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最後一班開往未來的列車(限)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伊藤雪彥)時間2天前 (2025/10/29 05:20),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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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不會取標題名(痛苦 防0頁   滿載補給與士兵的一列軍用火車顛簸前行,從法國卡昂駛往後方城市巴約。1944年7 月,諾曼第登陸後一個多月,戰場鐵路系統被轟得七零八落。我,大衛·費爾頓,隸屬英 國陸軍第50步兵師,戰前是大學生,原本因視力不佳被歸為後備人員。但盟軍近期傷亡慘 重,緊急徵召後方隊伍補入前線部隊。   大概是命運不想讓書呆子過得太輕鬆,才讓習慣了書香與墨水味的鼻腔,不得不適應 硝煙與屍臭,我珍愛的文集,與寫到一半的作業都被留在宿舍。   我倚著車窗,取下平光眼鏡擦了擦。其實近視是裝的,我知道這懦弱且不夠愛國。但 我連看見車子撞死奔上道路的鹿,都會忍不住難過,上戰場又有什麼戰鬥力呢?可終究還 是逃避不了戰爭,上頭不管你腦子裡裝過什麼知識,該發的頭盔該帶的槍一樣不少,傻呼 呼地就列隊上了火車。   窗外的鄉村在七月陽光下顯得和平,麥田收割過,僅剩斷面,遠處有被炮火炸毀的教 堂廢墟,顯然這不是上帝的轄區。車廂瀰漫酸汗的氣味,幾個人嚼菸草,一臉疲憊,士兵 們緊縮成一團閉目養神或低聲交談,有老有年輕。老的死了不少,這一批大多年輕,全帶 有同樣的眼神,對未來嚴重不安。   挨在我身邊坐著的是米勒,美國陸軍,121步兵團。他身材高大,肌肉寬闊,真佩服 他能在不撐破軍裝的狀況下將自己塞進去。他的金髮泛著光圈般的亮澤,有幾分好萊塢電 影的渣男味。笑容輕率,一笑就露出整排白牙,與隊友疲憊的氣氛格格不入。他如何能在 聽見新聞廣播的殘酷戰況後,還能保持這樣的神態?彷彿死亡不過是彈指間能驅散的笑話 。   「嘿,英國佬,別再擦你的眼鏡了。」他遞過來半塊好時巧克力:「補充點能量。」   我道謝接過,巧克力在口腔裡融化得很快,留下一層黏膩的感覺。他盯著我過於寬鬆 、略顯文弱的軍裝領口,那雙瑩藍的眼睛從頸部掃到膝蓋,最後落在我光滑無繭的手上。   「我看你需要再吃點。」他又從口袋裡掏出肉乾塞給我。   與物資相對匱乏的英軍相較,美國大兵的慷慨令人印象深刻。   「你總是這麼……大方嗎?」我問。   「只對看起來需要幫助的人。」他手肘往我這碰了碰,再斜著眼望向車窗外的藍天。 這姿勢使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能看清楚彼此的睫毛。米勒的藍眼珠被濃稠的陽光一照, 便尖銳地明亮著。   「你像是會把書看完的那種傢伙。我喜歡這樣的人。讓我覺得……世界上還有人能保 持理智。況且你和我表弟年紀差不多。他在搶灘的時候過世了。」   「請節哀。」我垂下眼睫,假裝專注於手中的肉乾。他的目光太過耿直,我有種被洞 穿的緊張感。充滿張力的緘默持續了幾秒,我們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火車經過一段拱橋時劇烈搖晃,士兵們不由自主地失去重心,米勒伸手要扶的時候抓 了個空,不小心將手掌按到我的胯下。他的手掌很大,溫度與力量透過薄薄的軍褲滲入, 我整個人愣住了,附近士兵哄笑了幾聲:「喔~舒服嗎?娘娘腔。」   「你最好小心米勒,他喜歡吸男人的屌。」   米勒收回手,稍微整了整衣服,禮貌地朝我微笑一下:「失陪。」便衝上去與對方鬥 毆。   「小心點。」另一名老兵從旁插話,眼神滄桑:「這條路不太平穩。」   我知道他說的不僅僅是這條鐵路。   我過去水槽邊找沖洗嘴角傷口的米勒。   「我知道你剛剛不是故意的。」我遞出手帕:「那些話……你不必當真。」   米勒關上水龍頭,水珠從金髮滴落:「我在乎的是他們罵了你。」他拿過手帕抹了抹 臉,注視上面電繡的姓名。「而且他說對了一件事。我確實喜歡男人。也想靠近你。大衛 ,F。」   「費爾頓。」   「唔。上面還有句子……我們都身處陰溝,但仍有人仰望星空?謝謝你的手帕。」   「是王爾德的句子。」   米勒將手帕還給我:「希望我們都能成為仰望星空的人。」他緊緊地捏了住我手腕一 會,便轉身離開。   手帕上還染著血跡。   清晨的土濘反射冷光。我拍了拍衣襟,軍服凝結的泥塊隨動作碎裂落下。英美聯合偵 察任務,連長說需要「有點墨水的傢伙」,於是我被推了出來,站在浸滿泥漿的無人區。   「嘿,大衛。」   米勒從霧中走來,作戰背心上掛滿露珠,我們已經合作過幾次了,這次特別狼狽,兩 人看起來髒得要命,氣味也不大好聞。他比出一根手指請我稍等,懷裡掏掏摸摸,遞來袖 珍酒壺。   「保持體溫。早上挺冷的。」米勒一臉得意:「也許英國紳士容易著涼。」   「謝謝。」我沒有喝酒的習慣。盛情難卻,勉強喝了一口,發現不過是濃咖啡。看來 美軍的禁酒令是玩真的。   我們趴在廢棄反坦克壕裡輪流監視德軍陣地。望遠鏡的金屬邊緣會卡到眼鏡,我將眼 鏡拿掉,放在口袋,然後繼續瞇眼看。   「你眼鏡拿掉看得清楚嗎?」米勒伸手過來調整焦距,整個人從背後籠罩住我,說話 時吐息拂過耳廓,我頭皮一陣發麻。   「還可以,我其實沒有近視。」我回答,發現米勒的手靜靜放在我腰間。   「十點鐘方向,看見那挺MG42了嗎?」米勒身軀壓得很低:「扣一下板機一堆子彈就 噴出去了,高射速能發出布料撕裂的恐怖聲響,沒人會想站在那款機槍的槍口前面。」   我屏住呼吸。   太久沒有與人肌膚相親,身體前方不由自主起了反應。他大概也察覺我的尷尬,隔著 作戰褲,我能感覺米勒腿間慢慢出現同樣的堅硬,且正抵著我臀縫。我們可悲的僵持了一 會兒,動彈不得,對非敵意的體溫戀戀不捨。   當他抽身時,防彈背心紐扣勾住了我的彈袋織帶,我們花了好幾分鐘試圖解開。他的 手指在我身上摸索,緊張地吞嚥著口水。   「該死……」米勒低聲咒罵,呼吸變得粗重。我只記得我們同時失去平衡,滾進戰壕 的陰影,像兩頭被本能驅使的野獸,在泥濘與彈殼間壓抑磨蹭。   壕溝間的一小片天空光滑湛藍,背著光,同樣明亮的還有米勒的眼睛,他怕我呻吟得 太響,用帶著手套的手緊摀住我的臉,兩人隔著粗糙的布料相互摩擦。我們是兩條蠕動的 毛毛蟲,盡可能快速地解決這件事。當那陣痙攣般的顫抖終於平息,織帶的結也奇蹟似的 鬆開了。   我透不過氣,喘吁吁地將頭盔拿掉,米勒看了看我像被暴風吹過的深棕色短髮,忍不 住笑了。   「啊,你是容易臉紅的那種傢伙。」   我無地自容,推了他一把,想著那些黏膩該如何處理?像是讀懂了我內心的苦惱,米 勒靠了過來,一把拉下褲頭,將我垂軟、濕濘不堪的陰莖給深深吞入喉嚨。   此刻我祈禱著沒有天父在看顧一切,因為他舌頭玩出的那些花樣實在不甚雅觀。   傍晚撤離時,偵查小隊遭遇迫擊炮襲擊,我先發現狀況不對,吼了一聲直往米勒衝去 ,將他猛推進飛彈炸過的凹坑躲避,另一名美軍沒那麼幸運,他直接被轟成兩截,頭盔到 胸膛與右手落在原地,其餘部分直接噴濺成土血相混的衝擊波。   震波噴損了望遠鏡,泥土從坑沿簌簌落下,在我們窩在坑內交疊的軀體間堆積。我心 律提到最高速,臉色鐵青,想哭,但是已經被屍體的慘狀嚇到連眼淚都縮了回去,如果剛 剛晚了一刻,米勒就會在我面前化作肉醬,或許我也會化作肉醬。   炮火間隙,我跌跌撞撞與米勒扶在一起撤離,才發現自己鼻管緩緩流下兩行血,沒時 間止,只能任由鼻血繼續流,耳朵則因為巨響嗡嗡耳鳴。米勒的嘴唇朝我開開合合說了句 什麼。   「你說什麼?」我甚至連自己的話都聽不太清楚。   他眼睛在鋼盔陰影裡閃著光。   ……改天、告訴、你。   這次他口型放慢了,我至少讀懂了這句話。   後來在師部交接情報時,他來我們營區,趁整理地圖時繞過來,將一條巧克力夾著紙 匆匆塞進我口袋。展開是句極潦草極小的字:我從下了火車後就經常想你。   逃離的念頭,是在我親眼目睹連隊裡相熟的機槍組全數陣亡後萌生的。下午時分,我 們在卡朗坦小鎮外圍遭遇德軍反擊,昨夜還與我打撲克牌的機槍手,他綁著馬尾的腦袋被 炮彈碎片削掉一半,我可以看到白花花的腦漿與頭骨,像倒一碗濃湯似的往旁邊傾斜,副 射手試圖接管武器時,幾顆子彈穿透了他的喉嚨,臉頰,以及鼻樑,頸部似乎打到了血管 ,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來,噴汙了我的臉,接著在地上形成一灘暗紅色的水窪。   我連滾帶爬躲在一道矮牆後,用吼叫掩飾尖叫,將子彈全打了出去,身旁的隊員死去 ,他們的瞳孔迅速放大,變成一具具沒有意義的肉塊。我絕望地意識到,所有關於榮耀、 責任和犧牲的愛國修辭,都不過是為了掩蓋戰爭的本質。戰爭的本質,就是讓人們在泥濘 裡互相屠殺,然後把他們的屍體堆成一座座紀念碑。如果你夠幸運,可能還會有獎章。   我設法用積攢的香菸和罐頭,從當地的法國嚮導那裡買情報。在部隊換防至前線哨站 112高地的前一夜,我或許有機會溜過防線間隙。對方是一位眼白混濁的中年男子,鬍子 拉雜,眼神閃閃躲躲,讓人聯想到老鼠。他約好在廢棄穀倉的閣樓向我拿取物資,從背包 裡掏出的卻不是地圖。   嚮導拿出一件綴著蕾絲的女士性感睡衣。布料上甚至噴了一些香水,與乾草味混成詭 異的香調。令我想起小鎮妓院被炸毀時,從黑煙飄散出來的香氣。   「穿上。」他舔了舔嘴唇:「我想看文明人如何被戰爭脫光。」   再一次,我對人性的低劣感到驚愕:「我們說好了交易物資。」   「親愛的,你那張天真的臉也是物資的一種。」嚮導已經將褲子退到膝蓋,胯下陽物 翹得老高。   我猶豫了很久。   僵硬地換上半透明薄紗時,他坐在乾草堆上開始手淫。   「過來點,寶貝。對……張開腿……你看起來真乖……好孩子。」   他大聲喘息,興奮得紅了眼,沒有持續多久,一束束黏稠的液體便濺上薄紗。我噁心 地跳起來,立刻將睡衣脫了擦掉那些污穢物,然後換回原來的軍裝。   嚮導睜著作夢般的眼睛,一臉滿足,癱軟在草堆上,從懷裡取出紙片,上面標註了巡 邏間隙。他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德軍巡邏隊每晚經過鐵絲網北側的時段,而我們的哨兵 在午夜換班時會有十分鐘空檔。十分鐘,足夠鑽過鐵絲網,隱蔽在黑夜裡。   「現在我們都是髒的了。」嚮導咧嘴露出缺牙的笑容,「祝好運,英國少爺。」   行動前,我繞到米勒所在的營區。他們駐紮在附近,明天將開赴前線。我真不該去見 他,見面祇會增加風險,但我就是有一股無從解脫的瘋狂衝動。   我告訴自己,米勒一直都對我很好,戰場隨時都會發生意外,我祇是想離開前再看他 一眼。但我知道,這不是我心底深處的念頭。其實我仍害怕,從上火車的那一刻起,我的 害怕就沒有停過。   我怕自己在逃亡的路上會死去,也怕再也見不到他,怕那些我從未說出口的話,會藏 匿著直到斷氣,變成無法消化的鬱血。   「米勒,你的英國小男友來找你了。」幾名士兵揶揄,在昏暗的帳篷裡,米勒就著煤 油燈,正一邊與朋友說笑、一邊把玩項鍊,那條項鍊是銀色的,上頭有一塊錢硬幣大小的 不鏽鋼橢圓形聖克里斯多福雕刻。   火光搖曳不定,在他俊美的側面照出深深的陰影。米勒見到我立刻站了起來,容光煥 發。   「大衛!嘿,你們幾個閉嘴。全部閉嘴。」米勒推開那些模仿性交姿勢簇擁笑鬧的士 兵,走出帳篷,拉著我到角落陰影處。   「看過紙條了?」他問。   我點頭。   「你特別來找我,」米勒露齒笑了:「是不是表示,至少你不討厭我?」   我皺眉,抿緊下唇,一時的衝動驅使我來找米勒,但我沒有想好見了面該說什麼?告 別對我來說太過困難。   「對了,我媽說這能保佑旅人平安。聖克里斯多福是旅行者的守護神。」米勒將項鍊 掛到我的脖子上,表情再也沒有平日的戲謔,反而接近感傷,眼神溫柔:「帶著它,大衛 。你才能安全地仰望星空。」   米勒的手掌在我胸膛停留片刻,透過布料,我能感受到他微微顫抖。我很高興能看到 活生生的他,而不是像之前的隊友,前一晚還在打撲克牌,隔天便慘烈地躺在血坑裡。   米勒的睫毛在月光下有些反光,他剛剛應該有抽菸,因為我聞到他衣服上有煙草味。 我們就這樣對視良久,米勒後退了一步,往帳篷張望,發覺沒人跟來偷看。便匆匆靠近吻 了我的嘴。   「米勒,我……」我乾啞地開口。   「我不想聽告別的話,我們還會再見面,對吧?」米勒打斷我,然後他繼續那個吻, 這次加了舌頭。我被親得從脖子紅到額頭,舌尖的觸感立刻讓我回想起之前在偵察任務胡 來的情形。   「當作交換禮物,給我你的眼鏡。」   「可是眼鏡已經壞了。」我從口袋拿出歪歪扭扭的鏡架,鏡面早就碎得空無一物。   「沒關係。」米勒接過,戴在臉上朝我擠了個鬼臉。   我難得笑出來。   那句「我要走了」終究沒說出口。   預備離開時,米勒在身後說:「大衛,如果你要去哪裡……叫上我。」   我不敢回頭,因為我怕自己會改變主意,為了他留下來。   計畫行動的那一夜,營地邊緣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剛鑽過鐵絲網,軍裝就被勾破, 金屬尖端刮過皮膚,留下紅痕。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某種大型動物在快速移動。我 正想找地方躲避,後領就被一把揪住。   「大衛!該死,你真的跑了!」   米勒追了上來,渾身是汗。他的軍裝外套沒扣好,顯然是匆忙套上的。   「米勒?快回去,這不關你的事!」我去扳他的手,可是他死死拉著我衣領不放。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送死!這片區域到處都是德軍巡邏隊和地雷!」米勒一把抓住 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讓我差點以為自己要被折斷了骨頭:「如果非要走,我得跟你一起。 」   「你知道逃兵代表了什麼嗎?」我試圖掙脫,然而米勒的力氣比我大:「皇家憲兵的 任務之一就是追蹤逃兵!有可能面臨嚴酷的監禁、或以逃兵罪槍斃我們!」   「我們國家罰得沒有那麼重。」米勒出奇地平靜,看得出來意志堅決:「但我更知道 ,如果我放開手,讓你一個人走,你活不過明天。」   「為什麼?你在部隊裡過得不錯,不是嗎?」我臉色發白:「為什麼你要為我背上逃 兵的汙名?我們不過是……我們祇是……」   「是什麼?」米勒咬牙切齒的問:「在火車上分享巧克力的陌生人?偶爾聊天,接吻 ,互相撫慰的戰友?你以為我祇是想吸你的老二嗎?」他的手指鬆開,從我的臂膀滑到手 掌,慢慢握住:「大衛,別裝傻了。你知道我們不祇是這樣。從第一次在火車上見到你, 從你取下眼鏡擦拭,靠著車窗,為未來憂愁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一定得認識你,我得 找你說話,即使我們屬於不同的國家。」   月光被烏雲遮住了,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也慢慢黯淡模糊。我們跪在鐵絲網外,因為 緊張與哀傷,握濕了彼此的手,彷彿即將踏上處刑路的罪人。   「米勒……」我嘆息:「你會後悔的。」   「也許會吧。」米勒低下頭,苦苦一笑:「但不跟你走,親自照顧你,我也會後悔一 輩子。」   我們沒有時間說更多。遠處傳來德軍巡邏隊的狗吠聲,宛如魔鬼的宣告。米勒拉著我 的手,開始在黑暗中奔跑。我們跑過泥濘的荒野,被炮火炸出的大大小小圓形彈坑,散落 斷肢碎片與蛆蟲的廢墟。忽明忽暗的月色在我們背後推著,終於我們越過了地雷區。   我們緊握的手分開了。   尖銳的呼嘯聲,以及隨後天崩地裂的巨響讓我們悚然一驚。我們並沒有踏中地雷,近 距離炸開的是一發偏離目標的德軍奈貝爾威佛多管火箭炮,士兵們戲稱為呻吟的米妮。那 聲音彷彿從淵藪傳來的哀號,撕裂夜空,攪弄我們的命運。   米勒將我圍擁在身下,身體像一堵肉牆,擋住所有的衝擊波和碎片。泥土幾乎轟成一 波大浪,米勒貼在我耳邊喊著:「別怕,大衛……有我在!」   他那句話不停在我耳邊迴盪,斷斷續續。大量血液滲透我的軍裝,溫熱黏稠,生命本 身似乎正鼓蕩著流淌出來。我想推開他緊箍著我的臂彎,想看看傷勢,但我整個人被釘在 地上,動彈不得。   「米勒……米勒!」我狂吼他的名字:「別睡!你不能睡……」   他沒有回應。身體越來越重,化作壓在我身上的碑石。我驚恐發作了,拼命吸著空氣 ,頭暈目眩,我意識到,在部隊裡認識不過幾週的這個男人,已經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存在。而我即將失去他。   純然深厚的黑暗裂開大口,淹沒了我的意識。最後的記憶,是他的手掌顫抖著摸索過 來,繼續緊緊握住我的手,將我們焊接在一起。   再次恢復意識時,我安穩地靠在米勒肩上,我們坐在一列向西南方向行駛的火車。窗 外是相對平靜的法國鄉村,我們逐漸遠離戰區。陽光透過車窗窗簾,過濾出團團簇簇的金 色光點,灑落在我的眼皮上,彷彿從至高處賞賜下來的溫暖。   「大衛,你醒了?」米勒緊挨在旁邊,遞來他裝咖啡的小壺:「你睡得很不安穩,一 直流冷汗,說夢話。」   我愣愣地檢視他,盯著他完好無損的金髮藍眼,以及身上乾淨整潔的軍裝。他眼睛裡 有那種熟悉的溫柔笑意。我摸自己的胸口,那裡應該沾滿了他的血,現在乾乾淨淨,那枚 聖克里斯多福徽章項鍊還好端端掛在內裡,帶來庇佑感。   「我……我們……」我張了張嘴,意識昏茫,眼角分泌出一些淚花。   「怎麼?做噩夢?」米勒伸手摸了摸我涼幽幽的額頭,他的手掌極為溫暖:「你一直 叫我的名字,說什麼別睡,有夠熱情。」   我盯著他的臉,試圖尋找任何受傷的痕跡,但什麼都沒有。他完好無損,活生生坐在 我面前。我如釋重負。   「這是在哪裡?我們……沒被抓?」   「當然!」他露出牙齒笑了,拉過我的手,緊緊握著:「我們現在在去雷恩的路上, 記得嗎?我花完了身上的美金,弄到假的調令文件和休假證。等到了雷恩,我們再想辦法 去西班牙。」   我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濃濃苦苦,宛如生命本身的味道。   「等該死的戰爭結束,」米勒望著窗外穿梭飛逝的田園,夢囈般喃喃:「我帶你回德 克薩斯參觀。我家在市區,有空的小店面,你可以在我們一樓開一間書報攤,你負責給大 家推薦好書,我負責講笑話招呼客人。再也沒有人需要拿起槍。」   我望著他疲憊的側臉,以及泛著金色光澤的捲髮,還有唇角若有若無的笑容,漸漸地 ,我眼睛蓄滿淚水。他口中的未來,美好得令人心痛。我稍稍想像自己在德克薩斯的某個 小鎮,開一間書報攤,每天早上與米勒一起醒來,一起煮咖啡,煎培根與荷包蛋,烤幾片 吐司,在開店前享受早餐。沒有戰爭,沒有死亡,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話已經坦白在彼此的 微笑裡。   「你會教我讀那些彎彎繞繞的詩嗎?」米勒忽然轉頭,眼睛亮晶晶的,情緒興奮:「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它們。」   「當然。」我說:「我會教你讀濟慈,讀雪萊,告訴你文明的火種在野蠻的環境中仍 能閃爍不滅。」   他笑了,我們就這樣坐在火車上輕輕搖晃,望著窗外的風景。但我注意到一個細節, 窗外的風景似曾相識。麥田收割過,剩下斷面,遠處有被炮火炸毀的教堂廢墟,像電影被 倒帶重放,我們徐徐前行。   我沒有說出這個發現。   火車在名為維爾的小站臨時停靠。暮色低垂,站台燈光在宵禁的燈罩下顯得幽暗。夜 色中有奇怪的凝止感,悄寂無聲,無人下車。我們在車站附近找到一間願意接待士兵的小 旅館。旅館老闆是個白髮蒼蒼、瞎了一隻眼的老婦人,她看了看我付出的皺巴巴的紙鈔, 什麼也沒說,默默地遞給我們鑰匙,轉身消失在轉角。   房間狹小,僅有一張床,牆壁壁癌嚴重,米勒和我快速沖了澡,光溜溜地就跳上床, 天知道我們多久沒有睡在好端端的床架上了。他低下頭,給我又暖又好的口交,然後在我 濕硬得要命的時候,他蹲在我腰間,慢慢地,將結實的窄臀沉下來。就那樣用屁股操著我 的陰莖,差點將我操得靈魂出竅。我繃得臉紅脖子粗,緊緊抓住他精壯的熊腰,終於放開 嗓子呻吟。   「媽的,大衛,用力操我。」米勒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豐碩的兩大塊胸肌上,讓我的 手指深深陷進去他的肉裡。他放浪的搖晃腰部,瀏海全濕。我像是要把卵蛋也捅到他屁眼 裡那麼粗魯地頂著,米勒仰著頭,就這樣被我幹射,豎直的陰莖上下彈跳,甩出一條一條 的白濁。   我愛你。我無聲地喃喃。我愛你,米勒。   米勒憂傷而溫柔地望著我,然後他垂下頭,給我一個很輕的吻。彷彿這是重要信件的 紅蠟封緘,有條不紊地做好這件事,我們就能安然度過這一夜。   「戰後……你真的想邀請我過去嗎?」我問。   「我過去你那裡也行。畢竟有你在的地方,就像家一樣。」米勒脫口而出,隨即羞赧 地別過臉,臉頰泛起緋紅:「我是指……你知道的……我沒受過什麼教育,說不出動聽的 告白,但……我很愛你。」   「夠動聽了。」我臉上發燙,也害羞了起來:「真的。這是我的榮幸。」   米勒的手掌撫上我臉頰,他一向很喜歡我臉紅。   「大衛,我……」米勒說:「如果我們真的能活下來……能開一間書報攤……你會… …」   話語未盡,遠處天際線突然亮起閃光,緊接著是悶雷般的轟然暴響,前線的方向火光 四起。整個房間都在震動,油燈火焰劇烈顫抖,在牆上投下猙獰的亂影。   我驚坐而起:「有砲擊!」   米勒穩穩按住我肩膀:「祇是夢,大衛。我們很安全。」   「夢?」我盯著米勒,心底漸漸發冷:「什麼夢?」   米勒將我擁進懷裡,手掌一遍一遍撫摸我的頭髮。   「沒事的,」他像個瘋子喃喃自語:「別怕,有我在。」   我閉上眼,感受他的體溫,感受他的心跳,心跳聲越來越慢,越來越微弱。我還想說 話,還想問他,但不眠不休的逃亡把我累壞了,我漸漸陷入沒有夢的黑暗深淵。在被床墊 吸入墜落的過程,我聽到米勒還在叨唸:「對不起……大衛,我祇能陪你到這了……」   燈光倏然熄滅。   絕對的寂靜中,我聽不到米勒的呼吸。   「米勒?」   沒有回應。   我一陣窒息,顫抖著劃亮火柴,重新點燃油燈。火光照亮房間每一個角落。床的另一 半空空如也,餘下壓痕和正在消散的體溫。   恐懼從脊椎底部升起,沿著神經啃咬,直到吞沒我的四肢百骸。我衝出旅館,奔向車 站。月台上,美軍士兵們圍著一副擔架,神情凝重。軍醫搖了搖頭,將一條毯子蓋了上去 。毯子下緣,露出一隻熟悉的手,手指蜷曲,緊緊抓著什麼,那是我殘破的鏡架,已被血 漬浸透,呈現出近乎黑色的暗紅。   我撲過去,想掀開那條毯子,想看看底下是否有我熟悉的臉龐,或許是認錯了人也說 不定?我的手臂穿過了擔架,穿過了沾滿血跡的毯子。手指在空中亂抓,沒有觸碰到任何 實體。   我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低頭,雙手在燈光下呈現半透明的質感,塵埃般從邊緣開始 飄散,我的軍裝逐漸褪色,輪廓變淡。   真相如砲彈般擊中我,摧毀我自欺欺人的奢望。   面對奈貝爾威佛多管火箭炮的襲擊,我沒能活下來。我先出事的,不是他。那些碎片 ,灼熱的金屬和爆炸衝擊波,在米勒撲向我的瞬間,就已經奪走了我的生命。他身負重傷 ,懷著巨大的愧疚與執念,用僅剩的意識,為我編織一場逃亡之夢。   他讓我坐在車廂依靠著他,讓我得以看到可愛的鄉村景象,漸漸相信我們逃出來了。 他描繪了一個未來,有書店、有咖啡、有我們的未來,讓我在死亡的瞬間不那麼恐懼。他 甚至把自己也放進了夢裡,陪著我,握著我的手,對我說那些他曾經想說的話。   「他一直重複著,大衛,別怕……我們一起去看沒有戰爭的世界……」士兵低聲對同 伴說道:「他一直微笑,但眼淚止不住地流……該死,我從沒見過有人能一邊哭一邊笑成 那樣,害我傷心得要命……」   另一個士兵嘆了口氣:「他說那個人已經走了。他要追上去陪他。」   我站在他們身邊,怔怔地聽。我想起火車上的時刻,米勒握著我的手,對我說的話, 以及他一閃而逝的惆悵眼神。他知道這祇是一場夢,夢終究會醒,他得在夢裡把所有想說 的話都說完,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做完。   他給了我最溫柔的謊,讓我在黑暗裡,不那麼難以承受,還能看到一點希望。   「米勒……」我跪在擔架邊,雖然知道他聽不見:「米勒,你這個傻瓜……」   夜風驟起,我的形體消散,化作無形的意念,附著在那列即將載著他遺體後送的火車 上。穿透布料,我看見他淚痕已乾,嘴角有解脫般的微笑,似乎完成了重要的心願。彷彿 在說,大衛,別怕,夢還很長……   火車開始移動,窗外的風景倒退,月台上的士兵越來越小,消失在夜色裡。   未來永遠不會到來了,但它曾經存在,在他的夢裡,在我的夢裡,在我們共同編織的 、短暫而永恆的時刻中。   火車在黎明時分抵達了後方的野戰醫院。   士兵們將米勒的遺體抬下來,放在臨時搭建的太平間裡。那裡已經擺滿了其他屍體, 蓋著同樣的白色毯子。我漂浮在他身邊,看著軍醫記錄他的死亡時間和死因。因為堂堂戰 死,沒有被當成逃兵。   好心的護士走進來,在士兵們的遺體旁放了一束野花,這種花在法國鄉間隨處可見, 就像夢裡經過的靜謐田園。她低聲說:「一路走好,士兵。你們辛苦了。」   我想告訴她,米勒不僅辛苦,他還做得完美。他用僅剩的力量,造出愛與希望。夢裡 沒有戰爭,沒有死亡,我們兩個人,握著彼此的手,搭車前往不會到來的未來。   火車繼續向後方行駛,載著更多的傷員和屍體,蜿蜒穿過茫茫荒野。我看著太陽升起 又落下。我不知道我會去哪裡,也不知道我還能存在多久。也許當火車抵達終點又返回這 裡,我也將完全消散,回到我從未真正遠離過的黑暗。    但在那之前,我還有時間。   有時間回憶他的笑容,回憶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還有時間想像,如果我們真的活下來,開了那間書報攤,我們的生活會怎樣愉快。   夜幕再次降臨,輝煌燦爛的星子在天際鋪展,無數顆,堪比在戰爭中逝去的靈魂數量 。我望著它們,想像米勒也在某個地方飄浮,仰望同樣的星空,想像他轉過來對我露齒一 笑,說:「希望我們都能成為仰望星空的人。」   但願在仰望星空後,戰爭早些結束,死亡從未降臨。   我們兩個普通人,過著普通的生活,愛著彼此。   火車汽笛在遠方悠長迴響,為戰場唱一首輓歌。我閉上眼,最後一次,回憶他紅著臉 ,對我說的那句話。   「有你在的地方,就像家一樣。」   是的,無論你在哪,那就是我的家。   即使那個地方,需要先經過死亡。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黎明的第一縷光在地平線上照耀,途經綿延的溝壑和彈坑。被戰火蹂躪的土地,敵對 勢力依然索然無味地掙扎,繼續磨耗。紛至沓來的補給列車,載著新的年輕士兵,填補無 法填滿的空缺。   但在夢的深處,我與米勒,依偎在那列開往未來的火車上。   十指緊扣,注視窗外,無比平和。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5.204.97.195 (美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761686439.A.B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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