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霜成三日香、伍
越過霜林堂的石碑還得走一段路才抵達一處石階，石階兩旁皆是蓊鬱樹林，坡
度不算陡，只是一眼望去沒能見到石階盡頭，葉橘問：「這要爬多少階啊？」
陸峋幽聳肩：「不知道，沒爬過。我帶你上去。」
葉橘聞言立即跳開，緊張道：「先等一下，你不要又那樣抓我，我會暈，想吐。」
陸峋幽失笑，來到他面前轉身背對人半蹲：「你上來吧。」
葉橘抿嘴竊笑了下，小心翼翼趴到陸峋幽的背上，陸峋幽雙手托住他兩腿提醒
道：「抱好了？」
葉橘雙臂環住男子的頸項應道：「嗯。好了。」
陸峋幽直接帶葉橘飛上高處，葉橘在大風裡瞇眼往下瞄，景色變得模糊，石階
似乎分為好幾段，一般人徒步走的話會很累，他們彈指間就來到霜林堂的門前。
陸峋幽一走到大門前，鋪首銜環就自己敲響，其中一個獅首道：「是陸道君啊，
躲在你身後的就是葉橘了？」
葉橘站出來囁嚅回應：「我沒躲啦。」
另一個獅首客氣說道：「二位請進，常月尊者已等候多時。」
葉橘跟著陸峋幽走過前院和廳堂，一路還有不少造景、涼亭，走廊有些彎彎繞
繞，雖然沒有閔相府那樣複雜，但這裡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格局無法一眼望盡，最
後他們來到一處水榭，四周有一扇扇木造門窗，上面雖無雕花，拼接的花樣看起來
也十分精細。
池裡開滿了荷花，能聞到淡淡清香，這裡環境清幽雅致，葉橘也因而放鬆了些。
陸峋幽在門外出聲道：「常月尊者，我將人帶來了。」
裡頭傳來一道溫潤悅耳的男音：「進來吧。」
葉橘跟著進去卻沒瞧見任何人，但見陸峋幽朝臨水的窗口行禮道：「這回多虧
常月尊者相助，不然閔二郎覺醒龍族血脈，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龍族經歷太多劫難，無法飛升他界的也都劫數難逃，如今那孩子算是元家的
末裔了。」
「嗯，是這樣沒錯，還以為極樂天之下再無真龍，沒想到這一趟出去雲遊會遇
到他，也是意外之喜。」
葉橘生出好奇心，小聲喃喃：「極樂天？」
陸峋幽將葉橘往前輕推了下：「他就是葉橘。」
葉橘踉蹌了下，在窗台前站穩，這才看清有個巴掌大小的人坐在那裡說話，他
再定睛一瞧，發覺那是一個穿著衣裳的小樹人，露出袖子外的手腳和那顆腦袋皆為
枝條，頂端有幾片綠葉，葉形是小扇子，他暗自了然：「這是銀杏豆盆？」
銀杏小樹人回答了葉橘的喃喃自語：「這裡是雲花峰，也是修羅天和極樂天的
交界，嚴格說來也是修羅天的一部分，修羅天的修士突破境界之後就會往極樂天去。」
陸峋幽補充道：「極樂天也就是神佛仙人所在的世界。」
「噫……」葉橘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陸峋幽笑問：「人間不也有一些關於修羅天和極樂天的話本故事？怎麼你好像
對這些事情全然未知？」
葉橘耳根微紅嘟噥：「我才來這世界十幾年而已，又忙著當人奴才，哪知道這
些。」
陸峋幽催促道：「快些來拜見常月尊者。」
葉橘不懂這裡的規矩，總之先照著他在人間學的那一套，躬身行禮道：「人族
葉橘見過常月尊者，多謝尊者救閔二郎君，還願意收我為徒。可是我還有一位母親
在人間，實在放心不下，況且我可能資質駑鈍，要不我還是回人間吧？」
陸峋幽無奈笑道：「還在擔心這個？那我現在就施法讓你問令堂，看她願不願
意讓你在這裡。」
葉橘一臉困擾：「這麼突然？」
模樣是小樹人的常月尊者也同意：「此事並不勉強，你就先問個明白好了。」
陸峋幽雙手在虛空畫圓，施法變出一道圓光，映照出慧娘正在人間打理家中環
境的景象，慧娘揉了揉眼看到半空中出現葉橘的模樣，欣喜問道：「是阿橘？你去
哪裡了？閔相府的人一問三不知，為娘又不知該如何去尋你的下落，看起來你平安
無事，還好麼？」
「阿娘妳別擔心，聽我說──」葉橘把事情經過簡化後告訴慧娘，慧娘一聽有
仙神要收兒子為徒，當即歡喜的答應：「這樣當然好，這可是求之不得的機緣。阿
橘你就放心去吧，為娘一個人賣麵也不吃力，熟客們都關照我們攤子，還有那閔二
郎君給的錢，也不怕一時累了或病了，鄰里也都很好。所以啊，你就跟著尊者去修
行，別擔心為娘。雖然娘也想你，可你又說將來不娶親，不如乾脆就去修仙啦。」
「阿娘妳一下子就接受這件事啦？也不怕我是被人拐跑？」
慧娘笑回：「那拐你的人本事通天啊，還能在半空弄法術讓你我說說話哩。」
葉橘嘴角抽了下，尷尬偷瞄一旁陸峋幽，慧娘說還要忙活，法術視訊就此結束，
他也算識相的，果斷朝小樹人行禮喊道：「師父請受弟子一拜。」
小樹人話音帶著笑意應道：「不必多禮，我也只是在這裡以分身傳道說法罷了。
在霜林堂，只要不作惡，大家都是平等的。」
陸峋幽揉了下葉橘的腦袋說：「他什麼都還不懂，得從頭學起，他還是喊你師
父吧。」
葉橘又一次拜道：「常月師父。」
小樹人點頭，腦袋上的葉子晃了晃：「好吧。要喊我常月或是師父都隨你，那
我喊你小葉？」
葉橘欣然點頭：「好。」
常月飄到葉橘面前說道：「你就住在星曜樓吧。那是觀天相的地方，旁邊有空
著的屋樓，已經收拾過了。」
葉橘乖巧應道：「謝謝師父。」
陸峋幽擊掌：「既然小橘在這裡安定下來，那我去見一見清璃他們。」
常月尊者道：「慢走。小葉隨我來。」
「是，師父。」葉橘跟著飄在空中的小樹人移動，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陸峋幽
的身影已經化作天邊一個小點飛遠了。
常月和葉橘邊走邊聊道：「他說的是羽族名門的公子，楊清璃，從小就送來這
裡修習法術。這山裡還住了其他族裔，有機會再讓你們互相認識。」
葉橘好奇提問：「師父，你的本尊在極樂天，也就是說你是神仙囉？」
常月尊者好像輕笑了聲，回了單音：「嗯。」
葉橘暗自竊喜，初入仙門就拜神仙為師，算是賺到了吧？
＊ ＊ ＊
葉橘又做了長夢，這回不是夢到閔熙和，而是夢到陸峋幽和一個他素未謀面的
傢伙，夢裡陸峋幽喚那人清璃，應該就是常月提到的羽族。
夢中的楊清璃是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個子比陸峋幽嬌小，實則是
陸峋幽太高大，楊清璃成天跟在陸峋幽身後喊陸哥哥，對陸峋幽十分依賴。
楊清璃幼時就和族人遭受災變，他們所棲息的地方有一座聖山，是座活火山，
它爆發時引起駭人的獸潮，楊清璃因而和族人失散，連飛都不太會飛的他躲在一棵
古老的鐵杉上好幾個晝夜，終於等到獸潮逐漸平息，楊清璃也疲憊得落到地面，連
覓食都沒力氣，被路過的陸峋幽救治並送到霜林堂才得以保住一命。
楊清璃在霜林堂獲得照料，幾年後與族人相認，之後又再次返回霜林堂修煉，
結識了其他異族的師兄弟，狼族的青年楚珺就很喜歡他，成天追著他跑，可是他對
陸峋幽早就有依戀之情，遲遲沒有接受楚珺。
楚珺為了追求楊清璃，搜羅各種奇珍異寶，結果在某個秘境邂逅一名鮫人，鮫
人喜歡上楚珺，還跟著楚珺來到霜林堂，自此發展成複雜的四角戀。
葉橘睡醒時，天色還灰濛濛的，室內幽暗，他愣愣望著床頂，少頃用剛睡醒的
嗓音嘆道：「這次從三角戀變成四角戀？天啊，好亂。」不過好在夢裡沒有他的存
在，無論這是不是又一個預言夢，他都要盡量迴避那四個麻煩的傢伙。
他坐在床上發愣，直到漸亮的天光透過窗紙打亮室內景物，這屋裡擺設簡樸，
隔壁即是書齋，有收藏字畫的瓷缸、透著驅蟲藥香的書架，還有一區收藏琴箏管簫
等樂器，也有飲茶的各種道具。在這樓上有間空房，往外有寬敞的露台，常月尊者
說這露台就是自己時常來觀察天相的地方，所以才稱此處為星曜樓。
住處旁的一間小屋是這裡僅有的廚房，以前尚未闢穀的弟子會來這裡自炊，
但後來招的弟子多是早早就學會了闢穀，所以很久沒人去用那廚房開伙。葉橘猜測
這廚房也是常月安排他住這裡的原因之一。他梳洗好就先在附近蹓躂一圈，廚房還
算乾淨，只是缺少食材，從前他跟著慧娘去集市採買，偶爾會買到一些郊野山民賣
來的野菜山蔬，但若要他在這片山林辨認野菜還是很困難，而且荒野蟲子多，他一
向都討厭蟲子。
葉橘坐在屋外長凳，對著手裡的白色紙鶴糾結，常月說這隻紙鶴能傳話，只要
專注傳遞意念或開口說話就好，他猶豫了一會兒捧起紙鶴啟唇，還沒出聲就聽見一
道溫潤好聽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肚子餓了？」
葉橘抬頭見到是小樹人，訕訕然道：「師父，徒兒還沒修煉，更學不會闢穀，
要是在這裡生活，將來還得應付吃喝拉撒這些事，雖然我會自炊，可是缺少材料。」
「是我疏忽了。」小樹人抬起兩袖，憑空變出一枚透明戒指。
葉橘伸手接住落下的戒指問：「這該不會是什麼法寶？」
常月解釋道：「這是蘊靈寶戒，只要起心動念就能進入戒中的一方小天地，這
是由蘊靈寶石為本源打造的，你在裡面能耕作出帶有靈氣的作物，也能飼養一般魚
蝦蟹等低靈智的生靈，若遇危難可以躲避其中。一年收成的作物，只需十二日就能
收成，不採收也不會凋零敗壞，豢養的生靈即使壽終也只是陷入沉眠，不會衰亡。」
葉橘拿起戒指隨意戴在無名指，本來寬鬆的指環一下子縮成符合他指圍的尺寸，
他訝道：「哦，真是件厲害的法寶。」
常月似是輕聲淺笑：「你的紙鶴也能作為飾物隨身佩帶。」
葉橘一手捧起紙鶴疑問：「這個？」
常月輕輕揮動衣袖，葉橘手上的紙鶴縮得比指甲還小，側身生出一圈銀環箍在
葉橘的耳骨上。葉橘抬手摸了摸，好玩笑語：「多謝師父賜這麼多寶物。」
常月說道：「我傳你一些入門心法，再教你讓法寶認主的法子，你先闔眼。」
「啊、好的。」葉橘乖乖閉眼，他能感覺到常月飄到面前，抬起相當於雙手的
小枝條碰觸他的眉心，一道道靈光注入他的識海，在他能冥想的空間裡冒出了一些
事物，像是投影的文字和影像。
片刻後常月告訴他：「方才你應該能感受到我所傳遞的意念，照著我所傳授的
那些東西反覆練習，令身心習慣，它們會逐漸變得像日常呼吸、睡眠一樣自然。若
你還有疑惑，儘管驅使那紙鶴問我。」
「哇，這真是太方便了。」葉橘心想，修真世界果然都是黑科技？
常月給了葉橘一些種籽和幾粒丹藥，耐心說明：「這些你先養著，還需要什麼
再告訴我。這些藥能讓你數日不需飲食，直到食材收成。」
葉橘忍不住笑了下：「真有意思。」
常月身上的小綠葉在微風中輕晃，他望著葉橘的笑容感慨道：「你倒是樂天知
命，這樣甚好。萬事起頭難，先過好日子才能修煉。」
「是，師父！」葉橘覺得有常月這樣的大外掛存在，他在這座雲花峰的生活一
點都不難，只要不去招惹四角戀就好啦。
葉橘靠著常月給的東西開始在星曜樓自給自足，他發覺利用蘊靈寶戒栽植的作
物不會生蟲子，似乎也不會有病害，一連十多日他都窩在寶戒的空間裡忙活，終於
收成了一批農作，可以炊煮一些簡單的飯菜，不必再靠丹藥解決飲食問題。
某日他剛吃完飯，常月恰好出現，小小的樹人飄在廚房外關心道：「近日過得
可還順利？」
葉橘欣喜頷首：「多虧師父給的寶物和種籽，今天終於吃上一頓不錯的飯菜啦。
可是除了果菜種籽，我還想再種些別的，像是地瓜、山藥、山蔘、筍子那類的，也
想採些蕈菇回來。不曉得寶戒裡頭能不能繁衍蕈菇？」
常月想了下答道：「可以一試。」
葉橘靦腆微笑，合掌央求：「師父有沒有什麼驅蟲的法術或道具？我就怕山裡
的蟲子，山裡有不少蜱蟲什麼的，被叮的話可能會死掉……」
常月飛近葉橘，直接落在他肩膀上坐著回道：「不如我陪你一同去採摘，我能
護著你，也能教你辨識可食的野菜，尋常蟲蛇皆會迴避，不必擔心。」
「啊？這多不好意思啊，我可能要忙上一整天，說不定一天還不夠。」
「無妨，近來我清閒，再說你喊我一聲師父，我自是要照顧你的。走吧。」常
月頓了下又說：「從未有弟子提起過這些事，我也好奇你怎麼做。山林間的事，我
也熟悉，能夠幫你。」
「好，謝謝師父。」
葉橘不再推辭，他樂得有神仙幫忙，何況小樹人坐在他肩上，這感覺非常療癒
啊！
等葉橘稍作準備，戴好帽子、拿好竹簍和其他工具就出門。雖然一路上沒有太
多交談，葉橘迎著山中微風信步而行也感到自在舒服，不由得輕哼起他前生聽的歌：
「需要多久的時間，平地才能搭、起一座山，需要多久的時間，海岸才能堆起一座
沙灘……我要變成你的樹，用葉子親吻你的臉，讓土壤喝乾你的眼淚，讓我吸收這
一切……」
常月靜靜坐在葉橘肩上聆聽，他知道這不是這裡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歌，歌
詞也頗有意思，他沒有多問，直到葉橘走在山裡喘到不唱才出聲提醒：「往西再行
一里會有一片竹林，就到那裡挖筍子吧。林子裡有許多蚊蟲，不過有我在，你不必
擔心。」
葉橘點頭：「是，師父。」他站在原地靜默半晌又問：「往西走一里？那個，
西邊是哪邊？」
常月指了個方向，葉橘紅著耳根抿笑，拎著工具往西行，按他教的法子掘起筍
子放竹簍裡，之後他又給葉橘指了蕈菇們生長的地域。
不少好吃的蕈菇長在陡坡，雖然葉橘帶了繩索和一些東西輔助，途中仍是摔了
一跤，還好只是手臂有些擦傷，沒什麼大礙。常月指著某棵樹下的草叢說：「那草
裡有紅菇。」
葉橘剝開青苔雜草拔出了兩朵漂亮的白梗紅傘菇，一看就皺眉疑道：「痾，這
都是毒菇吧？吃了會死的。」
常月解釋：「毒菇是另一種跟它長得相像的，我帶你去看。」
這一路上常月教葉橘辨識山蔬野菜以及各類蕈子，葉橘沒什麼信心，常月總是
耐心安慰：「任誰都不會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你只要多練習，練久了，自然會熟悉。」
葉橘有些感動和感激：「好，我會的。師父你真厲害，什麼都懂，你的分身是
一株小樹，該不會原身也是樹？」
常月應道：「嗯，是白果樹。」
「哦。」原來是銀杏啊，果然和分身一樣。葉橘燦笑道：「真好，葉子很可愛。」
常月沒回話，頂著沒有五官表情的樹身安靜坐在葉橘的肩上。葉橘意識到自己
可能太過輕浮，放輕語氣道：「我不是故意冒犯師父的，對不起。」
常月用聽不出喜怒的語氣回道：「沒什麼，只是頭一回聽人誇葉子可愛，一時
不知該如何回應罷了。」
「從來沒人誇啊？在我們那裡，大家都喜歡銀杏啊。」葉橘想起前生還為了欣
賞秋天的銀杏，特地存錢請假出國的事，接著好笑道：「但是銀杏的果實是很驚人
沒錯啦。」
「嗯……」
「啊、呃不是啦，我又講錯話了，對不起！」
「沒事……」小樹人反應如常，但葉橘卻感覺常月好像有些受打擊？
葉橘在雲花峰霜林堂的日子逐漸安定下來，一下子就到了端午節，陸峋幽來探
望他，在常月尊者的同意下，陸峋幽帶葉橘回瀛闔國找母親。葉橘帶了養生袪病的
丹藥給母親，搶著把家裡粗重的活都幹完，母子相處幾日後，葉橘又和陸峋幽回到
雲花峰。
葉橘一回星曜樓就喊住陸峋幽問：「那個，陸大哥你吃粽子麼？」
陸峋幽摸著嘴邊稍微冒出的鬍渣笑回：「吃啊，我就是嘴饞才跑去人間晃的。」
「那這串粽子給你，我和阿娘一起包的。」葉橘從戒指裡變出一串粽子送上：
「裡面有栗子、香菇，肉也大塊，還有很香的鹹蛋黃。喔，以後要是有材料，我再
做有魷魚的給你。」
「這麼多料？」陸峋幽開心道：「小橘不僅孝順還很賢慧啊。」
葉橘笑容靦腆道：「多虧陸大哥關照嘛。還勞煩你一路都帶著我，而且我怕高，
陸大哥又特地準備了飛行法器，這些只是我跟阿娘的一些心意啦。」
陸峋幽收好粽子，擺手瀟灑道：「以後你學會飛行術就會習慣了。」
「是。」
「那我先走，有空再來看你。」
葉橘揮別陸峋幽，開心跑到樓上喊：「師父，師父你在不在？你吃粽子麼？我
跟娘親一起包的。」
樓上的露台緩緩飛來一個小樹人，穿著淡綠衣衫，正是常月的分身。常月說：
「我不必飲食，但是若有誰供奉的話，我能感受到食物的氣息和滋味。」
葉橘聽完愣了下，拎著一串粽子蹙眉笑說：「可是吃進嘴裡才能感受到口感耶。
師父不能吃東西啊？」
常月說：「要吃也是可以，但是我的本尊不宜到修羅天……」
「那你分身吃也一樣吧？哦，手太小，那我餵你啊？」經過一陣子的相處，葉
橘知道常月尊者是個隨和好親近的神仙，因此他對常月的態度也逐漸不同，少了一
開始的畏懼，常月也從不計較他的態度轉變，相處起來亦師亦友。
葉橘覺得常月的分身很可愛，抽空做了幾套小衣裳給常月的分身更換，甚至還
自己染絲線紮流蘇，做了小飾物想送常月，不過這些東西製作起來頗費工夫，他也
不算熟練，失敗了好幾回，直到中秋前夕才趕製好，邀常月到星曜樓相見。
常月總是直接在星曜樓二樓露台現身，葉橘早早就備好茶水點心，還有一個比
手掌略大一些的竹編椅，椅子上還放了小小的坐墊。他伸手比著竹椅道：「師父請
坐。」
常月飄近葉橘，在竹椅上落座，他道：「月圓之夜適合修煉，但也需要當心走
火入魔。」
「師父師父，我找你來不是要談這個，我有東西給你。」
小樹人做出歪頭的動作，身上那些逐漸因入秋而轉黃的扇形小葉子也隨之輕晃：
「什麼？」
「這是我做的，雖然做工不怎樣，但也是我一點心意。」
常月見葉橘遞來一個托盤，放了幾套小衣裳，下面還有兩件小飾物，感到意外
的同時又覺得感動：「這些都是給我的？」
葉橘燦笑頷首：「神仙應該有很多寶物，什麼好東西都見過，這些東西師父可
能也不稀罕，但是我還是想做點什麼。」
「謝謝。」常月揚袖，托盤裡的東西消失，他將東西都收下，又一次說道：
「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這些，謝謝你，小葉。我很喜歡。」
葉橘開心微笑，靠著椅背吁氣道：「師父喜歡就好啦。今晚月亮很美，就不修
煉了，我們來賞月吧？」
「是偷懶的藉口？」
「咳哈哈，沒有啦，修煉不差這一天嘛。再說我也不趕著降妖除魔，就順其自
然啦。」
常月本想督促弟子修煉，要念他幾句，但想著自己剛剛才收禮，葉橘又一臉開
心的樣子，心軟的把話吞回去。
葉橘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常月一旁說道：「這茶很香，我上次回國買的好茶，師
父聞聞，這個不喝也行。」
「嗯。」
「下回我燒個師父專用的杯子，這樣我們師徒就能一起飲茶賞月了。」
常月本想回一句「你還是專注修煉吧。」但葉橘其實已經夠勤奮了，所以他仍
是沉默。
葉橘初入門，即使常月送了一些丹藥助他修煉，但以他這樣的肉身也不可能一
朝一夕就變得多厲害，倒是在山林裡生活的諸項雜事變得更熟練，常月也說過要他
先鍛鍊身子，修習術法之事慢慢來就好，歲末之前再到霜林堂的道場聽常月說法傳
道即可。
葉橘喝著熱茶，問常月道：「師父也常常這樣去找其他弟子？」
常月搖頭：「不。其他弟子已有基礎，也都不是凡人，無須我這樣頻繁留意。」
葉橘知道整座山最弱的就是自己，可能樹上的松鼠都強過他，於是心虛的笑說：
「抱歉，都怪我太不成材。」
常月安慰道：「能看著你成長也是件好事，於我亦是一種修行。你不必妄自菲
薄，凡事皆有其因果造化。」
葉橘若有所思，聞了半晌茶香又問：「師父是神仙，會相信有別的世界麼？」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什麼好奇怪的，你就是來自別的世界。」
葉橘詫異，原來常月早就察覺了這點，他好不容易有個對象能聊這些事，難掩
內心激動說道：「不愧是師父。其實我記得不少前生的事情，只是怕被當瘋子或傻
子，總是假借夢境才能稍微講出口。我連前生的姓名都還記得清楚。」
「哦？」
「我以前也是姓葉，叫葉瑾深。」
「你還留戀以前麼？」
葉橘想了想，沉吟道：「不能說毫無留戀，但我在這裡也有牽掛，像是我阿娘……」
「嗯。」
葉橘就這麼和常月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不知何時睡著被挪回房裡，後來他見
到常月換穿他做的衣裳，心裡也很高興。山中的日子不知不覺過得飛快，轉眼就到
了歲末，霜林堂的道場聚集了許多修士，沒有上千亦有數百。這些修士不盡然都歸
屬於霜林堂的弟子，很多來自於其他修真宗門，目前霜林堂追隨常月的弟子僅有三
名，分別是狼族的楚珺，羽族的楊清璃，還有人族的葉橘。
巳時的太陽不算太刺眼，霜林堂的道場非常寬敞，也非常寒冷，但是在場皆是
道行匪淺的修士，他們有真氣護體，所以衣著看來像是春、秋兩季的打扮，只有葉
橘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
好在道場有陣法維持環境，風雪幾乎被擋在陣外，不然葉橘還得撐傘等候常月
尊者現身說法，雖然他此刻的樣子已經引來不少修士側目，因為他睡過頭了，等他
趕來道場時，其他修士早已就座。
道場上約膝下的高度飄浮著一些字，以天干地支排列開來，各個修真門派似乎
都事先收到他們相應的位置，葉橘匆匆掃視一眼，發現他的位置是在最前頭，遲到
的他可以說是受人矚目。
在他身旁是一位模樣有些稚氣未脫的青年男子，對方的五官生得可愛精緻，有
一雙金色眼眸，睫毛濃長捲翹，還有粉潤的唇瓣，一頭黑髮隱約透著深紫光澤，若
只看臉的話，一下子還真不容易分辨是男是女，他知道這男子就是楊清璃，而葉橘
和狼族的楚珺之間只隔一個楊清璃。楚珺生得相當俊美，有淡綠色的眼眸和灰藍的
髮色，鬢髮紮了些細長的辮子，有一種瀟灑張揚的氣質，在葉橘看來有點像是前生
看過的那種洋片裡叛逆而性感的男明星，風格突出、搶眼，充滿魅力。
這是葉橘第一次見到二位同門師兄，他憑夢中的印象小聲打招呼：「葉橘見過
楚師兄、楊師兄。」
楊清璃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葉橘，僅淡淡回一句：「你遲到了。」
葉橘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楚珺無所謂的說道：「反正尊者也還沒來。我叫楚珺，他是楊清璃，你可能從
常月尊者那裡知道我們了。你就是葉橘啊，原來長這樣……那我喊你小橘子吧。」
葉橘乾笑兩聲，小橘子聽起來真像太監啊？
楊清璃清哼一聲，抿了下嘴嘀咕：「長得也沒多好看，陸哥哥還老是提起你。」
葉橘以為是自己幻聽，偏頭投以疑問的表情，楊清璃有些不耐煩的斜睨他輕罵：
「坐好啦，醜八怪。」
葉橘僵了下，默默端正坐姿，心中非常不爽，真沒想到楊清璃的修養這麼差！
他雖然算不上多好看，但也絕對不是醜八怪，至少他就挺喜歡自己的模樣，和前生
也長得差不多啊。他被楊清璃的話氣得不輕，忍不住以餘光偷瞄周圍其他修士的模
樣，又假裝在找人的樣子回頭環掃一周，發現所有的修士都生得比明星、模特兒還
要好看又有特別，他原先的火氣也迅速消了一大半，楊清璃說的竟是客觀事實！他
並非認同楊清璃口出惡言，也不喜歡隨意比較他人外貌，可他現在也覺得和那些修
士相比，自己還真是醜八怪……果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然而葉橘心情仍是氣悶，他垮下臉不再和師兄們交流，恰好常月尊者出現，沒
人留意他們之間的小火花。
道場上方發出柔煦光亮，空氣裡出現若有似無的香氣，沒有人見到常月尊者的
形影，卻都知道尊者已經到來。葉橘發覺所有人都很安靜，就連楊清璃都目不斜視
望著前方。
葉橘只感覺到場面詭異，彷彿邪教洗腦現場，但明明常月尊者都還沒開始說什
麼。場面安靜，良久都無人出聲，無事發生，葉橘開始感到無聊，又不好意思直接
離場，只好放空思緒，在他打著瞌睡快要入眠的前一刻，忽然聽到奇妙的聲音，好
像微風不再只是微風，他能感受到風從何方吹來，帶動那些雲嵐繞著雲花峰，不僅
這樣，他也能感受到這片山林土地的氣息是如何運轉的，所有的感官意識都變得極
其敏銳，似乎不像是自己，他一度忘我，這感識細微到能捕捉到雲花峰所有自然動
靜，水氣凝成露珠、滲入土壤或是在光照下昇華，無論是微渺的水氣、光亮、草木，
或大至山川、大地間的聯繫，皆自有去處。
它們都確實存在並生生不息，凋零與衰亡也只是其中一種過渡，循環往復。他
能感受到日月星辰的運轉，也能內觀自身的五行輪迴，由忘我再看見自我，葉橘發
覺他像一個渺小如塵的光點在黑暗中飄浮，緩緩落到一片雪花上，又隨之飛融於某
人的掌心。
那種失重後的驚懼徬徨，終於在經歷許多變動後安定下來，葉橘有一種想掉淚
的感覺，可是這無關悲喜，只是一切都回歸初始那般，純淨無垢。葉橘有些豁然開
朗，他所感知到的，即是這天道的一部分。而這就是常月尊者所傳授的課業之一。
「小橘子，小橘子。」葉橘迷迷糊糊抹了下嘴邊濕意，然後聽到楚珺在喊他，
並且提醒他道：「別睡啦，你流口水了。諾，給你，擦擦。」
葉橘被楚珺塞了塊手帕，他接過來擦嘴邊口水，含糊道謝：「多謝楚師兄。」
楚珺爽朗笑應：「這裡沒有上下之分，喊我楚珺就好。」
「楚珺。」葉橘從善如流改口，瞄了一眼楊清璃，碰巧四目相接，楊清璃輕哼
一聲就起身走開，楚珺朝他笑了下就追上楊清璃的身影，其他修士也紛紛飛離霜林
堂道場。葉橘沉默注視楊清璃遠去的背影，小聲念道：「沒想到那個娃娃臉居然長
得這麼高……」
葉橘站起來拍拍衣衫，返回星曜樓就看到小樹人已經坐在窗台上，他開心奔過
去喚道：「師父，我回來啦。」
常月問：「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聽講，覺得如何？」
「痾……」葉橘赧顏道：「對不起啊師父，我不小心打瞌睡，還做夢了。」
「呵，你知道那並非是夢，而是你入定後聽我傳法。」
「咦？是這樣啊？」葉橘感到不可思議，他問：「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一下
子出現非常多靈感，從裏到外充滿了力量，身心靈全都煥然一新，一下子就頓悟。
但是很可惜，那種靈感會逐漸退去，我現在又覺得自己沒這麼、唔，該怎麼說才好？」
「你說得很對。那些領悟是短暫的，就像一面鏡子，需要時常擦拭才會明亮，
真正的悟道不在一朝一夕。有些地方會說這是洗禮，也有人會說是灌頂，有人會聽
見言語，有人則是看見不同的景象，各有各的經歷。總之，有所體會就是一種收獲。」
葉橘雙手握拳，振作道：「怪不得我現在精神很好，彷彿學什麼都能很快了悟。」
「是啊，打鐵趁熱，我來就是提醒你快去修煉的。」
「弟子此刻覺得法喜充滿。」葉橘半開玩笑的回話，但他知道這不是誰都有機
緣體會的，用言語也很難說得清楚，只是常月對他的解釋很好，深入淺出。他開心
揮別小樹人：「弟子多謝師父提點，那我去打坐啦。」
後來葉橘為了感謝常月，坐了一個小鞦韆擺在窗台，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常月
會喜歡。又過了幾日，他忽然想起楊清璃對自己的態度很差，碰巧常月在窗口盪鞦
韆，他靠在窗邊問：「師父，楊師兄是不是很喜歡我？」
常月沉吟了聲，應道：「其實他是不喜歡與人族有往來，並非針對你。清璃是
個好孩子，只不過當年引發獸潮，害他與族人失散的元兇就是人族修士，所以他才
不喜歡人族。雖然如此，他也從未對人族做過什麼不好的事，你不必太過介懷。」
「原來如此。」葉橘心想這算不算種族歧視？不過有那種遭遇，討厭人族也很
正常，他前生也常常看了一些糟糕的新聞以後，認為人類乾脆都毀滅好了。當然這
只是當下激烈的情緒所引發的念頭，想想而已。
常月在鞦韆上提起一事：「小葉，為師之後要閉關，可能要離開好一陣子。清
璃和楚珺各自修煉已有多年，我並不擔心，但你初入仙門，就怕萬一出了什麼岔子，
不如就請陸峋幽過來常駐霜林堂，方便照看你如何？」
「咦？我是無所謂啦，如果陸大哥願意的話……」
「其實昨日為師已經傳訊與他談過，他說他很樂意。」
葉橘猜想陸峋幽應該是想來找楊清璃的，有他這個幌子就很方便行事，而他是
真的無所謂，但他由衷感激常月如此關懷自己，於是躬身拜道：「謝謝師父。」
常月含著笑意輕嘆：「還這般見外麼？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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