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霜成三日香、柒
夏末的雲花峰已經沒這麼炎熱，陽光依然耀眼，剛睡過午覺的葉橘愣愣望著門
外的訪客。也許是他多少累積了一點修為，感識比先前敏銳，所以依稀能見到楊清
璃身上透著淡淡光輝，而那並非日照的緣故，是對方本身透出的靈波和氣場。
「原來是楊師兄啊。」葉橘默默收起防身的符咒，客氣招呼道：「進來喝杯茶？
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前陣子不是去閉關啦？」
楊清璃被少年請入室內，逕自找地方落座，目光環掃一周，聞到了淡淡的花草
香氣，似乎是源於那少年身上，他這才回神說道：「我剛出關，前幾日順利渡劫。
陸峋幽說要代你去探望那龍族後裔，因為出遠門會離開好一陣子，所以他讓我代為
看顧你。楚珺忽然說要去秘境，所以暫時也來不了，他們都要我跟你講一聲。」
「喔，這樣啊。」葉橘了然頷首，微笑詢問：「對啦，楊師兄想喝什麼茶？我
手邊有的茶種不多，不過先前楚師兄送了我一些不錯的茶，你──」
「我不想喝茶。」楊清璃不喜歡人族，雖然心裡知道少年是無辜的，但他還是
給不了好臉色。他道：「你應該知曉我不喜歡人族。」
葉橘尷尬抿笑：「我知道，沒關係啦，楊師兄不必勉強，我其實能照顧好自己，
師父、陸大哥、楚師兄都給了我好些寶物，你不用顧慮我。」
楊清璃略微思索了下，起身確認：「你這話的意思是我不必一直看著你？」
葉橘有些分神的想起楚珺，那時楚珺好奇觀察他的樣子，彷彿在看他現場直播
什麼，他失笑回楊清璃說：「不錯，我也不是幼童或嬰孩，也在山裡生活過一陣子，
應該是能應付的。楊師兄就去忙自己的事，我不要緊的。」
楊清璃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微微蹙眉，揚起淡笑說道：「你真是個怪人，既
不厲害也不像多聰明的樣子，卻要這般逞強的說自己沒事。嗯，罷了，隨你吧。」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回頭說道：「但我並非不負責任，三日後再來看你還活著
沒有。」
葉橘覺得楊清璃對自己的態度太過彆扭，竟有些想笑，他揮手道：「好，楊師
兄也保重。對了，方才忘了說。」
「什麼？」
葉橘誠心微笑道：「恭喜你渡劫順利。那、再見。」
楊清璃沒想到少年會這樣講，也不像是刻意討好，微愣之後轉身飛離。
葉橘目送那道淡金色的光飛逝天邊，帶著笑意輕嘆：「唉，四角戀難熬啊，楊
師兄多保重囉。」他起初也很不爽楊清璃對自己的態度這樣惡劣，但他如今心智加
上前生的三十二年，也算是五十幾的人了，沒必要太在意一個不算熟的傢伙。他仔
細一想也覺得楊清璃有些可憐，若非當初的陰影太深，也不至於會厭惡所有人族吧？
既然是陰影，他也不可能勉強楊清璃和自己這個人族往來，能像這樣和平相處已經
算是很不錯了。
葉橘獨自在雲花峰修煉，日子過得簡單愜意，想偷懶就偷懶，不過他還想努力
修煉，以後收集好材料煉出仙丹給慧娘，所以多數時候都很勤奮。何況山中生活也
並不真的輕鬆，有太多的事要做，除了打理蘊靈寶戒裡那些作物和生物，還要時時
整理星曜樓，也得安排自己的修煉課業，每日都非常忙碌，連睡覺都不怎麼做夢了。
葉橘擅於獨處，不過獨居的日子一久也難免感到寂寞、無聊，所以只要楊清璃
現身，他就會忍不住聊幾句。他問過楚珺跟陸峋幽何時歸來，楊清璃回答道：「陸
峋幽總是來去無蹤，我也不曉得。至於楚珺，有些秘境和外面的歲月流逝不同，所
以我也不清楚。」
這種回應根本沒解答葉橘的提問，但葉橘認為楊清璃也不是隨便敷衍，何況他
自己也不曉得師父要何時才回雲花峰，也只能這樣繼續在山中修煉。
葉橘知道楊清璃每隔幾日會來星曜樓一趟，看他還活著沒事就離開，似乎真的
不情願和他多聊，他也放棄找楊清璃閒聊打發時間，倒不如將學到的東西應用於生
活上。近來他在山林裡採了好些蕈子和野草，照書上指示煮過，不僅去除毒性，還
很好吃，因此入秋以後，他的愛好就是煮火鍋，還有自己炊飯。
雖說有些菇類能養在蘊靈寶戒裡，但大多數的蕈子還是得去山裡採，而且氣味
會有微妙的差異。葉橘之前曾和陸峋幽去採過幾種很好吃的蕈子，今年他想再去找
一遍，總能摘一些回來。
秋季的雲花峰天氣變化大，白日放晴可以很暖熱，一旦下雨或是入夜又會變得
非常寒冷，葉橘也是準備充足才敢出門，花了大半天，果真在溪畔、瀑布附近找到
往年吃過的美味蕈菇。
這天他特意煮一大鍋火鍋，打算將吃剩的都放到寶戒儲放。飽餐後他有些犯睏，
於是就在一樓榻上小憩，但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再次醒來會身在野外。他錯愕望著藍
靛色的天幕，餘暉正迅速消逝，而他靠著一棵樹坐著，手心傳來難以忍受的刺疼，
渾身也非常不舒服，他抬手藉幽微的光線一看，居然滿手都是血，他想起身卻驚覺
腳也受傷了。
「呃嗯。嘶……」葉橘痛得倒抽氣，好像兩腿都傷著，起不來，手也有傷。深
林已有夜梟在叫，遠處也傳來奇怪的獸類叫聲，他不曾獨自在夜晚進山林，對這些
聲音很陌生，也越來越害怕。不過一覺醒來從床上到荒郊野外，這種事似乎不是頭
一回，但這是有護山陣的雲花峰，難不成還有其他妖道作祟？
葉橘抖著手摸上鶴形耳飾，猶豫該不該叫常月救命，但他知道常月在閉關修煉，
通常修士就是有重大難關要度過才會選擇閉關，他不想害師父分神應付自己，萬一
就因他分神而大傷元氣，甚至傷損性命就不好了。
可是他此刻傷得起不來，除了常月之外，他還真的沒辦法向誰求助。他告訴自
己先鎮定，深深吐息後，嘗試思索自己為何會落得如此的處境，他是一個人夢遊往
山裡跑的？但他應該沒有夢遊症，睡前他也只是吃了火鍋而已啊──火鍋有問題？
「吃到毒菇？不可能，我都確認過了啊，全都處理好了，也不可能屬性相抗產
生了毒……」想到這裡，葉橘愣了下，他想起火鍋裡有兩種不應該同時煮的山中野
菜，那是他前生也沒見過的植物，因為先前吃過覺得很美味，口感非常爽脆才多採
了些，一時不察就混著煮在一起。它們分開料理再吃下是無妨，但一起煮的話，會
產生致幻的特性，這效果不亞於迷幻毒菇。
葉橘苦笑，仰首長嘆：「看來我時運低啊，這也是修煉的一種劫數？不，是蠢，
看來我是要蠢死自己了。」他就應該早些辟穀，不要老是這樣貪吃！
秋夜風寒刺骨，葉橘睡前蓋了厚被子，所以穿得不多，現在衣衫單薄冷得要死，
又一身的傷，怪不得難受到醒過來。他不敢放聲喊救命，怕招來野獸攻擊，但也猶
豫要不要躲進寶戒，這麼一躲可能就錯失求救的機會，在寶戒裡慢慢等死了。
儘管他先前認為自己前生加今世已有五十多歲的歷練，但他不曾覺得自己衰老，
畢竟那也只是個虛的數字，任誰這般身心脆弱都會想哭的，所以他就在樹下壓抑聲
音哭出來。
這只是適當的情緒發洩，不丟臉的，葉橘如此自我安慰。
哭了一會兒，他開始覺得腦袋發昏，恐怕是血流得太多，他內心更加恐懼，就
算前生就被變態捅死過，現在他的心裡仍然害怕死亡，這次還是他自己找死。以前
他認為自己會選擇死個痛快，但現在寧可賴活著。正因為傷勢不輕，所以躲進寶戒
也沒用啊！
「喂。」
嗚嗚嗚，葉橘安靜哭著，他就快死了。是不是那毒草藥性還沒消退？怎麼好像
有幻聽啊？
「喂。」
葉橘聽到上方傳來拍動翅膀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覺，面前倏地落下一道人影，
嚇得他叫出聲：「哇！」
來者有一雙金色的眼眸，在夜晚的林子裡非常顯眼，他怯怯抖了下，等對方蹲
低湊近，這才看清對方是楊清璃。
楊清璃早就聞到了血腥味，皺眉詢問：「沒事半夜跑出來做甚麼？還把自己弄
得一身傷。」
葉橘見到認識的人就鬆懈下來，帶著哭腔答道：「說來話長，楊師兄快救我。」
「你……」楊清璃本想念他幾句，但是看少年哭得可憐也沒再多講什麼，心情
複雜的嘆了口氣，他先餵葉橘一粒護心脈的藥，再施法讓葉橘飄到半空，他再打橫
抱著，將人帶回星曜樓治傷。
楊清璃點亮樓裡大廳的燈火，將葉橘安置於大廳的椅榻上。葉橘這才看清自己
一身淺色衣衫都浸染血污，除此之外還有泥土、落葉，頓時委屈得哭出一聲。
「怎麼搞成這樣？」楊清璃聽他哭哼就有些心煩，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葉橘疲憊得快闔上眼，他虛弱道：「我一時疏忽誤食毒物，還吃完就睡，可能
因此夢遊跑進山裡。能不能勞煩楊師兄幫我清創？我手腳都傷了，實在沒辦法自己
處理。」現在楊清璃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楊清璃望著可憐兮兮的少年輕嘆，他這段時日也已經理清思緒，自己雖然厭惡
人族，但葉橘並沒做錯事，與他更無恩怨，而且他們算是同門，他也並非鐵石心腸，
於是微微點頭答應：「我有陸哥哥給的傷藥，方才你吃的那藥能止血，不過你這一
身實在太髒，得先脫下來清乾淨才好上藥。」
葉橘勉強坐起來，楊清璃替他脫掉一身又髒又破的衣物，還打水幫他擦拭，連
頭髮也放下來清過，過程中他都不敢吭一聲，怕楊清璃厭煩得直接扔下他就走。
楊清璃感受得出葉橘很緊張，出聲道：「沒事了，我還有陸哥哥的藥，沒死都
能救得活。你這一身傷應該是從高處摔落，一會兒清理過後，我施術讓你睡熟再上
藥。」
葉橘感激道：「多謝楊師兄救命。」
楊清璃換了條新的毛巾，再次幫葉橘擦臉、手，然後施法讓少年沉沉睡去。他
將葉橘的衣物剝乾淨，發現葉橘的身子鍛鍊得不錯，胸腹、腿腳都算緊實又有肉，
著衣時看起來清瘦，其實是勁瘦，肩膀不算寬厚，但也不單薄，至於腰則非常窄細，
或許是還在成長的緣故，這少年的身子正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
楊清璃竟聽見自己吐息微亂，他收束心神繼續幫葉橘擦淨身子、清理傷口，葉
橘身上多是輕微皮肉傷，但兩手的手指都有些挫傷、瘀青，兩腳則傷到筋骨，即使
服藥，恐怕也得瘸上好一陣子。
「若我再晚來一點，你恐怕就要死了。」楊清璃喃喃低語：「凡人真的是太過
脆弱了。」真是可憐，他頭一回對人族生出了這樣的情緒，憐憫。
＊ ＊ ＊
葉橘醒來頭一件事就是想上廁所，但星曜樓這裡沒有廁所，只有他在屋外鄰近
處蓋的一間小茅房。由於他自身愛潔，平時就將茅房打理得很乾淨，還會放上自製
的草木薰香，不僅驅蟲還好聞，所以當他央求楊清璃帶自己去茅房時，也因此少了
一點羞恥感。
楊清璃原是有些抗拒，卻也意外發覺葉橘說的茅房很乾淨，因而不再排斥照顧
葉橘，還主動說道：「下回你有三急再告訴我吧。」
「喔，那倒不必麻煩，之後我便吃辟穀的丹藥就好啦。多謝楊師兄！」葉橘是
發自內心的感激楊清璃，畢竟再乾淨也還是間廁所，很尷尬嘛。而且廁所再乾淨也
沒有沖水馬桶，他本來就不打算長久使用，而是要逼自己盡早辟穀的。
果然他把丹藥囤起來是對的，因為他現在只剩一隻手能比較靈活的擦屁股，真
是累死他了。
楊清璃抱葉橘回星曜樓的樓上露台，稍微曬了午後的陽光，傍晚時辰一到就回
房裡上藥。
葉橘覺得上藥的過程，自己的行動滑稽又好笑，楊清璃得先幫他解開腰帶、衣
繩，像拆包裹一樣剝開衣物，他再自己往床裡滾一圈。因為要先從背後的傷口開始
搽藥，等背面上好藥，葉橘再滾回原位讓楊清璃處理正面的傷。葉橘暗自慶幸，還
好腿間的重要部位沒出事，不然脫褲子既麻煩又尷尬。
葉橘並不知道楊清璃看似面無表情的做這些事，實則內心一日比一日還混亂糾
結。原來那一日救回葉橘而心生憐憫只是個開始，楊清璃察覺自己根本不討厭葉橘，
這些天相處下來，葉橘依然會和他閒聊幾句，哪怕他很少回應什麼，但受傷的葉橘
依然展現出鮮活的一面，他看葉橘越來越順眼，甚至生出了一點不應該有的心思。
「那個……」葉橘側臥背對楊清璃，話音聽得出有些害羞，他央求道：「我的
肩胛骨結痂的地方有點癢，能不能請楊師兄幫我撓一撓？隔著布就好，不想弄髒你
的手。」
楊清璃喉頭有些緊澀，嗓音也變得低啞：「你不髒。」他嚥著口水盯住少年的
後背，碰觸到那微微顫動的蝴蝶骨，指尖輕撓上面一道淺色的肉疤問：「這裡麼？」
「哈啊，對對對，就是那裡，啊，好癢，真奇怪，就它最癢。謝謝你啊，楊師
兄。」
「其實你喊我清璃就好。」
「哈哈，沒關係，我習慣了嘛。」葉橘心裡奇怪，楊清璃近來對他的態度改善
非常多，可能是瞧他可憐吧？
楊清璃看著那道痂的周圍皮膚被撓得有些泛粉，不覺放輕語氣問：「還癢？再
抓下去又要破皮了。」
葉橘真想自己反手抓個痛快，但那樣一定會抓破皮，凡事還是適可而止，他猜
楊清璃可能是有些不耐煩，於是客氣道謝：「這樣好很多啦。謝謝你啊。」
「何須見外？」
葉橘躺回來，狐疑打量楊清璃的表情，依舊瞧不出喜怒情緒，可他怎麼覺得這
態度轉變得太多啦？雖然他是傷得很狼狽很慘沒錯，但不至於讓楊清璃對人族改觀
吧？
楊清璃見他茫然，又說了一遍：「你我是同門，不必見外。」
葉橘微微睜大眼睛：「咦？」
「嗯？」
「我說錯什麼了？」
「你不討厭我？」
「不討厭。我不喜歡人族，可你並沒有做錯事，我們之間也無恩怨不是？」
葉橘深以為然：「是這樣沒錯，楊師兄能明白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族就好啦。」
「先穿上衣服。」楊清璃替他將衣服合攏，繫好衣帶，就怕自己忍不住盯著少
年的身子瞧，但跑偏的心思仍驅使他開口詢問：「小橘今年幾歲了？」
葉橘笑容靦腆看著楊清璃，後者偏頭疑問：「怎麼這樣看我？」
「楊師兄頭一回喊我小橘。」
楊清璃神色有些變化，有點彆扭和害羞，語氣淡淡答道：「我聽陸哥哥都這樣
喊你，你不樂意，那我就不──」
「樂意啊，樂意的，楊師兄就喊我小橘。我今年十四，明年生辰就滿十五啦。」
楊清璃默默深吸氣：「好小。」
葉橘失笑：「也不小了啦。人間的話都快差不多能娶親了。楊師兄今年貴庚？」
「二百多。」楊清璃見到葉橘一臉訝異，微微皺眉解釋：「妖修壽命比較長。
我這都算是很年輕的了，楚珺他四百多歲，陸哥哥應該更年長。」
「哇……大家都是神木啊……」
「神木？」
葉橘笑嘻嘻：「開玩笑嘛。」
楊清璃故作冷淡的別開臉，餘光卻還在瞄葉橘，心道葉橘這樣的年紀也合理，畢
竟他抱葉橘時就覺得對方身形相對嬌小，葉橘若站在他一旁也矮很多。
葉橘的腳傷有些麻煩，雖然陸峋幽的傷藥效果很好，但傷及筋骨仍是需要一些
時日才能恢復，所以楊清璃不許葉橘自己下床走動。
葉橘不好意思叫楊清璃隨時抱他出入，只能每日花大把時間在看書、冥想，楊
清璃似乎擔心他在屋裡悶壞了，時常過來抱他到處看看，有時會抱他飛到附近看秋
季美景，有時就只是在室內幫他敷藥，然後幫他挑些書來看。
深秋的某個夜裡，葉橘覺得自己的腳已經差不多快好了，只是近來缺乏鍛鍊，
他想下床拄拐杖走走，結果被推門而入的楊清璃撞見，楊清璃的臉色瞬間垮下來，
把他嚇得結巴：「啊、喔，那個，我只是想下床走兩步試試，其實我、我我的腳已
經、好像已經得差不多了。真的，不拿拐杖也沒問題，你瞧。」
葉橘為了自證就往前走兩步，楊清璃盯著他的目光讓他無來由心慌，害他克制
不住的腿軟往前摔。
「啊──」
楊清璃眼明手快接住少年，不悅道：「你啊，就是這樣不聽話。」
「噫？」葉橘以為自己會被罵到狗血淋頭，但楊清璃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有些寵
溺，他一臉錯愕，同時為此而頭皮發麻。他連忙掙開楊清璃的攙扶站好，乾巴巴的
扯出笑容攤手道：「方才只是意外啦，吶，我現在站得很好，沒事的。」
楊清璃眉心微結，不由分說將人抱起，再輕放回床榻上叮囑道：「不可，沒有
我的准許，你別再下床走動，直到我確認你的傷勢已經徹底好了為止。」
葉橘大吐一口氣，鬱悶道：「那要多久啊？」
「我都不嫌麻煩了，你還這樣？」
葉橘反省後低頭道：「對不起啊師兄。」他想起方才楊清璃疑似寵溺的語氣就
害怕，也不敢再隨意鬧性子了。
楊清璃看少年立刻收歛態度，不敢任性撒嬌，好像還有點怕自己，頓時有些心
疼跟後悔，他放輕語氣哄道：「這是暫時的約束，等你的傷都好了，我帶你出去玩，
或是教你法術，陸哥哥、楚珺他們能教的，我也可以。」
葉橘沒抬頭，只是偷瞄楊清璃一眼，再垂眸小聲回應：「喔，謝謝楊師兄。我
想念阿娘跟師父了。等傷好了，你能帶我去見阿娘麼？」
楊清璃點頭答應：「可以。雖然不能帶你上極樂天找師父，去人間倒是小事一
樁。」他講完就看到葉橘露出笑容，自己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葉橘真的想念娘親了，欣喜道：「太好了，不知道阿娘過得怎樣？老毛病還有
沒有再犯。」
楊清璃坐在床邊逕自脫靴，放下床帳回頭說：「為了避免你再犯，傷好以前，
我與你同寢。」
葉橘的笑容當即僵住：「啊？楊師兄、你大可不必這樣！」他莫名心慌，雖然
楊清璃在他夢裡一直是受君，現實似乎也是，但楊清璃的身形修長健朗，若是在他
前生的男同圈裡也會是非常搶手的類型，童顏猛男什麼的，啊呸，他居然一下子就
想歪，這代表楊清璃太危險了！
「睡了。」楊清璃對葉橘混亂糾結的內心毫無所覺，躺下後立即入眠。
＊ ＊ ＊
葉橘向來都不想招惹楊清璃，也許是初次印象讓他覺得楊清璃不好親近，所以
他沒料到楊清璃會這麼照顧自己的傷勢，還擔心他的腳傷難癒。
他雖然感激楊清璃，卻又有些困惑，因為楊清璃似乎做得太多了？為了不讓他
擅自下床亂跑，居然與他同床就寢，這麼一個高傲的羽族躺在身旁，他不免感到有
些緊迫，還好自己不挑床，容易入眠，內心糾結片刻終是睡熟了。
陸峋幽給楊清璃的藥是很好的，藥性較為溫和，也能順便調理身子，葉橘一身
的傷在入冬之前就痊癒，然而楊清璃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依然每晚都睡在葉橘的房
裡，提出的理由是雲花峰冬季嚴寒，一起睡能取暖。
這理由聽得葉橘一頭霧水，雲花峰的冬天是很冷沒有錯，但星曜樓有陣法護著，
也不到會冷死的地步，在樓裡穿著秋衣也夠暖和了。但他終究沒有反駁，任由楊清
璃賴在這裡，反正救命恩人怎樣都對。
楊清璃就這麼住到隔年春季，離開時並沒有特地道別，只給葉橘留了一封信，
內容簡短交代理由，說是有點事要處理，暫時離開一陣子，也許夏季能歸來。
葉橘漸漸習慣了這些人來來去去，也習慣獨自生活，修煉方面也越來越順利。
所謂的順利倒不是平順的積累修為，而是他面對關卡也能泰然處之了。
立春時節，他藉著常月、陸峋幽給的丹藥和靈石輔助順利築基。以他十多歲才
開始修煉的凡人來說，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吧？而一進展這也讓他更專注修煉，常
月、陸峋幽他們留下不少書在星曜樓，雖然內容大多數過於深奧，他仍收獲良多。
偶爾他會想起閔熙和的事，不知那人如今是否安好，何時能甦醒過來，但他相信閔
熙和會有好的造化，而且龍族生命力強韌，總會好起來的。
清明過後，雲花峰偶爾會下雨，雨勢通常不大，葉橘有時候會撐傘在熟悉的環
境散步。某個陰雨天，他又撐傘在外頭隨意走著，腦海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聲音，
那是絕不會在這裡聽到，但他前生還算熟悉的電子音。
「叮叮咚……」這聽起來像是一串電子鈴聲，葉橘當即愣住，手裡的傘差點掉
下來，他左顧右盼，沒見到可疑的人事物，鈴聲結束後的幾秒，他只聽到山中大自
然的聲音，接著腦海冒出一個電子音：「嗶──嘟嘟。」
「幹！」葉橘脫口罵出一聲粗話，其實他前生也不是很常罵髒話的人，但腦海
出現電子鈴聲的事太驚悚了。
那電子音說：「你好。葉先生。」
葉橘想起前生看的外國小說，蠻流行主角在穿越後被一個系統綁定，這題材已
經發展得蠻公式化，很多都會有一個穿越管理局什麼的，總之是類似的機構，於是
他試著問：「你是誰？你該不會要說自己是什麼穿越局派來的系統，編號幾號，要
跟我這個宿主綁定，接著要派我去做任務吧？」
「啊？」
「咦？不是嗎？」
「哦。」電子音好像明白了什麼，解釋道：「也是有那種世界啦，但在下並非
那個體系的。」
葉橘感到太荒謬，暗自失笑反問：「不然咧？你也是差不多的吧？」
「是蠻像的啦。」
葉橘想到什麼，皺眉問：「我可以不必開口回應，只要在內心想想你都能知道？
這樣我不是非常沒有隱私？」
「關於這點，其實在下只能感應到你淺層意識，不能進到真正的深層意識，以
及你不願透露的所有念頭，因此你可以放心。當然了，如果是太強烈的情緒，就像
是臉部表情會透露出訊息那樣，而那種強烈的情緒波動，在下也一樣能感知得到。
比如在下知道你現在有些混亂，應該有害怕不安及懷疑的情緒，但在下無法精準猜
測你更細微的想法，頂多只能知道引發你這些情緒反應的是在下忽然出聲。」
葉橘有些不安，轉身開始往回走，毛毛雨還在下著。他嗅著雨天裡潮濕又帶點
土味、青草味的氣息，強作鎮定後質疑道：「誰知道你講的是不是真的？我們不認
識，沒有建立信任關係吧。」
「是這樣沒錯。關於交流，你可以想成線上傳訊息，有私訊及公開訊息，你想
和我說話就是私訊，而你外顯的情緒則是公開訊息。」
「嗯……」葉橘感覺仍不舒服，對方忽然冒出來，而且那聲音還是直接出現在
他的意識，讓他感到非常冒犯。
「還未自我介紹，在下叫小知。抱歉，這麼突然出現。」
「你叫小隻？」葉橘剛想笑，腦海就浮現兩個字，他了然道：「原來是知。抱
歉啦，因為音一樣。你好，請問你是怎樣的存在？跟我有什麼關聯？」
小知解釋道：「是這樣的，由於你上一世所救下的人，將來會成為影響該世界
環境的重要人物，也因此增強了該世界的運行能量，而造成這種發展的潛在變因也
藉此昇華，如果這個變因繼續在該時間線上存在，有可能造成更多不可控的衝擊，
所以必須將這變因送往適合的地方。」
「你解釋得很多，我理解得很模糊。」葉橘想了想表示：「真的聽不懂。你的
意思是，我救的人將來可能會徹底改變那個世界？」
「是的。」
葉橘一面撥開擋路的灌木叢枝條，一面向小知確認：「你的意思是說，我就是
那個潛在變因？」
「沒有錯。」
「你們說的昇華是指我死掉？」
「不，由於當下你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行為，使自己成為更特殊的存在，不會
以逐漸消散的靈魂在原世界，而是自然的來到更高層的世界，所以這個經過並不能
粗暴的以死亡來概括。」
「但是簡單講不就是我死了，然後投胎到另一個世界，而不是原本世界的任何
一個時空？不是嗎？能不能請你用幼稚園兒童都能懂的方式解釋一遍？」葉橘苦笑：
「你的講法太難懂了。」
小知沉默半晌答道：「你的上一世徹底結束，不會有任何因果牽繫，而你在這
一世將成為驅動這世界運轉的一個重要齒輪。」
「痾，蛤？」葉橘有點想罵髒話，這次小知是解釋得很短沒錯，但他消化不良。
小知也有點急了，說道：「粗暴比喻的話，上一世的你繼續待在那裡會成為
ＢＵＧ。」
葉橘走在細雨中深思，他怎麼好像從小知的電子音聽出了尷尬、憐憫等等的情
緒？他問：「我這樣算是穿越還是投胎啊？」
小知應道：「可以算是帶著記憶投胎，或是帶著記憶魂穿，其實沒什麼差別。」
「我想也是，可是投胎的話不是應該在現代？」
「所謂的『現代』只是相對的說法。」
「唔……好吧。為什麼我救人就成了ＢＵＧ？」
「因為那本不是你會做的事，但是你卻做了。這也許是冥冥中注定發生，卻是
在我們所能預見的可能性之外，原諒我用了ＢＵＧ這種說法，但這是最接近情況也
最方便理解的詞了。」
葉橘走到屋簷下將傘上的水珠抖落，仰首嘆道：「唉。那，你們究竟是什麼？」
小知答道：「算是前往不同宇宙的引路者吧？我們並不能為你們決定要走的路、
要去的地方，但能陪伴一段路程，並適時提供一些靈感和幫助。你可以想成是進到
一座樂園的導覽、客服，但並不完全相同，所有的體驗皆由你們自行決定和感受，
而且這樣的陪伴僅限於初次到訪者才會遇到我們。」
葉橘忍不住想到導盲犬，然後就感應到小知認同表示：「要說是導盲也沒錯，
幾乎多數的輪迴者在宇宙中都是盲目的摸索。」
「是是是，我就是盲目。」葉橘收傘進屋，皺眉疑問：「既然這樣，為什麼你
一開始沒出現？還有我為什麼帶著前生的記憶？」
「這是因為……」
葉橘隨口猜測：「該不會是遲到跟失誤了？」
小知連忙解釋：「其實引路者要穿梭不同宇宙也有相當多門檻，像這樣的修真
世界，難度就高很多，因此有些延遲是正常的。至於保留前生記憶，是屬於你這樣
特殊個體的必然特性，目前應該是不太影響你今生的發展。」
葉橘蹙眉笑出來：「你很會換句話說耶，明明就是遲到跟失誤。」
小知沒有繼續辯解，而是接著詢問：「你還有其他的疑問嗎？」
「當然有，為什麼我老是夢到別人即將要發生的事？像是閔熙和、楊清璃他們
的。」
小知回應：「你夢到的是他們在這宇宙原來的命運軌跡，但你出現了，並且和
他們相遇以後有自然的牽繫，你將以自身的方式融入這裡，而這個宇宙也已經接受
這樣的你。那些夢算是一種副作用，也可以說是過渡期的反應。」
葉橘在廳堂隨意坐在一張椅子上，望著外面被雨絲潤濕的庭院景色思忖道：
「也就是說，我不必理會夢境也無所謂？」
「是的。有無作為，都是一種作為。」
「喔。」
「嗯。」葉橘點頭，起身道：「好餓，我想煲湯。」他經過走廊來到廚房，從
寶戒取了食材開始料理，雞肉是之前就一口氣處理好的，他真沒想過來到這裡竟然
也學會自己宰雞，放血拔毛什麼的也熟練了。養在寶戒裡的雞、魚蝦會逐漸和外面
不同，沒什麼腥味，連血的味道也不重。
葉橘一如往常給自己準備餐食，驀地感應到小知說話：「葉先生。」
「哇，你突然出聲真的是嚇我一大跳。」
小知說道：「抱歉，我還沒講完，請問你要接收禮物嗎？由於你現在已經不是
剛降生的時期，禮物內容有所調整，本來是十年期效的絕對護身符，保證邪祟不侵，
現在的禮物改為能抵擋一次天雷劫的氣運，以及隨機屬性抗性１００％，前者能在
你修真路上提供一次無痛渡劫的幫助，後者的隨機屬性可以由你自行選擇，一般有
金木水火地空冰毒，另外還有神威、幽靈、邪異等屬性。選擇水屬性能抵抗水族以
及水系法術的主動攻擊，也能抵抗陷於深水之下水壓、溺水等等的被動困境，其他
屬性亦然，選擇神威則能承受神靈威壓和單次源於神靈的衝擊，選擇幽靈屬性則能
應付幽冥世界的居民，他們的森然陰氣有非常強的滲透性和憑依性，邪異屬性的範
圍是廣泛應對妖魔精怪，或是使用妖邪巫蠱秘術的人族。」
葉橘聽完沉吟了聲：「無痛渡劫聽起來很不錯，但我現在遠遠不到那種程度。
至於屬性抗性那個，接收了就要立刻使用嗎？如果不是，那就先寄存好了。等我以
後有需要再喊你？」
「好的，沒問題。那麼我先將這兩樣禮物的趨動方式，以這世界應有的樣子呈
現在你腦海，你需要的時候就能利用。」
「哦，原來還能化成咒語啊？」葉橘對此感到不可思議。他問：「對了，你沒
有下班時間？」
小知回答：「沒有，一般而言我們不需要睡眠飲食跟休息。跟天使一樣呢。」
「呵呵。」葉橘心道：「惡魔也是天使變的啊。」
葉橘沒有避著小知，後者感應後贊同道：「不錯，惡魔原本也是天使。他們都
是主的使者。」
「那你也是囉？類似使者？工具人？人工智慧？」
小知以電子音淺笑了聲：「都是類似的存在吧。但都需要升級、維護、進化，
才能更好的發揮能力。托你的福，我在這個修真宇宙也收獲不少。」
「是喔？」葉橘沒興趣再探究小知是什麼東西、什麼來歷，暫時就當作是類似
人工智慧導覽吧。
葉橘弄好一桌飯菜，煲了湯，他坐定以後詢問小知：「既然你能讓我在意識裡
感知到影音文字什麼的，那你可以播我想看的節目嗎？」
小知爽快答應：「當然沒問題啊。」
「免費的？」
「是，免費。」
「太好了，我要──」葉橘列了一堆清單讓小知播放，小知處理好以後，他開
心道：「我沒事了，小知你可以待機啦。」
「喔，好的。」
葉橘臉上堆滿笑意，這下子他在山中的生活不無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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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想劇透你，二哥要蠻久之後才出現，不過放心，大家(?)都有橘子吃！
※ 編輯: ZENFOX (111.254.143.12 臺灣), 09/08/2025 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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