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未來夢 (純情夢系列番外)
純情夢番外
未來夢
2022年10月，台灣開放對外與對內的邊境封禁，結束長達三年的疫情抗戰。
約翰一步出車廂，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記憶中屬於這個南方城市的溫度與濕度，即使月台裡
還開著空調，剛抵達桃園時也已經感嘆過與倫敦迥然的氣候，但隨著高鐵車行南下，空氣
變得微妙不同，被漫長航班磨碎的緊張感便再次席捲而來，更加乘了不知是忐忑還是氣溫
帶來的呼吸困難。
他的心跳因為突然清晰的實感而變快，舟車勞頓的疲倦被取代，期待與緊張塞滿他的胸膛
和喉嚨，他握著行李箱推桿的手指捏緊了一些，跟著同車廂的台灣人們——他現在已經能
聽懂六成的中文對話，和微量的台語詞彙——一起通過閘口走進大廳。
大廳來往旅客很多，熱鬧但不吵鬧，約翰放慢腳步在人群之間逡巡，很快便看見顯眼的目
標——雖然他首先看見的並不是那張印著一顆排球的紙，而是拿著紙張的男孩因為打呵欠
而張得具巨大的嘴，口罩都遮不住的那種。
這一幕和約翰想像中任何浪漫動人的接機場景都大相逕庭，卻讓他忍不住站在原地笑了出
來，此時圈圈也終於打完一個又長又大的呵欠，注意到不遠處站著一個高大的外國人正盯
著自己笑。
圈圈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跳了一下將手上的紙舉過頭，約翰才看清上面除了印著
血手印人臉的排球之外，底下還寫著「歡迎威爾森回到岸邊」。
不知是因為那個呵欠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圈圈的眼睛水亮亮的，笑容很漂亮，是過去兩年
多用畫質再怎麼好的螢幕也比不上的真實，約翰就這麼站在原地和圈圈相視，他感覺自己
臉頰兩邊怪怪的，很熱，而對面的圈圈似乎也有點不自在，但他的臉頰卻紅得很好看。
粉紅泡泡席捲大廳，直到約翰被身後人的行李箱撞到才回過神來。
「抱歉抱歉，約翰你自便，有事打電話給我，掰掰掰掰！」同行的艾瑞克匆忙地掠過上司
，和圈圈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隨後便越過人群和一個女孩子會合，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
兩個台灣人的熱情程度還遠超過這邊呢，眼看屬下已經不顧旁人的目光開始和女友接吻，
約翰尷尬地別開目光，正好對上圈圈帶著笑意的臉，羞怯散去，剩下揶揄。
「呃……那是艾瑞克。」
「我知道，跟你視訊的時候我們不是還聊過嗎？」
「喔，對。」
對話被約翰自己句點了，他突然很痛恨自己的嘴拙，剛剛明明氣氛還不錯，應該能實現自
己在飛機上，或者說從決定來台灣後，就開始暢想的相逢場面：感人的重逢，熱烈的擁抱
，久違的親吻，和終於落實的關係——
約翰又被後面的人潮撞到手邊的行李。
「我們擋到通道了，走吧。」圈圈走上前，看見對方帶著疲倦的臉色後便退拍拍約翰的手
臂，「搭飛機又轉車辛苦啦，篩檢也花不少時間吧？先帶你去飯店，安頓好再帶你去吃飯
。」
約翰還來不及說什麼，手邊的行李箱便被圈圈搶走，推著往出口走去，他看了眼殘留圈圈
溫度的手臂，嘆了口氣追上去。
圈圈特地借了車來接約翰，俐落快速地放好行李後開始搜尋飯店位置，他脫下口罩發動車
子，目光放在手上滑著的地圖，邊問約翰：「市區找吃的很方便，你飯店附近就很多，你
等一下要不要先洗澡休息？看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禹謙。」
兩個最熟悉的字便讓圈圈閉上嘴巴，他轉頭，迎來靠近他的約翰，和他帶著淡淡香味的擁
抱。
「I miss you.」英倫紳士低沉著聲音從圈圈耳後傳來，震動他的鼓膜，彷彿帶電，「I
miss you, so much.」
圈圈卸下聒噪的偽裝，將自己軟軟地安放在約翰懷中，悶悶地應：「I miss you, too.
」
當兩人收緊手臂，感受到對方擁抱的力度，相隔三年，一萬五千多公里飛行距離，八小時
時差的想念便撲天蓋地而來。剛才微妙的陌生感以及約翰一路來的不安，都因為圈圈那句
帶著嗚咽的想你而消融。
他想對方也許也是緊張的，也不確定網路上的愛語是否能夠延續到這裡來，如今塵埃落定
，他們都忍不住喟嘆一口氣。
靠得太近，兩人都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此起彼落，在緊靠的身體裡咚咚迴響，約翰靜靜
聽了一陣，稍微退開身體，然後再次上前，在圈圈頰邊親吻了一下。
只是擁抱，和甚至不在唇上的吻，卻讓圈圈紅了半張臉，他在心裡腹誹臭英國男欲擒故縱
，要親也不親在嘴巴上；又罵自己不爭氣，擦邊球的親親抱抱就快要被整碗端去。
這邊的約翰親完後意猶未盡，被親吻的圈圈像顆粉嫩的水蜜桃一樣，香甜可口，看來也不
是不願意的，正想再進一步，口袋裡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兩人的親近再次被打斷。
通訊軟體的鈴聲響個不停，約翰只好退開身體，但在看見來電人名字後就只想裝死。
藉機重整心情的圈圈見約翰沒有立刻接聽，好奇地瞄了一眼，「不接？」
「It’s Emily.」約翰嘆了口氣，「下飛機，接sim卡，她就一直打。」
「等她再大一點，根本就不理你了。」
「她是想找你，很煩。」
圈圈哈哈笑了起來，看時間也不早了，便打檔駛出停車場，「接吧，Bring it on.」
眼下的確不是互訴衷腸的好地方，約翰只好先接起鍥而不捨的視訊來電。
『你到了嗎你到了嗎你到了嗎？他在哪裡？』
圈圈噗地一聲笑出來，「真有精神。」
『……那是他嗎？他在你旁邊？』
「別鬧，他在開車。妳現在不是應該在上畫畫課嗎？」
『波特先生請假停課，媽說我做完作業就能找你的！』
「不代表妳可以一直騷擾我。」約翰沒好氣地瞪著外甥女，「我甚至還沒到飯店。」
『到飯店以後你哪還有空接我電話！』
圈圈聞言立刻笑到發出豬叫，車子都抖了一下，約翰則滿頭黑線，咬牙切齒：「愛蜜莉米
勒！注意妳的言詞！小心我叫妳媽收拾妳！」
『就是她叫我早點打的，不然等你們回飯店，我大概要再過一天才打得通了。』
暗示得實在不能再明顯了，只聽懂一半濃重英國腔內容的圈圈就已經足夠尷尬，約翰試圖
阻止過於早熟的外甥女繼續轟炸，大洋彼端的愛蜜莉卻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我可以看看
他嗎？拜託。』
約翰無奈，徵詢地看了圈圈一眼，後者倒不太在意，趁停紅燈時探頭看了鏡頭一眼，用英
文打招呼，「嗨，愛蜜莉，我是謙。」
真的見到本人後，小女孩反而矜持了起來，面對舅舅的頤指氣使收斂許多，禮儀端正地向
圈圈問好，『我想見你很久了。』
「未來機會會更多的。」圈圈越過手機望向約翰，「對吧？」
約翰眉眼柔和地點頭應了一聲。
『希望你們可以玩得愉快。』愛蜜莉說，『約翰一直在練習中文，他其實很緊張。』
「愛蜜莉。」
『還有，他都邊看你IG邊偷笑。』
「愛蜜莉！」
『我想他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也喜歡他。』
「I do.」圈圈說，帶著笑意的眼睛瞟了約翰一眼後，視線回到前方，綠燈起步。
約翰被那一眼看得差點魂飛魄散，隨便應付愛蜜莉幾句後連忙掛掉電話，避免這頭尷尬曖
昧的氣氛被小鬼頭看出端倪。
「她很可愛。」圈圈說。
約翰收起手機，無奈地聳肩，「I doubt that.」
「你也很可愛。」
「……」
「I don't doubt that.」
約翰威爾森完敗，只能投降。
＃＃＃
約翰並沒有如愛蜜莉所設想的那樣生猛，十幾個小時的航班加上轉車耗去許多體力，他一
到飯店房間，還來不及多說兩句話就被圈圈催促去洗澡，出浴室後，買飯去的圈圈還沒回
來，他靠在床上等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不知道過了多久，約翰睡得頭暈，房間裡昏暗一片，他用力眨眨眼也甩不掉疲
憊，在床頭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機，點開來看，竟然已是台灣時間凌晨兩點。洗完澡是七點
半，他沒等到圈圈回房間就睡到現在——
想到圈圈，約翰倏地彈坐起來，過大的動作引來身邊一陣蠢動，約翰這才發現圈圈竟然蜷
在半尺外的床上，正沉沉睡著。
被子都被完好地蓋在約翰身上了，被自己調到二十度的室溫使南島居民圈圈冷得抱緊身體
縮成一團，約翰立刻懊惱地將被子都蓋上去，儘管動作輕柔，圈圈還是迷糊地醒了過來
。
「抱歉，我剛剛睡著了。」約翰悄聲說，「繼續睡吧。」
圈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回應，閉上眼睛十秒後便再次睜開惺忪的睡眼，用手指揉揉眼角邊
打了一個呵欠。這個動作像小貓一樣，讓約翰無聲微笑。
「夢回2019啊。」圈圈用中文自言自語，又用英文對約翰說：「這次你醒來，我沒走。
」
約翰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他的意思，三年前，在飯店里先睡著的是圈圈，當時自己留下衣
服與繳清的費用就離開，留下圈圈一個人。這次情況反過來了，不同的是當自己睜眼時，
圈圈還在他身邊。
「是的，我很高興。」約翰拿起床頭的冷氣遙控器調高溫度，並將圈圈身上的被子蓋緊，
像在哄小時候的外甥女一樣輕輕拍了兩下，「睡吧，現在是半夜。」
圈圈被緊緊裹在棉被裡出不來，抬頭問約翰：「你不冷嗎？」
「這溫度對我來說剛好。」
「喔，OK。」圈圈靜默一秒後又問：「你餓嗎？食物在桌上，不熱了。」
「不會，別擔心。」
對話告一段落，兩人都還帶著疲倦，卻都沒再回到睡眠，城市褪去熱鬧繁華，只剩靜謐，
房裡安靜地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呼吸聲，而這連傳進約翰耳裡都有甜蜜的感覺。
「你不睏嗎？」圈圈問。
「還好，現在不是英國的睡覺時間。」
「但你剛剛好累。」
約翰當然累，他跟艾瑞克都想空出一個假期來台灣，辦公室一下子少兩個人力，為了盡量
減少度假還要處理工作的可能，他們趕工加班又交接，在倫敦就先累積了時差。
這些沒必要多解釋，約翰便只是說：「來之前太興奮了，睡不著。」
「哈哈哈，小學生遠足嗎？」圈圈笑得眼睛瞇了起來，眼尾的皺褶是喜悅的角度，約翰被
深深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了一下。
視覺輔以觸覺，面前的人終於不再是透過訊號隔著螢幕，真實又具體。約翰的視線沿著自
己的指間在圈圈臉上每一寸緩慢撫過，簡短了的頭髮，額頭上那道淡色的疤，因未退去的
睡意而明顯的雙眼皮，挺得剛好的鼻子，不帶表情也像在笑的嘴唇......
這些分明都是過去三年間透過視訊和照片變得熟悉的細節，面對面後卻又有種違和的陌生
，比網路上立體，比三年前那夜黏膩。
輕柔的撫觸讓空氣變得有點燙，圈圈忍不住縮了一下，「怎麼了？」
「感覺，不太一樣。」約翰實話實說，覺得用中文表達不太完整，又用英文說：「在這三
年裡能一直不斷地保持聯絡真是太好了。」
「舊的記憶和網路會增加太多浪漫，錯覺(illusion)。」圈圈看著眼眸深邃晶亮的約翰小
聲說：「跟你想像的一樣嗎？」
輕巧的一句話讓約翰再次聞見不安的味道，證實真的不是只有自己惴惴難安。
當疫情受控，國境解封，兩人決定見面，他就一直擔心實際見面後，自己的種種不足會使
那層薄霧般的曖昧消失，甚至訂機票時還想過該不會要提早離開。
當他在英國緊張得被姪女嘲笑的同時，圈圈也並不完全從容自在。
看起來一向從容無畏的圈圈此時突然表現出的不自信讓約翰的心刺了一下，酸酸的，有一
點痛，背後代表的又是甜蜜的在乎，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讓約翰忍不住傾向前在圈圈的眉
眼上落下一吻。
「不一樣。」約翰也悄聲說，「比我想像的還好。」
「嘻。」圈圈傻笑了一聲，在棉被上蹭了一下低喃：「很會喔威爾森先生。」
後面那句約翰沒聽懂，但也不在意，而是延續話題反問：「那我呢？有哪裡，讓你不喜歡
？」
「目前都還好……」圈圈的大眼睛也轉了一個圈，「除了兩點。」
約翰立刻緊張起來，半坐起身問：「哪兩點？」
「你好像變老了一點。」
「……」約翰張口結舌，只能不太甘心地反駁：「我又不可能越活越年輕。」
「我知道，我沒說不喜歡啊，是好的方面。」圈圈笑了笑，用中文自言自語：「三年熟成
。」
沒聽懂的熟成約翰聽圈圈說沒有不喜歡便放下心來，又問：「那另一點呢？」
圈圈抱起棉被遮住自己半張臉，含糊不清地說：「見面到現在，你還沒吻我。」
拋出這句話，其實用了圈圈大半的勇氣，而且以他對對方的了解來推斷，他預期約翰會立
刻來親他——然而約翰卻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他甚至退開了一點。
圈圈本來羞怯的表情變得尷尬，約翰見圈圈臉色變了，立刻半坐起身，用英文飛快解釋：
「我不是不想，但我剛剛起床，一路從英國到現在都還沒刷牙……」
約翰語速過快加上自己處於羞恥中，圈圈完全沒聽懂約翰在說什麼，只是把被子拉起來轉
身包住自己，想原地先消失一下；約翰見狀，在拉開棉被和顧全面子之間還是咬牙選了後
者，一路蹦蹦碰碰地下床跑進浴室。
狀況太過荒誕，圈圈滿頭問號地從棉被裡探出頭，浴室裡傳來水聲，不久約翰就邊用手擦
著嘴上的水漬邊飛快衝了出來，來勢洶洶，讓圈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下一秒就被重
新衝上床的約翰緊緊地抱住。
「我好了，拜託。」
圈圈連人帶被緊緊被抱住，鼻尖傳來約翰說話時嘴裡的薄荷清香，結合剛剛他的反應和溜
溜叫的英文，終於搞懂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英國紳士偶包太重，相隔三年的吻要萬分慎重。
「那……我也去刷牙？」
棉被被撥開，所剩不多的距離被懷抱填滿，約翰以身體力行解決問題，給了一個他也早就
渴望許久，扎實綿長的吻。
圈圈還記得三年前那個吻，那時候他們之間只有露水一夜的情慾，約翰的吻很老練，看起
來身經百戰但實戰經驗屈指可數的圈圈被勾得腿軟，沉浮在曖昧與入戲的邊緣，失重的危
險只有自己知道。
然而現在這個吻，卻慎重而克制。開頭是有點急躁的，攫去太多圈圈的呼吸，約翰察覺了
，便停下來，用舌頭和嘴唇在他的唇上舔舐輕吮，等他平息了呼吸，再緩慢地探進來，溫
緩纏綿。
圈圈被吻得無法思考，除了溫暖，舒服，就只有被珍視的安心，這讓他感覺輕飄飄的，意
識有點模糊。
昏沉之間，停下親吻的約翰在圈圈耳邊說：「睡吧，我們有很多時間。」
圈圈點頭，在帶著淡淡香水味的體溫環抱中安心睡去。
＃＃＃
睡飽的早晨並沒有什麼耳鬢廝磨的纏綿，也沒有愛蜜莉母女預告的激戰，圈圈被自己肚子
比打雷還大聲的飢鳴吵醒，沒什麼心思理會早早就起床梳妝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倫敦人，匆
匆盥洗後就拉著約翰出門覓食。
約翰跟著飢腸轆轆的圈圈走路出門，在附近的豆漿店排隊點餐，肉包、飯糰和用碗裝著的
熱豆漿讓約翰覺得新奇。
「這間是高雄有名的店嗎？」
「不是，只是因為我快餓死了，它離我們最近——欸！小心燙！」圈圈吞下一口飯糰，及
時攔下約翰吹都沒吹就要入口的豆漿，「先止飢，等一下帶你去吃鴨肉飯喝奶茶，下午應
該有市集，啊先去喝蒸蛋湯，晚上去逛夜市，明天吃火鍋！」
面前就有滿滿的食物，嘴裡卻唸著下一攤要吃什麼，約翰想起艾瑞克溫馨提醒要小心台灣
人的餵食，忍不住笑了起來，「Easy, buddy.」
「時間寶貴啊，快吃！」
被圈圈口中「隨便吃點」的早餐塞飽肚子後，兩人散步回到飯店脫衣服——被圈圈的裝束
誤導，約翰吃完早餐覺得「過於溫暖」，不得不把穿了兩三層的時尚搭配脫掉，換上簡便
的襯衫。
他們靠坐在床上閒聊，交換彼此三年來的近況，即使很多故事都在網路上補齊，好像都沒
有面對面再確認一次來得真實，經過一夜的緩衝，他們都多了一點安心，慢下腳步適應線
上與現實的差異，三年與八小時的時差。
不到中午，圈圈又帶著約翰去吃飯，約翰早前就一直耳聞港邊的景致，圈圈乾脆把車子丟
著，帶著他在河港周邊吃吃走走——吃當然佔了多數。
越過歷史悠久的學校與教堂後，河流橫亙在眼前，出海口就在前方了。城市的天氣非常晴
朗，閃耀的太陽把天空、河流與海洋照出不同層次的藍，也把微涼的空氣曬出適宜的溫度
，他們站在橋上看河邊的景色，看遛狗的人和牽手的情侶，以及廣闊海口外大大小小像浮
在空中的船。
「很漂亮，很舒服。」約翰學圈圈把手臂靠在欄杆上，和他親密地碰在一起，「我很喜歡
。」
「等一下往前走，人離港會很近，更好看。」圈圈安靜了幾秒，又說：「但我還是最喜歡
這裡。」
約翰問：「有什麼很好的回憶嗎？」
圈圈笑了兩聲，翻過身，用手指了指河岸邊。
「小時候，我們會來這裡看划龍舟比賽。英文怎麼說？龍舟節？我阿公帶我來看，我很矮
，從大人的腿邊擠出去，看到沿著河岸邊緣漂著整排的垃圾，我都不記得比賽，只記得河
水超髒超臭，」
「他們一定花了很多力氣整治。」
「是啊。我以前好討厭這樣，離開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我回來，發現它突然就變漂亮了。
」圈圈看著河流來時的方向沉默下來，很快又站直身體，「走吧，帶你去看看我們大港。
」
在看海之前，圈圈先帶約翰去吃了鴨肉飯和豆花，飽到喉嚨的英國人提著喝不下的奶茶跟
著地頭蛇越過香蕉碼頭，沿著輕軌往人群聚集的倉庫群走去，正午過去，零星的市集攤販
開始行動，閒逛的人潮也漸漸湧現。
世界各地都還在疫情的餘波中恢復，這裡看起來已經生機勃勃，好像絲毫不受影響一樣。
但約翰知道，這三年期間全世界都變了，幾乎無處不受影響，這個國家只是習慣了在波動
中自食其力，努力生存下來。
「果然還是應該買美容，益壽不夠甜。」圈圈嚼著珍珠一邊抱怨一邊催約翰：「你不喝嗎
？英國人可以接受這樣的奶茶嗎？」
「有茶香，好喝。」約翰說，但實在沒力氣把奶茶拿起來喝，「我等一下再喝。」
「等等先到海音館那邊逛逛，晚一點市集開始我要買雞蛋糕。」
……小小一隻，食物到底都吃到哪裡去了？發現自己的台灣小男友是個大胃王的約翰忍不
住偷偷吐槽。
海港周遭規劃開路線完善，搭配發展百年的社區地景，他們在幾公里的腹地裡走走逛逛也
花了好幾個小時，食物消化了一些後，圈圈果然帶著約翰返回市集，又採買了一些東西後
才找了一個面港的地方坐下歇腳。
「再前面一點更適合看夕陽，但這裡也不錯。你看那個橋，會轉喔。以前不開放，以後對
面招商發展起來會更熱鬧。」
約翰接受了圈圈遞過來的牙籤，吃充滿麵粉香的卡通圖案雞蛋糕，看圈圈的頭髮被海風吹
得飛散還是不懈地把手上的零食吃完，忍不住笑著伸手去替他攏頭髮。
如果圈圈也來倫敦，自己也會這麼熱情地介紹嗎？恐怕不會，他自覺不像圈圈和艾瑞克那
樣，對自己的故鄉有什麼多過其他城市的愛。
「你給我看你去倫敦之眼的照片以後，我就想，等你能來台灣了，我一定要帶你來這裡。
」圈圈聳聳肩說，「我們河邊也差點要蓋一個摩天輪，好險沒成功。」
因為圈圈和艾瑞克的關係，約翰非常熟悉罷免市長的事，也聽過規劃摩天輪的事蹟，他設
想了一下那景象，也跟著聳肩，「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我猜等你下次來，這裡會變更熱鬧，先期待起來。」圈圈喝一口約翰大方分享給他的奶
茶，突然像是聯想到什麼，不太確定地問：「下次來不會隔太久吧？」
「我才來第二天，都還沒回去呢。」約翰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將圈圈手上的食物接過放在
一旁，然後小心翼翼地牽住，「本來沒有想在這時候說這個的，既然你提到了……其實來
台灣之前，我就一直想著這件事。」
被剝奪食物的圈圈看看奶茶，看看被握著的手，又看看約翰，「什麼事？」
「我，我……」沒想到一開口就結巴，約翰抿了抿嘴唇才一鼓作氣道：「我一直在想，我
們之間的關係，你的想法是否跟我一樣。」
不知是熱還是緊張，約翰的手裡有汗，即使海風將他梳得整齊萬分的頭髮吹得狂亂不已，
襯得他緊繃的臉看起來有點好笑。
圈圈乖乖被他牽著，臉色也變得鄭重起來，「那你怎麼想的？」
「我……我是個比較老派的人，我只是想確定，我們是……怎麼說……」
「威爾森先生，你跟我說過 I love you， 昨天我還跟你接吻。三年前到現在，我都只和
你過夜過，這三年裡，我沒有跟任何人有親密關係。」
約翰差點連人帶心臟一起原地跳起，連忙握緊圈圈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不！不是！對
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要誤會，請你原諒我。我的意思是，你，和我——」
「你願意當我的男朋友嗎？」
約翰愣了一下，在短暫的瞬間，前一刻因為慌亂而失去的感官都回籠，他感覺太陽開始西
落後海風吹來有點冷，而自己全身緊繃，握著圈圈的手用力過度，被自己緊緊握著的手有
點冰涼。
「我願意。」約翰平息自己的情緒，皺著眉反駁：「我以為我們早就是情侶了。」
圈圈涼涼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是啊，我是這麼認為的，但有人還很客氣。」
「拜託，禹謙。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也許有一點。」約翰低頭，摩娑著掌心
裡同樣染上冰涼的指尖，「我只是還有點懷疑，你那麼完美，我那麼無趣，你不一定會選
擇我。」
「真好奇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圈圈自言自語地抱怨，嘆了口氣，「這題解釋
完了，你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一將對方放進心裡就分隔世界兩端，隨著對面前這個人的在乎不斷加深，漫長歲月裡凝鍊
出不斷思考的問題、真正想說的話，最終在這個重要時刻，約翰腦中卻想起三年前那個霓
虹閃爍的夜晚，靈巧閃動的轉圈男孩眼中有光，訴說他的夢想，
「我一直記得，三年前你說過，你會找到你愛的人，然後離開這裡。」約翰終於鼓足勇氣
抬起頭，望著同樣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圈圈，「現在Covid過去了，我們也終於能見面了，
我在想，你是不是願意……」
約翰斷續無法出口的話被圈圈說完：「跟你搬到英國去？」
「對！」約翰喊出口才發現自己答得太快，想否認也不對，開始語無倫次，「不對，不是
，我也不是說不要，就是……」
圈圈被約翰的自言自語逗得笑出來，晃了晃自己又被緊張捏住的手，「約翰，冷靜，我懂
你的意思。」
「Okay.」約翰不安地觀察圈圈的臉色，發現對方神情輕鬆還帶著笑意，才稍微放下心來
，「我只是，一直記著這件事。」
圈圈點點頭，然後側過臉，看不遠處映在海面上的波光，夕陽照在雲上海上和船上，也照
在圈圈的臉上，將他臉上細緻的絨毛染成一圈金邊，彷彿在發光。
三年前也是這樣靜謐的時刻，這個人悄悄進入了約翰的心裡。
「謝謝你，約翰。如果是三年前我們就在一起了，那時候你問我的話，也許我會立刻就答
應。」圈圈說著轉過來，望著約翰笑，「畢竟那時候比較，怎麼說，幼稚，衝動，很想快
點得到幸福。你懂嗎？
「我聽得懂，請繼續。」
「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我曾經不喜歡這裡，覺得它比不上別的地方，而且我在這個城市
有很多不開心的回憶，我討厭自己被困在這裡，所以我也離開過，雖然最後還是回來這裡
。」
約翰將圈圈冰冷的手細緻摩娑，圈圈不必多說他也能懂，美麗的跳舞男孩生活在傳統與進
步交接的東方社會，受到的挑戰與困難一定比他說出來的多。
「但現在不一樣，我喜歡它，我有歸屬感，而這有很大一部份要謝謝你。」
話鋒轉向突然被點名，約翰愣了一下，「我？」
「嗯，是你讓我靜下心來，你常常從英國人的角度告訴我你看見的台灣，用你的『倫敦之
眼』讓我換個方向看我的國家，我的城市。」圈圈說著突然害羞了起來，「而且。因為有
你在英國等我，反而讓我不再想一直到外面去，你不會跑掉，我也不用跑掉，我覺得很安
心。」
圈圈的眼睛裡閃著光，是夕陽的餘暉，也是他對生活、對約翰的愛。這讓約翰心動不已，
傾身上前想要給他一個吻，然而圈圈卻沒接收到訊息，而是因為講了長篇大論後感覺羞恥
，側過身去拿奶茶來喝，約翰只好迅速坐直掩飾自己的尷尬。
「唉唷，講那麼多，另一方面也是我沒那麼年輕了，沒那麼勇敢，沒把握到英國能適應新
的環境。」
「對你來說一定沒問題的。」約翰說，「但我了解你剛剛想說的是什麼了。謝謝你告訴我
這些。」
「嗯。你會難過嗎？」
「不會，謝謝你信任我不會跑掉，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圈圈點點頭，低頭看手上的紙杯掩飾情緒，同時祈禱夕陽蓋掉他的臉色，不然紅通通的有
損他的形象。
「所以，給你也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你能來台灣，我也能去倫敦，我們慢慢來，也許有
一天時間到了，我們會相處出最好的模式，然後永遠在一起。」
約翰得到最想要的一句話，放下心後，這次直接定住男友的臉，好好地索要一個吻。
一個帶著奶茶味，比姨媽做的餡餅還要甜的吻。
一個得償所願，落地生根，靈魂重逢的親吻。
這是最好也是最壞的時代，好久以前唸書時讀到的話突然浮現約翰腦海，他想，最好也最
壞，在任何時代都是這樣的吧，芬恩的死讓他來到台灣遇見圈圈，漫長的疫情讓人相隔兩
地卻更渴望相見，他們在病毒肆虐時相遇，撫慰自己帶著的傷痕，都變得與過去不一樣了
。
而今陰霾散去，城市現出光芒，幸福的未來應該也會漸次到來吧。
「我們是不是應該注意一下防疫？你傳染給我怎麼辦？」
「Honey，你現在問已經來不及了。」
「那再親一下好了。」
「Got my vote.」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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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靈魂重逢的親吻： 原句When soul meets soul on lovers' lips ，
取自英國詩人雪萊作品 Prometheus Unbound
註2.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取自英國作家狄更斯《雙城記》
註3. You’ve got my vote./ You have my vote. 意旨贊成、附議。
應較偏向美式英文俚語，但是很適合此文的雙關故使用。
嗨大家，好久不見。這篇番外原先預計放在圈圈的純情夢系列電子書，當作出書版的專屬
番外。但我想在此時放上來，因為我想到當我遲疑是否該整理這系列文章時，有文友留
言說當時這串祭品文在罷韓期間給予了慰藉。我才想起，是啊，跳舞男孩圈圈和炸彈男孩
艷紅陪伴了我走過整個2018-2020，包含政治與疫情的雙重困境。
這篇文看起來好像是高雄形象片，其實滿載光鮮城市背後的辛酸，情侶走過的愛之河沿岸
，在1947年曾經滿是屍體，在1970年代後是廢水垃圾，2018.19那兩年雖然沒有蓋成摩天
輪，但也留下意義不明的仿製星光大道。
我親身聞過愛河的惡臭，見過漂流的垃圾，甚至也自卑自嘲過高雄是「文化沙漠」，但高
雄在我離家讀大學時發展快速，返鄉時都感覺陌生，要過了好一段時間，身心都調整好了
回歸故土，認同並愛護它，才發現這個城市有鋼鐵的硬度，和海洋的兼容，其背後是無數
被忽視的傷痕與歷史。
而這樣的歷史其實也發生在台灣各個城市，只是被掩藏了，你不知道；接下來也面臨繼續
被掩藏的危機，而你只能吃下別人竄改餵養的歷史。
我無名無獎，沒有影響力也寫不出很厲害的東西，我只希望故事裡這些像你我一樣平凡的
人都能繼續懷抱對未來的期待，幸福而自由地生活在自己的家鄉。
我在台灣自由地寫BL，我反對影響台灣過去的惡質政黨，繼續殘害台灣的未來。
請老朋友，新朋友，年輕朋友，站出來反對國民黨與民眾黨毀憲亂政的立法手段，參與罷
免，奪回正常國會。
這篇文只在這裡放，我相信大B的讀者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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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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