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何處覓殘春][楚玉楚]星日難為 十到十六
非必需品
段一
  
  聞到食物的香氣時,楚銘遠其實有些困惑。
  
  食慾對他而言是不必要且太遙遠的記憶,然而提及記憶,若要歸在深刻的那邊,排序
首位的,出乎意料外,其實是主要只和玉霖有關。
  
  第二是薛千韶讓他回頭不主動傷害玉霖。
  
  第三是薛千韶果斷拒絕他後,轉身朝著未知的挑戰以及已知的悲劇而去。
  
  於楚銘遠而言,單純靠著情感做的決定,是太冒險的妄念;而和這輩子最大妄念只隔
一線,則是察覺中毒倒臥的是玉霖的瞬間。
  
  只要玉霖遇害的話,橫亙在眼前的最大阻礙便會歸於虛無,剩下的可能性,就不會是
零。
  
  即便玉霖確實驕矜自傲,然而楚銘遠清楚,他並不是真的討厭玉霖,只要玉霖沒有在
那個位置、沒有擋在自己前方,玉霖本身,是他怎麼也觸及不到、卻又無比想成為的耀眼
存在。
  
  只有當玉霖不在眼前,楚銘遠才能客觀地看待玉霖。
  
  那是他第二次清楚看見玉霖的眉眼,和初見時絢爛奪目的朝氣不同,玉霖全身髒汙、
連素來乾淨的校服也無法倖免,肌膚遍布著受毒瘴浸染的可怕烏紫,癱軟的姿勢彷彿摔落
的飛禽──曾經高飛如鳳凰,淪落到連不會司晨的牝雞都能踩上兩腳。
  
  只要玉霖沒有擋在前方,楚銘遠甚至不會在心裡冷嘲熱諷他的剛愎自用與活該,他甚
至……
  
  楚銘遠望著玉霖端進來的東西,陷入更深迷茫。
  
  「我起來的時候沒看見你,我以為……」楚銘遠之所以沒有接著說完,不是因為剩下
的話沒有說出口的必要,而是由於認出了玉霖端的小鍋子裡裝了什麼。
  
  與愣怔同時襲來的是舊日彷彿永恆的片刻回憶,楚銘遠聽見玉霖難得期期艾艾地說:
「我找不到可以用的桂花,所以改用桂花蜜,師兄要是不想吃,也不用勉強。」
  
  「你……」楚銘遠想問,卻先一步察覺到玉霖手上的包紮,他下意識先將鍋子端到桌
上放好,才有餘暇拉過玉霖包紮得不太俐落的繃帶。
  
  「手怎麼了?」
  
  玉霖想抽回手,楚銘遠卻沒有要讓步的意思,玉霖這才勉強說出幾乎辨不清話音的兩
個字:「燙傷。」
  
  「你怎麼、」楚銘遠本要端起師兄的架子說他幾句,可玉霖不自在的模樣,讓楚銘遠
頓時想起昨晚玉霖在身下展現的風情,後面的語句輕易消失了聲音。
  
  玉霖偷眼觀察了一會兒,試圖收回手的時候,楚銘遠突來的嘆息,讓玉霖瞬間緊繃了
神經。
  
  楚銘遠拉著玉霖到床沿坐下,玉霖帶著驚慌的神色在碰到床面同時縮起身子撲向楚銘
遠,楚銘遠理解過來對方是怎麼了後,縱然是他也紅了臉,將玉霖抱進懷裡,讓玉霖能藉
著依靠他調整一個不會牽動到因歡愛成傷的姿勢。
  
  玉霖只是稍微試探性的掙扎,楚銘遠已經緊皺著眉將他摟緊,在他耳邊溫柔而堅定地
命令:「別動。」
  
  
段二
  
  從最初拜入師門至今,楚銘遠歷經的波折絕不算小,自從得知親生祖父是誰、又如何
不待見自己,萬般算計到懷疑自己離狗苟蠅營也不遠,本以為薛千韶與隳星魔尊的事情告
一段落,也該大局底定,之後不會再有什麼動搖他若此的事情發生。
  
  可偏偏意外仍舊是出自玉霖。
  
  他人生中的諸多波折與偏離,似乎大半都與玉霖有關。
  
  楚銘遠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還會想起這件事,不由自主地問:「你為什麼知道?」
  
  玉霖低著頭回:「辟穀之前,見師兄吃過,除此之外,師兄向來吃食有度。」
  
  得知答案的那瞬間,楚銘遠心中產生了巨大坑洞,或許也不該說是產生,而是用來遮
掩的土夯得不夠緊實厚重,以至於稍一震動,就露出原先的空洞。
  
  是心虛或者其他,楚銘遠不願意深思,只是抱著玉霖,想藉著懷中的實體抵禦漫無邊
際的孤寂。
  
  片刻的沉默後,玉霖方勉強能問:「師兄生氣了嗎?」
  
  楚銘遠望著自己環在玉霖腰上的手臂,語氣罕有地飄忽:「不是生氣,只是我不曉得
,你以前那麼討厭我,怎麼會留心這個。」
  
  玉霖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讓楚銘遠相信,畢竟反思起來,站在楚銘遠的
位置上,直接將玉霖的態度解讀為嫌惡楚銘遠是最正常的反應。
  
  分明不光只是那樣。
  
  語言卻無限縮減了能表述的情感變化。
  
  出口的話語是言靈,終究會反噬其身。
  
  玉霖開口、卻是兩個呼吸後才能發出聲音:「我不是討厭你。」
  
  即便說的連自己都覺得是謊話,玉霖也沒有別的答覆可以給楚銘遠。
  
  要是自己不解釋,玉霖知道楚銘遠的解讀會越來越偏離事實,然而事實,對楚銘遠來
說,需要多少的緣由與鋪墊,才會成為「真實」,玉霖全然沒有線索。
  
  最後楚銘遠說:「稍事休息後,就回去吧。」
  
  玉霖只能點頭答應。
  
  
段三
  
  作為有多年淵源、能人輩出、弟子眾多的大門派,長老們自然不會對掌門的婚事放之
任之。
  
  楚銘遠向來習慣長袖善舞,任何不耐都沒有出現在眼角眉梢過,耐心地一一向長老們
說明這樁婚事的利益面,連他自己都快被說服,長老們仍然不罷休,預備之後還會帶各大
門派未婚女修的畫像過來。
  
  總算送走最後一位義憤填膺的長老後,楚銘遠信步閒走,直到九曲橋的彎彎繞繞,他
忽然走膩了,就站在途中望著橋底下的錦鯉。
  
  錦鯉被人餵習慣了,看見有人停留於橋上,自然而然聚集成片,楚銘遠作勢垂手撒飼
料,實際上手中什麼也沒有。
  
  發覺沒得吃的錦鯉們很快散開,楚銘遠望著他們游遠,風從湖面掠過漣漪,捎來不知
從何而來的花香。
  
  楚銘遠本身對花木之事並無研究,也不曾有過分辨香氣的閒情逸致,是以只認得桂花
香。
  
  他還是不曉得,玉霖到底知道哪些事情,或許是他想多了,他還是很在意。
  
  ──桂花酒釀糰子是亡母故鄉的菜式,九霄門左近的州省並不流行這道小點。
  
  楚銘遠初次吃到這項甜湯,是父親有次出任務回山門後,帶給他的,那是唯一一次父
親提起關於母親的事情,是以即便楚銘遠年歲尚幼,依然惦記上了。
  
  在玉霖提起以前,他根本想不起這件事。
  
  修仙本要先斬斷塵緣,因此父母的事情要淡忘也是很自然、甚至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雖說修道不如修佛,沒有過於嚴格的拘束,吃食以及伴侶都不太限制,那畢竟是與自
己最切身相關的人,要完全遺忘父母恩,幾乎不可能。
  
  尤其像九霄門這樣的大門派,表面上說著修仙那些不沾染俗事的道理,實際上依然看
重世家、出身,是以仗恃著親戚、或有裙帶關係的長輩得到特殊待遇,其實俯拾皆是。
  
  楚銘遠的父母皆是最不起眼的普通修者,孩子能有楚銘遠的靈根已是相當罕見,而玉
霖那樣出於修仙世家的弟子,無論資源或者天賦都比楚銘遠強上不止百倍。
  
  父母……連祖父都不曾在意到提起過的父親,除了楚銘遠自己,又有誰會記得?更別
提母親。
  
  他隨手捉住了風中的落花,髮帶與髮絲順風飄揚,擋住了部分視野,捻在手中的花,
花瓣搖曳得厲害。
  
  鯉魚誠然能躍龍門,又怎比得過龍親生的九子?
  
  是以楚銘遠無法找到解答,關於玉霖為何會記著這麼小的事情,況且說是多吃幾口,
自己不曾暴食,更何況這麼冷門的甜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大食堂。
  
  不行,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在玉霖面前吃過,過往的年歲淤積起的流沙太多,楚
銘遠不可能一一記得。
  
  ──玉霖說不是討厭他?
  
  「怕也是因為曾經腦傷或別有所求才刻意扭曲心念,未曾誠實以對吧。」楚銘遠微瞇
著眼,鬆手任由花朵遠飄。
  
  喁喁細語順著風聲,向來梢帶著風言風語,如若不是自己的稱呼被提起,楚銘遠本不
會諦聽。
  
  
段四
  
  玉霖甫抬手,那些含沙射影的弟子便做鳥獸散。
  
  此前口吐人言的黑色大鳥在上方盤旋著,玉霖順手將牠安置回手臂上,伸手撫摸著牠
的鳥喙。
  
  ──流言已經到這種程度的話,想必長老們也已經知道了。
  
  玉霖原本不在意,其實自己被說得如何不堪都無所謂,過往他剛被放棄的時候,還聽
過更難聽的話,只是當時理解不過來那是什麼意思,後來理解不來那是在說自己,逐漸恢
復智識心靈後,已是被楚銘遠偏心照料到不再聽得見那些後。
  
  ──美色侍人?說得好像師兄喜歡過我的臉一樣。
  
  玉霖低下頭仰視鳥喙邊的羽毛。
  
  ──施恩的時候也不忘提醒我的身分、跟早已一蹶不振的地位,真不曉得他們怎麼會
認為這樣的師兄糊塗到會被情愛或外貌沖昏頭。
  
  他替剛埋入的樹根周圍填上土,蹲跪下來伸手觸碰著還小的樹葉。
  
  玉霖知道楚銘遠連他說的「不是討厭」都不相信,又怎麼會知道關於自己的其他情感
。
  
  其實他早就不在意楚銘遠利用自己樹立形象的事情,甚至光能和楚銘遠被聯想在一起
,玉霖都能感到些微欣慰。
  
  在漫長悠久的時光中,玉霖的庭院早就被楚銘遠重新打理得井井有條,在一眾高大繁
茂的花樹中,自己剛種下的樹苗看上去幾乎如同抽芽未久。
  
  他不住露出自己獨處時才會有的微笑,臉頰之所以轉紅,也是因為開心的關係。
  
  過去他從來沒辦法真心的笑,只有再也無須顧忌什麼後,玉霖才敢放任自己的真實情
緒外顯。
  
  即便是關係最為冰冷薄脆的時候,玉霖也不是真的因為討厭才那樣做。
  
  只是他醒得太晚,理解得太遲,所以現在一個人在此許下心願,願於努力呵護過後,
樹苗能長出滿樹細幼的白花。
  
  「玉霖?」
  
  在玉霖起身同時傳來的呼喚讓他一時分心,往後踩了兩步,甚至踩踏到楚銘遠的腳,
也還沒能全然站穩。
  
  楚銘遠從玉霖背後扶住他的腰,溫聲問:「有沒有受傷?」
  
  「師、師兄、抱歉。」
  
  楚銘遠半開玩笑地說:「要是你從以前就習慣一踩到我就道歉,不曉得你道歉的次數
會不會比繁星還多。」
  
  玉霖無從辨別楚銘遠是不是在試探他記不記得過去,只是悶頭想走,並沒有回應,而
楚銘遠卻轉而緊摟住他問:「踩了人就走?」
  
  「抱歉。」
  
  「這句你說過了。」
  
  玉霖不理解對方想要什麼,偏偏上次分別時,楚銘遠不知是在意桂花酒釀糰子的事情
、還是那句「不是討厭」,一到山門就與他分開了,於玉霖而言,現在仍然尷尬地不知如
何面對本人。
  
  「玉霖想補償嗎?」
  
  玉霖壓抑著慌亂外顯,沉沉點頭。
  
  楚銘遠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說:「那無論我問什麼,你都要回答。」
  
  
段五
  
  在失神的那個眨眼間,玉霖隱約聽見火焰灼燒樹枝的聲音,於是他搖了頭。
  
  楚銘遠很意外他會拒絕,嘗試性地和過去哄玉霖喝藥那時一樣,拋出了一點獎勵:「
不然,你回答我三個問題,我給你……嗯,你這次想要什麼?」
  
  玉霖默不作聲,掌心輕推了楚銘遠的手臂幾下,楚銘遠垂眸時掠過了玉霖後項,乾淨
的肌膚上再也沒有毒瘴侵蝕過的痕跡。
  
  楚銘遠眼中的玉霖回首,眼眸中寫著為難與祈求。
  
  楚銘遠這輩子早已看過人的太多神情,慣於人情往來後,泰半的人追逐利益而做出的
各種選擇,大抵都能預測,也應當沒有多少能打動他,然而這樣近的距離凝視著玉霖,那
為數不多的示弱,彷彿羽毛的末端撓過楚銘遠心底。
  
  他很少順從直覺,也嚴防自己出於恍神而做出預計外的行為,他數著玉霖源於距離過
短而分明的睫毛,為了分辨清楚數目而越靠越近,在貼上玉霖的唇角前,只有氣音混在喉
嚨裡,醞釀著他自己也不確定內容的話語。
  
  玉霖沒反應過來,楚銘遠亦沒有繼續。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玉霖困惑地眨眼。
  
  楚銘遠退開毫末距離,再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不……」玉霖別開視線說:「我不知道。」
  
  「那,你有多想要我?」
  
  玉霖瞠大雙眼定格不動。
  
  那些細碎而旖旎到羞於啟齒的夢境,將楚銘遠的體溫更大程度地燒過來,玉霖聽著連
呼吸聲都無比清晰的闃靜,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叫囂著,令他困擾不已。
  
  於是玉霖只能啞著嗓音回:「我不想師兄更討厭我。」
  
  「什麼意思?」
  
  玉霖沒有再回答,饒是楚銘遠向來有耐心,也知道再待下去,弟子怕是要到處找他回
去工作,他在心裡嘆息過後,鬆手讓玉霖停止緊繃僵硬,唯獨手心虛虛覆在玉霖手背。
  
  楚銘遠以前不曉得,明知道玉霖不再癡傻,仍舊能將他圈攬在懷中逗弄的感覺是這般
讓他──難以割捨。
  
  「前面兩個你都沒有回我,第三個問題,你一定要回了。」楚銘遠凝睇著玉霖的所有
細微動作,原本想問的問題轉了個圈,改成:「三年前,你為什麼沒有聽我的話,放任薛
掌門離開?」
  
  ──楚銘遠總是能用最溫柔繾綣的口吻,誘他回答最殘忍的問題。
  
  玉霖心知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都這麼多年的近身相處,要偽裝也有極限。
  
  只要閉上雙眼就會淪陷的舊夢裡,輕柔覆蓋在記憶上的謊言,揭開後,露出內裡最純
粹的念想:「因為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師兄。」
  
  
段六
  
  半截燈芯浸在晃蕩的燈油裡,火光隨著風輕搖。
  
  楚銘遠闔上差點染上墨漬的帳冊,自顧自地低語:「我為什麼要問那個問題?」
  
  放薛千韶走的原因一點也不重要,他想知道的不是薛千韶的部分,更準確來說,他想
問的問題很多,然而當時明明可以直接問:「是什麼讓你即便要被我疑心,也要這樣做?
」
  
  只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關於玉霖的疑點分明可以解去大半,然而玉霖不斷迴避的
模樣,讓他不是滋味,再深一點想,自己那樣的問法,想知道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答案?
  
  楚銘遠無論怎麼想,都沒有解答。
  
  所以當時他輕易地放棄,走向即將到門外的管事面前,回來面對永遠做不完的工作。
  
  現在回想起來,那和逃避有什麼不同?
  
  楚銘遠確信玉霖沒有辦法接觸其他人,要是換作從前,他可以無奈地摸摸玉霖的頭說
句不痛不癢的:「這樣啊。」
  
  所以自己到底──為什麼生氣了?
  
  當初給玉霖的黑鳥上下有咒術,會在玉霖說過話的人身上留下幾天淡薄的痕跡,所以
楚銘遠清楚玉霖在那之前與薛千韶沒有真正接觸過,薛千韶當時的狀況,也不可能和玉霖
有利益交換,況且三年過去,玉霖並沒有因此得到什麼好處。
  
  對玉霖而言,即便恢復神智,最好的選擇,明明還是楚銘遠自己,楚銘遠也一直在意
這點,唯獨隱約感覺,這種在意和三年前已經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七夕隔天早晨,玉霖端給他的桂花蜜酒釀糰子,後來即便味道不太對,他也沒告訴玉
霖,用畢後就直接提起佩劍退房了,自那時起,玉霖就只是默默待在自己身後。
  
  回顧起來,玉霖不太開口本就是違背本性的事情,即便最開始是因為毒瘴而口吃,既
然痊癒了,卻還是藉著那隻黑鳥開口,說明玉霖並沒有要讓楚銘遠知道的意思。
  
  追根溯源,楚銘遠不曉得相較於以往的放心,如今究竟要相信玉霖的哪些話才對?
  
  玉霖已經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和玉霖結為道侶,將會給玉霖更大的權限,即使自己
再怎麼渴望有人相依偎,風險還是太大了。
  
  說來也奇怪,楚銘遠想不起來,最初到底是基於什麼而提出結縭的事情。
  
  哪怕此刻取消,玉霖也不會抵抗,更不需要再面對長老們的碎嘴與弟子的質疑,皆大
歡喜的結局,然而楚銘遠發覺自己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至少這件事,他想要玉霖執著不放。
  
  楚銘遠往後仰頭,靠上椅背,手臂橫過眼皮,輕笑了聲。
  
  ──真不像你啊。楚銘遠。
  
  往日裡遇上困難都不是私事,私事通常都是楚銘遠自己處理的,身分帶來的疏離,讓
他身邊早已沒有可以細談陰私的對象。
  
  真的有什麼,也只要在玉霖身邊,看他一如既往的依賴自己,楚銘遠怎麼也會硬著頭
皮努力下去,可是如今玉霖違背他的意思,而他不再熟悉的玉霖卻說:「因為對我而言,
最重要的是師兄。」
  
  真可笑。
  
  
段七
  
  玉霖沒有奢望過有一天楚銘遠能理解他,即便楚銘遠問起三年前的事,玉霖也只是閃
過:「終於嗎?」不鹹不淡的一念,然而他沒有回答準備好的答案,反而用真正的心意回
覆了,這是不是說,他仍然不可能做好這些?
  
  委實沒有必要回一個楚銘遠會感到冒犯、也不會信的答覆,玉霖低頭看著手中的瓷瓶
,腦海裡閃過適才隳星說的那些話,一開始明明很討厭他用什麼都知道一般的眼神看楚銘
遠送的黑鳥,更討厭他身為讓師兄幾度醉酒的原因之一,如今卻不得不考慮隳星的提案。
  
  風吹過庭間,捎來了有人靠近的跫音,玉霖偏頭摸了摸鳥喙,任由牠叼了又放自己的
指尖,以安撫牠躁動的情緒。
  
  包圍湖心亭的四面簾幕散發著竹子的氣味,被風吹出了竹片拍打的聲響,玉霖不為所
動地伸手將隳星拿在手中玩賞半天、卻不曾就口的茶杯拿起,早已冷去的黃色茶湯隨他的
動作流入茶盤間隙。
  
  他應該要感到輕鬆,終於有人送上有用的東西,應該要覺得得償所願,可是耳畔總有
幽魂偽作楚銘遠的嗓音,一而再、再而三問他相同的問題,執著頑固到歇斯底里:「三年
前,你為什麼沒有聽我的話,放任薛掌門離開?」
  
  三年前,薛千韶告訴他楚銘遠應該需要有人陪,於是玉霖沒費多少時間便快步走近,
之所以停步,是因為楚銘遠的笑聲聽上去過於蒼涼,玉霖腦海裡轉過被楚銘遠照顧的漫長
歲月中,楚銘遠彷彿真的放下戒心般的偎近,肩上、懷中、手、臉……他無法再縮短距離
,一旦楚銘遠察覺自己看見了,這種親暱的幻覺就會散去。
  
  他還想停滯得更久一些,宛若他只要不走過去,時間就真能凝滯般。
  
  玉霖閉上眼,卻將茶杯穩穩地放回桌面,再睜眼後,是楚銘遠的四指勾在門簾側緣,
「是我,我能進去嗎?」
  
  三年前的既視感蜂擁而至,玉霖癡癡望著楚銘遠的指尖,即便立場對調,仍是只要掀
開竹簾,一切都將篤定至結局。
  
  然而再不願意結束,並不是自己拒絕就能實現的,玉霖深知這點,於是開口說:「師
兄請進。」
  
  凝視著楚銘遠走進來,玉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關於他說的謊言,真相究竟是什麼
。
  
  「魔尊離開了嗎?」
  
  玉霖點頭。
  
  楚銘遠伸手點了點靠近玉霖的茶杯杯緣,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想告訴我,你們的
談話內容嗎?」
  
  「師兄。」
  
  「嗯?」
  
  「我有件事想問你。」玉霖說著,並將隨風飛揚、幾乎要拍上黑鳥的髮絲與髮帶用手
固定成一束。
  
  他希望──
  
  「什麼事情?」楚銘遠雙手交扣在桌面,準備傾聽。
  
  玉霖眨了兩次眼後抬眸問:「玉霖想問,師兄三年前,究竟和薛掌門發生了什麼?」
  
  他希望自己即便細微如眼角眉梢都不曾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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