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一場安靜的毀滅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itoyukiya (伊藤雪彥)時間23小時前 (2025/07/18 19:30)推噓1(1推 0噓 0→)

留言1則, 1人參與討論串1/1

你死的那一天，台北很晴。你一直說，太陽是最殘忍的東西。它讓一切都暴露——眼淚、瘡口、藏不住的疲憊。所以你挑了那天。光線像一把鑷子，把你最後一點維持靈魂的氣力拔出來，剩下的空殼就擱在學校宿舍的草叢裡。我穿著你留下的外套，站在墜樓現場。救護人員跟我說：「他應該摔得不重，但沒有掙扎。像……根本不想活。」我沒回答，只把手插進口袋，那是你最後一次跟我牽手的方式。你的雙手是空的，什麼都沒帶走。後來有教授找我過去：「聽說你們經常走在一起。他是不是……有點問題？他壓力很大吧？」我沒回答。我想問：「你不是都丟給他一堆事嗎？那你怎麼從沒看見他的問題，還把那麼多問題丟給他？」他是全系最優秀的研究生，拿了很多獎學金。他凌晨寫paper，下課還教直屬學弟妹功課，晚上來找我，眼睛紅得像是拿生命熬出來的藥湯。他總是笑，笑得像沒事，笑得像這個學校需要他堅強一樣。他還忙學生會。後來我才懂，他是活得最靠近黑暗的人。我們的親吻發生在系館頂樓，本來約了來看流星雨。因為大都市光害嚴重什麼也沒看到，只有晃眼的擁擠街燈與車影。他靜靜望著夜空，我靜靜望著他，然後我把唇，輕輕地印上去，像是要把整個台北的吵雜隔離。「別愛我。」我的初吻只換到這句話。我偏偏愛了。偏偏在過晚的時機，把一顆好好的心剖開，擺到你那早已疲累的懷裡。我們沒說在一起，只是習慣在同一個房間沉默，習慣夜裡你翻過身後突然的緊貼。你身上有一種瘋狂的孤單，我總以為我可以餵養它。我錯了。有人說你是自己跌下去的，我不信。我知道那不是失足，那是一種帶著計算的墜落—— 像你從不許我靠近的心房。我們的相遇平常到像一場錯覺。大學圖書館的閱覽桌，你一邊寫論文，一邊反覆在紙上畫正字。我後來才知道，那是你計算自殺的次數與時間表。你笑著說那只是習慣，但你笑的方式像一場慢性中毒—— 嘴角在上揚，眼神卻像深淵。你不喜歡擁抱，但你讓我靠近。你不讓我過夜，但你半夜會打電話說你害怕夢裡醒不來。你不說你有病，卻在午夜兩點把自己鎖進廁所，水龍頭的聲音開得像誰在哭。你說你喜歡台北的雨，因為它下得夠久，讓人誤以為有什麼能被洗乾淨。你沒說的是：有些髒，是活著本身。你說你只是不愛活著，跟我無關。我卻愛你愛得快不能呼吸—— 我以為我的存在可以讓你願意留在世界。那也是我最大的愚蠢。你去世後，我整理你的房間，找到一本手寫日記，封面是《精神病理學筆記》。裡面沒有文字，只有日期，後面一個字：撐。從2021年寫到2025年，從一頁寫到整本最後一頁，那個撐越來越淡，越來越潦草，像你整個人一樣。日記的最後一行是我們相遇那天—— 你寫：「今天有個人問我願不願意一起吃晚餐。真奇怪，我差點說好。」我那天真的有問你。你搖頭，眼神躲進書本裡。我以為那只是矜持，原來那時你已經接近崩毀。你走的那天，我被同學的電話打斷午睡。那時我夢見你坐在頂樓，低頭對我笑，說：「等我一下。」我醒來就知道你死了。看完你的身體被家長認走，我繼續回學校上課。你死了，系上沒有一點變化。就像這世界從沒打算認同過我們什麼—— 愛、允許、庇護，甚至一點喘息的空間。你的名字從點名簿上被紅筆劃掉。而我，是唯一一個記得你曾經呼吸的人。多年後，我成為講師。你曾經的課表成為我如今的日常。某天有個學生問我：「老師，如果一個人永遠活在你心裡，那算不算沒死？」我說：「算。他活著，但你慘了。」現在偶爾也會失眠，看著燈火通明的教室，想起你。想起那間你最後住過的研究室，牆上貼著幾句你喜歡的詩。偶爾還夢見你。夢裡我們在溫州街吃鹹酥雞，你說你其實喜歡夜市吵雜的聲音，因為那聲音沒有人會在意你說話時有沒有表現得開心。你看著我，眼神很輕，問：「你恨我離開嗎？」我說：「不恨。只是有點想。當年你如果多撐一會，說不定我們現在……」你打斷我：「沒有說不定。」然後你笑了，把手伸進我掌心，等我握緊了，才發覺自己握的是一把細長的切肉刀。但我沒有放開，即使鮮血淋漓。我醒來時，窗外又在下雨。台北永遠濕漉漉的，像是有人一直沒停下來哭。你還死著，我還活著。但這座城市已經把我們一起埋了。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我想我不會選擇告白。也不會在夜晚的擁抱中求你留下，不會說你還有我。我只會握住你的手，靜靜坐著，什麼都不說。讓你知道——生病了也可以被愛，被理解，被允許休息。可是我沒有。所以你走了。每次我站在講台，對著一屋子學生講「憂鬱症的隱性症狀」，我都在想—— 你是不是也曾這樣抬頭，看著別人分析你，而你一聲不吭？你一直說自己不是悲劇主角，可你最後還是演了一出最乾淨的退場。你說你不想讓我記住你崩潰的樣子。對不起，我偏偏記得。如今雨停了，天晴了，世界依舊忙碌。而你遺下的那場沉默—— 我會用餘生，慢慢讀完。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7.252.6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752838236.A.89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