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37號病患(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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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號病患是沈雲散最熟悉的陌生人。
身心科候診區,瀰漫各種消沉的氣息。髮黑膚白的煙燻妝青年喜歡用指甲摳牆,其他病患
收束瑟縮,獨他一人活力十足。沈雲散閒散的視線便吸附在那人身上。
不止一次,是每周三。
所以當青年聽到叫號驚跳起來,撞飛沈雲散的藥袋時,
與其說是初遇,更像是預演無數次的場景成真。
百憂解和贊安諾從藥袋裡滑落。
「抱歉。」青年蹲下,袖口露出一截骨感的手腕。
「你的藥片顏色真好看,像未熟的豆子,和被壓扁的湖水。」
「你手在抖。」沈雲散說。
「副作用。我吃鋰鹽。」青年秀出手臂,上面佈滿原子筆畫的人像,半腐半美,線條亂竄
,充滿天經地義的美感。「抖著畫,線條更靈活。我叫林霄。」他瞥見藥袋上的名字:「
你好啊,沈雲散。」
沈雲散點頭。
從此三十七號病患有了名字。
人人與自身心魔對峙的空間;沈雲散安靜如死,林霄永無寧日。
沈雲散每週拿藥。
他其實不覺得自己生病。大概算傷了吧。畢竟腳壞了,不能跳芭蕾。
古典芭蕾他沒什麼興趣,母親近乎狂熱的栽培他,這才堅持下來。比賽則是舞蹈老師建議
的,她認為沈雲散頭身比極佳、柔軟度出眾,是老天爺賞飯吃,便更加嚴苛地訓練他。
沈雲散陸續拿了幾座男子獨舞獎盃,也當過天鵝湖裡神清骨秀的王子,這一切不過是因為
他擅長扮演上緊發條的娃娃,依照指導者的意志旋轉。起初腳踝扭傷,再來是脛前疼痛與
跟腱炎,他都能忍,發展成彈響髖與軟骨撕裂時,他實在扛不住了。醫生說練習過度讓他
永遠的裂損,而他本來也不是很愛笑的人。
當沈雲散長久沉默,沒辦法回應教練與家人的關心時,全部的人都叫他來看醫生。看完醫
生,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會流淚。而且,能流成兩條河。
他開始留意林霄的規律。
幾個月生龍活虎,幾個月萎靡不振。
躁期的林霄會畫燃燒的教堂,湊過來求誇誇;
鬱期的林霄仰在椅上瞪天花板,把手臂抓成貝類外殼。
沈雲散抽紙想替他拭血,林霄反手抓住他。
「你好靜,像下雨前的湖。」林霄往背包翻找,用色鉛筆在便條紙畫了一片灑滿星光的深
湖:「醫生說,我躁期腦內的多巴胺是你的好多倍,分你一點。感受一下世界。」
後來,沈雲散把畫黏在冰箱。
每日木著臉吞藥,順便欣賞。
他永遠無法理解這種失序,但他確實感受到了什麼。
一股濁蔭之美。
沈雲散在日曆上標註林霄的回診日,讓掛號時間重疊,提醒自己穿上最軟的外套。個頭不
高的林霄總會黏過來,化作一隻貓,用顴骨摩挲他肩膀,抑或是找地方靠,貼著沈雲散因
跳舞而寬闊的胸肌。
「這樣靠著,像靠著一朵還沒開始下雨的雲。」林霄說。
這朵雲喜歡被依靠。
林霄經常汲取沈雲散的靜默,即使朝天花板發呆,他也喜歡挨著沈雲散的座位,喜歡盯著
沈雲散淡褐色的瞳孔發呆。那對眼珠鑲在瓷俊的臉上,好似被鎮靜劑凍住的琥珀。很柔和
,比鋰鹽更能平息腦中的雷鳴。
「你的憂鬱很乾淨,」林霄在一張畫作背後寫道:「像手術刀劃開的傷口,邊緣齊整。不
像我,是個潰爛的痂,凌亂又不討人喜歡。」
林霄送給沈雲散的畫太多了。
作為回禮,沈雲散解下自己束髮的髮圈遞過去,他瀏海長及肩膀,偶爾向後綁起,扎個很
小的馬尾。林霄僅有一頭亂翹的極短髮,什麼也綁不住,他將那淡金色編織圈套在手腕,
希望能把沈雲散那份克制移入自己沸騰的血裡。
某一週林霄沒出現。
沈雲散往門口看,候診區的塑料椅越坐越冰冷。
櫃台幾名護理師小聲交談:「三十七號家裡來鬧過,這週先取消……」
隔週林霄出現了,更瘦,煙燻妝蓋不住眼皮的瘀血。
他沒說話,靜靜挨著沈雲散坐下。
沈雲散主動開口:「我去找過你。」
林霄肩膀一繃。
「按照畫紙背後,寫得亂七八糟的地址。小巷有點亂,我沒找對位置。」
林霄仰頭盯著天花板,把眼角分泌的水光收回去。
過了一會,才說:「聽說憂鬱症患者的唾液裡,有種特別的蛋白質。肯不肯讓我感受感受
?」
「想嚐嚐嗎?」沈雲散單純是好奇。
林霄左右看了看,趁無人注意,蜻蜓點水吻了沈雲散的唇。
「味道如何?」沈雲散啞聲問。
「好像沒吃到口水。」
「再嚐一次。」
沈雲散將林霄摟過來,張開唇回吻他,舌尖滑溜溜地貫入唇縫。林霄本就蒼白,這下整個
人從脖子到耳朵紅透,睫毛眨撲,變成煮熟的蝦。
護士喊三十七號,林霄倏地掙脫,紅著臉走進診間。
林霄出來後,被沈雲散拉進醫院的無障礙廁所。
沈雲散領舞般優雅擁抱他,臂膀舒展,將林霄帶入懷中,彷彿要讓對方融進自己的肋骨。
「我想讓你知道,」沈雲散說:「你不是潰爛的痂。我很喜歡有你在身邊的候診區。」
林霄感覺自己嘻皮笑臉的殼衣一塊塊卸離。
這些年他在狂躁與抑鬱間擺盪,永遠尋不著平衡。
他的確潰爛了,或在直奔潰爛的路上,需要吃藥,需要治療。
他給所有人帶來負擔,沒人樂意見到他。
可沈雲散說了,喜歡有他在。那讓他高興得要飄走。
「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不是好預兆。」
林霄在沈雲散緩慢推入他體內時低語,他的後穴被撐到極限。
「煙消雲散,」沈雲散的聲音在發顫:「但我不怕。」
林霄盡己所能地放鬆,窄臀把整根陰莖吃了進去。
沈雲散以控制慢板的核心力量挺進,衝撞帶著旋轉的餘韻,輾一支為林霄存在的舞。
林霄恨不得這段摩擦持續,那種逐漸滲透的穿拓與失重,如此美味。很快沈雲散的大腿就
抵上了他的嫩臀,林霄哼了一聲。他抓住沈雲散的肩膀,將牙齒埋在胸肌上,暫時失去聲
音。沈雲散就這樣壓著他,屈膝腿彎,開始往前衝撞。林霄被吋吋肏散,流出眼淚,徹底
塌掉了,情緒全是糊開的黑色眼影,有些順著眼淚流到側邊,有些被汗水融化抹在臉頰,
無論如何,在沈雲散的眼裡都好看。候診室他們一動一靜,在這裡兩人卻反了過來。
所有熱潮貫入林霄身體後,沈雲散被擊潰似地笑了。
腳傷以來,頭一次豁然。難得感覺自己不是木頭人,他活著,有色彩,是林霄分給他的。
他感激極了,將哭慘的林霄攬進懷中,暖暖地捂著。
沈雲散回診間隔越拉越長,醫生說他正在好轉。
但他發現,林霄藥袋裡的鋰鹽越來越多,畫作裡的火燄開始變形。他數過林霄的藥,種類
比他多。所以,林霄應該比他煩惱。沈雲散問過醫生,醫生以醫病關係保密為由拒絕透漏
。
「在家庭支持這方面,他比較缺乏。」醫生僅隱晦地提了一句。
吃藥,僅僅是延緩靈魂被鏽蝕的速度。
某些病藥石無靈;某些心結得獨自拆。
林霄對家裡的狀況一字不吐,是不是代表了說出口便會疼痛不堪?
沈雲散躺在浴缸,手裡捏著林霄給他的最後一張畫。
便條紙上畫了沈雲散的眼睛,眼珠表面映著小小的煙燻妝的林霄。沈雲散每天看鏡子從不
覺得有什麼特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林霄眼中,怎麼能勾繪得這樣出奇美麗。
背後是林霄的字。
——你的憂鬱令我沉溺。
水位漫過耳朵時,沈雲散懂了林霄的話。
憂鬱是種透明的浮沉。
在湖裡長久掙扎,看得見冰面上的火光,然而沈雲散浮不上去。即使想透透氣。
渾身著火的林霄就這樣側臥在冰面另一端陪他。
他們用眼神隔著冰面接吻。一週又一週。
某次回診,沈雲散目睹一切。
一對衣著體面的男女在候診區攔住林霄。
「你能不能別再丟人現眼?」女人橫眉豎目:「畫那些鬼東西,跟男人混在一起!」
林霄蜷縮著摳牆,變回沈雲散初識那隻躁動驚惶的動物。
沈雲散想上前,被護理師攔下,輕輕搖頭。
林霄被家人半拉半拽帶走,最後回頭望他一眼,眼神空蕩蕩的,框在黑影中。
林霄沒再出現。
當護士喊到三十七號,站起來的是陌生人時,
沈雲散平靜地從藥袋取出最後一張畫。
沈雲散將畫塞入口中,咀嚼,吞嚥。
紙團狠狠刮過喉嚨,比他吞服過的任何藥物,更能麻痺痛苦。
沈雲散完成最後一次療程,走出醫院。
漫天飛霙,他沒撐傘,任霙水散灑肩髮。冰的,幾乎會痛。
沈雲散仰起線條優雅的頸。
雪雨不若想像中潔白,在濛濛的天空下,宛如億萬片細碎的、燃燒後的灰燼正朝他降落。
他下意識將手伸向腦後,那裡空無一物,淡金色的髮圈隨另一個人離開了。
他放下手,及肩的髮在眼前凌亂。
與林霄相熟前,他不知自己還能感受。
痛苦也好,快樂也罷,都比旋轉的發條娃娃真實。林霄讓他明白了,不需一直強迫自己在
軌道內旋轉,可以突發奇想地摳牆壁,在肌膚上用原子筆作畫,或者,笨拙地愛上一個人
。
他繼續向前邁步。
對沈雲散而言,三十七號僅有一個。
畫燃燒教堂的,把多巴胺分給他的,與他舌頭碰舌頭的林霄。
教他重新感受生命的林霄。
即便感受的,是鋪天蓋地的剔骨思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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