都得參加。」 許逸雲輕輕地問:「如果不回來呢?」 「死的早。」林方于說,「會變得越來越虛弱。」 許逸雲有點心疼他,這是他也說不上來的情緒。 「你們一輩子都得這樣嗎?」 林方于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起伏,「何止是這輩子,死後也不會自由的。」 「……」可真會聊天。 林方于的父母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去世了,他是被阿嬤一手帶大的。很小的時候他就開 始自己睡,此時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與人同床共枕——還是個男人。許逸雲似乎是個不能接 受氣氛冷卻的人,在意識到兩個人都睡不著後,他開始引導林方于斷斷續續地聊天。 「原來你跟我是同校。」許逸雲很驚訝。 「我大你兩屆。」林方于隨口說,「叫學長。」 許逸雲笑咪咪地說:「學長好。」 「還是不要好了,噁心。」 「……」 他們輕聲地交談,主要是林方于的聲音太輕,似乎刻意迴避什麼,但許逸雲又能從林方于 逐漸放鬆的眉宇中判斷,他似乎也很享受談話。 真的很像貓啊。不知不覺,許逸雲用對待貓的方式對待林方于。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興許是恐懼過後的疲軟太過強大,許逸雲竟然脫口而出「前男友」, 嚇得他自己都醒了,冷汗直流。 他是個一直將「男友」替換成「女友」的類型。他是gay,但從來不是會對第一次見面的 人出櫃的類型。 他心想,林方于究竟有什麼魔力。 但林方于不但沒有露出噁心的樣子,他甚至也翻過身,兩個人面對面,林方于的眼睛亮晶 晶的。 「你是gay?」 「呃,對。」 「你喜歡男人。」 「呃,對。」 「你說『前男友』。」 「呃,對。」 「意思說你現在沒有『男友』。」 「呃,對。」 林方于不知道為什麼很滿意,他點了點頭說:「我也是男人。」 「呃,對……咦?」 「怎麼,我看起來像女人?」 「不是,呃,咦?」 「咦什麼?你想確認?」 許逸雲驚恐地往後挪:「不、不想。」 林方于竟然看起來有點生氣,瞇起眼睛,「你不想?」 「……」該說想嗎? 正當許逸雲思考著「想或不想」這個難題時,林方于忽然壓低聲音:「不要動。」方才的 輕鬆一掃而光,林方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許逸雲背後那扇窗戶。說完,林方于靠近許 逸雲,藉著許逸雲擋住自己,偷偷地瞅窗戶,但在許逸雲眼裡,這跟頭懷送抱沒兩樣。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很高、很高,非常高,窗戶只能隱約看見祂 的腰。 林方于不再說話,許逸雲也明白地閉上嘴,氣氛緊繃。林方于在許逸雲胸口的位置寫了「 田」這個字,這是為了告訴他田大人來了,但許逸雲卻把人壓在自己懷裡。 雖然時間點不對,但許逸雲還是想說,無意識的勾引真的太糟糕了。 窗外的「人」拖著腳慢慢地走,在窗戶前突兀地停了下來。林方于瞇起了眼睛,看見窗外 的人彎下了腰,很慢很慢,發出了咖咖的聲音,骨頭好像要斷了。 田大人穿著髒兮兮的長衫直至小腿,兩隻手垂在胸前,隨著彎腰而晃動,髒兮兮的手甚至 刮著窗戶。 祂的頭髮很長,同樣髒兮兮的,壓低的斗笠看不見臉。林方于無意識地抓著許逸雲的肩膀 。他看見祂的鼻子沿著窗戶不停嗅著,沉重的呼吸聲讓兩人的毛都豎了起來。 扣、扣、扣。許逸雲看不見背後,但從林方于在自己懷裡抖了一下的樣子,他完全可以猜 到田大人敲了窗戶。 扣、扣、扣。林方于看見了枯槁的手指屈起,扣扣地敲著窗戶,指甲是黑色的,無法想像 那是多少年的汙垢。 扣扣扣、扣扣扣。敲擊聲越來越頻繁,冷不防地,田大人的臉忽然貼到窗戶上。林方于嚇 得閉上了眼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叫出來。 許逸雲也冒著冷汗把人抱得更緊。 「哈……」又是那個吐息聲。 忽然,阿嬤的聲音傳來。 「你……們……睡了嗎?」聲音有點不利索。 許逸雲錯愕地睜開眼睛,聲音是從門那邊傳來的。他低下頭,看見林方于搖了搖頭。門口 旁邊的鹽巴肉眼可及地變黑了,發出了焦臭。 「你們睡了嗎?」這次阿嬤的聲音又更順了些,聲音的低啞也模仿得為妙為俏。 「小于啊,難得回來,開門啊。」 林方于充耳不聞,將臉埋在許逸雲的胸口。窗戶外面的人消失了,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 竟然進到了家裡,唯有房間進不來。 「小于,你帶朋友回來了嗎?」 如果說方才阿嬤的聲音還讓許逸雲有點懷疑,那麼這句話就完全讓他冷汗直流,因為這個 問題絕對不是方才已經見過許逸雲的阿嬤會問的。 「要不要介紹給阿嬤認識啊……」 聲音斷斷續續。 「他叫什麼名字啊……阿嬤好想知道啊……」 「阿嬤好想知道啊……」 「好想知道……」 「好想……」 許逸雲聽見了「咕嚕」的聲音,門外的人嚥下了好大一口的口水。 「阿嬤」的聲音變得很低,沿著門縫傳來。 「好想吃啊……」 一夜無眠。 天亮的時候,他們兩個都帶著濃濃的黑眼圈出房門。林方于堅持在太陽高掛的時候才出來 ,外面毫不意外地有沾著泥土的腳印,附帶水漬。 阿嬤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桌上擺好了碗筷和稀飯,見到他們出來就說:「趕快來吃早餐 。」 林方于坐了下來,拉著許逸雲也坐下。 「昨天晚上出現了……田大人。」林方于有氣無力地說。 阿嬤淡淡地問,「有進來嗎?」 「有。但進不了房間。」 阿嬤灰白的眼神變得犀利,「他沒救了。」 許逸雲差點沒被稀飯噎死。 「最遲明天晚上田大人就會帶走他。」阿嬤冷笑。 「阿——」 「阿什麼阿,不准阿。」 林方于噘起嘴,「阿嬤,他不能死。」 「為什麼不能死?啊?」阿嬤睨了他,「怎麼?喜歡他?」 許逸雲怕林方于會掐死自己,正想要開口,林方于卻又搶先他一步。 「對,我喜歡他,阿嬤。」 突然被告白的許逸雲:「……」 「死小孩。」阿嬤罵,「就說他是不中用的男人了。」 林方于說:「可是我就是喜歡他。」 「他哪裡好?」 「長得帥。身材好。對我很溫柔。一見鍾情啊,阿嬤。」 阿嬤冷冷地說:「你眼睛瞎了。」 「物理上瞎的是您,阿嬤。」 許逸雲完全不懂祖孫兩在幹嘛。 阿嬤並沒有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只是不停地翻白眼,顫抖的手戳著稀飯,有一下沒一下地 攪著。 「想清楚了,」阿嬤說:「出去了就回不來了。」 「阿嬤,您也跟我一起出去吧。」 「不行,我的根在這裡。」 「我不管。」 「死小孩。」 許逸雲聽得出來阿嬤的口氣變得柔軟。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試探性地問:「所以有解決 的方式嗎?」 林方于答:「我不知道。但感覺阿嬤知道。」 阿嬤慢條斯理地喝著稀飯,急得許逸雲忙問:「阿嬤,有解決的方法嗎?我想把母親還有 方、小于,」他想起不能說出名字的規定,臨時改了口,「還有您一起帶出去。」 「你叫誰阿嬤?」 「……」 阿嬤慢慢地說,「白天的時候田大人不會進到家裡,不用擔心,所以不要叫『小于』了。 」 許逸雲:「……」重點是這個嗎? 林方于插嘴:「我滿喜歡的,就叫我『小于』吧。」 許逸雲:「……好。」 阿嬤問,「人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許逸雲想了想說:「名字?」 阿嬤冷笑,「不算太笨。」 「……」 阿嬤開始道,「人最重要的東西是名字,最重要的器官則是眼睛。沒有名字就找不到回家 的路,沒有眼睛就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生生世世都被困在這個村子。」 許逸雲記起來了:名字和眼睛。 「田大人不是萬能的,總有人幫他做事。」她露出了腐爛的牙齒,「『活人』。」 林方于壓低了聲音,「難道是……」 「明天晚上的祭典之前找到田大人真正的位置。」 與夜晚不同,白天的村子洋溢著純樸友好的氣氛。 「小于,你回來啦?」 「伯母好。」 「小于,大幾了?大三嗎?」 「大四了,伯伯。」 「小于要畢業啦?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正在找。」 每個人都會在問完話的下一秒,笑咪咪地看著走在他身邊的許逸雲。 「小于,帶朋友回來啊?好高啊,又好帥。真……真好呢。」 「嗯。」 「叫什麼名字?多高啊?」 林方于面不改色地說,「不用現在知道吧。」 問的人露出了明瞭的表情,點了點頭,有親切地問候他,要他多吃點、穿暖一點,接下來 完全無視旁邊的許逸雲。 等到走遠之後,林方于忽然對他說:「你試著往村子門口走。」 許逸雲照著他的話,與幾個看起來友善和藹的村民擦肩而過之後,他看見村子門口站了一 排的人,模模糊糊,身體微駝,眼珠子一片空洞,每個人都張著嘴巴,好像在哈氣。 「你走不出去的。」林方于說。 許逸雲可謂十分絕望。 「田大人白天的時候力量很弱,晚上可就不一樣了,我們得在天黑之前找到。」 許逸雲的心很累,放空地往田的方向看,誰知道林方于卻提醒他,「不要看田,會看到什 麼你不知道。」嚇得他連忙收回視線。 遠遠的田邊,好像有個人在對他招手,但是沒有眼睛,手臂只是機械式的擺動。 「田大人會用各種方式知道你的名字,千萬要小心。」 慶典的氣氛很濃厚,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許逸雲心目中的「鄉下的人」,樸實、親切,友 善地問候來自外面的他。但只要一想到他們將他視為與牲口差不多的存在,他就覺得不舒 服。 有隻小豬跑了出來,嘎嘎直叫,被後面追上來的中年男子一把砍了腦袋,頓時血腥味撲鼻 而來。中年男子對著他笑了笑,好像在說抱歉,但看著他的眼神跟看豬仔沒有兩樣。 林方于淡淡地說,「田大人喜歡幼崽,包括人。」 「……」他希望自己不夠小。 很快地,帳棚搭了起來,中間還有一個木柴堆,看起來會是個很盛大的活動。 「如果順利的話,」林方于指了指柴堆,淡淡地道,「你大概會在這裡被吃掉或燒死。」 「……」真的滿會聊天的。 他們繞著木柴走,那裡疊滿了被砍乏整齊的木頭,搭成了兩個人高的井,中間是更細更小 的木頭,扔把火進去就能燒個火朝天,許逸雲心想,大概只要幾分鐘,他便會被燒成焦屍 吧。 思及此,他打了一個寒顫。 正當他們繞著柴堆走,偷偷打量著正在搭建會場的村民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于!」 林方于轉過身,露出了與方才不冷不熱完全相反的態度,親切地迎了上去。 「里長好。」但笑得有些僵硬。 許逸雲看著高壯的男人,看起來四十歲,但身體還保有肌肉,整個人容光煥發。他拍著林 方于的肩膀,每一下都帶著長輩特有的豪爽,許逸雲在旁邊看,擔心下一秒林方于就會被 拍得吐血,幸好最後林方于技巧性地迴避了里長的手。 「小于啊,好久不見!」 「是啊。」 「這次回來待多久啊?」 「祭典結束就走。」 「唉呀你應該待久一點……還是自己家好不是嗎?」 林方于笑著點頭,沒有肯定也未否定。 里長好像終於看到在旁邊站了很久的許逸雲,「你朋友啊?」 「對。」 里長笑咪咪地問,「叫什麼名字啊?」 林方于跟剛才一樣打斷里長的話,「不用現在知道吧?」 誰知道這次里長卻熱情萬分,「那怎麼可以?小于帶回來的客人啊!」說完,他轉頭對林 方于笑,許逸雲卻覺得這個笑容太過燦爛,連顴骨的部位都微微抽動。 許逸雲沒被這口大白牙閃瞎,反而被里長的熱情嚇壞。他咳了一聲,林方于擋在他們兩個 人之間,里長的眼睛瞇了起來。 「怎麼了小于?」 「……我怕嚇到他。」 里長溫和地說,「反正最後都要知道不是嗎?」瞇起的眼睛卻飛快地打量許逸雲。他看見 那雙興奮的眼睛,往上往下、往右往左,一隻眼睛看上,一隻眼睛看下。 里長壓低聲音對林方于說,「這樣會比較輕鬆喔。」 林方于鎮定地道,「您說的是。他的名字叫——」 里長卻打斷他,死死地盯著許逸雲的眼睛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方于在里長身後冷冷地看著許逸雲,不用他提示,許逸雲也知道不能說出本名。他鎮定 地給了一個名字,除了姓氏以外沒有一個與本名相關。 里長反覆地確定,發音、國字等等,然後才熱情地與他握手,拍他的肩膀,許逸雲咳了兩 聲,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拍出來了。 「請一定要好好享受,祭典是我們這裡的特色。」里長熱情地說。 「小于,好好招待他。」里長說,「讓他多吃點!吃飽!吃胖!」說完哈哈大笑,踩著沉 重的步伐大步大步地離開,指揮著那邊的布幕,說是要換上鮮紅的,田大人喜歡。 許逸雲發現自己出了冷汗。他沒有後悔來到母親的故鄉,反而下定決心一定讓母親的靈魂 自由、把林方于和阿嬤一起帶出去。 他正想和林方于說自己的想法,但林方于正托著下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過了幾秒鐘, 林方于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的許逸雲,認認真真地說:「那可以當成我們以後小孩的名 字。」 許逸雲:「……?」 意識到他指的是方才自己隨口想的假名,許逸雲抽搐了嘴角,這是重點嗎……這奇怪的腦 迴路應該是隔代遺傳吧? 「說話啊。」 許逸雲想了想,勉強道:「……換一個吧,剛剛那個是隨便掰的。」 林方于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許逸雲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應該要先反駁「孩子」這件事的, 連忙道:「你又生不出來。」但立刻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林方于心情很好,拉著他離開會場。說是會場,不過也就是里中心的空地,他們在這裡搭 火堆、帳棚,搬來桌椅,有人扛木頭、有人搭建簡易的舞台,甚至搭起了爐灶,竟已經開 始煮起了菜餚,紅色的盤子上放著豬公頭。不知道為什麼,豬公頭的眼睛瞪大,嘴裡吐出 舌頭。 「好兆頭!」煮飯的婦人大聲地說。 「田大人很開心!」旁邊的人附和。 林方于把他拉遠,但也不許他接近田。他悄聲地問,「你猜里長幾歲?」 許逸雲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困惑,但還是誠實地說,「四十吧。」 林方于道,「里長已經七十了。」 「……不可能!」 「越活越年輕,」林方于對著他淡淡地笑,「很有趣吧?」 「你是說……里長就是阿嬤說的那個『活人』?」 「我猜是。」 他們同時望向那個熱情地向村民解釋和指揮的里長。他看起來完全不像耳順,高大的身體 裡飽含活力,嘴巴也總是咧著,晃著一口健康的白牙。像是感受到他的眼神,里長迅速地 轉過頭,對著他又大口笑著,看嘴型是說:務必參加今天的獻祭。 林方于的臉色變化很細微。 「如果你發現我騙了你,怎麼辦?」他忽然問,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什麼?」 林方于說:「如果我騙了你,你會生氣嗎?」 許逸雲愣了愣,心想林方于的腦迴路又跳躍了。他想了一下道:「看事情。」 林方于翻了一個白眼,「你應該要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原諒你』。」 「……」許逸雲只能苦笑,「好吧,我不會生氣。」 林方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為什麼?」 許逸雲答:「你總有你的理由。」 林方于沉默地看著他,那雙細細長長的眼睛很清澈,但許逸雲看不清其中的情緒,只讓林 方于的眼神來回搔刮自己,那眼神好像在確定他沒有說謊。 「為什麼?」 許逸雲以為自己在哄什麼小女友,誠實地說,「我相信你。」 林方于笑了,告訴他里長的家離會場中心最遠的地方,是這個里難得一件的三層房,或許 秘密就藏在哪裡。他讓許逸雲待著,說了兩次不要接近田邊便往里長的方向走去,步伐越 來越大,但不讓許逸雲跟著。 許逸雲也不太想接近,放空的眼神正在田上游移,想起林方于的警告,他連忙挪開眼神。 啪搭。但他還是被聲音吸引地抬了起頭。 許逸雲離田邊還有一點距離,這是林方于堅持的。道路邊旁便是田,他看見那裡站了一個 人,頭垂得很低,彎著腰不停晃動,看起來竟然像在不停鞠躬,只是手沒有貼著大腿,隨 著身體晃動。 哈、哈、哈,那個「人」發出聲音,啪搭啪搭,從嘴裡掉出了泥土。 許逸雲發現自己挪不開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 遠遠的田中間,有個高瘦的人形從土裡爬出來。很高,駝背嚴重,穿著髒兮兮的長衫,腿 埋在土裡,頭戴斗笠,像個活稻草人。 祂在招手,手舉得很高,但腦袋低垂,又黑又髒的長髮遮掩祂的臉。 哈…… 許逸雲嚥了嚥口水,腦袋像是被雷打中一樣,眼睛怎麼樣也挪不開,耳邊也嗡嗡作響。 一直到他被拉了一下,腿一軟,倒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被一個令人安心的溫度籠罩,眼皮越來越重,昏昏沉沉,但並不難受。他努力 睜開眼皮,第一次看見林方于這麼溫柔的表情,像是個哄孩子睡覺的母親。 他想,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了。 林方于輕聲地說:「睡一覺吧。」 嘴邊被遞過來的寶特瓶餵進了水,水的味道很奇怪,他沒有掙扎地喝下去,快要瞇上的眼 睛看見了抱著他的林方于身後出現了很多人,是這裡的村民。每個人都笑著看著他,有的 手裡拿個斧頭、有個手裡拿著鍋鏟,有的手裡拿著菜刀,彷彿在看一隻心愛的待宰羔羊。 林方于低下頭,嘴唇碰在他的頭頂上,這時他已經動彈不得了,睡意席捲而來,他分不清 楚林方于在吻他,還是在嗅他。他感覺到黑壓壓的一群人湊過來,每個人都噗哧噗哧地聞 ,聲音忽遠忽近,好像在說:田大人會喜歡的…… # 母親死的時候很年輕,聽父親說,母親死狀很奇怪,雙眼圓睜,嘴巴也張得很大,在急救 的過程中一動不動,只是看著天花板,嘴裡喃喃著:不要、不要…… 許逸雲剛生出來的時候沒有啼哭,差點以為是個死胎,但在母親微弱的「不要」消失後, 他在斷了氣的母親旁邊放聲大哭,大口大口地吸進氧氣。 父親在他成年之後才告訴他關於母親的故事。母親從來沒有回去過故鄉,她憎恨著,又恐 懼著,時常半夜驚醒說窗戶旁邊有人,祂來找我了,我不要回去。母親告訴父親關於家鄉 的傳說,但卻不願意講得太詳細,只是道:我會被永遠禁錮在那裡。父親安慰她,沒事的 。母親卻尖叫:我死也不會自由! 許逸雲一直想著母親的家鄉,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回去看看,所以這次暑假,他才會和父親 探聽。父親不相信母親的話,說這都是迷信,且工作的關係,父親也無法與許逸雲一同前 往。 他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沉,耳邊又是哈氣聲,手腕和腳腕隱隱發痛,動彈不得。他隱約聽見 人聲,眼睛睜不開,卻能感覺到全身上下都被麻布照著。 哈…… 頭頂上傳來呼吸聲。 他嗅見稻草的味道,還有一些牲畜便溺的臭味,潮溼的味道無處不在。嘎,門被打開,一 束光線射進室內,許逸雲用昏沉的腦袋推測這裡應該是飼養牲畜的倉庫,但這裡此時沒有 其他牲畜,他是唯一的羔羊。 「他怎麼樣了?」他認出這是語氣豪邁的里長,他的聲音很小,怕吵醒他似地。 許逸雲知道自己做在椅子上,手腳都被束縛,外面再套一層麻布袋。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即使手腳發軟的他並沒有絲毫反抗能力。 他聽見林方于的聲音,「睡著了。」聲音太輕了,他聽不出話中的情緒。 「什麼時候醒?」 「沒事。」林方于好像在輕輕地笑,「劑量足夠讓他睡到隔天……如果他能活到隔天的話 。」 雖然稱不上毫無忌憚,但里長的笑聲很明顯鬆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小 于。我想田大人等不及了,今天晚上就要吃。」 不知道又說了什麼,談話逐漸變得小聲,很快地,門被關上。 他感覺到林方于走向自己。 「我真慶幸你現在不能說話。」林方于說。 意識又開始下沉,好像有隻手抓住他,將他的腰往下扯,他沒有力氣掙扎,真的成為了俎 上魚肉。 「否則,你一定會恨我……」 有個蒼老的聲音嘆息道:「果然是不中用的孩子……」 # 這是田水里一年一度的慶典,通常是在八月的時候,他們會獻祭一個幼崽,古時候是幼童 ,近年都是用小豬、小羊,但這次多了一個活人,雖然年過十二,但剛滿二十,不算太大 ,田大人會喜歡的。 八月是田大人力量最強大的時候,夕陽落下,極陰之門開啟,孤魂野鬼也逃不過,都會成 為田大人的腹中食。 他的名字叫做孫大其,是這個里的里長,代代相傳。聽祖父說,祖上的祖上、的祖上時期 ,這裡經歷戰爭、饑荒,最後是靠著供奉田大人而重獲生機。 田大人是這個田水裡唯一的信仰,他被教導要好好地帶領民眾侍奉。 夕陽西下,天空抹上橘黃,隨著時間的推移墨色越來越多,營火也生了起來,他們供奉在 角落的米飯已經黑了。 孫大其很感激這次林方于帶回了新的祭品。只能食牲畜的日子對田大人來說,就像是喜愛 食肉、生性暴力的人卻得吃齋念佛一樣,這對田大人來說是絕對的屈辱。尤其是這幾年, 田裡的收成越來越不好,原本在村子周圍的田大人的奴隸也越來越靠近村子。雙眼空洞、 五孔流血的人們彷彿在說:我好怨…… 田大人位於田的正中間,身材高大,駝著背,時不時地嗅著,好像在找下一個獵物。他吃 不了土生土長的村民,只能倚靠獻祭的牲畜,這幾年變得越發狂躁。 一直到今天,孫大其看見了陌生的臉孔,他立刻決定把祭典提前——田大人已經不能再等 了。 而現在,那個年輕小夥子正被麻布袋嚴密地包裹著。田大人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其他人看 到,也不喜歡看見獵物的眼睛。他們會獻上他的名字,再由田大人挖去他的眼睛,最後啃 食殆盡。 林方于一直以來都是個奇怪的孩子,話不多、情緒起伏也不大,有時候會用很討厭的眼神 看著大人,不是個討喜的後輩。 但終究是田水的人。 林方于迷暈那小夥子之後便顯得心情低落,守在關著那小傢伙的倉庫不肯走。那裡是個豬 圈,豬仔們都殺了祭田大人,除了惡臭以外什麼也不剩,理所當然地給了這個珍貴的祭品 。 孫大其安慰他不要難過,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他長得這麼好看,下次可以帶回個女孩。放 心,這次不會吃她,給他當妻子,讓他們的孩子也成為正正當當的田水人,永生永世都會 幸福無虞。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孫大其,不是冷漠,而是疏離。 他說:我不想看到朋友被燒死的樣子。孫大其連忙道:沒事,你這次有功,祭典就不用參 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叮囑他千萬不要在祭典的時候出來,結束之後如果有剩骨頭,他會把那個小子的骨頭給 他,權當紀念。 林方于走了,看起來很疲憊。 營火越燒越大,民眾將宰殺的豬崽放到營火旁,眾人以圓形的方式圍在營火旁,最外邊擺 滿了豬公頭。 當經文開始的時候,有人把癱軟在倉庫的男人拖了出來。麻布套得不是很牢,要不是劑量 過大的安眠藥,他們怕也不可能暈死這個高大的小子。殺死是不行的,田大人喜歡生吃, 豬崽不安份,宰殺這麼多年讓田大人很不開心。 出乎意料的是,那小子很好扛。他躺在沒有溫度的豬崽旁,看起來和其他豬崽沒什麼兩樣 。 「跪下!」孫大其大喝。 所有人朝著營火跪了下來,開始朗誦,恭迎田大人的到來。隨著平穩的經文朗誦,民眾都 跪在地上,額頭貼著泥土,誰也不能看到田大人的臉、也不准瞅祭品,這是褻瀆。 孫大其滿意地點了點頭,腳一抹,以極為安靜的腳步離開現場,經過豬公頭的時候,豬公 吐出的舌頭已經發黑了。 孫大其的家世世代代位於半山腰上。從這裡,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村子內的所有活動,是 個非常好的地點。 他冒著汗,年近古稀,他的外表卻越來越年輕,這都多虧田大人的垂愛。 家裡一片寂靜,玄關內卻有著一雙陳舊破爛的草鞋,上面滿是泥濘。他小心翼翼地繞過, 今天是田大人一年一度出現的日子,祂會穿上心愛的草鞋,去護祐信仰祂的子民。 他往閣樓走,這裡從來都是禁止進入的,他是唯一有閣樓鑰匙的人。顫抖地從口袋掏出鑰 匙,不過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興奮和恐懼。 咖啦、閣樓的門打開了,腐臭味撲鼻而來。 閣樓的窗戶被密不透風的紙板和膠帶封住,陽光進不來。除此之外,還有漂浮在福馬林的 眼睛,每個福馬林之前,還有細碎的指甲、頭髮,和骨頭殘渣。 他往被密閉的窗戶走,巍巍地跪了下來,喃喃著經文,大意是說天時地利人和,田大人請 出來、田大人請出來、田大人請出來…… 「田大人請出來、田大人請出來、田大人請出來……」 須臾之後,耳邊傳來「哈」的聲音。 田大人出來了。 孫大其緊閉著雙眼,頭也不敢抬,額頭緊緊地貼著地板。 腐臭味夾雜的呼氣,他忍著才沒有吐出來。 嘎、嘎、嘎……地板發出聲響,好像是有個很重的人踏步來回地嗅他。又過了一下,腳步 聲慢慢遠去,開始繞著閣樓轉。孫大其知道,這是田大人在聞他的東西——奴隸們的指甲 、骨頭,和泡在福馬林中的眼睛。 「哈……」 田大人發出了滿足的聲音。 孫大其彷彿可以聽見腳步聲增加了,原本繞著閣樓轉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 來越快!突然之間,腳步聲停止,他瞇起眼睛,餘光瞥見周遭都是腿。 田大人的奴隸正圍著他。 「哈……」 他看見髒兮兮的腳靠近自己,恐懼使他渾身發軟。他顫抖著手從懷裡拿出箝子,咬著牙把 指甲拔下。 「啊!」 痛楚讓他大叫,疼痛幾乎令他暈厥。 他喊著:「田大人,請保佑我……請保佑我……」他獻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垂著腦袋,血 淋淋的手捧著一片指甲,死也不敢抬頭。 「哈……」 眼前的「人」腿忽然繃緊,踮起腳尖,但他卻知道田大人垂下了腦袋,惡臭令他想吐,他 憋得很辛苦。汙穢之氣越來越重,田大人似乎張大了嘴巴。如果他能睜開眼睛便會看見, 田大人張開的嘴巴大得不像話,半顆腦袋都裂開,要不是斗笠遮住了半張臉,還真不像是 個人。 田大人會啃掉他的臉皮,替他換上一張更年輕的臉。 但突然地——碰! 忽然有什麼東西砸了過來,阻礙了要咬掉孫大其的嘴。孫大其慌然地睜開眼睛,他的皮膚 竟然在瞬間老化,半張臉的皮膚一片片地掉。 「不!」孫大其尖叫,驚恐的聲音嘶啞虛弱,沒了往常的活力,「不!不!不!」他捧著 自己的臉,餘光炸裂的火光讓他呆住。 他轉過頭,看見了門口的來人。 「不——你!不可能!」孫大其慘烈地喊,「你怎麼會!怎麼可能——祭典——」 身後爆出淒慘的咆哮。 站在門口的許逸雲喘到一半,眼神閃爍——瞬間便向他跑來。 「啊啊啊啊!」他嚇得抱住頭,衣領卻被一提,力大無窮的小夥子將他往旁邊一拖。 下一秒,抓起地板的木柴,用火柴擦出火花便扔過去。 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田大人」發出慘叫,聲音 細尖,像是小兒的哭啼。 孫大其趴在地上,嘴裡不停叨唸著:「田大人恕罪、田大人恕罪……」 許逸雲抓起他就喊:「你看看祂是什麼鬼!」 孫大其嚇得閉上眼睛,尖叫地喊:「田大人恕罪!田大人恕罪!」 「睜開眼睛!」 孫大其被逼得睜開眼睛,剎那便嚇得暈死過去。 眼前的田大人沒了斗笠,露出了長在兩側的眼睛,眼睛凸的要脫窗似地。額頭奇長,斗笠 之下的髒兮兮的長髮變得滑溜,看起來就像是泥鰍的鬍鬚。 「哈……哈……哈……」田大人張大嘴巴,牙齒很尖,密密麻麻,咧到耳根子,半張臉都 裂開。 火光四射,一瞬間閣樓被火光包圍。 「田大人」瘋狂地搔著自己的脖子,手指卻變得越來越細、越來越細,身上發出「茲」的 水氣蒸發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田大人咆哮著,身體變得越來越滑溜,直到身上的衣衫撐不住落下了,露出了滑溜的身體 ,像是一條貨真價實的泥鰍。 漆黑的人影圍著「田大人」。 奴役許久的怨恨使祂們變為厲鬼,無法超生,當眼睛、指甲,包含壓在下面的名字被燒毀 後,祂們齜牙咧嘴前來復仇, 啪茲! 田大人被咬掉了一塊肉,露出了腐爛腥臭的內部,五臟六腑通通擠在一起,腸子外露。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張大了嘴巴,就和田大人一樣,咧到耳根子,張口便咬,手卻依 然無力地垂著,只能用口洩憤。 許逸雲拖著暈死的老里長往後退,後者的皮膚皺成一團,嘴唇乾裂,人也像脫水一樣縮小 ,一點也不像是之前記憶中的男人。 百鬼之中,有個纖細的身影緩緩朝他走來。 他先是戒備,卻在看清女人的臉之後愣住。 女人的眼睛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但還是流出了眼淚。女人的嘴巴一開一闔,裡面沒有舌頭 ,裡頭只有爛肉,聲音模糊不清。 但許逸雲還是從女人的嘴型看出來,她反覆地說:「還沒有結束」。 許逸雲拔腿便往山下跑,留下幾乎要被啃食殆盡的田大人。 # 火燒得很大,死去的豬崽們,一半已經被扔進火裡祭天,一半被澆了水,但田大人還是沒 有出現。人群中,林方于的祖母吃力地扶著膝蓋。 「田大人!田大人!」 「難道要捨棄我們嗎?」 有人哭喊:「田大人生氣了!」 「祂要吃掉我們所有人!」 被套著麻布的人早已被澆了不知道幾盆的水,整個人都冷得直發顫。夏夜的風吹過,讓他 打了個機靈,牙關若不咬著便會發出聲響。 田大人愛水,他們替他的食物澆上冰水,彷彿在替食物灑鹽,令其更加美味。 「等不及了!不能再等了!」 「馬上!」 他們扛起麻布袋的男人,在紅色的火焰中不停地喊:「供奉給田大人!供奉給田大人!」 說完便要把男人扔進火堆。 林方于的祖母急了,嘶啞地吼著,撲過時去卻被粗暴地推開。 忽然一個聲音大喊:「田大人死了!」聲音劃過了激烈的人們,彷彿往他們頭上澆了一桶 冷水。 眾人回過頭,竟然是裸著上半身的許逸雲,胸膛的肌肉隨著他劇烈的喘息起伏。 「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眾人大驚失色,抬頭一看,半山腰竟然燒了起來。 許逸雲在眾人分心的瞬間撲了過去,一腳把營火踹開才沒讓人把林方于扔進去。 「小于!」 他打開麻布袋,裡頭是臉色蒼白、緊閉雙眼的林方于,身上還套著許逸雲的T-shirt。因 為身材的關係,上衣套在他深上顯得鬆垮垮的。 林方于吃力地睜開一隻眼睛,喃喃地說,「太慢了……」 許逸雲鬆了一口氣,溫柔地說,「里長家太遠了。」 周遭的人嚎叫,正想對許逸雲動粗,卻看見山上列隊走來一群人,每個人都垂著頭,肩膀 塌得不自然,駝背從山上緩步下來。 「快走!」許逸雲喊,把老得幾乎縮水的里長扔給眾人,背起林方于,一手扶著林方于的 祖母,順便抓起地上的火把就跑。 村子的門口已經站了一列的人,每個「人」都已經變得不像「人」。他們張大著嘴巴,原 本該是眼睛的部份隨著越來越大的嘴巴,竟像是被擠壓那樣被擠到兩側。 好餓啊……好餓…… 要吃……要吃人……吃小孩……吃所有人…… 許逸雲咬牙,對著林方于的祖母吼:「跑!」說完扔出火把。 說也奇怪,那些「人」好像很恐懼火,尖叫地抱住頭,他便趁著這時撲向村外。 回過神時,列隊站在村門口的人們都死死地用空洞的眼窩「看」著他,滿臉都是遺憾和怨 懟,嘴巴趴搭趴搭地流著口水。 眾人效仿許逸雲,大多數的人都逃了出來,無人死亡、部分人受傷,傷勢最嚴重的就數林 方于,手臂輕微燒傷,留下了疤痕。 孫大其老了很多,大家卻一點也不吃驚,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在村子外,大家看著 漫天火光的村子。村裡村外,方才還哀淒恐懼的人們,此時卻跪坐在村外,失神地喃喃著 :終於結束了…… 過了好一陣子,林方于拿著父母留下的保險金搬到了學校附近,這裡是個大都市,祖母一 開始很不習慣,後來去公園跳了半年的舞,眼睛沒有阻礙她成為土風舞中的交際花。 許逸雲一直希望林方于和他同居,但後者東一個理由、西一個藉口打發他。他很困擾,像 是被丟棄的大狗,總是扒著林方于問:「你不喜歡我嗎?」 林方于淡淡地說,「沒有。」 「你喜歡我嗎?」 林方于沒有絲毫扭捏,「喜歡。」 「那為什麼——」 林方于轉頭看向他,像是下定決心那樣說,「不可怕嗎?」 「……啊?」 事情已經過了半年,當初以意外作結,畢竟田水的祭典總是喜歡燒營火,大家口徑一致, 案子結得很快。 「在田水發生的事……不可怕嗎?」 許逸雲愣住,小心翼翼地說,「學長你……覺得很有趣嗎?」語氣是無法壓抑的震驚。 「……」林方于抽搐嘴角,只有這個時候許逸雲會喊他「學長」。「我當然覺得可怕。」 許逸雲鬆了一口氣,「那太好了,我快怕死了。」 「……你很勇敢。」 許逸雲羞紅了臉,「謝謝。」 「……」林方于開口,「你為什麼喜歡我?」 許逸雲小心翼翼地開口,「是學長救了我。」 「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許?」 「也對我很溫柔……」 「對我溫柔的人是你吧?」 面對林方于忽然生氣的模樣,許逸雲又軟下聲音,捏了捏他的耳朵,微笑道:「因為我喜 歡你啊。」 林方于心裡有根刺,當初下安眠藥的是他,他不願意這麼做,但若不是他親手迷暈許逸雲 ,他沒辦法偷偷地去掉四分之三的藥量。他離開之後便繞到倉庫的窗戶爬了進去,脫下許 逸雲的衣服之後把人藏在稻草之下後,他代替許逸雲成為那個祭品,穿上他的衣服是為了 模仿許逸雲的氣味。林方于留了個紙條貼在許逸雲額頭上,上面只簡單地寫著秘密就在里 長家。 「因為這樣就喜歡我——」 「為什麼不行?況且已經半年了,」許逸雲裡直氣壯,「我只有更喜歡,沒有最喜歡。」 林方于咬牙,「……不要跟我突然告白!」 「那是因為學長不願意跟我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是哪步?進到屁股後面的那步?」 「……我當然也是很想——但可以從約會開始嗎?」 「我們不是一起吃飯也一直在看電影嗎?」 許逸雲委屈,「但學長就是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林方于沉默了一下才說,「我怕你後悔。」 許逸雲柔聲地問,「為什麼?」 「我很悶,又帶給你這麼多可怕的回憶。我——」 「那是很可怕,但多虧你,」許逸雲打斷他,心癢癢地把人抱到腿上,「不是太可怕的回 憶。」 林方于比他矮一大截,身材也不如許逸雲精實,像是小動物一樣被圈在懷裡,露出了舒服 但不甘心的表情。許逸雲再度想著:果然是隻貓。 「哼。」 「所以學長要跟我在一起了嗎?」 「哼。」 看起來應該是同意了。許逸雲再接再厲,「和我住在一起嗎?」 「現在這樣不行?」 「……不知道阿嬤什麼時候會回來。」 林方于被壓在身下,腳已經勾住了許逸雲的腰,提起腰,他去蹭許逸雲的下半身,瞇起眼 睛的模樣是赤裸裸的勾引。 「你、」 「快一點。」林方于伸手又勾住許逸雲的脖子,「你不會是處男吧?」 「……」許逸雲一邊動手,一邊在心裡不合時宜地想著那個雷人的詞:磨人的小妖精。 林方于貼著他的耳朵,又咬又啃,黏膩地低聲道:「但我前面後面都還是處就是了。」說 完,他抓著許逸雲的手往自己屁股上放,後者依循本能地收緊,下半身幾乎要爆炸——想 幹了個爽。 當床開始搖晃的時候,外面不知道什麼匙後回來的祖母,彷彿早有預料般地戴起了 AirPods,視力不影響她滑開平板、行雲流水地和新結識的朋友視訊。她埋怨地般說:「 這些不中用的孩子……」 房內房外的人都沒有發現,沒有下雨的今天,他們的家門口竟然溼漉漉的。 仔細一看,那是人的腳印。 而且不只一雙,密密麻麻地交叉,好像有好幾個人正幾番嘗試卻不得而入。 (完) ======= 很喜歡類似八尺大人的鄉野奇談(?),所以又寫了這篇 私設很多w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7.169.0.219 (美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97481744.A.5A9.html

08/15 19:56, 3年前 , 1F
好看~很鄉野怪談!!所以應該是精怪吃人..
08/15 19:56, 1F

08/15 22:11, 3年前 , 2F
好看!好喜歡傲嬌學長!
08/15 22:11, 2F

08/16 00:22, 3年前 , 3F
好棒的故事!想知道不得其門而入的精怪是被什麼擋
08/16 00:22, 3F

08/16 00:22, 3年前 , 4F
在外面喔!是祖母在照應嗎?
08/16 00:22, 4F

08/16 12:50, 3年前 , 5F
好看!喜歡祖母
08/16 12:50, 5F

08/16 12:53, 3年前 , 6F
超讚的~真的很有鄉野奇談的感覺~
08/16 12:53, 6F

08/16 13:32, 3年前 , 7F
好看!但最後好恐怖啊
08/16 13:32, 7F

08/16 16:03, 3年前 , 8F
好看!!!!!好喜歡這種故事
08/16 16:03, 8F

08/17 07:35, 3年前 , 9F
好看!
08/17 07:35, 9F

08/17 10:23, 3年前 , 10F
08/17 10:23, 10F

08/17 22:08, 3年前 , 11F
好看推一個,但最後一段看起來太可怕了不XDD!
08/17 22:08, 11F

08/17 22:09, 3年前 , 12F
猜一個,是因為已經搬離了村子,所以鬼魂追來了但
08/17 22:09, 12F

08/17 22:09, 3年前 , 13F
進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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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8 11:06, 3年前 , 14F
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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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8 14:58, 3年前 , 15F
好好看啊啊啊!!描寫超身歷其境,最後整個毛起來
08/18 14:58, 15F

08/18 14:58, 3年前 , 16F
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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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 15:01, 3年前 , 17F
好看推!非常喜歡!!
08/19 15:01, 17F

08/19 17:01, 3年前 , 18F
好像在看媽佛版,好好看
08/19 17:01, 1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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