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草寇為官/青雲風25
京城的風是香的。
各戶人家院落都植滿了香草花卉,春風一送,清甜的、馥郁的香味攪和著溢散而出。街上往
來的路人也都帶著甜膩的氣息,脂粉、香膏香囊、薰香俱全,頭上抹的是茉莉花水,腰間配
著紫丁香囊,衣服薰染檀香氣味──京城的人,外在與內裡同樣複雜。
趙刃一路晃回將軍府,便去尋楊則鳴,進屋後只見他坐在床邊,腦門上全是虛汗。
趙刃忙走上前,拿起一旁的手巾遞給他,問:「這是怎麼了?」
楊則鳴撇頭,踟躕了一會才答道:「我母親尋了新的大夫,說是能治我的腿,方才來施了一
輪針。」
「那大夫怎麼說?」
楊則鳴勾了勾唇角,神色分不出是自厭還是自嘲,「誰知道呢。」
趙刃絲毫沒跟他客氣,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手肘拄在膝頭,就這麼側身看他。楊則鳴被他看
得發毛,只好和盤托出。
「方才也只是略作檢查,沒有說什麼就走了,興許是去跟我娘說了。唉,我說皇上都派御醫
來了,給御醫看就好。」他煩躁地向一旁倒去,任由腿掛在床邊垂著。
趙刃不解,「有別的大夫看看不也挺好?怎麼,你不想治?」
「別說了。這大夫是……是那個尚書家的那個尋來的。說是什麼神醫,吹得天花亂墜,說不
定就是個騙子。他扎了幾針我就疼得渾身冒汗,你瞧……」
「尚書家的那個?」趙刃敏銳地捕捉到楊則鳴話語中模糊帶過的部分,「約你看花的小姐。
」
回應他的是一個飛來的枕頭。
「別提她,最煩她死纏爛打的。」
「人家給你找大夫也是一片好心。」
「這片好心指不定要我賣身來換。」楊則鳴簡直氣得要死,「說什麼不嫌棄我的腿,然後尋
個大夫來就好像是天大的恩情,說治不治得好都無所謂,只要我知道她的好。」
對於京城人來說,許家小姐的行為可說是豁出名聲、豁出臉面了,她戀慕楊則鳴並不是什麼
秘密,京城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兒,因此她也常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尤為尷尬的是,雖然大將軍府門楣顯赫,但那只能算是表面風光,楊則鳴先前毫無功名在身
,只是仰賴父親的榮光罷了。眼下立功回來,卻受了腿傷,前途幾乎就算是跟著雙腿一起斷
了。
如今大家都說,許家小姐的一片癡心錯付在一個無用的廢人身上,閨閣女子聲名如此,未來
也難嫁得好了,不如徹底抱死在楊則鳴這根斷柱身上,好歹賺個癡情不改的名頭。
一個官家小姐被這麼編排,可見她在眾人眼中的形象。但楊則鳴倒是一點都不領情,他做為
被糾纏的一方,也沒少因此事受到嘲弄。
「不提這個了,」楊則鳴撐起身子,問道:「今天面聖如何?皇上可賞你們什麼官職?」
這下換趙刃神情怏怏,楊則鳴見他的臉色,誤以為是沒有得到封賞,震驚得瞪大了眼睛,追
問:「難道皇上認為我們剿匪不利,因此沒有──」
「不是。」趙刃擺擺手,「不是那樣,自然是有封賞,也賞你了。」
「那你還這副神情,莫非嫌賞賜不夠豐厚?」
「我拒絕封賞了。」趙刃突然道,「看得出來皇上很不滿,文秀也惱了。」
楊則鳴難以置信地看他,半晌才問:「你不想當官啊?」
「我看起來像是做官的料嗎?」
「有道理。」楊則鳴上下打量趙刃一番,怎麼也想像不出他官服加身的模樣。
趙刃不喜拘束,他在康陽縣幫著趕走亂匪也只是為了日子過得太平,對於姜文秀將這些寫進
奏摺裡,趙刃雖然錯愕,但多少也能理解──文秀或許是認為他們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也或
許是只是想要誇耀一下自己在這縣城裡的政績,無論是哪個理由,趙刃都接受。
然而他即便是跟楊則鳴一起出征剿匪,也從來沒想過要以此換個一官半職。說起來,他當時
最大的期盼就是皇上給他賞金,如此日子一下就滋潤起來了,也好給姜文秀找好大夫,把他
的弱症調理過來。
「那他呢?他升官了嗎?」楊則鳴見過他倆好的樣子,趙刃恨不得整日都黏在姜文秀身上,
總不可能因此就分開了。
「嗯,從五品的什麼什麼……能封到這個品階大抵已是不錯了,總歸文秀年輕,可以慢慢升
上去。」趙刃提起這個,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自從文秀決心趕考做官,那他走的就是這條路,誰會嫌官職太低呢。
「瞧你這副德行。」楊則鳴就後悔多問這麼一句,看著趙刃壓不住的嘴角,楊則鳴又不可抑
制地想起徐二。
若是他還活著,肯定也能領個官職。要是皇上不賞他,自己都要坐著輪椅進宮去面聖。
「我有點累了,你先回去吧。」楊則鳴側身躺回床上,倒還不忘指使趙刃道:「幫我挪挪腿
,噯對。」
「對了,」趙刃幫他躺好,又蓋上被子,這才開口:「那個大夫,能不能幫文秀也看看?」
「能啊,晚點去和我母親說一聲,來都來了。」
趙刃看出楊則鳴情緒低落,也明白原因──就連他也想著這件事,要是皇上能封賞文秀和徐
二就好了。再一想楊則鳴和徐二兩人甚至不能再相聚,趙刃反省自己今天在宮門外對姜文秀
的態度,當時竟拋下他扭頭就走,著實是太惡劣了。
他回房等文秀回來,卻沒想到接下來一連數日,都沒能和姜文秀好好坐下來談一談。
姜文秀自從封了官職,雖然還不必去早朝,但每日應時點卯是肯定的,他初來乍到,許多事
務還不熟悉,再加上下職後的交際應酬,回到大將軍府都已經深夜,即便趙刃等著他,他也
只說實在太累,改日再談。
趙刃心疼他,因此從未勉強,然而這一日分明休沐,姜文秀還是準備出門,說是戶部同僚在
府上設宴,得要參加。
「那你幾時回來?」趙刃心生不滿,問道:「要不我送你去?」
「不必了,何況你又不喜歡這種場合。」
「我在外面等你。」他按下怒氣陪笑,有些討好地說:「以前你去安寶寺上香,我也都在外
面等你的。」
他想藉著提起過去觸動對方,沒想到姜文秀完全不領情,反而嗤道:「參加宴會跟上香怎麼
一樣?到人家府上我總不好半途就走,這樣你在外面要等到何時?」
說完,姜文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理了理衣冠就走了。
趙刃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該發火還是該悲傷。他們倆自小一起長大,自然也不是沒有過齟齬
,但從來沒有這樣過。
趙刃懷疑京城風水有問題,不然怎麼會一到這裡就讓相處二十數載的人變了模樣。同時也心
情複雜地想:尚書小姐請來的大夫還真是妙手回春,姜文秀身子那麼弱的人,如今忙成這樣
也沒病倒。
雖然姜文秀這一天休沐,但連日煩憂國事的朱昭熹沒時間休息,他終於抽出空閒召見了楊懷
信。
御書房內,君臣二人相對而坐,朱昭熹疲累地捏了捏鼻樑,這一舉動惹得楊懷信笑了起來。
「笑什麼?」
「先帝在老了之後也總喜歡捏鼻樑,說是清目醒腦,皇上年紀輕輕,竟也有此舉。」
朱昭熹瞪他一眼,「朕只是近日太累。朝堂上你也見了,不過是封一個戶部司郎中,便惹來
諸多議論。」
「許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擠進戶部,那裡是肥缺,皇上實不應將他放在如此顯眼的位置。」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看朕年輕?」朱昭熹想起那群老臣的臉就怒火中燒,「那些世族代代為
官,即便他們的血脈有如狗尾續貂,父輩買官也要把兒子塞進朝堂。如此相傳,猶如將朕的
天下至於危崖,而這些蠹蟲還在安然啃蝕著朕先祖奠定的基業。」
「皇上息怒。」
「朕敢怒嗎?」朱昭熹仰頭將茶喝盡,空茶盞撂在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朱昭熹心裡鬱悶,但卻也使他更加鬥志昂揚。
現在回頭去看幾個月前的他,是那般渾渾噩噩,政事總是任由世族擺弄,在不得不面對叛亂
時甚至無措地只能撐病躲在寢殿。
但是姜文秀和趙刃這兩個縣城旮旯裡出現的人物卻成了扭轉的契機,連他們都有能力守護一
方,沒道理朝廷絲毫沒有作為。
也幸而有大將軍府鼎力相助,傾盡人力出兵──這也更加堅定朱昭熹想要培養武將、推崇文
武並進的決心。再加上世族弄權,他也決心要從姜文秀開始,提拔寒門弟子入朝。
朱昭熹終於振作起來,想要做一個肅清朝政、將國政導回正軌的皇帝。
說起培養武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兒子的腿,近日可有起色?」
「多虧了許尚書府上協助尋醫,經過那名大夫幾輪針灸藥療,犬子雙腿似乎開始回復知覺,
雖不知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許尚書?」朱昭熹插嘴,「我記得那神醫是許尚書家千金尋來的。」
楊懷信原想將這些細節糊弄過去,但卻被他直接點破。不僅如此,朱昭熹還促狹道:「因著
楊則鳴的腿傷,朕也不知道該如何封賞官位,不如先替他賜婚如何?畢竟許小姐的癡情,朕
也有所耳聞哪!」
楊懷信謝恩也不是,拒絕也不是,渾身冷汗地僵直著身子,半晌才道:「多謝皇上替他著想
,但這實在一言難盡……為了這事,臣近日也是家宅不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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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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